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皇”考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金文中的“皇”和“文”各自有许多不同的用法，但它们常可用在亲属称谓、君王官长、神灵等词语前面作为修饰词。一般认为两者这一用法的意义相近，如《金文形义通解》就释“皇”为“大也；美也”，释“文”为“美，与皇用法近似”。因此，在这个意义上两者属于同义词。在金文中也可见到两者并用修饰的情况。如臣谏簋的“皇文考”，
簋的“皇文烈祖考”等。但是这种并用情况并不多见。同义词的语义差异分析是语义学关注的重要内容。我们分析金文中两者的具体搭配情况，发现它们的用法有着一定的差异。我们根据搭配词的意义分为亲属称谓、君王官长、神灵三类进行讨论。有些搭配词语多义跨类，则在适当的类中一并讨论。本文讨论的青铜器断代主要依据《殷周金文集成》、《近出殷周金文集录》及其他杂志发表铭文时的断代。
一、与亲属称谓的搭配
1.考
“考”指亡父。“皇考”与“文考”在金文中的时代分布见下表。
“文考”春秋金文出现13次。其中，滕侯苏盨《殷周金文集成》定为春秋早期，马承源《商周青铜器铭文选》定为西周中期，吴镇烽《金文人名汇编》定为西周晚期，可见其非春秋器。曾伯
簠一器作“皇文考”，对照另一器作“皇祖文考”，可知其漏铸了“祖”字。徐王义楚觯作“用享于皇天，及我文考”。其余10例均作“皇祖文考”。
“皇考”西周早期的例子见于伯椃簋。该器吴镇烽定为西周中期。从字体来看也非西周早期的字体，如“宀”的写法。
从上述数据中我们可以看出，“文”和“皇”都可与“考”搭配，且总体数量相差不大。“文考”171例，“皇考”152例。但是两者在使用时代上有明显的差异。从数量上看，“皇考”西周早期的例子不很确定，因此可以看作从中期才开始出现，且数量不算很多。到晚期才大量出现，并延续到春秋战国。“文考”在西周早期就已大量出现。西周晚期的数量比西周中期大量减少，与“皇考”的大量增加正好相反。到春秋时期已只出现在与“皇祖”、“皇天”的搭配中。
2.父
“皇”不与“父”搭配。“文”与“父”的搭配共30例，多出现在殷和西周早期。西周中期以后只有君夫簋盖一例。
总计 殷 殷或西周早期 西周早期 西周中期
文父+干支
249
2
12 1
文父日+干支 514
文父宗祀 1 1
《礼记·曲礼》：“生曰父，死曰考。”从金文来看，殷和西周早中期的“文父”也指亡父。“父”从西周晚期开始才很少用来称呼死去的父亲。西周晚期以后“父”的用法搭配见下表。大量出现在人名中的“父”作为名字后面的美称，如叔旅鱼父钟：朕皇考吊旅鱼父。不管是否为器主，多为生人。作为祭祀对象称呼的“父”，如
（其）羞□。以及“父+干支”的称呼形式在西周晚期以后很少出现。下表中《集成》断为西周的器有一些肯定不属于西周晚期。“父母”、“父兄”等词中多指生父。像邿遣簋“用追孝于其父母”这样的说法并不多见。而哀成叔鼎的“少去母父”是一种叙述，而非称呼。
3.祖
与“皇祖”相比，“文祖”的数量明显要少得多。特别是春秋以后，“文祖”不再出现。
“祖考”常在一起出现。有时“祖”与“考”共享一个修饰语，有时各自有不同的修饰语。“文祖考”、“文祖皇考”的搭配也要明显少于“皇祖考”、“皇祖文考”的搭配。据此，“皇”在修饰的程度上应该深于“文”。
“祖考”同时出现的例子共有141器。其中113器的“祖考”后面不跟具体人名。
可见“祖考”连用往往泛指祖先。卯簋盖：
（榮）公室。昔乃且（祖）亦既令乃父。“祖考”与“祖”、“考”相对使用。文献中也有表示祖先的用例。《诗·小雅·信南山》：“祭以清酒，从以骍牡，享于祖考。”《通解》未收“祖考”一词。
4.母
“母”兼指生母和亡母。金文的“皇母”共32例，其中27例与“祖”、“考”搭配，指亡母无疑。
簋、散车父壶、禾簋铭文都是作皇母某器，也指亡母。春秋三兒簋铭“皇母”因辞残而意义不明。
“文母”10例，6例与“考”搭配，指亡母。另外4例中，
（簋）”，均指亡母。帅鼎的“文母”是“王母”的母亲，也就是帅的外祖母（注：李学勤：《鲁器帅鼎》，《缀古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也当已亡故。盂方鼎作“文帝母”也指亡母。
总计 西周早期 西周中期 西周晚期 春秋晚期 春秋 战国早期
皇母
312 2142
2
文母
10
16 3
5.妣
金文中的“妣”为与“祖”相对之女性祖先。“文妣”只见于西周中期，与“文祖”搭配使用，后都有干支名。“皇妣”只见于春秋战国时期，其中6例与“皇祖”搭配使用。
总计 西周中期 春秋中期或晚期 春秋晚期 春秋 战国早期 战国晚期
皇妣
9 1
31 2 2
文妣
1
1
6.姑
“姑”只与“文”搭配。共11例，10例见商婦
。1例见西周早期庚嬴卣，作器者为庚赢。“文姑”是庚赢的婆婆。（注：孙斌来：《商尊铭文通释和微史家族的国别》，《松辽学刊》1999年第6期。）
7.兄
只有“皇兄”1例。见西周晚期蔡姑簋：蔡
（姬）。《铭文选》：为其皇兄作将享的彝器。下句为“尹弔（叔）用妥（綏）多福于皇考”，可见尹叔还活着。其余“兄弟”(
镈：保吾兄弟）、父兄（47例）等中也指生兄。兄+干支中多指亡兄。
8.公
“公”与“文”的搭配都是谥号。如邵（昭）文公。
而“皇公”则是祖考之称呼。西周中期班簋：不
（釐）。郭沫若认为“与不显朕皇祖”同例（注：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马承源认为指班簋之父亲。（注：马承源：《商周青铜器铭文选》，第三册，第109页，文物出版社，1986年。）
春秋秦公钟：
（以）匽（宴）皇公。“皇公”指先公（注：王辉：《商周金文》，第276页，文物出版社，2006年。）。孙常叙：“其所祀先公。从先祖襄公到文公、静公、宪公。”（注：孙常叙：《秦公及王姬钟、镈铭文考释》，《吉林师大学报》1978年第4期。）“公”既是祖先又是先王。
滕虎簋：
（肇）乍（作）氒皇考公命中（仲）寶
（尊）彝。“命仲”为其父之名，（注：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第189页；吴镇烽：《金文人名汇编》（修订本），中华书局，2006年。）“公”则为亡父名前的尊称。因此，“公”的意义当不仅是《通解》所释的生父敬称，也应该包括亡父敬称。
总计西周中期春秋早期
皇公
3 12
皇考公命中（仲）
5 5
9.宗也只有“皇宗”2例。西周早期作册夨令簋：用乍（作）丁公寶
（尊）史（事）于皇宗。“宗”指宗庙、祖庙（注：谭戒甫：《周初夨器铭文综合研究》，《武汉大学人文科学学报》1956年第1期；唐兰：《论周昭王时代的青铜器铭刻》，《古文字研究》第二辑，1981年。）。
二、与君王官长的搭配
1.王
“文”与“王”的搭配都指周文王，是个专名。
“皇王”，共8例，有三种搭配。西周早期作册夨令簋二铭：令敢
臣皇王。都是指周王。
“辟皇王”，2例，见于西周晚期眉寿钟二器：龛事朕辟皇王。铭文内容不全。
2.天子
“皇天子”，只见于西周中期善鼎：对扬皇天子不俳休。“皇天子”指周王。
3.天尹
皇天尹，只见于西周早期作册大方鼎四器：公
。“皇天尹”即“太保的尊称”（注：马承源：《商周青铜器铭文选》，第三册，第107页，文物出版社，1986年。）。
4.君
《铭文选》2.797收录春秋早期卫夫人文君叔姜鬲两铭：卫夫人文君吊（叔）姜乍（作）其行鬲。“文君叔姜”为刻铭。两铭刻铭位置有不同。一“文君叔姜”连刻，在“夫人”之后。“夫人”与下一字“乍”之间铸铭时留好了相当的空间。一将“文君”刻在“卫”和“夫”字之间，将“叔姜”刻在“人”字右侧。《铭文选》读为“卫夫人文君叔姜”。这样，“文君”当是“叔姜”的修饰语，不当。当读为“卫文君夫人”，“文君”为卫君之称号（注：吴镇烽：《金文人名汇编》（修订本），中华书局，2006年。）。
蔡运章先生引述郭沫若“君者女君也”，陈梦家“须知初期金文的‘君’指君后”，认为：“可见，西周金文的‘皇君’，即是周王的君后。在此鼎铭文中，当是对任氏的尊称。由此亦可说明‘任氏’乃周王的任姓后妃。”（注：蔡运章：《西周金文中周王的任姓后妃》，《考古与文物丛刊》第二号《古文字论集（一）》，1983年。）
由此可见，“皇君”的意义可指官长，并不局限于周王之后。
5.辟
“皇”字修饰“辟”时可与“君”、“王”等连用，其位置也不固定。
叔夷钟：弗敢不對
（揚）朕辟皇君之易（賜）休命。赏赐者为公。《铭文选》：公，先秦诸侯之通称，此指齐侯灵公。
总计 西周早期 西周中期 西周晚期 春秋晚期
辟皇群2 2
皇辟君1 1
辟皇王2 2
皇辟 2 2
文辟日丁 2 2
“文辟”2例，见商卣、商尊：……
……商用乍（作）文辟日丁寶（尊）彝。“辟”的意义有两种意见。李学勤认为文辟日丁是庚姬之亡夫（注：李学勤：《西周中期青铜器的重要标尺——周原庄白、强家两处青铜器窖藏的综合研究》，《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1979年第1期。）。孙斌来则据伍仕谦“辟，君也，在父系家长制中，唯一家之主可以尊称为君”（注：伍仕谦：《微氏家族铜器群年代初探》，《古文字研究》第五辑，1981年。），认为辟是庚姬的公公（注：孙斌来：《商尊铭文通释和微史家族的国别》，《松辽学刊》1999年第6期。）。两种意见均可在金文中找到例证。西周晚期孟姬
（其）用追考（孝）于其辟君武公。武公为孟姬之丈夫（注：吴镇烽：《金文人名汇编》（修订本），中华书局，2006年。）。西周中期
方鼎：王唯念辟刺（烈）考甲公。“辟”也明显指亡父。
可见，“辟”指周王、诸侯时用“皇”来修饰，指亲属时则用“文”修饰。“辟”字丈夫、亡父的义项，金文词典多未列出。
三、与神灵搭配
1.神人
“文”与“神”和“人”的搭配数量不少，都出现在西周中期和晚期。具体情况见下表。
总计 西周中期 西周晚期
前文人 25 718
□文人
11
前文人／文神 1 1
文人 4 4
文神12 111
文神人
3 1 2
“（前）文人”是最常见的搭配。“文神”也不少见。数量上“文人”略多。但从用法上看，两者没有什么区别。铭文中“文人”与“文神”、“大神”一同出现。
“文神”中的“神”应指祖先之灵。裘锡圭先生指出，“铜器铭文多称先人为神”，因此他将
公盨的“敏用老（孝）申（神）”释为“勤勉地以好德之行来追孝先人”（注：裘锡圭：《公盨铭文考释》，《中国历史文物》2002年第6期。）。战国陈
簋盖出现“鬼神”一词，也指人死后之灵魂。
我们从铭文的词语搭配情况可以更清楚地看出“神”的意义。其他“神”的出现情况见下表。
总计 西周早期 西周中期 西周晚期 战国早期
神 21 1
百神2
2
大神
12
12
氒且（祖）
氒父母多11
先申（神） 1
1
皇且（祖）
鬼神1 1
从铭文中可以看出，“神”的搭配有三种情况：
因此一些词典将金文“神”字解释为祭祀对象、天神等是不够精确的。
2.帝
总计 西周早期 西周晚期 战国晚期 战国 秦
皇□（上帝）
1 1皇帝
4 1 12
皇上帝百神 1 1
文帝母 22
“文帝”见盂方鼎，简报断为西周早期（注：湖北黄冈市博物馆、湖北蕲春县博物馆：《湖北蕲春达城新屋塆西周青铜器窖藏》，《文物》1997年第12期。）。李学勤先生断为商末，认为文帝即商王文丁，“母”为文丁之配偶，作器者盂乃文丁之子（注：李学勤：《谈盂方鼎及其它》，《文物》1997年第12期。）。吴晓松、洪刚则认为“文”是有文德，“帝”据裘锡圭先生说通“嫡”，“日辛”是盂之嫡母（注：吴晓松、洪刚：《湖北省蕲春达城新屋塆窖藏青铜器及相关问题的研究》，《文物》1997年第12期。）。
金文有“帝考”一词，唐兰认为“此自称王，所以称其祖先为帝考”（注：唐兰：《西周青铜器铭文分代史征》，中华书局，1986年。）。然□叔买簋、仲师父鼎都是普通人称“皇祖帝考”。故“帝”当为修饰词，与“皇”、“文”相类。据此，盂方鼎的“帝”可能也是修饰词，与“文”并列使用。这种修饰词并列使用的例子金文中不少见，如“皇文烈”连用，“穆文”连用等。
“皇帝”，战国末、秦才指皇帝。商鞅量：廿六年。皇帝盡并兼天下諸侯。黄盛璋先生指出：“周只称王，不称帝，西周铜器中‘帝’皆用以称上帝，不称生人，未见例外，同时王后，亦不称帝后，而称君或天君。”（注：黄盛璋：《西周微家族窖藏铜器群初步研究》，《社会科学战线》1978年第3期。）西周晚期师询簋： 
。臨保我有周”同，正指天神上帝。
3.天
“天”不与“文”搭配。“皇天”共10例。指上天。多与“配”、“合”等词搭配，意为符合上天的旨意。
四、结论
综上所述，金文中修饰称呼语的“皇”和“文”之间的差异主要表现以下几个方面：
1.搭配范围的不同
“皇”的修饰范围广，三类中都出现。“文”的修饰范围较窄，其修饰范围多指祖先之灵。其他两类中只有与祖先相关的词才用“文”修饰。如“神人”也多用“文”修饰。
2.时间的不同在修饰亲属称呼中，“文”逐渐让位于“皇”。这在亲属称谓的“祖”、“妣”、“考”、“母”等词中特别明显。
3.在尊敬程度上有轻重之分或修饰对象有地位高低的区别
“皇”的程度似乎更加深些。如“皇祖文考”的数量要多于“文祖皇考”。君王官长与天神两类多用“皇”修饰可能也与此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