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体的形成发展及其文体特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体论文,特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1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919(2007)05-0053-07
赋体文学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分支,那便是“七”体。傅玄《七谟序》云:
昔枚乘作《七发》,而属文之士,若傅毅、刘广世、崔骃、李尤、桓麟、崔琦、刘梁、桓彬之徒,承其流而作之者纷焉,《七激》、《七兴》、《七依》、《七款》、《七说》、《七蠲》、《七举》、《七设》之篇,于是通儒大才马季长、张平子亦引其源而广之。马作《七厉》,张造《七辨》,或以恢大道而导幽滞,或以黜瑰侈而托讽咏,扬辉播烈,垂于后世者,凡十有余篇。自大魏英贤迭作,有陈王《七启》,王氏《七释》,杨氏《七训》,刘氏《七华》,从父侍中《七诲》,并陵前而邈后,扬清风于儒林,亦数篇焉。世之贤明,多称《七激》工,余以为未尽善也,《七辨》似也。非张氏至思,比之《七激》,未为劣也。《七释》佥曰“妙哉”,吾无间矣。若《七依》之卓轹一致,《七辨》之缠绵精巧,《七启》之奔逸壮丽,《七释》之精密闲理,亦近代之所希也。[1]全晋文卷四十六,1723
这段话列举了汉魏时期产生的一批早期“七”体作品,也非常清晰地描述了“七”之所以成为专门文体的过程。显然,汉初枚乘的《七发》无论是作为“七”体的第一篇作品,还是就其在“七”体形式结构上的典范意义而言,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而在讨论《七发》之前,似乎还有必要弄清三个问题。
第一,“七”这个数字在文化与哲学层面上究竟有何玄妙之处?由于农耕生产方式成熟很早,因此我国古代历法、数理十分发达,而从一到九每个数字,都包含着远古先民对世界的认识和观念的积淀。在我国古老的数字体系中,“七”是一个很特殊的数字。《老子》四十二章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说文》曰:“三,成数也。”“一”为起始,“三”为成数,而“七”则是“一”(起始)和两个“三”(成数)的总和,是一个比“三”更大的成数,即一个表示较长完整周期的数。《易经·复卦》卦辞云:“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在《剥》、《复》这一对组卦中,《剥》象征阳刚逐渐衰落的过程,《复》则象征阳刚的逐渐恢复,而由衰到盛的恢复周期,刚好是七个爻位即“七日”。①第二,《易经》的象数体系中,“七”于方位为南,于季节为春,于阴阳为少阳,它象征温暖、和煦以及蓬勃的生机,蕴涵美好而充满活力的寓意。可见在远古哲人的学术认知和人们的日常观念里,“七”这个数指向完整和活力,是一个美好而吉祥的数字,因此人们经常将它运用于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以表示对某个较为复杂的整体性事物的限定。例如在天文方面,用“七政”指称日月星辰;音乐方面,用“七音”表示音律体系;宗族方面,用“七族”指代亲族关系;人性方面,用“七情”泛指人的各种感情等等。也就是说,“七”作为“成数”的整体性、美好而吉祥的内蕴,已融入古代的文化一心理结构,在潜意识和意识领域,支配着人们去运用与之相关的语义(概念)表达。而在文学创作活动中,这种内在规定性也同样支配着作家的思维,尤其是在对作品进行总体性构思和给作品确定题目时,则会表现得更加明显。
那么在古代文学史上,最早以“七”称名的作品有哪些呢?这便是我们要解决的第二个问题。明人谢榛《四溟诗话》卷一曰:“《七发》来自鬼谷子《七箝》之篇。”鬼谷子的身份实属可疑,而《七箝》篇亦不可考,故无法得知此篇面目。在先秦文献中,《管子》有两篇作品值得注意。其一是《七法篇》,篇中以则、象、法、化、决塞、心术、计数七者为治军治国的根本法则;另一篇是《七臣七主篇》,作者罗列了七种君主、七种臣子,均肯定其一而否定其六。在上述产生于《七发》之前、以“七”称名的作品中,形式体制上对《七发》影响最大的应当是《七臣七主篇》,其“6+1”的基本结构、“六过一是”的整体布局,都为枚乘《七发》所汲取采用。
《文选》李善注云:“《七发》者,说七事以启发太子也。犹《楚辞·七谏》之流。”《七谏》为东方朔所作,创作时间应该与《七发》同时或稍晚。王逸《楚辞章句》解释其以“七”名题的原因曰:“古者人臣三谏不从,退而待放。原加为七谏,殷勤之意,忠厚之节也。或曰七谏者,法天子有争臣七人。”所谓“争臣”云云,实为牵强;倒是“三谏、七谏”之说颇有道理。在“人臣三谏”的基础上增之而为“七谏”,陈述反复劝谏的“殷勤之意”。“七”在这里指向某种超越正常范围的长度或复杂程度,指向比原量更大的量。《七谏》全篇包括初放、沉江、怨世、怨思、自悲、哀命、谬谏七个部分,确是作者代屈原在反复倾诉“殷勤之意”。尽管此篇七个部分在逻辑上是一种并列关系,与《七发》有所区别,但两者题目中“七”这个数字所具有的“反复”和“超量”的意义却是同样的。不仅《七发》如此,后世的许多“七”体作品也是如此,如桓麟《七说》、李尤《七叹》、曹植《七启》等等。
第三个问题是关于《七发》的渊源所自。刘熙载《艺概·赋概》言其源“出于宋玉《招魂》”。章学诚云:“孟子问齐王之大欲,历举轻暖肥甘、声音采色,《七林》之所启也。而或以为创之枚乘,忘其祖矣。”[2]卷一,62章太炎《国故论衡·辨诗》、钱钟书《管锥编》认为出于《大招》和《招魂》。刘师培则曰:“一曰《七发》,始于枚乘,盖楚辞《九歌》、《九辩》之流亚也。”[3]113说法颇为纷纭,然归纳起来,无非指向《楚辞》、战国诸子散文。笔者认为,任何一种新文体的孕育形成,必然是此前已经存在的诸多与之相关的文体要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文学史发展中出现的每一种文学体类,总是会汲取此前所有与之相关的艺术营养和形式要素,在一种适宜的文化环境中发育生长,经过相当长的孕育过程才能诞生,并逐渐为社会所接受和认定。《七发》主客问答的结构方式,显然受战国诸子、纵横家言的影响;“七事一文”的总体框架,来源于《管子·七臣七主篇》;其铺叙手法,得益于对《招魂》、《大招》的借鉴;而其层层铺张、善于烘托的叙事技巧,又多从宋玉《高唐赋》等作品中汲取而来。毫无疑问,《七发》的形制渊源是多元而非单一的。
虽然在《七发》之前已有以“七”名篇的作品,但谁也不能否认其作为“七”体开创者的地位。李善《文选注》曰:“乘恐梁孝王与吴王同反,故作《七发》以谏之。七者,少阳之数,欲发阳明于君也。”以为此篇乃为劝谏梁孝王而作。今人赵逵夫认为,枚乘长期担任吴王刘濞的郎中,当时楚国太子辟非有疾,便派枚乘前往问候,《七发》中的“吴客”即枚乘,“楚太子”则为辟非,确有其人而并非虚构。②考《七发》本文,所劝谏的对象为太子而非楚王,且内容与“谋反”事毫无关系,因而李善之说不足为据。在《四部丛刊》所收宋刊本《六臣注文选》中,李善注却又说《七发》是“假立楚太子及吴客以为语端”,分明又否认了自己的看法。赵氏的考证颇具新意,但毕竟只有旁证和推测,何况“久耽安乐,日夜无极”之类的尖锐批评语气,与臣子而兼客人的身份不符,而枚乘以“郎中”的低微职位,恐怕也很难充当吴王使臣。
刘勰《文心雕龙·杂文》云:“及枚乘摛艳,首制《七发》,腴辞云构,夸丽风骇。盖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刘勰认为“七”谓“七窍”,即耳、目、口、鼻七孔,也即感官方面的嗜欲享受。贪图感官享受是贵族公子的一般性特征,文中“膏粱之子”并非特指具体的人,而是泛指一般的贵公子。因此,古来学者都将《七发》中的“吴客”和“楚太子”视为虚构人物。《七发》中铺叙的展开、情节的推进,都是围绕“吴客”、“楚太子”这两个虚拟人物的问答而进行的,而问答者(客主)的虚拟性,也成为《七发》乃至后世同类赋作的一个重要特征。
萧统在《文选》中独列“七”体,后来很多学者表示了不同意见,例如章学诚曰:“《七林》之文,皆设问也。今以枚生发问有七,而遂标为七,则《九歌》、《九章》、《九辩》,亦可标为九乎?”[2]卷一,81章氏的看法确有一定道理,但萧统的做法也不为无故:首先,《七林》之文虽与经典赋作一样,皆以“设问”的方式来结构全文,但一般赋作并无“七事一文”的固定模式,它确实自成一格;其次,《九歌》、《九章》等作为文类,并未在文学史上构成一个连续不断的系列,而“七林”自成一脉,作者继踵。挚虞《文章流别论》论及各类文体中即有“七”一体;范晔《后汉书》将《七依》、《七苏》、《七辩》等与“诗”、“赋”、“铭”等并列。③萧纲《昭明太子集序》云:“铭及盘盂,赞通图象,七高逾疾之旨,表有殊健之则,碑穷典正。”铭、赞、七、表、碑同列。刘孝绰《昭明太子集序》云:“书令视草,铭非润色,七穷炜烨之说,表极远大之才。”书、铭、七、表同列。可见在当时文人的心目中,“七”作为一种文体,得到了广泛的认同。“七林”文体独列的关键在“七事一文”,而这种体制是在《七发》中确立的。
《七发》从“楚太子有疾而吴客往问”始,至太子闻要言妙道,“霍然病已”止,结构上颇具匠心,但“七事一文”乃其常格,为什么却有八个大的段落呢?(《文选》卷三十四题为“《七发》八首”)今人饶宗颐解释道:“枚叔《七发》之为篇,原共八首。首篇是序,而末为总结,中间所陈,仅六事耳。李善谓说七事,必合序言之,方有七也。”[4]124他认为篇首“吴客往见楚太子”那一段是全篇的“序”,也即大赋中作为发端的“首引”。关于这一点,古今学者的认识基本一致。那么,为何饶氏认为末段只是“总结”,而非‘七事”之一呢?请看《七发》最后一段:
客曰:“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若庄周、魏牟、杨朱、墨翟、便蜎、詹何之伦,使之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孔老览观,孟子持筹而算之,万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岂欲闻之乎?”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曰:“涣乎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5]21
原因在于作品中“七事”之最后一事“要言妙道”,吴客并未详细论述,便匆匆结束了。“要言妙道”作为“七事”中最重要的部分,本应该更为详尽,可相对前文作为铺垫而存在的音乐、饮食、车马、游览、田猎、观涛六事,却显得非常简略,几乎是一笔带过。赵逵夫认为这是作者的刻意安排:“因为有些话不便形之于文字,而被有意隐去。作者希望以此文为引子……以便有机会更深入地对核心的问题加以陈述。”[6]149其实“大辩不言”是理解此现象的关键。“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的“要言妙道”,无须用过多的言语去铺叙,故概而叙之,亦由此显示与前六事的本质区别。
钱钟书云:“枚乘命篇,实类《招魂》、《大招》,移招魂之法,施于疗疾,又改平铺为层进耳。”[7]第二册,637按照作者的构思,《七发》的“七事”中,前六事为铺垫,最后一事为旨归。从这个意义上说,后一事和前六事之间,确实构成一种“层进”的关系;如果仅从“前六事”言之,则并非严格的层递。其中前四事并列,后二事田猎和观涛,则是在前四事基础上的层递。之所以这样说有三个理由:其一是篇幅明显增大;其二是太子的反映更为强烈;其三是在田猎和观涛中,由主客间一问一答变成了多问多答。其中第三点尤为重要,因为主客问答由单一变为多重,不但突出了“六事”中的两个重点,而且使局部结构显得富于变化与跌宕。例如“田猎”一段中,对于吴客的描述和询问,太子首答“仆病未能”,次答“愿复闻之”,最后答“仆甚愿从”。三番问答,依次递进,再辅以太子“阳气浸淫”到“悦色”、再到“起色”的神情变化,既显示了吴客游说的效果,也有效地破除了文气的板滞与单调。总之,《七发》的总体布局是并列与层进的交叉运用,而某些具体的局部也有所变化。
《七发》描写方面的特点是“摛艳”、“驰骋文词”。无论首引的序言,还是音乐、饮食等“六事”,皆着力渲染,极尽铺彩摛文之能事,力求宏大壮美和面面俱到。尤其是“观涛”中的一段描绘,从波涛始起,到逐渐盛大,直至形成蹈壁冲津、排山倒海的蔚然大观。作者从不同的角度,充分运用比喻、拟人、夸张、烘托等多种手法,通过铺排纷披的语言形式描写了这一过程,绘形绘声绘色,具有特别突出的空间感和运动感,给读者以强烈的视角冲击。这种对宏大巨丽的审美追求,不但成为后世“七”体作品的范本,同时也为汉代散体大赋的“铺张扬厉”奠定了基调。
汉魏六朝是“七”体作品产生最多的时期,为讨论的方便,先将此时期所有此类作品统计如下:
洪迈《容斋随笔》卷七曾评价《七发》而后的“七”体作品“仿规太切,了无新意”[8]卷七,88;徐师曾亦曰:“考《文选》所载,唯《七发》、《七启》、《七命》三篇,余皆略而弗录。由今观之,三篇辞旨宏丽,诚宜见采,其余递相摹拟,了无新意,是以读未终篇,而欠伸作焉,略之可也。”[9]138与《七发》相比,后世“七”体确有“仿规太切”、“递相摹拟”的弊病,这主要表现在虚构的主客问答、“七事一文”、“六过一是”的总体布局和铺张夸饰的骋词风格上,然而这正是构成“七”之常体的基本要素,非如此则不成“七”体。事实上,若仔细考察这些作品,它们在模仿《七发》以存其“体”的基础上,还是有所变化和创新的。上列“七”体虽残缺者颇多,但完整或基本完整者亦存十篇。以这些文献为主要材料分析,可大体了解其变化和创新之处。
从题旨方面看,后世“七”体由《七发》通过“问疾”告诫膏粱子弟,转变为通过“招隐”劝告隐者入仕。自东汉傅毅《七激》开始,张衡《七辩》、王粲《七释》、曹植《七启》、陆机《七微》等,无不如此。“招隐”作为一个文学题类,采自《楚辞·招隐士》,因符合正统儒学的理论主张和历代王朝的政治意愿而长盛不衰,并形成“七”体新的主题范型。“七”体题旨的这种转变,带来了一系列新变化。
首先是情感倾向由“刺”变为“颂美”。在《七发》中,吴客毫不留情地指出,奢侈淫逸是贵族子弟的通病。“刺”的倾向性非常明显,没有丝毫赞美当朝之意。而在《七激》中,信奉黄老的“徒华公子”托病幽处山野,“挟六经之指”的“玄通子”试图说服他放弃隐居之志而服务朝廷。先诱以音乐、饮食、骏马、田猎、宫宴之类,未能打动对方,最后以太平盛世、儒学昌明吸引劝说,终使对方“自知沉溺”,愿意接受儒家的法度出山入仕。张衡《七辩》中的“仿无子”,更是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在我圣皇,躬劳至思。参天两地,匪怠厥词。率由旧章,遵彼前谋。……于是二八之俦,列乎帝庭。揆事施教,地平天成。然后建明堂而班辟雍,和邦国而悦远人。化明如日,下应如神。汉虽旧邦,其政惟新。”“七”体的作者总是在作品的收束处,大肆铺陈当朝“天下穆清,明君莅国”(曹植《七启》)的清明政治,颂美统治者施行仁政、泽被四海的巨大感召力,从而使虚构的“隐士”为之心动而改变初衷,甘愿回归社会为朝廷效力。依然是“七事一文”、“六过一是”,依然是前六事为铺垫、后一事为旨归,但层层铺垫所导致的结果不再是规劝性的“刺”,而是近乎阿谀的“美”。贬“隐”扬“仕”,实质上是儒、道互绌中儒学占优的反映。儒学在成为支撑皇权之主流意识的同时,也消解了西汉中期之前中国文人的古典批判精神。
其次是以“招隐”为题旨的后世“七”体,前六事的主要描写对象仍然是音乐、饮食、车马、田猎等,但作为世俗社会所崇尚事物而出现的“六事”,也随时代演进有了新的内容。例如张衡《七辩》有“神仙之丽”,曹植《七启》有“游侠之徒”,陆机《七微》有功业之伟,张协《七命》有神兵之器,萧纲《七励》有典籍之奥,萧子范《七诱》有名剑之贵,甚至被《七发》视为“伐性之斧”的“女色”,也成为了“六事”之一而反复出现。尽管“七”体的作者表面上对“六事”持否定态度,但内心深处并非全盘排斥,而往往有一种潜在的心理认同。因此,对游侠、神兵、名剑的喜好,表现了此时期部分文人对文武兼备、建立实际功业的追求与向往;而“女色”、“服饰”的出现,则表明社会的日益世俗化和文人注重现实享受之价值观的盛行。而这种世俗化倾向,与“颂美”当朝的政治理念有着内在的一致性。
《七发》之后的“七”体在表现形式上也有一些新变化。首先,篇中虚构人物取名皆有其特殊寓意。《七发》中的吴客、楚太子二人,除客观的国籍与身份外,并无其它意蕴和暗示,而此后的“七”体,客主双方的名字均有某种寓意。如作为“主”的隐士,有无为先生(张衡《七辩》)、潜虚丈人(王粲《七释》)、玄休先生(刘劭《七华》)、逸俗先生(徐于《七喻》)、冲漠公子(张协《七命》)、北岳孤生(颜延之《七绎》)、幽遁公子(萧子范《七诱》)等,所涵蕴的意义指向隐居遁世、清静无为。作为“客”的来访者,有彫华子(张衡《七辩》)、文籍大夫(王粲《七释》)、荣时子(刘劭《七华》)、徇华大夫(张协《七命》)、朝隐大夫(湛方生《七欢》)、暴势大夫(萧子范《七诱》)等,其意义指向积极入世、势位荣华。两类人物分别代表儒、道两种对立的观念和入世、出世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从而使作者所表达的主题显得清晰而明朗。不过这种人物的观念化乃至象征化,再加上“主客问答”情节框架的设定,同时也导致论辩文本来所应有的悬念和阅读紧张感消失殆尽。
从结构上看,后世“七”体并无根本的改变,但相对《七发》“七事”有所侧重的安排(如“田猎”、“观涛”特详,而“要言妙道”极简),篇幅却趋向整齐匀称。无论篇章体制大小如何,一篇之中的“七事”基本上都平均分配笔墨,这是对形式美和图案美刻意追求的结果,从而也增强了作品各构成形式要素之间的均衡性。同时,在“七事”之间的衔接方面,也不再像《七发》一样,“主”方每事必有简单的对答。有的是“客”方依次铺陈七事,中间不安排主方对答,直到最后才表明其态度(如《七诱》);有的则不仅仅是简单的对答,而是“主”方对“客”方每一事的陈述,都随即做了相应的评价和判断(如《七励》)。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张衡《七辩》,此篇的“主”是无为先生,而“客”则虚构了七位辩士,且各陈一事:虚然子谈宫室之丽,阙华子谈滋味之丽,安存子谈音乐之丽,阙丘子谈女色之丽,空桐子谈舆服之丽,依卫子谈神仙之丽,髣无子谈圣皇之德。变《七发》主、客问答“一对一”的模式为“一对七”的新格。尽管七人的价值观是一样的,亦缺乏各自的个性,但由于更多人物的参与,使作品对“七”体与生俱来的单调之弊有所补救,而略显活泼与生气。
从语言风格上看,后世“七”体的基本倾向依然是崇尚铺张华丽,所以论者通常用“淫丽”、“美丽”等语词来评价它们,然而细加寻绎,其实也是有所变化的。其中最引人注目者是风格由滞重转向轻灵、由奇诡转向平易,特别是到南朝,这种转变更为明显,例如萧子范《七诱》中写道:
访幼女于蔡邑,选佳人于赵都。或拾翠于神渚,或采桑于城隅。见者忘锄而留瞩,行者下担而踟蹰。女乃歌曰:“井上李兮随风摽,垂翠帷兮夜难晓,独处廓兮心悄悄。”怀素缕之双针,愿因之于三鸟。[1]《全梁文》卷二十三,3085
清秀流转,音韵和谐,与《七发》中“澡概胸中,洒练五藏,澹澉手足,颒濯发齿,揄弃恬怠,输写淟浊,分决狐疑,发皇耳目”之类的语言风格有了根本的不同。此外,后世“七”体多以四言、六言句构造篇章,注重对偶的工巧和音律的协调,表现出一种整齐性与精致化的审美追求。
注释:
①详见郭建勋《〈周易〉之“周”发微》,《中国哲学史研究》1987年第4期。
②详见赵逵夫《〈七发〉与枚乘生平新探》,《辞赋文学论集》,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③参见《后汉书·崔骃列传》、《后汉书·文苑列传》、《后汉书·张衡列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