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重阳习俗演变的文学轨迹——民族融合与时俗文学关系浅探,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学论文,重阳论文,习俗论文,轨迹论文,与时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习俗是由历史实践的总和决定的。在古代民族融合过程中,各种习俗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从而有别于原来的形态。中国古代民族融合主要是在农业文明和游牧文化之间进行的;北方游牧民族长于骑射,民族融合大潮中习俗演变的一个重要趋势,就是骑射活动的普遍渗入,几乎所有的娱乐活动,都有骑射项目。北朝贵族宴会时有射箭,有赋诗,并且相沿成习。《魏书》卷十九下记载,北魏孝文帝在为元桢饯行时说:“今者之集,虽曰分岐,实为曲宴,并可赋诗申意。射者可以观德,不能赋诗者可听赋也。当使武士弯弓,文人下笔。”他希望参加宴会的人赋诗申意,但又不一律强求,不能赋诗的人射箭也可以,这就为与会的文武大臣都提供了表现自己才能的机会。《北齐书》卷三记载,文襄帝高澄在招揽人才时也是如此,“执射赋诗,各尽其所能,以为娱适。”或赋诗,或射箭,各尽其能,不强人所难。表面看来,这种做法是兼顾文士和武士,实际上是对汉族和鲜卑等游牧民族的关系加以协调。北方游牧民族原本在马背上讨生活,骑射是他们的擅长,但是,用汉语创作诗歌对他们来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有汉化程度很高的那部分人才有可能。北朝文人汉族居多数,赋诗是他们的本行,射箭却远逊于鲜卑骑士。中土宴饮习俗原以赋诗为主,北朝却变成赋诗和射箭并举,这一习俗是民族融合的产物,和单纯的骑射或赋诗相比,它的覆盖面远为广阔。民族融合过程中赋诗和射箭并存于同一场合的习俗,金代同样可以见到。《大金国志》卷九记载,金熙宗完颜亶汉化程度颇深,并且礼贤下士,“有未居显位者,咸被荐擢。执射诗赋,各尽所长,以为娱适。”金熙宗招揽人才时,能注意文人和武士的不同特点,兼顾汉族和北方游牧民族成员文化素质的差异,采取能够发挥各自特长的娱乐方式,因此深得人心。时令习俗作为社会习俗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在民族融合的大潮中也出现农业文明与游牧文化交汇的局面,中土的许多岁时习俗增添了骑射的内容,注入了尚武的因素。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对岁时习俗的这种演变作了艺术的再现,具有宝贵的审美和认识价值。
一
上巳是古代重要的节日,汉代以前是在夏历三月上旬的巳日,魏晋以后改为三月三日。上巳最初是卫生节,先民在这天到水中用香薰草药沐浴,为的是预防和消除疾病。青年男女也借此机会进行交往,选择配偶,《诗经·郑风·溱洧》反映的就是这种习俗。从晋代开始,上巳节又增加了曲水流觞的内容,就是在水边宴饮,把耳杯盛酒放置水上,让它随水飘浮,流到谁的面前谁就饮酒赋诗。对于中土文人来说,上巳是饮酒吟诗、谈玄论道的节日,也就是王羲之《兰亭序》所说的“一觞一咏”、“畅叙幽情”。至于世俗百姓,则又有招魂占卜、钓鱼弹鸟等活动,唯独没有骑马射箭方面的项目。
十六国北朝是民族融合时期。一方面,中土的上巳习俗继续得以保留,另一方面,走马射箭又成为节日娱乐的重要项目,二者都成为北朝文学的重要表现对象。
《北齐诗》卷一收录了邢邵的《三日华林园公宴诗》,其中有如下几句:“芳筵罗玉俎,激水荡金卮。歌声断以续,舞袖合还离。”诗人和朝廷显贵在水边宴饮,观看歌舞,“激水荡金卮”,指的就是曲水流觞之事。当然,文人在这个场合一定要咏诗作赋,彼此唱和。卢思道的《上巳禊饮诗》收录在《隋诗》卷一,全诗如下:“山泉好风日,城市厌嚣尘。聊持一樽酒,共寻千里春。余光下幽桂,夕吹舞青苹。何言出关后,重有入林人。”卢思道在上巳这天和朋友在山泉边饮酒,置身于大自然的怀抱中,幽雅寂静,别有乐趣。以上两首诗都是写上巳节的宴饮场面,表现的是文士之乐,和南朝同类作品没有本质的差异。
从十六国时期开始,游牧文化的因子渗入中土的上巳习俗,增加了走马射箭的活动项目。《太平御览》卷三十引陆翙的《邺中记》称:“石虎三月三日临水会,公主、妃主、名家妇女无不毕出。临水施张幔,车服灿烂。走马步射,饮宴终日。”石虎,字季龙,羯族,后赵君主。后赵朝廷三月三日这天在水边宴饮,同时又走马射箭,参加游乐活动的不但有男性成员,而且还有许多贵族妇女。另据《太平御览》卷一百二十引崔鸿的《十六国春秋》所述,石虎宫内多用女官,“内置宫女十八等,教宫人星占及马步射”。后赵宫女亦接受骑射训练。由此推断,三月三日在水边骑马射箭的也有她们。北朝时期,由石虎开创的三月三日水边骑射习俗继续存在,而且已经规范化。《隋书·礼仪志》有如下记载:“后齐,三月三日,皇帝常服乘舆诣射所,升堂即坐。皇太子及群官坐定,登歌进酒行爵。皇帝入便殿更衣以出,骅骝令进御马,有司进弓矢。帝射讫,还御坐,射悬侯又毕,群官乃射。”北齐在三月初三这天举行射箭仪式,皇帝和大臣都亲自参加,分马射和步射两项。
十六国到北齐都有三月三日进行射箭的习俗,北朝还出现了反映这种岁时场景的文学作品。庾信的《三月三日华林园马射赋》载于《全后周文》卷八,序言中有“我大周之创业”等语,显然,这篇赋描写的是北周朝廷三月三日骑马射箭的活动。北周朝廷在三月初三也有临水宴饮的举措,同时又增加骑马射箭的内容,使节日活动更加丰富。赋的正文部分对射箭场面有如下描绘:
观贤于大射,乃颁政于司弓。变三躯而画鹿,登百尺而悬熊。繁弱振地,铁骊蹋空。礼正六耦,诗歌九节;七札俱穿,五豝同穴。弓如明月对堋,马以浮云向埒;雁失群而行断,猿求林而路绝。参加比赛的人面对箭靶射箭,箭靶上画有各种野兽图案,有的立在平地,有的高悬在空中。武士们射艺精湛,骑术高超,骑射表演令人眼花缭乱。赋的序言还写道:“既而弱木将低,金波欲上,天颜惟穆,宾歌惟醉。虽复暂离北阙,聊宴西城,即同邦水之朝,更是歧山之会。小臣不举,奉诏为文。”北周朝廷三月三日的活动是先进行马射,黄昏时宴饮,庾信的《马射赋》就是即席奉诏而作。
庾信还有《春赋》一文,载于《全周文》卷八,《六朝文絜》卷一也收录了这篇作品。《春赋》的后半部分先写马射:“协律都尉,射雉中郎,停车小苑,连骑长杨,金鞍始被,柘弓新张。拂尘看马埒,分朋入射堂。”后面又有如下文字:“三月三日向河津,日晚河边多解神。树下流杯客,沙头渡水人。”《春赋》后半部分写了马射和曲水流觞两项活动,和北朝三月三日的节日习俗正相吻合。关于这篇作品的写作年代,《六朝文絜》的笺注者黎经诰称:“且子山自入魏而后,大抵皆离愁之作,触景伤怀。似此诸赋,辞伤轻艳,恐非羁臣所宜。观其文气,略与梁朝诸君相似。”黎经诰认为庾信的《春赋》作于南朝,而不是入北朝以后所写。黎氏提出了两条论据,但都经不起推敲。说庾信入北之后的作品大多抒发愁思,其实也不尽然,前面提到的《三月三日华林园马射赋》,就丝毫没有触景伤怀的味道,却是非常欢快热烈。南梁文人萧纲、萧绎分别著有《晚春赋》和《春赋》,收录在《全梁文》卷八、卷十五。从这两篇作品现存遗文来看,无一字言及马射。庾信的《春赋》虽然在名称上和南梁文人相同或相似,但其中的马射内容却是南朝同类作品所见不到的。庾信的《春赋》也是以北朝三月三日的活动为背景,先写马射,继写曲水流觞,选取典型场面加以渲染。可以设想,如果北周朝廷三月三日的游乐活动没有骑射和宴饮两项内容,庾信的《春赋》就不会有上面提到的场景描写。《三月三日华林园马射赋》和《春赋》,都是庾信进入北朝以后所作,又都和三月三日岁时习俗有关,二者堪称姊妹篇。只是《马射赋》仅限于铺陈骑射活动,而《春赋》展示的场景则比较繁多;前者是纪实之作,时间非常确定;后者则带有浪漫色彩,时间上没有限定在三月三日这一天。
三月三日的游乐活动包括骑射项目,这种现象在辽代也可以见到。《辽史·礼志》记载:“三月三日为上巳,国俗,刻木为兔,分朋走马射之。先中者胜,负朋下马列跪进酒,胜朋马上饮之。”这和北朝的上巳节骑射活动有些相似,只是显得更加自由,保留了纯朴的原始风尚。初唐沈佺期《三日独坐驩州思忆旧游》一诗载于《全唐诗》卷九十七,是沈佺期流放岭南时所作,驩州,治所在九德(今越南荣市)。诗中在回忆长安、洛阳三月三日的游乐场面时称:“童子成春服,宫人罢射鞲。”宫人指宫女。射鞲,射箭时用的皮制臂套。这是说唐代两京的三月三日有宫女参加射箭,射完之后解下臂套。
中土原有的上巳习俗是曲水流觞、宴饮赋诗,十六国北朝的民族融合又为这个节日增添了骑马射箭的项目。表面看来,这两项活动一文一武,迥然有别,可是,它们在本质上又有相通之处。曲水流觞,一饮一咏,人们是在较量诗才文采;跃马盘弓,分朋射侯,则是比试射艺骑术。二者都是要区分高低,都是在进行比赛,所以,三月三日习俗的演变,遵循着内在的逻辑,有规律可循。只要是阅读反映三月三日习俗的诗文,就会感受到那种欢乐的情调、热烈的气氛以及文人武士在友好竞争中表现出的积极进取精神。不过,中土原有的上巳习俗和民族融合过程中形成的三月三日活动内容,二者之间的差异也是不容忽视的。阅读反映上述两类习俗的诗文,前者使人感到轻松型的愉快,后者则是轻松型愉快和紧张型愉快的迭兴。
二
夏历九月初九是重阳节,关于它的由来,西晋时期始正式见于记载。《艺文类聚》卷四引周处的《风土记》称:“九月九日,律中无射而数九,俗尚此月,折茱萸房以插头,言辟除恶气而御初寒。”周处是西晋初期人,他所说的重阳节的由来还是可信的,在他生活的时代已有九月初九头插茱萸的习俗。《艺文类聚》卷四还收录了南梁吴均所著《续齐谐记》关于重九的传闻:“汝南桓景随费长房游学累年,长房谓之曰:‘九月九日汝家当有灾厄,急宜去,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消。’”据说桓景按照费长房的吩咐行事,全家免除了一场灾难,九月初九佩茱萸、登高饮菊花酒也就相沿不改,成为一种习俗。费长房是东汉人,《后汉书·方术列传》记录了他的一些传说。对于重阳节的上述习俗,从南朝刘宋时期开始,许多诗文都作了如实的反映,《艺文类聚》卷四多有收录。
处在民族融合大潮中的北周也有重阳节,不过,北周重阳节的活动增加了新的内容,就是进行狩猎。《北周诗》卷一收录了王褒的《九日从驾诗》,其中写道:“黄山猎地广,青门官路长。……高旆长楸坂,缇幕杏间堂。射马垂双带,丰貂佩两璜。苑寒梨树紫,山秋菊叶黄。”王褒另有《和张侍中看猎诗》,其中有“更猎黄山围”之语,可见黄山是北周贵族经常从事狩猎的地方。王褒在重阳节从驾狩猎,同时也借机赏菊,所以诗中提到“山秋菊叶黄”。不过,赏菊已不是节日活动的主要项目,它服从于狩猎。中土原有的重九习俗有登高饮菊花酒,头插或臂系茱萸等项,都是禳灾祛难的举措。北周重阳节从事狩猎活动,和这个节日原有习俗的宗旨并不违背,因为狩猎也是一种兴利除害的举措。北周皇家猎场在黄山,狩猎当然要登山,这和原有的九月初九登高习俗也是一致的。总之,尽管北周的重阳节活动有狩猎穿插其间,但和原有节日习俗的精神实质是相通的,是在旧有习俗基础上增加了新内容。
南北朝文化是相互影响的,北朝重阳节有狩猎活动,南齐开始也有重九讲武习射的习俗。《南齐书·礼志上》记载:“九月九日马射,或说云,秋,金之节,讲武习射,像汉立秋之礼。”关于南齐九月初九马射习俗的由来,《南齐书》著者,生活在梁代的萧子显已经说不清楚。他引述别人的看法,声称是效仿汉代立秋习武的礼仪。可是,汉代立秋习武是在七月,《后汉书·礼仪志》有明文记载,和九月相距时日甚多,南齐重阳节马射当另有原因。合理的解释只能有一种,那就是受北朝游牧风气的影响。
南齐重阳节的活动既有登高饮酒,又有走马射箭,齐梁文人的重阳诗陆续涉及到这两方面内容。梁简文帝萧纲《九日侍皇太子乐游苑诗》载于《梁诗》卷二十一,诗中写道:“兰羞荐俎,竹酒澄芬。千音写凤,百戏承云。紫燕跃武,赤兔越空。横飞鸟箭,半转蛇弓。”南梁朝廷九月初九的活动丰富多彩,有宴饮,有百戏,还有射箭。《梁诗》卷二十三载有庾肩吾的《九日侍宴乐游苑应令诗》,其中有如下一段:“玉醴吹岩菊,银床落井桐。御梨寒更紫,仙桃秋转红。饮羽山西射,浮云冀北骢。尘飞金埒满,叶破柳条空。腾猨疑矫箭,惊雁避虚弓。”重阳节是长寿节,所以,参加游乐活动的南梁贵族饮菊花酒,吃仙桃。至于走马射箭,则是作为一种娱乐进行表演,以供观赏,使节日气氛更加热烈。
唐朝继承了南北朝民族融合的文化积淀,重阳节也有狩猎、射箭等活动,并有相关诗文传世。《全唐诗》卷一百零三载有赵彦昭的《奉和九日幸临渭亭登高应制》诗,全文如下:“秋豫凝仙览,宸游转翠华。呼鹰下鸟路,戏马出龙沙。紫菊宜新寿,丹萸辟旧邪。须陪长久宴,岁岁奉吹花。”这首诗作于唐中宗景龙三年(709)。唐中宗亦有《九月九日幸临渭亭登高作》一诗,前有序言,其中提到当时唱和的24人就包括赵彦昭。唐中宗君臣在重阳节登高饮菊花酒,佩带茱萸,同时又牵犬臂鹰,沿途进行狩猎。《太平御览》卷三十二引《豫章记》:“龙沙在郡北,带江,沙甚洁白高峻,而陂有龙形,俗为九日登高处。”诗中“龙沙”一语用的就是这个典故。唐代宫廷重阳节有狩猎活动,有些传说故事以此作为文化背景。《太平御览》卷三十二引《集异集》称:“明皇天宝十三年重阳,猎于沙苑,云间有孤鹤徊翔焉。上亲御弧矢,一发而中。其鹤则带箭徐坠,将及地丈许,歘然矫翰,西南而游。”据说被唐明皇射中的孤鹤,乃是蜀地青城道士徐佐卿所化。后来徐佐卿把这支箭放置在明月观,唐明皇到蜀地避难时路过明月观,遂将此箭收回。这个传说带有神异色彩,虚妄成分很多。然而,写唐明唐重九狩猎,并非全是凭空臆想,而是有习俗为据。重九射箭活动在唐代也可以见到。《全唐诗》卷二百七十载有戎昱《观卫尚书九日对中使射破的》一诗,全文如下:“盛宴倾黄菊,殊私降紫泥。月营开射圃,霜旆拂晴霓。出将三朝贵,弯弓五善齐。腕回金镞满,的破绿弦低。勇气干斗牛,欢声震鼓鼙。忠臣思报国,更欲取关西。”诗中的卫尚书指卫伯玉。戎昱是荆南人,卫伯玉镇守该地,辟为从事,这首诗就作于任从事期间。卫伯玉身为一方节度使,重阳节设宴款待幕僚,饮菊花酒。在会见传送天子诏书的使者时,搭弓射箭,一发中的,增添了节日的欢乐气氛。
南北朝的民族融合,使重阳节的活动在原来基础上又增添狩猎马射的内容,这种情况在后来的辽金时期又重复出现,并有相关的文学作品加以表现。
《辽史·礼志》所记岁时杂仪称:“九月重九日,天子率群臣部族射虎,少者为负,罚重九宴。射毕择高地卓帐,赐蕃汉臣僚饮菊花酒。兔舌为脔,鹿舌为酱。又研茱萸酒洒门户以禳。”契丹族在重阳节登高饮菊花酒,以茱萸禳灾,和中土习俗相同。《辽史·游幸表》记载,穆宗应历十三年(963)九月,“登高,以南唐所贡菊花酒赐群臣。”应历十八年(968)九月,“以菊花酒赐群臣,猎熊。”契丹贵族像中土文人一样,重阳节登高饮菊花酒,并且创作咏诵菊花的诗文。侯延庆《退雅斋闻录》记载,李处能是辽相李俨的后代,他曾对刘远说道:“本朝道宗皇帝好文,先人曾荷宠异。尝于九日进《菊花赋》,次日赐诗答批一绝句云:‘昨日吟卿《黄花赋》,碎剪金英作佳句。至今襟袖有余香,冷落秋风吹不去。’”陆游的《老学庵笔记》卷四亦收录此诗,但文字稍异。李俨在重阳节向辽道宗耶律洪基奉献《菊花赋》,耶律洪基以诗作答,君臣唱和,成为重阳节的一桩雅闻。契丹族又有重九射虎的习俗。《辽史·营卫志》记载,契丹君主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逐水草畋猎,四时各有往在之所,名曰捺钵。契丹君主秋捺钵在伏虎林,整个秋季都驻扎在那里,由此推断,重阳节的射虎也在伏虎林。《全辽文》卷三收录了道宗懿德皇后萧观音的《伏虎林应制》一诗,诗云:“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灵怪大千俱破胆,那教猛虎不投降。”又据《辽史·营卫志》记载,伏虎林在永州西北50里,“尝有虎据林,伤害居民畜牧,景宗领数骑猎焉。虎伏草际,战栗不敢仰视,上舍之,因号伏虎林。”永州是契丹族的发祥地,位于潢河与土河(今内蒙古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合流处。伏虎林是辽景宗降伏猛虎的地方,后来的契丹君主重阳节在这里射虎,可谓名副其实。萧观音的《伏虎林应制》诗,很可能就是为重九射虎而作,用以歌颂辽道宗长于骑射的武功和契丹国的强大声威。金因辽俗,许多礼仪都承袭契丹族的旧制,重九射猎活动在金代也被保留下来。《全金词》第7~8页录有蔡松年的《水调歌头》词之四,序云:“丙辰九日,从猎涿水道中。”全词如下:“星河淡城阙,疏柳转清流。黄云南卷千骑,晓猎冷貂裘。我欲幽寻节物,只有西风黄菊。香似故园秋。俛仰十年事,华屋几山邱。倦游客,一樽酒,便忘忧。拟穷醉眼何处,还有一层楼。不用悲凉今昔,好在西山寒碧,金屑酒光浮。老境玩清世,甘作醉乡侯。”蔡松年仕金官至右丞相,死后加封吴国公。这首词叙述作者重九随从狩猎的见闻和感受。参加狩猎的人员很多,大队人马浩浩荡荡。队伍在清晨出发,尽管身著貂裘,依然觉得凉气袭人。狩猎过程中观赏菊花,饮菊花酒,使他忘掉忧愁,甘愿在醉乡中度日。这首词是蔡松年老年时所作,当时他已是身居重位,词中描写的是契丹贵族的重九狩猎活动,所以排场很大。
民族融合使重阳节的活动增加了狩猎骑射的项目,带有尚武的色彩,从而成为促进节日氛围变化的重要因素。
重阳节本起于禳灾,由于它的出现较晚,汉代才被正式确立,所以,直到东晋刘宋时期,重阳这天还带有忧郁的色彩,保留了初始阶段的基本风貌。《全三国文》卷七录有曹丕《九日与钟繇书》,全文如下:“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是月律中无射,言群木庶草,无有射地而生。至于芳菊,纷然独荣。非夫含乾坤之纯和,体芬芳之淑气,孰能如此?故屈平悲冉冉之将老,思飧秋菊之落英。辅体延年,莫斯之贵,谨奉一束,以助彭祖之术。”九月是秋季的最后一个月,曹丕在九月九日这天面对草木凋枯的景象,联想到人生的秋天,有几分苍凉之感。他又从秋菊独荣得到鼓舞,产生了延年益寿的信心。于是,他将一束菊赠给钟繇,表示对他美好的祝愿。曹丕在这封信中尽管有一种积极的乐观态度,但仍然使人感受到他在重阳节所遭遇的困扰,人生有限的阴影始终伴随着他。《艺文类聚》卷四收录了刘宋博亮的《九月九日登陵嚣馆赋》,抄录如下:“岁九旻之暮日,肃晨驾而北逝。度回壑以停辕,凌孤馆而远憩。何物惨而节哀,又云悠而风厉。悴绿蘩于寒渚,陨丰灌于荒澨。玩中原之芬菊,惜兰圃之凋蕙。旌竹柏之劲心,谢梧楸之零脆。尔乃流眄平隰,落日还皋,于感具盈,在物周骚。聆鸡鹍之凄响,沂鸣林之浏飚;彼游子之苦伤,每寤叹于我劳。矧集悲而钟苦,疚寸心其如。眇天末以遥瞪,怨故乡之阻辽。”这篇作品和王粲的《登楼赋》非常相似,继承的是传统的悲秋主题。作者登台远望,仿佛面对人生和自然界的秋天,凄惨之情难以自己。其中有游子的乡关之思,有人生辛劳的感慨,而万物肃杀的深秋景象,又使这种感伤忧郁变得更加深重。总之,在傅亮的这篇作品中体验不到重阳节的欢乐,而是由它引发出众多的忧思。陶渊明的两首重阳节诗载于《晋诗》卷十七,《九日闲居》云:“酒能祛百虑,菊为制颓龄。”《己酉岁九月九日诗》写道:“靡靡秋已夕,凄凄风露交。蔓草不复荣,园木空自凋。清气澄余滓,杳然天界高。哀蝉无留响,丛雁鸣云霄。万化相寻绎,人生岂不劳。从古皆有没,念之中心焦。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千载非所知,聊以永今朝。”陶潜在重阳节抒发的是对宇宙人生的无可奈何之感,只能用酒来麻醉自己,把延年益寿的渺茫希望寄托在菊花上。从上述诗文不难推测,晋宋时期的重阳节活动还笼罩在忧郁的气氛中,人们主要不是进行娱乐,而是在和命运抗争,经受着感情的折磨。
南北朝的民族融合使重阳节增加了狩猎和骑射的内容,与此相应,节日气氛也为之一变,开始充满欢乐和喜悦。狩猎是一项娱乐活动,马射则是进行骑术和射艺的竞赛,表演时场面尤为热烈。《梁诗》卷八收录了刘苞的《九日侍宴乐游苑正阳堂诗》,其中对重阳马射有如下描写:“六郡良家子,幽并游侠儿。立乘争饮羽,侧驰竞纷驰。鸣珂饰华眊,金鞍映玉羁。”武士进行马术和射箭比赛时争先恐后,抢献绝技,再加上服装和马具各种华美的装饰耀眼夺目,铿锵作响,令人目不暇接,赞叹不已。在这样的场合,哪里还会有晋宋文人的那种苍凉之感呢。民族融合不仅使重阳节的活动增加了项目,而且使它发生了质的变化,变忧郁为欢快,变冷清为热烈。阅读反映重九习俗的古代文学作品,可以明显感到民族融合给节日气氛带来的巨大转变。当然,从中国古代节日习俗演变的情况来看,总的趋势都是向娱乐性方面发展,如果没有南北朝的民族融合,它迟早也会走到这一步,但要缓慢得多。另外,促成重阳节氛围转变的因素是多种多样的,南北朝民族融合只是诸多因素中的一种。尽管如此,南北朝的民族融合为重阳节氛围的改变注入了活力,创造了条件,却是不容怀疑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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