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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阶是这个年级每个人的梦想。因为只要一到大型考试,坐在第二十一考场第二阶梯教室里的考生都是年级前一百名。换言之,二阶就是优生的代名词。
我就是在二阶第二次近距离见到苏然的,那是在高一上学期的期末。
这个南方城市的冬天非常阴冷,一直冷入骨髓。所以一到冬天,我就会用厚厚的衣物把自己裹成一个圆球。我就是这样夹在众多意气风发的学生里面,哆哆嗦嗦如小偷一般溜进二阶的,毕竟二阶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遥远的天堂。可我居然在“天堂”里面再次见到苏然了。我的考试位置靠窗,苏然隔了一个空位置坐在我左边。
第一场的语文考试,我并没有太大的压力。但第二场的数学考试就彻底成了我的噩梦。我咬着笔头看大家埋头奋笔疾书的样子,越发觉得这里并不属于我:我就是二阶最出众的小丑。而旁边的苏然则让我知道原来还有人答数学卷子可以答得满面春风,笑意盈盈。
理综考试,我基本上也是趴在桌上看苏然答题中度过的。但到考文综时,情况就迥然不同了。才开考半个小时,苏然就举手告诉监考老师,他要去卫生间。取得老师的同意后,苏然抱歉地朝我笑笑,我起来给他让道。回来时,他又抱歉地朝我笑笑。坐下以后,苏然整理一下试卷后就带上帽子开始趴在桌上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我早就知道,苏然要走的路和我的路终究是不同的,即便我们曾在二阶有过交点。
第一学期的物理培训课是两个班一起上的。一次物理老师让同学上讲台做一道开放式题。一个男生自告奋勇地上去给了老师一个满意的答案。老师在赞扬了他一番后又问还有没有其他解法。老师的视线在大家身上来来回回扫视了几遍,但满满一教室的人都沉默了。
这道题初中物理老师讲过。纠结了许久后,我终于弱弱地举了下手,但又迅速放了下去,而且头也跟着低下去了。我以为老师不会发现,但还是被眼尖的物理老师“瞄”上了。他递给我粉笔让我上去给大家讲。于是众多的视线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地向我投来,最后随我集中到讲台上。我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在黑板上画了歪歪扭扭的示意图,并且在一旁结结巴巴地讲了我自己的解法。物理老师看了半天后说:“想法不错!可是这种解法的逻辑来自哪里呢?你是怎么推出这种解法的呢?”
我想解释一些什么,可喉咙似乎被什么给卡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我只得再次低头看自己沾满了灰尘和泥巴的鞋子。
不一会儿,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了出来,快步走上讲台将就着我那丑陋的示意图,把我的意思完完整整地表述出来。最后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让我们都回座位上去。我感激地看了那个男生一眼,他也笑着冲我竖起了大拇指。
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苏然,那个传说被校长请来念书的佼佼者。
高一下学期分班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把厚厚一摞书搬上了五楼的文科教室,没有一丝留恋。毫无疑问,苏然依旧稳坐在二楼的理科重点班里。
因为不同楼层,见到苏然的次数也就少了。而且文科的考场并不设在二阶。二阶是属于理科生的天堂,并不属于我。这让我颓废了许久。每每路过二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往二阶里望望,呆呆地想:我也是待过二阶的人啊,哪怕只有那么一次,虽然狼狈但至少有过那么一次。
有时我也会进二阶坐坐。空荡荡的教室,连风都没有,像我的表情一样平静。其实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是有多羡慕那些能在二阶考试的女生,她们有我所没有的头脑与智慧。
那天,体育课我又照例偷偷溜进了二阶,看苏童的《我的帝王生涯》。正看得入迷时,竟有脚步声闯入我的耳朵。我抬头,发现苏然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苏然笑着说:“你怎么又在这里,体育课都不出去活动活动?”
我突然就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我经常待在二阶?
见我没有回答,苏然又说:“这里挺安静的,适合看书。”说着他就走到我旁边坐下,继续说道:“也是,文科生总是喜欢安静地看书。”看着我惊讶的表情,苏然又补了一句:“难道不是么?”
我没想到苏然居然也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来看了。我瞅了一眼他手里的书,是顾城的诗集。
我便故作平静地问:“你喜欢顾城?”我不动声色地把“你也喜欢顾城?”中的“也”字去掉了。
“还好吧。其实理科的东西看多了也会烦的,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营养’得均衡啊。”苏然笑着朝我晃了晃手里的书。
我们相视而笑,就各看各的书去了。幸好,我是那种看自己喜欢的书就会暂时忘记现实的人。所以和苏然单独在一起,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自然。
以后,几乎每周一节的体育课,我都和苏然在二阶里看书。我每次都坐在西边的窗户旁,有时看小说,有时看诗歌……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安静地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交流并不多。天晴的时候,夕阳就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投在我们身上,温暖但并不刺眼,一切都恰到好处。
两人经常单独坐在教室里,自然也引来了不少流言蜚语。我尴尬地向苏然说明了这些。苏然倒是很坦然:“流言止于智者,没有关系的。”
既然苏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再说什么了。毕竟我是真喜欢这种静谧的时光。不过,时间却在这静谧中优雅地逝去。
这样静谧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一年半。但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长了,因为转眼高考就横在了我们面前。果然,高三开学的第一天,苏然就从教室里把我叫了出去——这可能是苏然第一次上五楼。
站在走廊里,苏然背对着夕阳,脸上暗暗的。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得见他的影子向我这边长长地拉了过来。
苏然对我说:“对不起!我不能再去二阶看书了。你知道,高考很重要的,你也该好好准备了。”
我找不到可以说的话,便使劲点点头。
“你想考哪里?”
我思忖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对于自己的未来从来都没有做过详细的打算,最后只好说:“能考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那你可得想清楚,然后为之努力努力再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苏然看了看我然后又继续说,“我想去复旦。你知道,我祖籍在上海,我想凭自己的实力回去——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我看着苏然的眼睛认真地说:“那好,我等着你九月份从上海寄来复旦大学的明信片。”
“好的,一定会的!你也加油啊。”
我依旧去我的二阶看我的闲书。还是那个位置,但只剩一个人和她的影子在那里,形影相吊,不离不弃。
我开始带上顾城的诗集去二阶。要回去的时候,我就翻开顾城的集子,轻声念一首小诗,念给自己听,念给我的影子听,念给二阶听,念给为了高考在教室里努力的苏然听。
离高考两个月的时候,苏然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二阶。我格外惊讶他的出现,却说不出跟他打招呼的话来。他似乎有些生气,我从没看见过苏然皱眉。
“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就不能收起你的闲书么?”说完苏然就拿起我的书转身走了。
我坐在空荡荡的教室西边的角落里,茫然不知所措。望着苏然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后来我才明白,我委屈的只是优生不明白所谓的后进生的痛苦。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二阶。偶尔匆匆路过二阶,也只能是同样匆匆朝里面瞥一眼。没有人陪伴的二阶会不会孤单?随后我又暗暗嘲笑自己这绝对该被封杀的小资思想,便疾步离开,回教室继续画各种混乱不堪的圆锥曲线图。
高考那天早上,我们坐学校统一安排的大巴车去考场。文理科的考场并不在同一个学校。几十辆大巴在学校里准备出发的时候,我看见了坐在另一辆车里的苏然。他还是那么安然,耳朵里塞着耳麦,淡淡地望着窗外,好像他并不是去高考考场而只是坐车出去春游一样。
终于,最后一科英语考试的结束铃声响了。压在我心上的石头也随着铃声的消失而消失了。我只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至少我把所有的空白都填满了——这是我唯一能够做的。
回学校以后,我并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去聚餐,而是再一次去了二阶。六月的斜阳倾泻在二阶里,橙色的温暖便流淌了一地。我就那样一个人在阳光里静静坐着,什么也不想,只是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消失,直到黑夜彻底把白昼“驱逐出境”。
我打开了附近的几扇落地窗但没有开灯。黑暗像包裹婴儿一样包裹了我。风从窗户灌进来,在酷热的六月我竟然觉得有一丝寒冷。或许我是在等待什么,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最后我还是轻轻关上了二阶的门,一个人朝寝室慢慢走去。
其他人都还没有回来,我便独自在寝室开始收拾起行李来。我把能扔的东西都扔了。大把的辅导资料统统都被我拽到了走廊角落的垃圾桶旁边,堆成了一座纸山,埋葬了过去的所有。都不需要了,不是么?
一切都收拾稳妥以后,我才从书包的最底层翻出那本已经磨了边的脏兮兮的顾城诗集来。翻开封面,扉页上是一行铅笔字:顾城,一直安睡在我书包的最底层。时隔两个月,却仿佛是隔了一个多世纪,我才又敢捧着那薄薄的纸张轻轻念出声来:我是火中最小的花朵,总是想从干燥的灰烬中走出……
突然,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中,我竟然越念越大声了。但一瞬间后我又笑了,其实整个宿舍楼都默默聆听我的声音。或许除了我和苏然,整个“围城”里就只有它们能够明白顾城的诗歌了。
录取通知书送达地统一填的是学校地址。我万万没有想到在回学校拿通知书时还能再见到苏然。那时,苏然被众多老师和同学围拥着。苏然并不是“状元”,只是“榜眼”,但还是如愿地拿到了复旦录取通知书。
我躲开人群,在办公室的小小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属于我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快递。捧着本城S大的录取通知,我突然觉得释然了:三年总算没有白费,毕竟我还是拿到了这一张薄纸。
我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回头一看,是苏然。
我和苏然最后一次去了二阶。去二阶的路上,苏然递给我那本在二阶被他抢去了的《朱雀》。苏然说:“《朱雀》真是一部不错的小说。不过,或许有一天,你会超越葛亮。”我轻轻一笑。
七月的末尾,苏然在二阶里为我轻声朗诵顾城的诗:
我们年轻/什么也不知道/不想知道/只知道梦会飘/会把我们带进白天……
道别的时候,苏然递给了我一个U盘,钥匙形状的。我们除了“再见”便再没有更多的话语。
“钥匙”里面是一串音频文件。都是以顾城的诗来命名的:我的独木船、弧线、十二岁的广场、我是你的太阳……每一个文件都是以从远到近的脚步声或是凳子移动的声音开始的,然后是长时间的宁静,偶尔会有翻书的声音、喝水的声音、笔落地的声音……最后就是我的声音——我在轻声地念着顾城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