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记录》:一部关于20世纪新疆苏非派的未公开写本,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写本论文,新疆论文,历史记录论文,未公开论文,世纪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纵观我国新疆伊斯兰教史上的苏非诸派,其中最具影响力的,当属源自中亚的纳格什班底耶。15世纪传入新疆后,纳格什班底耶在与其他苏非派的竞争中逐获优势地位,曾以喀什噶尔和卓家族为代言人,在天山南路的宗教、社会和政治舞台上扮演过极为重要的角色。在近代,和卓家族在清政府的一系列平叛过程中虽几近消亡,但纳格什班底耶势力本身并未因此退出新疆的历史舞台。①19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阿古柏侵略政权时期,苏非派成为阿古柏为大力推行伊斯兰政策而积极扶持和拉拢的对象,这就为中亚的纳格什班底耶再次渗透新疆提供了有利契机。只是,此时传入的中亚纳格什班底耶的核心力量不再是业已衰败的和卓家族,而是传承17世纪印度著名苏非伊玛目·冉巴尼道统的纳格什班底耶革新派——穆加迪底耶。
研究表明,从中亚传入新疆的纳格什班底耶·穆加迪底耶主要有四支教团。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20年代,纳曼干的一支穆加迪底耶母教团先后派出以伊嘎伊提依禅、哈斯木和卓、毛拉尼亚孜依禅为第一代导师的三支子教团进入南疆开展活动,在喀什和莎车等地广收门徒并建立了诸多被称为“罕尼卡”的苏非修道场。20世纪30、40年代,这三支教团因举行大规模聚众修行活动引起杨增新和盛世才当局的注意并遭压制,可见它们在新疆穆斯林社会中的影响力之大。②
第四支教团的创设者是卡玛尔丁·汗。此人于20世纪20年代从奥什来到新疆,后在莎车和叶城一带以其父的异名创建了萨克比耶教团。1938年这位教主离世后,教权由他的哈里发(大弟子)阿尤布·卡热继任并领导至50年代初期。阿尤布·卡热撰写过一本阐释教团教义和修行规范的著作《诸神秘之根源》③,并于1945年在莎车主持修建了一座颇具规模的麦德里斯(即经堂学院)。此后,该教团的影响力空前扩大,其势力亦从南疆延伸至包括吐鲁番、伊犁、乌鲁木齐在内的东北疆地区,成为中亚纳格什班底耶·穆加迪底耶在新疆最具实力的一支力量。④
因多种因素的制约,尤其是来自苏非派内部可信的、完整的原始资料付诸阙如,国内外有关新疆纳格什班底耶·穆加迪底耶的研究仍处于初级阶段。特别是对于萨克比耶教团,如果说有关它的历史渊源和道统传承的考察尚显不足的话,那么关于它的创始人卡玛尔丁·汗及其家族史的研究则几乎是空白。2008年夏季,笔者在新疆莎车县调研时发现一部冠以《历史记录》之名的察合台文写本。经确认,该书原著是由萨克比耶的创始人卡玛尔丁·汗的后裔于上世纪70年代末完成,其内容包括了萨克比耶在中亚和新疆的活动轨迹及其教主的家族史和纳格什班底耶·穆加迪底耶的主要教理与修行规范。笔者以为,这本尚不为学界所知的苏非派写本不仅是目前唯一一份可供系统考察萨克比耶教团的第一手资料,也是研究近现代中亚苏非派在新疆传播和发展的不可多得的史料,因此有必要将其公开。
一、《历史记录》的基本信息
首先要说明的是,笔者手中的《历史记录》写本很可能是转抄本而非原件。依据有三:一,该书作者提到,他是于伊斯兰历1397年(公历1977年)开始撰写此书的,但现有抄本的载体至早也是上世纪80年代以后才常见于市面的一种纸质优良的15行规格的笔记本,且笔记本第70页左上角空白处有“2002年”字迹;二,作者提示,他在该记录的87至88页附了一个血统世系图。但实际上,现有抄本只有80页,其中也未见血统世系图;三,抄本内有若干段落错位和文字拼写错误的现象,这很可能是一位察合台文功底不深的抄手失误所致。
在这部抄本中未见原著作者的姓名。但作者明确表示,他是萨克比耶第一代教主卡玛尔丁·汗的儿子。从作者记述的卡玛尔丁·汗的经历及其家族史的详细程度来看,作者的这一身份告白目前还难以令人置疑。另,作者说他在伊斯兰历1355年(公历1936—1937年)时年仅15岁,由此推断,此书是作者在42岁时执笔的。
据作者介绍,他撰写这部作品的缘起与一位在喀什噶尔阿帕克和卓麻扎的宗教人士阿不都·热依木·卡热阿訇⑤的委托有关。伊斯兰历1397年(公历1977年)的夏季,作者在拜访这位曾向卡玛尔丁·汗及其大弟子阿尤布·卡热求道学习的老者时,被请求将祖辈们的事迹记录成书。作者虽谦虚地认为自己因学识浅薄而恐难胜任这一重托,但考虑到目前除他之外几乎无人知晓祖辈们的历史,且其父的大弟子阿尤布·卡热的著作《诸神秘之根源》被几经篡改而失去了本来面目,于是接受了委托,并决定完成被他称之为《历史记录》的作品。
关于此书的主旨和信息源,作者做了如下说明:
这不仅仅是一部历史记录。其中有历史人物、神秘道的先行者和导师们登场。神秘道,即“纯粹的纳格什班底耶”(即纳格什班底耶·阿帕克耶)⑥和“革新的纳格什班底耶”(即纳格什班底耶·穆加迪底耶)的相关内容也包含在其中。遗憾的是,贫仆自幼丧父,常年过着飘浮不定的生活,鲜有机会参加神秘主义修行者和有学问的禁欲主义先行者们的讲谈,因此贫仆的学识是欠缺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贫仆是那个时代的一部分历史的目击者,有些是贫仆从父亲和他的弟弟安瓦尔丁·马赫杜木那里获知的,有些是从听说者那里耳闻的,还有一部分是从可信赖的书籍中获取的。因此贫仆认为,对这段历史中的一些难以理解的地方贫仆是有资格予以说明的。⑦
抄本虽有段落错位和文字拼写错误的现象,但从中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原作的基本架构。总体看,这部作品由三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是序言(1—10页),其内容是作者对书写此书的时间和缘由的说明。第二部分是主体部分(11—67页),它以“记录”为标题,记述了卡玛尔丁·汗的家族史和至阿尤布·卡热之前的教团诸状况,并阐释了一些教团重要的教理和修行规范。第三部分是以“关于圣裔阿帕克和卓木的历史”为标题的附篇(68—80页),讲述了喀什噶尔和卓家族白山派的著名首领阿帕克和卓及其后裔和香妃的轶事。⑧
二、《历史记录》的主要内容
通读《历史记录》全文可知,此书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萨克比耶教团创始人卡玛尔丁·汗的血统;卡玛尔丁·汗的家族史;教团的道统传承谱系;教团的主要教理和修行规范。因篇幅所限,以下仅介绍前三部分的内容并做简要分析。
(一)卡玛尔丁·汗的血统
据笔者所知,到目前为止,只有法国国立科学院的研究员T.扎尔克耐对卡玛尔丁·汗的血统问题有所涉及。在近年发表的相关论文中,T.扎尔克耐对卡玛尔丁·汗的血统谱系有如下提示:
霍加木·纳泽尔·乎外达依·奇米延尼→哈勒·穆罕穆德·奥希→穆罕穆德·斯拉吉丁(即毛拉维·斯拉吉)→穆罕穆德·撒拉赫丁·哈卡尼·奥希(即萨克布)→穆罕穆德·卡玛尔丁·阿吉·奥希(即卡玛尔丁·汗)⑨
前面已经提到,笔者手中的《历史记录》抄本内不见作者言及的血统世系图,故无法据此来印证上述法国学者的考察结果。然而,展现血统世系图并非是《历史记录》作者对其家族血统进行说明的惟一方式。在正文的一开始,作者就有如下记述,称其家族血统可追溯到一位名叫巴巴·阿尔斯兰的苏非:
在87至88页所附的血统世系图中,“突厥人的谢赫(苏非圣徒的称号)”,即与阿布·亚库布·尤素福·哈马丹尼同时代的霍加·阿合麦德·亚萨维的精神导师巴巴·阿尔斯兰是我父亲(卡玛尔丁·汗)的第18代阿塔(意指父亲)。父亲曾说:“赞吉·阿塔是我的第14代阿塔。赞吉·阿塔和艾孜·纳泽尔·苏非之间的六位阿塔的名字我回忆不起来了”。(总之,)苏非·嘎依布·纳泽尔通过与他父亲图鲁克·苏非·达尔库里的血缘关系与巴巴·阿尔斯兰,同时又通过道统关系与纯粹的纳格什班底耶,也就是阿帕克的道统联系在了一起。⑩
这段记述中的霍加·阿合麦德·亚萨维,毋庸置疑是指12世纪在中亚创立亚萨维教团的著名突厥人苏非。据流传于中亚的圣者传载,阿合麦德·亚萨维7岁时被送到雅西(今哈萨克斯坦突厥斯坦城)著名的苏非巴巴·阿尔斯兰处接受神秘主义启蒙教育,再赴布哈拉师从著名的突厥人苏非教长阿布·亚库布·尤素福·哈马丹尼,后成为他的第三代哈里发。(11)而赞吉·阿塔(原名依明.巴巴或艾·霍加),据相关研究表明,则是一位生活在13世纪中亚的苏非,据说是阿合麦德·亚萨维的第五代道统继承者。此人的高祖是巴巴·阿尔斯兰,曾祖父曼苏尔·阿塔是阿布·亚库布·尤素福·哈马丹尼的第一代哈里发,祖父玛力克·巴巴和父亲塔吉·霍加都曾是阿合麦德·亚萨维的忠实信徒。(12)
那么,上述引文中的苏非·嘎依布·纳泽尔又是谁呢?《历史记录》里一段以“与喀什噶尔和叶尔羌联系的开始”为小标题的记述值得注意。关于此记述的具体内容,本文将在后面予以提示,在此仅强调,从这段记述中我们了解到,苏非·嘎依布·纳泽尔是卡玛尔丁·汗的高祖霍加木·纳泽尔·乎外达依·奇米延尼的父亲,他曾于伊斯兰历1070年至1090年(公历1669/70—1679/80年)的某个时期从中亚的奇米延来到喀什噶尔成为阿帕克和卓狂热的信徒。
综上可以推察,《历史记录》的作者所说的那个血统世系图至少包含了从卡玛尔丁·汗到其天祖苏非·嘎依布·纳泽尔的六代世系以及从苏非·嘎依布·纳泽尔的父亲图鲁克·苏非·达尔库里至巴巴·阿尔斯兰的十三代世系,只是其中有六代祖先的名字因作者父亲的忘却没有被记载而已。依据法国学者T.卡扎尔克耐的提示,并结合上述《历史记录》的叙述,我们对卡玛尔丁·汗的血统谱系可做如下复原:
巴巴·阿尔斯兰→曼苏尔·阿塔→玛力克·巴巴→塔吉·霍加→赞吉·阿塔→被忘却的六代阿塔的名字→艾孜·纳泽尔·苏非→图鲁克·苏非·达尔库里→苏非·嘎依布·纳泽尔→霍加木·纳泽尔·乎外达依·奇米延尼→哈勒·穆罕穆德·奥希→穆罕穆德·斯拉吉丁(亦即毛拉维·斯拉吉)→穆罕穆德·撒拉赫丁·哈卡尼·奥希(异名萨克布)→穆罕穆德·卡玛尔丁·阿吉·奥希(即卡玛尔丁·汗)
(二)卡玛尔丁·汗的家族史
据T.扎尔克耐的研究,萨克比耶创始人卡玛尔丁·汗是祖籍纳曼干的中亚乌兹别克人。中亚巴斯马奇运动失败后,此人于1926年从奥什来到新疆的莎车、叶城一带,以其父撒拉赫丁的异名萨克布的名义建立了萨克比耶教团。卡玛尔丁·汗的父亲曾在印度极富盛名的德奥班德经学院接受过教育并著有《萨克布谈话集》一书,高祖霍加木·纳泽尔·乎外达是一位著名的诗人。(13)
关于卡玛尔丁·汗祖辈们的历史,除上述法国学者T.扎尔克耐提供的信息之外,我们几乎一无所知。至于卡玛尔丁·汗本人的经历,T.扎尔克耐承认,由于在调查中获得了两种不同的口述证言,他对卡玛尔丁·汗经历的了解,除卒年之外,是不确定的。第一种口述证言表明,卡玛尔丁·汗从奥什来到叶城居住五年后便永久定居在叶尔羌附近的一处地方。之后,不知何故,卡玛尔丁·汗引起了盛世才政府的注意,于1938年被捕入狱,后遭流放内地直至死去。而另一种口述证言完全没有提到卡玛尔丁·汗被捕入狱一事,只说他在1938年去圣地朝觐,同年死于麦加。(14)
所幸的是,《历史记录》为我们提供了有关卡玛尔丁·汗家族史的颇多信息。该书作者在以“与喀什噶尔和叶尔羌联系的开始”为标题的记述中,分五个历史阶段对其祖辈与新疆的渊源关系做了详细的记述。以下便是这一记述的基本内容:
第一阶段:伊斯兰历1070年至1090年(公历1669/70—1679/80年)的某个时期,卡玛尔丁·汗的天祖苏非·嘎依布·纳泽尔从中亚的奇米延来到喀什噶尔成为阿帕克和卓的追随者。在获得传道凭证并成为阿帕克和卓的第五位哈里发之后,苏非·嘎依布·纳泽尔返回了奇米延,不久,其子霍加木·纳泽尔出生。霍加木·纳泽尔的儿子哈勒·穆罕穆德从父亲那里继承了阿帕克耶道统的衣钵,并通过师从于一位名叫米尔·阿卜杜·热依木·马尔吉纳尼的苏非继承了穆加迪底耶的道统。
第二阶段:伊斯兰历1260年至1270年(公历1844/45-1853/54年)的某个时期,哈勒·穆罕穆德的儿子毛拉维·斯拉吉丁应阿古柏的邀请来到叶尔羌的阿勒屯麦德里斯。阿古柏毙命后,毛拉维·斯拉吉返回了奥什。(15)
第三阶段:伊斯兰历1300年(公历1882—1883年),毛拉维·斯拉吉的儿子萨克布为重游其父曾经踏足过的土地而来到叶尔羌,后在叶城居住,两年后返回了奥什。此间,他与一位名叫赛丽姆汗·阿依姆的女子成婚并生有一女,即卡玛尔丁·汗的姐姐拜合仁莎汗。萨克布不仅拥有苏非的智识和运用语言的才能,还能作诗和刻制印章。对萨克布后来返回奥什的原因,作者解释道:
萨克布的印章制作非常有名,以至于哈密的宗教法官和教法说明官们也会给他去信,并派人委托他来刻制章印。当时,在叶儿羌(出现了)官府粮仓收进的粮食少,(但证明粮食收讫的证明?)文书多有传布(的事件发生)。官府在对此事进行彻查时发现有伪造文书的存在,便决定将雕刻匠和刻章人抓来进行审问,试图弄清按捺在伪造文书上的印章的来源。在(官府)所列的刻章人的名单里,萨克布—愿仁慈降临于他—被排在了第一位。在办事大臣〈当时清朝的官员叫ambal—作者原注〉的官衙内任职并负责调查此事的一个人将消息透露给了萨克布—愿仁慈降临于他。当时,(萨克布)在阿尔斯兰巴格的毛拉维(·斯拉吉丁)阁下的哈里发努尔拉·卡孜·阿訇的家里。之后,萨克布出走,过拉达克,经印度斯坦又一次去了圣地朝觐。(朝觐)归来,回到奥什之后,他派人(去了叶儿羌)将家人带了出来。(16)
第四阶段:萨克布死后,其子卡玛尔丁·汗游历各方,伊斯兰历1335年(西暦1916—1917年)和他的弟弟安瓦尔丁·马赫杜木一起来到了叶尔羌,后与父亲在叶尔羌的哈里发伊斯兰·尼亚孜·阿吉·阿訇一同前往于田参拜了伊玛目·贾法尔·萨迪克的麻扎。在完成三个月的旅行后,返回了奥什。
第五阶段:伊斯兰历1351年(公历1932年)秋天,作者和他的父亲卡玛尔丁·汗一起从奥什赴安集延和浩罕旅行。第二年,即1352年(1933年)秋天,作者和他的父亲,两位哥哥瓦斯勒汗和艾则孜丁、一位母亲热莎莱提汗·阿依姆、一位姐(或妹)以及父亲的大弟子奥穆里·吾扎克·哈里发同去麦加朝觐。朝觐归来后,他们来到喀什噶尔,在叶尔羌做短暂停留后定居在了叶城。伊斯兰历1357年秋季(公历1938年)在“刽子手盛世才在全新疆发动的大屠杀开始后”,卡玛尔丁·汗连同多位宗教人士一同遭当局抓捕入狱,后在叶儿羌的阔纳阿瓦提村旁的一处叫温玉奇库姆(直译为“十三沙”)的地方被处决。
以上便是《历史纪录》作者所说的他的祖辈们“与喀什噶尔和叶尔羌联系”的五个历史阶段。其中虽有错误的年代提示,但并不影响我们对卡玛尔丁·汗家族史做一大致的了解。在这些记述中,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与卡玛尔丁·汗的死相关的内容。不知何故,作者对其父被捕并遭处决的原因始终保持缄默。笔者以为,作者所言“盛世才在全新疆发动的大屠杀”,应是指盛世才从1937年开始炮制的长达数年之久的所谓“阴谋暴动案”。众所周知,在这场冤案中,除了一大批盛世才的政敌被剪除之外,不少宗教界代表亦以多种罪名被捕或被杀,其中就包括莎车和叶城的宗教人士。(17)据我国学者李进新的研究,盛世才于1937年8月对包括回族门宦和维吾尔族伊禅派首领在内的南疆宗教界人士实施大抓捕时,曾有一名叫阿育甫·哈日的莎车大依禅为躲避搜捕,让信徒向县政府谎报其抱病身亡,隐藏了六、七年,直至盛世才调离新疆后才公开露面。(18)可以确定,这里所说的“莎车大伊禅”,正是本文在前面提到的卡玛尔丁·汗的大弟子及道统继承人阿尤布·卡热无疑。看来,卡玛尔丁·汗的被捕与盛世才炮制的“阴谋暴动案”是有关系的。
(三)萨克比耶的道统
《历史记录》的作者介绍,中亚纳格什班底耶最著名的教主和卓·阿赫拉尔(1404—1490年)死后,教团分裂成由他的两位大弟子,即穆罕穆德·扎赫德和穆罕穆德·喀孜各自领导的两支系统。前者在传入印度后,在伊玛目·冉巴尼的时代形成了纳格什班底耶·穆加迪底耶;后者经玛赫杜木·阿杂木传承,并通过其子孙的世袭,最终形成了纳格什班底耶·阿帕克耶(即喀什噶尔和卓家族的白山派)。
前面提到,卡玛尔丁·汗的祖先哈勒·穆罕穆德从其父霍加木·纳泽尔那里继承了阿帕克耶道统后,又通过师从一位名叫米尔·阿卜杜·热依木·马尔吉纳尼的苏非继承了穆加迪底耶的道统。我们现在还不清楚米尔·阿卜杜·热依木·马尔吉纳尼的具体情况,只是从萨克比耶的修行指南《诸神秘之根源》所示以下道统图中了解到,此人是伊玛目·冉巴尼的第六世道统继承者:
和卓·阿赫拉尔→穆罕默德·扎赫德→穆罕默德·德尔维希→和卓·艾姆卡纳其→和卓·巴吉·比拉→伊玛目·冉巴尼→和卓·穆罕默德·马阿苏姆→和卓·穆罕默德·帕尔萨→和卓·穆罕默德·热萨→奥拜杜拉·胡尔迪·哈里发·和卓·巴吉·比拉→沙赫·法兹勒·艾哈迈德·马阿苏姆·希尔信迪·布哈里→米尔·阿卜杜·热依木·马尔吉纳尼(19)
另,从以下《历史记录》的记述中我们还得知,卡玛尔丁·汗和其父萨克布除了传承阿帕克耶和上述米尔·阿卜杜·热依木·马尔吉纳尼所继承的穆加迪底耶道统之外,还曾在麦加朝觐期间继承了另一支穆加迪底耶的道统。
撒拉赫丁·萨克布—愿仁慈降临于他—于1320年(公历1902—1903年)与家人一起经土耳其去朝觐。在圣城居住一年之后,米彦·麦兹哈尔阁下(对萨克布)说:“您的朝觐义务已结束。现在请回到故乡,去做一个引领人们步入正道的使者吧”。于是,撒拉赫丁·萨克布回到了奥什。(20)
萨克布—愿仁慈降临于他—在离世(1910年)前,给当时正在塔什干求学游历的我的父亲(卡玛尔丁·汗)寄去了这样一封信:“穆罕穆德汗(21),收到此信后,请你拿着它,和那些准备去(麦加)的人一道再完成一次朝觐,并与米彦·马阿苏姆见面,去获得他的恩惠。旅行用的干粮我已经通过那些人送去了”。于是(卡玛尔丁·汗)出发,完成了一次朝觐,并在米彦阁下那里修成正果。被授予传道凭证之前,米彦阁下对他说:“穆罕默德汗·马赫杜木,请快回到奥什,奥什需要你的到来”。之后,(卡玛尔丁·汗)向奥什出发了。(22)
上述引文中的“米彦·麦兹哈尔”和“米彦·马阿苏姆”是何许人也,作者没有明确提示,只说“米彦阁下是伊玛目·冉巴尼—愿其墓地明亮——的后裔,他住在圣城”。我们知道,在印度和中亚,那些自称是伊玛目·冉巴尼后裔的苏非们常用“米彦”一词作为自己的称号。这个词在波斯语中有“中间”的意思,特指那些父亲拥有伊斯兰教正统哈里发之一奥玛尔的后裔伊玛目·冉巴尼之血统,母亲拥有先知穆罕默德血统的神圣家族的成员们。
据日本学者小松久男的研究,在19世纪末期的中亚塔什干,除了有自称是伊玛目·冉巴尼后裔并拥有“米彦”称号的苏非之外,还有从麦地那的一位名叫米彦·麦兹哈尔·阿赫迈德那里接受过任命的依禅们。他们当中的一个名叫穆罕默德·穆赫丁·和卓的依禅不仅从麦地那的米彦·麦兹哈尔·阿赫迈德那里获得了相当于传道凭证的修行指南,而且还以这位苏非的名字建立了阿赫迈迪耶教团。(23)另据我国学者马效佩的研究,我国回族门宦之一法门门宦的第一代导师法明德(1926年卒)和他的儿子法真(法门门宦的第二代导师,1967年卒)于1920年在麦加朝觐期间曾被一位名叫穆罕默德·麦阿素穆的伊玛目·冉巴尼后裔兼纳格什班底耶·穆加迪底耶导师收为弟子,随其进行苏非修炼,并于离开圣地归国前分别授予文字性的和口头性的传道凭证。(24)
现在还难以断言卡玛尔丁·汗及其父在圣城的导师米彦·马阿苏姆和米彦·麦兹哈尔与马效佩和小松久男分别提及的穆罕默德·麦阿素穆和米彦·麦兹哈尔·阿赫迈德之间的关系。但笔者注意到,至少塔什干的阿赫迈迪耶教团的修行指南所载道统传承路径与萨克比耶的修行指南《诸神秘之根源》所记的卡玛尔丁·汗对穆加迪底耶的道统传承线图除一处相异之外完全吻合。关于这一道统问题,笔者将于今后再做详考,下面仅将这两个教团各自道统图中的从和卓·阿赫拉尔至米彦·麦兹哈尔的部分抽出,以供参考。其中,圆括号内和方括号内划线处用粗字显示的人名分别表示,前者只出现在萨克比耶的道统图中,而不见于塔什干阿赫迈迪耶教团的道统图中,后者反之。
和卓·阿赫拉尔→穆罕默德·扎赫德→穆罕默德·德尔维希→和卓·艾姆卡纳其→和卓·巴吉·比拉→伊玛目·冉巴尼→和卓·穆罕默德·马苏姆→谢赫·赛夫丁→(阿卜杜拉·迪赫拉维)→赛伊德·努尔·穆罕默德·巴达维尼→夏木西丁·艾毕布拉·米尔扎·加尼·加南→[沙赫·阿卜杜拉·玛舒尔·沙赫·古拉姆·阿里]→沙赫·阿布·萨伊德→沙赫·艾哈迈德·萨伊德→米彦·麦兹哈尔
三、对《历史记录》的评价及研究展望
在我国苏非研究领域,出自苏非派内部的诸如道谱图、传道凭证以及口头证言等是研究者们所依赖的主要信息源。这些信息虽不失为研究苏非派的重要线索,但就像我国学者张承志在为《乃格什班底耶的源与流》一书所作的序中指出的那样,由于道谱图、任免凭证等有阙失、中断、假托的可能,尤其是那些通过采访获得的口头证言未必就是重视神秘主义体验的苏非们的真心之言,因此人们仅仅利用这些信息还很难对苏非世界里的细微之处做到实考。(25)从这个意义上而言,苏非文献《历史记录》的发现,无疑填补了我国苏非研究方面的空白。
值得注意的是,这部苏非家族文献和以往人们在研究苏非派时频繁利用的圣者传在叙述风格上有明显不同。我们知道,圣者传虽不失为研究苏非派的重要文献,但因其中充斥大量为教团首领树立神圣形象而杜撰的奇迹故事,利用须加倍谨慎。而在《历史记录》里,我们几乎看不到令现代人无法理喻的奇迹故事,也看不到作者随心所欲编造历史的倾向。同时,作者在记述诸事件时尽可能地提示了事件发生的年代。这一做法,与圣者传作家少记或根本不记年代的“惯例”形成了强烈反差,为研究者的考证工作提供了一定的依据。
当然,《历史记录》并非无瑕可击。该书作者纵然为了客观记录历史而避免涉及苏非的奇迹故事,但作为一名萨克比耶的信徒,他没有,也不可能超越其特殊的身份和其所处的宗教环境的局限。作者,也就是卡玛尔丁·汗的儿子自始至终都在极力标榜祖辈们卓越的苏非品质和他所隶属的教团的优越性,甚至对喀什噶尔和卓家族白山派的首领阿帕克和卓也毫不吝啬地给予溢美之词。
由于篇幅所限,本文仅就《历史记录》部分内容做了梳理和考察,对一些细节没有做深入探讨,对有关萨克比耶修行活动的内容也未能涉及,这些缺憾,将于今后予以补完。同时,为了更加完整地再现和解读《历史记录》,探寻该作品的原著或其他版本也是日后考察的要务之一。另,萨克比耶虽是上世纪20年代从中亚传入新疆的,但经历几十年的存续之后,它已经融入到了新疆本土苏非派的范畴之内,且其活动很可能仍在延续。(26)萨克比耶在当今新疆穆斯林社会里是否仍具影响力?如果有,那么它在新疆穆斯林的精神生活和社会生活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这些问题也有待日后详考。
注释:
①有关中世至近代中亚苏非派对新疆的影响,以及纳格什班底耶和喀什噶尔和卓家族在新疆的传播与发展情况可参见刘正寅、魏良弢:《西域和卓家族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以及韩中义:《西域苏非主义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
②韩中义:《西域苏非主义研究》,第146—148页;艾合买提江·艾山:《论兰巴尼派对近现代维吾尔族依禅派的影响》,《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期,第65—66页。
③关于这本修行指南的写成时间,法国学者T.扎尔克耐先生根据他在南疆收集到的该书的一个油印本推测是1937年或1941年,见Thierry Zarcone,Sufi Private Family Archives:Regarding Some Unknown Sources on Intellectual History Sufi Lineages in 20th Century Xinjiang,In James A.Millward,Shinmen Yasushi,Sugawara Jun eds.Studies on Xinjiang Historical Sources in 17—20th Centuries,The Toyo Bunko,Tokyo,p.141.而据笔者收集到的一版本提示,此书完成的时间是伊斯兰历1356年(公历1937—1938年)。见阿尤布·卡热:《诸神秘之根源》,莎车油印本,1993年,第96页。
④Thierry Zarcone, “The Sufi Network in Southern Xinjiang During The Republican Regime(1911—1949):An Overview”,In Komatsu Hisao,and S.A.Dudoignon eds.Islam in Politics in Russia and Central Asia:Early 18& to 20th Centuries.London:Kegan Paul,2000,p.123—125.
⑤关于这位宗教人士的具体情况,笔者还未深入调查。根据艾力江·艾沙于2002年向中国社会科学院提交的博士学位论文,从1645年至20世纪60年代,阿帕克和卓麻扎共经历了22代谢赫(意指麻扎的全权管理者)。“文革”期间,麻扎谢赫一职的任命间断,1979年“三中”全会后恢复任命时的谢赫为阿不都热依木·卡日阿訇。此人与本文提及的阿不都·热依木·卡热阿訇应为同一人。见艾力江·艾沙:《阿帕克和卓麻扎研究》,博士学位论文,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民族系,2002年5月1日,第81—82页。
⑥引文中圆括弧内的文字是由笔者加注的,以下同。
⑦《历史记录》:手抄本,第10页。
⑧附篇的内容不乏源自民间的各种传说,且与本文所要考察的重点无直接关系,故本文暂不涉及。
⑨Thierry Zarcone,The Sufi Network in Southern Xinjiang During The Republican Regime (1911—1949):An Overview,p.124; Thierry Zarcone,Sufi Private Family Archives:Regarding Some Unknown Sources on Intellectual History of Sufi Lineages in 20th Century Xinjiang,p.145.
⑩《历史记录》:第10页。
(11)张文德:《中亚苏非主义史》,第55—56页。
(13)Thierry Zarcone,The Sufi Network in Southern Xinjiang During The Republican Regime (1911—1949):An Overview,p.124; Thierry Zarcone,Sufi Private Family Archives:Regarding Some Unknown Sources on Intellectual History of Sufi Lineages in 20th Century Xinjiang,p.141,p.145,note 10.
(14)Thierry Zarcone,The Sufi Network in Southern Xinjiang During The Republican Regime (1911—1949):An Overview,p.129.
(15)阿古柏入侵新疆的时间应为1865年初,故作者所说的毛拉维·斯拉吉丁应阿古柏的邀请来到叶尔羌的时间明显有误。
(16)《历史记录》,第17—18页。
(17)见蔡锦松:《盛世才在新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85—286页,以及1945年新疆各界人士为揭露盛世才罪行而集体编写的《盛世才祸疆纪略之二》,油印本,第48—53页。
(18)李进新:《新疆宗教演变史》,新疆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528—529页。
(19)阿尤布·卡热:《诸神秘之根源》,第76—77页。
(20)《历史记录》,第2—3页。
(21)指卡玛尔丁·汗,其后出现的“穆罕默德汗·马赫杜木”亦然。据《历史记录》的作者说,卡玛尔丁·汗的本名是穆罕默德·汗,昵称穆罕默德·卡玛尔丁,在其居住地,人们叫他穆罕默德·汗·玛赫杜穆或依禅·巴巴,而在第二圣城(麦地那),则被称呼为卡玛尔丁·汗阁下。
(22)《历史记录》,第6—7页。
(23)小松久男「タシュケントのィシャ一ンについて」、『ィスラム世界』23,24号,日本ィスラム協会,1985年,第72,75—79頁。此论文的中译本见小松久男:《塔什干的依褝》,《中亚研究》,1988年第3期。
(24)马效佩:《论法门门宦两份阿拉伯文苏非传教凭证的文献价值及信息》,《世界宗教研究》,2007年第2期,第116—119页。
(25)参见治福东编译,张承志序:《乃格什班底耶的源与流》,伊斯兰文化协会(香港),2009年,第1—9页。
(26)据法国学者扎尔克耐确认,萨克比耶的最后一位教主死于1987年,见Thierry Zarcone,Sufi Private Family Archives:Regarding Some Unknown Sources on Intellectual History of Sufi Lineages in 20th Century Xinjiang, p.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