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语境中唯物史观的自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唯物史观论文,语境论文,后现代论文,自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071(2004)04-0015-04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学术思想界对后现代话语的译介、评论和研究愈来愈多，从 文学、哲学、史学到社会学、法学和行政学，几乎人文社会科学的所有领域都受到后现 代话语的“洗礼”，以至于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业已形成了一种知识、思想和社会 的后现代语境。马克思主义哲学包括唯物史观的当代性，一方面表现在它对当下语境的 后现代性的自觉意识，另一方面也表现在它对这种后现代语境的反思、批评和引导。
一
在20世纪80年代，新与旧、现代与保守构成思想文化界的二元对立。进入90年代后， 后与新构成了新的二元对立。人们依然记得新时期、新人、新社会、新思想等与“新” 关联的感觉：“新”带给人们的是新鲜，是希望，是机遇，是转折，是前景美好，但所 有这些，都无法抵挡“后”的思绪。几乎是一夜之间，“后”作为前缀的语汇弥漫于写 作和传播之中。
作为90年代思想标识的“后现代”，大致有三层意思：一是描述当今时代的无力感。 命名是认识和把握一个时代的必由之路，正是通过命名，我们才得以把不同的时代区别 看来，并加以精心组织，建立起基本的认知框架，使得各个时代各自安身立命。“后现 代”这个命名表明，我们暂且无法对当今时代做出合理解说，只能在“现代”之前冠以 时间概念“后”以示与“现代”的不同。由此，作为一个时代的“后现代”尚是无家可 归、四处飘荡的“幽灵”。二是表现出对“现代”的反思。现代社会发展到今天，需要 对自己的基本理念、历史道路、荣辱功过加以回顾，它不再可能对启蒙以来所确立的思 想和精神保持完全的信心。人类需要暂时停下来想一想，或者至少，走得慢一些，边走 边想。对中国思想界来说，自80年代以来，现实方位的选择、对前景的展望，始终和不 断推向久远的反思结合在一起：从“文革”到“大跃进”，再到延安时代，再到民国初 年，最后上溯到晚清，乃至中国的整个文化传统。90年代的反思，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 标志，就是明确地以现代性反思的形式表现出来。[1]三是对当今时代发展方向的摸索 。后现代时期的摸索，不再有现代时期的大张旗鼓，不再有志在必得的必胜信念，相反 ，人们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了，人们不能再对可能付出的代价掉以轻心了。环境问题、 资源问题、可持续发展问题、人类的和平相处问题，乃至人性的问题，都需要认真细致 地对待和处理。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无论是科学主义流派还是人文主义思 潮，都不能再有“惟我独真”的天真与傲慢。
依据马克思主义历史地、普遍地看问题的思维方式，或者是借用布罗代尔“长时段” 的思维方法，无论是80年代还是90年代，都应该置于20世纪的整体框架中加以思考。20 世纪的中国社会走向是寻求现代化，思想界致力于中国现代化道路的思考。进而，应当 把中国现代化的努力与思考置于整个世界的背景中加以思考。在这个意义上，后现代主 义思潮的弥漫，表征了20世纪末期直到今天中国现代性的内在焦虑：
一方面，尽管现代化仍然是民族国家的奋斗目标，问题却不再是那么简单。70年代末 开始的改革所造成的新的利益格局已经明朗，社会群体的分层、知识分子的分化，以及 由此引发的思想分化成为不争的事实。[2]关于公平与效率孰先孰后的争论，关于社会 道德风尚的思考，关于“共同富裕”和“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关系的讨论，表明民 众对于自己在既定社会结构中新的位置，都不能不追问：谁之主体?何种现代化?
另一方面，90年代全球化的进展不仅深刻地影响着中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格局，而 且也深刻地影响着中国知识发展的格局。如果说在80年代，中国知识分子主要以文革以 及由此引发的20世纪中国叙事作为理论思考的背景，进入90年代，全球化则成为知识分 子无从回避的重要议题：中国在全球化的大潮中位置如何?应如何处理与全球化的关系?
后现代主义正是在这种现代性的焦虑中悄然登场的。源于西方的后现代主义本身就是 对现代性、现代化和现代主义的集中思考。在这个意义上，后现代主义作为一种广泛的 情绪在中国弥漫播撒不是偶然的，而有其现实的根基：首先，80年代以来的社会及思想 状况亟需反思，而后现代主义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其次，中国不断变换的社会语境 为后现代主义提供了左右逢源的理论契机，使它得以改头换面，不断寻找新的盟友和对 手；再次，后现代主义本身的纷繁和异质具有极大的现实包容性，对于既有的社会问题 ，它可以质疑、消解，也可以纵容、支持，当然，更可以调侃、戏谑。由此，我们看到 ，在90年代以来的思想文化论争中，无论是作为犬儒主义的后盾、批判性的力量还是颇 具反讽色彩的悖论式话语，后现代主义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其弥漫播撒都是值得 关注和解读的社会与思想现象。
后现代主义对中国社会的影响是不争的事实。问题是，中国社会是否也发生了后现代 主义?或者婉转一点说，中国社会是否存在后现代主义?1992年，《文艺争鸣》杂志率先 举办了专题讨论：“中国有后现代主义吗?”此后，与后现代主义相关的讨论比比皆是 。围绕后现代主义本土化所产生的分歧集中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中国目前社会状况 的估量及发展阶段的定位，二是对后现代主义的分析与评判。这两个问题又是合二为一 的，即我们是否可以运用后现代主义这一认知框架来把握中国社会。
无论是国内的“后学”家还是启蒙主义者，一般都把后现代主义理解为现代主义之后 的一个新的历史阶段，而且一般都不否认中国目前仍处于从前现代向现代过渡时期。不 同的是，前者强调中国社会出现了不容忽视的后现代因素，而且这些因素在迅速滋长； 后者则认为后现代距离中国还很遥远，至少在目前，它处于我们的社会生活和理论视野 之外。另外，启蒙主义者还认为，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性的批评不利于中国现代化建设； 后现代主义作为一种源于西方的话语，它在中国的运用也可能巩固西方中心主义的理论 逻辑。[3]这些意见涉及对后现代主义的批判向度的不同理解。概括起来，围绕后现代 主义与当代中国的关系，需要思考诸如此类的问题：
——后现代主义产生于西方，它所思考的问题即现代性的焦虑是否也单单属于西方?我 们当然不必一定认同后现代主义的具体结论，但这是否等同于不能借鉴它对于现代性焦 虑的有益思考?
——后现代主义是单数的还是复数的?就西方社会而言，它是一个描述性范畴，还是诊 断性概念?或者是批判性话语?就目前中国的现状来说，它是作为思潮存在，还是作为现 象存在?它更多地是作为理论影响着我们，还是更多地作为某种创作实践鼓舞着我们?
——说中国不可能产生或具有真正西方意义上的后现代，这是有道理的，我们不能说 中国有同西方一样的后现代主义，但这是否就等同于否定有中国的后现代?
——代境遇中，知识分子何为?后现代主义在消解理性话语的同时，对知识分子的理性 主体身份也加以解构，由此，知识分子是否需要对自己的立场和位置保持清醒的自觉， 并不断做出调整。
后现代主义反对中心，但在描述90年代中国的思想氛围与社会意象时，后现代主义是 毋容回避的中心；后现代主义反对本原式追溯，但探讨后现代主义，不能不回到它在西 方的源起，尽可能把握其初衷。问题还在于，后现代主义并不是我们可以简单地接受， 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加以运用的东西，这个概念，如果确有这个概念的话，那它也应该出 现在我们的讨论之后，而不是在讨论之前。作为哲学理论工作者，我们在探讨后现代主 义与当代中国这一论题时，还是应立足于唯物史观，对后现代主义特别是后现代历史哲 学的挑战和冲击做出充分的回应。
二
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内学术界对后现代主义包括后现代历史哲学的翻译、介绍和评 论，不仅促成了后现代思潮的弥漫播撒，而且在社会历史观方面形成了一种“后现代视 域”：真实或真理不过是包藏着权力意志的话语；历史编撰是诗化性质的，任何事实都 无法超越表达事实的话语；所谓历史活动的主体乃是晚近的一个发明；所谓历史进步只 是启蒙以来的一种叙事，等等。在某种程度上，经典的人文社会科学都需要经受这一视 域的检视，重新确证或调整自身的理论基础和基本观点。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现代思想 ，不可避免受到后现代思想的挑战，同时也努力做出有力的回应。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后 现代主义的比较研究已经展开，并有一些初步的成果。[4]但总体上看，目前的比较研 究主要是宏观性的，缺乏微观的和细节的深入，特别是面对后现代思想的冲击，如何进 一步阐释和发挥唯物史观，如何坚持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性，尚有待严肃认真的思考。
后现代主义向包括历史学在内的所有现代人文社会科学提出了挑战，社会进步的信念 、历史时代划分的方法、主体概念等都受到了质疑，历史学与科学的联盟进而与真理的 关系因此都成为问题。[5]而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始终是坚持历史认识的客观性的。在 后现代思潮的影响下，即使是对马克思主义持比较友善良态度的学者，也对唯物史观提 出了种种批评。如哈贝马斯，在捍卫现代性的同时，力图重建历史唯物主义。又如伊格 尔斯，一方面认为马克思主义由于过分植根于19世纪而无法诉之以后工业时代的情怀， 另一方面又坚持，马克思主义对现代历史科学的贡献是决不能低估的，如果没有马克思 ，很大一部分现代社会科学理论是无法想象的。当然，也有一些马克思主义学者包括历 史学家致力于维护唯物史观的科学性，例如英国的汤普逊就批评后现代主义对历史唯物 论构成了威胁。
唯物史观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直面后现代的挑战，维护和坚持唯 物史观，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工作者的理论使命。
首先，应对后现代主义特别是后现代历史哲学做出深入研究，探求其理论渊源和现实 背景，重点解读福柯的《疯癫与文明》、《规训与惩罚》和《词与物》，海登·怀特的 《元史学》、安克施密特的《叙述逻辑：历史语言的语义分析》等著作，把握后现代历 史哲学的基本概念、思想和特征。应当看到，后现代主义包括后现代历史哲学为形成一 种更富有批判性和更具有分析能力的方法做出了贡献，有助于活跃关于历史认识方法、 目标和知识基础的讨论。与此同时，也必须认识到，后现代思想家们否认历史与文学之 间的界限，否认历史发展的连续性和历史认识的客观性，势必导致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 。
其次，直面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性宏大叙事的批评，坚持和维护马克思主义对科学、进 步和客观性的追求，对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探索，阐明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种宏大叙 事，有其毋庸否认的历史意义，特别是澄清马克思主义哲学对本质、基础和中心的寻求 ，在原则上不同于本质主义、基础主义和中心主义；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始终坚持历史 决定论与主体选择论、历史进步论与历史代价论的辩证统一，与机械决定论和宿命论有 着本质上的区别。后现代主义批评说，启蒙以来的历史观包括唯物史观是逻各斯中心主 义的，是神话、意识形态和偏见的源泉，是一种封闭的方法，后现代主义描述的历史不 再追求真理，而只是一种“讲故事”的活动，它集中考察微不足道的琐事，关注被排斥 之物和边缘之物。[6]后现代历史哲学不乏新奇和启示，但具有原则性的谬误。我们必 须反驳后现代思想家对马克思主义的批评：马克思是欧洲中心主义者；马克思主义属于 实证主义；马克思主义惯于历史发展的宏大叙事；唯物史观属于线性史观，等等。同时 也应当承认，这些批评有助于我们深化对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思考。
再次，重申唯物史观的基本概念和理论，包括人、自然和社会，生产力、生产关系和 生产方式，社会形态的历史发展，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社会意识形成与发展的规律， 人的需要、价值和解放等，阐明其当代意义。对唯物史观的阐释和论证要深化和细化。 经典的唯物史观主要依赖于经济学、社会学和政治学，而后现代历史哲学更多地依赖于 人类学、语言学和符号学，重视历史编撰和历史叙事。我们今天在阐释唯物史观时，应 注意历史认识和历史叙述的诠释性，阐明历史的诠释性和诠释的历史性之间的辩证关系 。另外，要注意马克思历史思想的多义性，不要把它简单化。
最后，填补唯物史观中的个别空白。后现代的思想家们从罗兰·巴特到海登·怀特、 福柯和德里达，都探索了新的领域，对此我们应当批判地学习和借鉴。对历史活动主体 的研究应该扩展，从宏观历史到微观历史，从社会史到文化史，从阶级到性别和种族， 都应当纳入到社会历史研究的框架中来，给予必要的研究。
人类需要借助连贯的历史叙事进行自我理解，也需要对于历史的客观解释。虽然寻求 这种客观解释是非常困难的，但是我们必须为此而努力。在这种努力中，唯物史观是不 可或缺的指导原则和方法。社会科学的各部门如经济学、政治学、法学等，在唯物史观 创立之前，从总体上看，尚未成为科学。唯物史观发现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这 就为各门社会科学奠定了指导思想和理论基础，使研究社会问题的各门学问有可能成为 科学。即使在今天，唯物史观仍然是我们不可超越的意义视界。对20世纪以来新兴的学 科包括后现代历史哲学，也只有在坚持唯物史观的前提上，才能得到正确的认识。
马克思主义哲学包括唯物史观的当代性，一方面表现在它对当下知识和思想语境的后 现代性的自觉意识，另一方面也表现在它对这种后现代语境的反思、批评和引导。随着 时代的发展，原本正确的理论包括唯物史观也应与时俱进不断扩展，从而更好地来认识 现实，指导现实。就当今时代来说，正确看待资本主义的特征、社会主义的前景以及全 球化的进程，是极其重大的现实问题。在当代的知识、思想和社会语境中进一步阐明唯 物史观，无疑有助于对这些问题的思考。
收稿日期：2004-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