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代赋文体特征的非规范性与赋形的两极分化_对偶理论论文

论赋的文体特征的无规范性以及唐赋形式的两极分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两极分化论文,规范性论文,文体论文,特征论文,形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3842(2005)06—0027—06

赋是介于诗与文中间的一种文体,但是如果要问:“什么是赋?”要给“赋”下个确切的定义,可不像给数学概念下个定义那么简单,无论你怎样概括,也无法把历史上的赋作品都包括进去。赋与文的区别比较容易,因为赋要押韵,而一般的文是不押韵的。但是诗也押韵,铭、赞等文体也押韵,赋与它们的区别又在哪里?可见以是否押韵作为判断是否是赋的标准是不行的。赋要押韵,但押韵的却并不都是赋,押韵仅是赋的必要条件,但不充分。关于“什么是赋”的问题前人论述得不可谓不多,但仍然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回答。有人从渊源的角度去探讨这个问题,如班固说“赋者,古诗之流”(《文选》班固《两都赋序》);刘勰说“然赋也者,受命于诗人,拓宇于楚辞也”(《文心雕龙·诠赋》);章学诚说“古之赋家者流,原本《诗》《骚》,出入战国诸子”(《校雠通义》卷三《汉志诗赋第十五》)。有人从文体功用的角度去解释,如说“不歌而诵谓之赋”(《汉书·艺文志》引“传曰”)。有人从文体特征的角度去论述,如陆机说“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文赋》);挚虞说“假象尽辞,敷陈其志”(《文章流别志论》)。有人从字义的角度去说明,如郑玄说“赋之言铺,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周礼·大师》“六诗”注);刘勰说“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文心雕龙·诠赋》);刘熙载说“赋从贝,欲其言有物也,从武,欲其言有序也”(《艺概·赋概》)。今人论赋者,早已概括了赋体文学的种种特征,如形式上的押韵,艺术手法上的直陈铺叙,构篇上的主客问答,文辞上的藻饰,等等,不一而足。这些概括无疑都是正确的,但除了押韵一条外,其他都无法规范所有的赋作,显然以之作为衡量的标准是行不通的。

赋的这种上不同于诗、下不同于文的处境,既是它的优势,也是它的尴尬。以赋相对于诗的优势而言,则正如刘熙载所说:“赋起于情事杂沓,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斯于千态万状,层见叠出者,吐无不畅,畅无或竭”;“诗辞情少而声情多,赋声情少而辞情多。”(《艺概·赋概》)相对于文而言,赋更适于驰骋才学,也正如王世贞所说:“作赋之法,已尽长卿数语,大抵须包蓄千古之材,牢笼宇宙之态。”(《艺苑卮言》卷一)刘熙载所说:“赋兼才学,才如《汉书·艺文志》论赋曰‘感物造端,材智深美’,《北史·魏收传》曰‘会须作赋,始成大才士’;学如扬雄谓‘能读赋千首,则善为之’。”(《艺概·赋概》)但赋的尴尬境地也是明显的,因它很容易右倾像诗、左倾像文,以致“赋将不赋”,丧失了它自己的特征。汉代以铺陈性的大赋著称,但也有抒情之赋,章炳麟《国学讲演录·文学略说》说:“然赋亦有缘情之作,如班孟坚之《幽通》、张平子之《思玄》、王仲宣之《登楼》,皆偶一为之,非赋之正体也。”但此种“非正体”之抒情赋在魏晋南北朝却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并且在形式上大量地以五七言诗句穿插于赋中,甚至通篇都由五七言诗句组成,不仅抒情,且与诗形似。此等似诗之赋,被理论家批评为:“赋至齐梁,淫靡已极,其‘曲家小石调’、‘画家没骨图’,与观此篇可见。”(祝尧《古赋辩体》卷六江淹《别赋》解题)赋的“以古文为路,由是而赋”(王芑孙《读赋卮言·总指》)的做法也于唐宋大开,亦即祝尧所云“其首尾之文,以议论为驶,而专于理者,则流为唐末及宋之文体”(《古赋辩体》卷三司马相如《子虚赋》注);李调元所云“盖以文为赋,则去风雅日远也”(《赋话》卷五)。赋体文学的这种创作危机,其实正反映了作为文学体式之一的赋的两难处境。汉大赋铺张扬厉,重文轻情,挚虞批评说:“夫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此四过者,所以背大体而害政教,是以司马迁割相如之浮说,扬雄疾辞人之赋丽以淫。”(《文章流别志论》,《艺文类聚》卷五六)南朝赋情采兼茂,赋向诗靠拢,批评者却说他们重辞轻理,祝尧说:“以至三国六朝之赋,一代工于一代,辞愈工则情愈短,情愈短则味愈浅,味愈浅则体愈下。”(《古赋辩体》卷五三国六朝体解题)宋人大开以文为赋的法门,在赋中发议论,“理”是具备了,但与文的界限也泯灭了,批评者说:“赋之本义,当直述其事,何尝专以议论为体邪?以议论为体,则是一片之文但押几个韵尔,赋于何有?”(祝尧《古赋辩体》卷八宋体总论)还是不行。其实,这怪不得历代的赋作家们,当我们回过头去检讨一下赋作为一种文体的规范到底何在的时候,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赋除了要押韵这一条外,其他实在找不出什么形式上硬性的规定性。其他什么讽谏、状物、情感、铺陈、藻饰等批评的范畴,或囿于思想内容,或拘于艺术手法,是不可能也没有必要非要遵守不可的。如骚体赋或名之曰赋,或名之曰辞,《汉书·司马相如传》“景帝不好辞赋”,以辞赋并称;《史记·屈原列传》称屈原“乃作《怀沙》之赋”,《汉书·艺文志》列“屈原赋二十五篇”,皆称屈原之作为赋。以柳宗元的作品为例,《佩韦赋》、《解祟赋》、《惩咎赋》、《闵生赋》、《梦归赋》、《囚山赋》皆为骚体,名之曰赋;而《乞巧文》、《骂尸虫文》、《宥蝮蛇文》、《憎王孙文》、《哀溺文》、《招海贾文》、《吊屈原文》等也是骚体,虽不名曰赋,与上述诸作品又有什么区别呢?程廷祚力辨诗、骚、赋三者之间的差别,他说:“诗之体大而该,其用博而能通,是以兼六义而被管弦。骚则长于言幽怨之情,而不可以登廊庙。赋能体万物之情状,而比兴之义缺焉。”(《骚赋论》上)所说根本不符合骚、赋创作的实际情况,如收于朱熹《楚辞后语》之中的刘邦《大风歌》、刘彻《瓠子之歌》之骚体诗,难道不可以登廊庙吗?祢衡《鹦鹉赋》、曹植《蝙蝠赋》、《鹞雀赋》等赋,也不能说“比兴之义缺焉”。再如诗与赋的差别,“缘情”与“体物”之说不能区分诗、赋之别,诗情隐而赋情明之说也只是大要言之,因为赋曲折而三致意的情况也不在少数。李白既有诗像赋者,也有赋像诗者,如朱熹《楚辞后语》卷四则将李白《鸣皋歌》收入,并云:“白天才绝出,而赋不及魏晋,独此篇近《楚辞》。”浦铣《复小斋赋话》卷上则评《剑阁赋》说:“太白《剑阁赋》……绝似古风,不过五十馀字,而剑阁之崔嵬,宛然在目。”韩愈《南山》诗连用51个“或”字,何尝不可以看作赋?洪兴祖便评曰:“此诗似《上林》、《子虚》赋,才力小者,不可到也。”(魏怀忠《新刊五百家注音辨昌黎先生文集》引)李商隐《虱赋》、《蝎赋》又何尝不可以看作诗?刘克庄说:“李义山《虱赋》云:‘尔职惟啮,而不善啮,回臭而多,跖香而绝。’虽甚简短,然有意味。”至于形式,如萧愨《春赋》全由五、七言诗句组成:“分流绕小渡,堑水还相注,山头望水云,水底看山树。舞馀香尚在,歌尽声犹住,麦垄一惊翚,菱潭两飞鹭。”(《初学记》卷三)俨然一首格律诗。骆宾王《荡子从军赋》,也全是诗句体,虽然批评者说“七言五言,最坏赋体”(王芑孙《读赋卮言·审体》),但是作者既已名之曰赋,能不将其看作赋吗?至于大量的不以赋命名的作品,写法却与赋毫无二致,如宋玉《招魂》、枚乘《七发》、淮南小山《招隐士》、扬雄《解嘲》、潘岳《哀永逝文》、陆机《吊魏武帝文》、陶渊明《归去来辞》、孔稚珪《北山移文》、李华《吊古战场文》、岑参《招北客文》、韩愈《进学解》、《送穷文》、王安石《寄蔡氏女》、黄庭坚《毁璧》、邢居实《秋风三叠》,等等,完全有理由将它们视之为赋。祝尧《古赋辩体》卷九外录解题说:“至王荆公《寄蔡氏女》、邢敦夫《秋风三叠》,皆本于骚,犹曰赋之体无以异。他如《秋风》、《绝命》、《归去来辞》等

作,皆号曰辞,《吊田横》《苌弘》等作皆号曰文,《易水》、《越人》、《大风》等作皆号曰歌,虽异其号,然取于赋之义则同。盖于其同而求其异,则赋中之文诚非赋也;于其异而求其同,则文中之赋独非赋乎?必也。分赋中之文而不使杂吾赋,取文中之赋而可使助吾赋。分其所可分,吾知分非赋之义者尔,不以彼名曰赋而遂不敢分;取其所可取,吾知取有赋之义者尔,不以彼名他文而遂不敢取。此正鲁男子学柳下惠法也,赋者其可泥于体格之严,而不知曲畅旁通之义乎?”祝尧看出了其他文体中的赋体,这是对的;但他强分赋体文学中的非赋成分,就徒劳了。以上只是说明赋上与诗、下与文之间种种纠缠不清的情况,也道出了赋其实是没有什么形式(除了押韵)、内容、艺术手法等方面的限制的。赋既可以多方面地向诗或文借鉴、学习,以至汲取营养,当然诗或文也可向赋借鉴、学习,以至汲取某种东西,赋与诗、文的交叉融汇自然也就造成了赋体的多元化,从发展演变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这又何尝不是好事呢?赋如果始终固守一种内容、一种写法、一种模式,赋也就早已走到它的末日了。

既然一篇押韵的文学作品,既可以名之曰赋,也可以名之曰其他,那就不如一仍作者之意,即:作者不以赋名篇者,我们就不把它看作赋;作者名之曰赋者,它们就是赋,我们理所当然地要把它们看作赋。这样既防止了将赋体文学无限扩展漫延的弊端,又省去了关于“什么是赋”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无休止的争论。作者对于自己作品的创作意图是最清楚的,李华《吊古战场文》不名《古战场赋》,刘禹锡《陋室铭》不名《陋室赋》,韩愈《南山》、《进学解》不名《南山赋》、《进学赋》,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就没有必要非要将其看作是赋。其实,古代各种总集或别集的编纂者早已这样做了,他们将名为赋者归为一类,不以赋名篇者则分门别类归入其他,这样做既简单可行,又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难道不可以给我们以诸多的启示吗?结论就是:赋作为一种文体的特征规范本来就是不明确的,所以关于这方面的讨论与争辩没有实质性的意义。

既然赋在形式方面的要求很简单,仅仅是押韵而已,那么赋朝两个方向都大有发展的馀地,即:一是增加限制的条件,强化它的规则;一是放松限制的条件,模糊其传统的特征。前者使作赋趋于“难”,后者则使赋的形式更为自由和随便。赋至唐代,其多元化的特征已非常明显,而在形式上,则呈现出两极化的发展。律赋的出现,代表了对于赋体文学规范的加强;而赋的散文化,则使赋的形式更为灵活,功用更为多样。

律赋仍然属于骈赋,骈赋的各种特征它都具备,但它比一般的骈赋还多了一条限制,即它的韵脚是事先规定的。律赋是用于科举考试中的一种赋体,所以赋的题目与韵脚的使用都由科举部门而定出,举子根据要求当场作赋,且须在一定的时间内完成。举子们为了考试时把律赋作好,平时必须多加揣摩和练习,正是此种情况促进了律赋在唐代的发展,并有律赋名家出现。赵溞《因话录》卷三说:“李相国程、王仆射起、白少傅居易兄弟、张舍人仲素,为场中词赋之最,言程式者宗此五人。”到了晚唐,律赋已不再专为应试而作,其题材也相应地得到了极大的开拓,如以之写景抒情,或以之咏史怀古,且大有向更广阔的领域拓展的趋势。王铚《四六话序》说:“逮至晚唐,薛逢、宋言,及吴融,出入场屋,然后曲尽其妙。然但山川草木、雪月风花,或以古之故实为景题赋,于人物情态为无馀地。”李调元《赋话》卷二也说:“逮乎晚唐,好尚新奇,始有《馆娃宫》、《景阳井》,及《驾经马嵬坡》、《观灯西凉府》之类,争妍斗巧,章句亦工。”不为应试而仍作律赋,表明律赋已摆脱了科举附庸的地位,从功利主义的实用性中解脱出来,成了可以由作者自己掌握的赋体文学的一种形式。既然律赋已不再专为应试而作,可是作者们仍然恪守律赋的种种规则如限韵等,这便是唐赋两极分化之一极。

限韵自然意味着韵不能随便押,既不能押规定之外的韵脚,也不能遗漏必须押的韵脚,否则就是违例,作品不合格,就要落第。当然,韵字的使用还要严格遵循有关部门所制定的韵部。这就决定了律赋押韵是一大技巧,尤其是对于难押之韵的处理,更能体现出作者的文字功力。浦铣《复小斋赋话》卷上说:“律赋押官韵,最宜着意。”余丙照《赋学指南》卷一说:“难押之字,人皆束手者,争奇角胜,正在于此。”难押之韵大多是虚字,王芑孙《读赋卮言·押虚字例》引证了许多虚字押得精彩的例子,转引如下:

限韵有虚字,亦不得不治想于图空,凭虚而作势,要有临危据槁之形而已。陈章《水轮赋》用“于”字云:“罄折而下随毖彼,盈持而上善依于。”独孤申叔《处囊锥》用“必”字云:“既藏身于不顾,宁脱颖之无必。”柳子厚《披沙拣金》用“乎”字云:“用之则行,斯为美矣;求而必得,不亦说乎。”白行简《韫玉求价》用“岂”字云:“韫藏之则尔能,求沽诸则吾岂。”韦肇《瓢赋》用“岂”字云:“安贫所饮,颜生何愧于贤哉;不食而悬,孔父尝嗟乎吾岂。”卢肇《鸲鹆舞赋》用“若”字云:“且煌煌之奏未终,而泄泄之容自若。”无名氏《审乐知政》用“其”字云:“卜商之告文侯,古则如此;端赐之问师乙,歌如何其。”无名氏《箫韶九成》用“皆”字云:“既和且乐,亦孔之皆。”白行简《滤水罗》用“而”字云:“功且知其密矣,用宁忧于已而。”王起《洗乘石》用“者”字云:“有扁斯石,见于王者。”

由上述赋句可以看出,所押虚字非由己出,而是出自经、史、子语,如果没有相当数量的知识储备,是无法做到活学活用、点铁成金的。

律赋也是骈赋,所以句子必须对偶,这是由骈赋继承来的。李调元说:“律赋雅近四六,而丽则之旨不可不知。”(《赋话》卷五)“丽”即偶俪,“则”是指有法度。与诗相比较,律赋的对仗大多是隔句对,而隔句对在诗中是极为少见的。日本所存唐无名氏所著《赋谱》,其中有“隔”,并花了相当的篇幅论述“隔”。“隔”即谓隔句对,《赋谱》将其分为轻、重、疏、密、平、杂六种对式,“轻”谓上四下六;“重”谓上六下四;“疏”谓上三下不拘;“密”谓上五已上,下六已上;“平”谓上四下四,或上五下五;“杂”谓上四下五、七、八,或上五、七、八,下四。其论虽不免于琐碎,但可见对句之法在律赋中的重要地位。所谓对偶,首先要求成对偶的两句字数相同,句式结构相同,这是不言而喻的;其次是相对应位置上的词意义上要成对偶,要属于同性或同类别的词,类别划分得越细,对偶就越工。同时还要注意声韵,如双声对双声、叠韵对叠韵,或双声对叠韵。一般来说,声调上也要成对仗,即平对仄、仄对平,但这只对偶数位置上的字作此要求,而且也不是很严格。好的律赋必有警句,作者也因脍炙人口的警句而驰名远近,而这些警句无一例外都是精彩的对偶句。如张固《幽闲鼓吹》载乔彝作《渥洼马赋》,警句为:“四蹄曳练,翻瀚海之惊澜;一喷生风,下胡山之木叶。”计有功《唐诗纪事》卷四一载白行简以《滤水罗赋》得名,警句为:“焦螟之生必全,有以小为贵者;江汉之流虽大,尽可一以贯之。”《漫叟诗话》载李商隐《江之嫣赋》:“岂如河畔牛星,隔岁止闻一过;不比苑中人柳,终朝剩得三眠。”(《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二引)《困学纪闻》卷十九:“唐律赋《鸡鸣度关》云:‘念秦关之百二,难逞狼心;笑齐客之三千,不如鸡口。’”为宋言作。《艺苑雌黄》张曙《击瓯赋》警句:“董双成青琐鸾惊,啄开珠网;穆天子细缰马骇,踏碎琼田。”(《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五引)沈括《梦溪笔谈》十五引江文蔚《天窗赋》:“一窍初启,如凿开混沌之时;两瓦飞,类化作鸳鸯之后。”这些警句不仅对偶工俪,而且与用事结合在一起,形式之精美毋庸置疑。正因为律赋过于讲究形式,自然也招致很多人的批评,如祝尧就批评唐代“律多而古少”,“句中拘对偶以趋时好,字中揣声病以避时忌”(《古赋辩体》卷七唐体总论);徐师曾也说:“至于律赋,其变愈下,始于沈约四声八病之拘,中于徐、庾隔句作对之陋,终于隋、唐、宋取士限韵之制。但以音律谐协、对偶精切为工,而情与辞皆置弗论。”(《文体明辨序说·赋》)

作赋规则和法度的加强这仅是唐赋发展演化的表征之一,而另一个倾向则与之正好相反,即解放赋体。初唐文风承袭南朝,但理论上已开始清算靡俪文风的不良影响,遂至盛唐文风实已发生变化。古文家们鼓吹文章要发扬六经之道,文体上提倡复古,故对偶俪之辞颇多贬抑。在作赋上,他们的作品也表现出内容上重美刺比兴、形式上化骈为散的创作倾向。如王谠《唐语林》卷二载李华作《含元殿赋》,云“星槌电交于万绪,霜锯冰解于千寻,拥梯成山,攒杵为林”,萧颖士云“可使孟坚瓦解,平子土崩”,贾至则赞赏“天光流于紫庭,测景入于朱户,腾祥灵于黯霭,映旭日之葱茏”,而李华自己却欣赏“括万象以为尊,特巍巍于上京,分命征般石之匠,下荆扬之材,操斧执斤者万人,涉碛砾而登翠嵬”,以为不让东、西二都也。李华自鸣得意的是散文化的句式,于此再清楚不过。同时,他们还在赋中增加了说理的成分,使赋体散化以加强议论,议论又进一步促进了赋的散文化,内容与形式的变革就是这样相辅相成的。如梁肃的《述初赋》、李观的《东还赋》、韩愈的《复志赋》、欧阳詹的《出门赋》、李翱的《幽怀赋》、杨敬之的《华山赋》等,便都是这样的作品。以《华山赋》为例,先看其起首一段:

岳之初成,二仪气凝其间,小积焉为丘,大积焉为山。山之大者曰岳,其数五,予尸其一焉。岳之尊,烛日月,居乾坤,诸山并驰,附丽其根。浑浑河流,从西而来,自北而奔。姑射九堫,荆巫梁岷,道之云远兮徒遥而宾。(《全唐文》卷七二一)

这一段间、山、焉押韵,为删、先混用;尊、坤、根、奔押韵,元韵;岷、宾押韵,真韵。韵与韵之间的间隔不固定,甚无规律,的确是散文押了几个韵。再看末一段议论封禅:

臣又问曰:“古有封禅,今读书者云得其传,云失其传,语言纷纶,于神何如也?”曰:“若知之乎?闻圣人抚天下,既信于天下,则因山岳而质于天,不敢多物。若秦政汉彻,则率海内以奉祭祀,图福其身,故庙祠相望,坛迤逦。盛气臭,夸金玉,取薪以燔,积灰如封,天下怠矣,然犹慊慊不足,秦由是薙,汉由是弱。明天子得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庙堂之上,垂衣裳而已。其于封禅,存可也,亡可也。”(同上)

连韵也不押了,已根本不是赋体。《新唐书·杨凭传》附杨敬之云:“敬之尝为《华山赋》示韩愈,愈称之,士林一时传布,李德裕尤咨赏。”杜牧作《阿房宫赋》末一段议论便全效《华山赋》,祝尧说:“至杜牧之《阿房宫赋》,古今脍炙,但大半是论体,不复可专目为赋矣。”(《古赋辩体》卷七唐体总论)又说:“今观《秋声》、《赤壁》等赋,以文视之,诚非古今所及;若以赋论之,恐教坊雷大使舞剑,终非本色。”(同上卷八宋体总论)王芑孙说:“人徒以清疏一派,归宗于欧之《秋声》、苏之《赤壁》,不知实导源于唐也。”(《读赋卮言·审体》)李调元也说:“《秋声》、《赤壁》,宋赋之最擅名者,其源出于《阿房》《华山》诸篇,而奇变远弗之逮,殊觉剽而不留,陈后山所谓‘一片之文押几个韵者’耳。”(《赋话》卷五)由此而见唐赋作者们已努力使赋散文化,用赋的形式说理、发议论,在他们看来,既然散文可以这样做,赋也可以。这种作法,则正如祝尧所说:“虽能脱于对语之俳,而不自知又入于散语之文。”(《古赋辩体》卷八宋体总论)

唐代赋作家解放赋体的又一表现则是向炫耀学识的方向发展,盖此类赋可将“赋兼才学”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然其导向却是向非文学方面的渗透和漫延。因其功用非一,其性质也五花八门。初唐,黄冠子李播有《天文大象赋》一卷,见《新唐书·艺文志三》天文类。其后,李播之子天文学家李淳风又撰有《太一枢会赋》一卷,见同上书之五行类。李播父子精通天文,作此类作品非其所难。这些作品都没有流传下来,不过由赋名可知,它们肯定与天文学密切有关。王应麟《困学纪闻》卷九云:“《大象赋》,《唐志》谓黄冠子李播撰,李台集解。播,淳风之父也。今本题杨炯撰,毕怀亮注;《馆阁书目》题张衡撰,李淳风注……愚观赋之末曰:‘有少微之养寂,无进贤之见誉,耻附耳以求达,方卷舌以幽居。’则为李播撰无疑矣。”由所引的四句观之,李播此赋是将星名编织于赋中,而寓其比兴之意,与药名诗、地名诗之类颇为类似。在这样的作品中,炫耀学识、展现技巧、文字游戏、寓托性情,几种性质已合而为一。也有作者以赋作学术论文,此类有窦臮的《述书赋》,分上下篇,原载唐张彦远《法书要录》卷六,《全唐文》卷四四七收之。《法书要录》又载其兄窦蒙所作《述书赋语例字格》,云:“吾第四弟尚辇君(即臮),字灵长,翰墨厕张王,文章凌班马,词藻雄赡,草隶精深……及乎晚年,又著《述书赋》,总七千六百四十言,精穷旨要,详辨秘义,无深不讨,无细不因。”这里说得很清楚,窦臮此赋是论述书法的发展的。赋中有注,为其兄窦蒙所作(一云自注,托名其兄)。赋与注相结合,完全可以将其看作一部自上古至盛唐的书法史。盛唐以来,出现了好几部论书法的著作,如孙过庭《书谱》、李嗣真《后书品》、张怀瓘《书断》。只不过《述书赋》的形式为赋。如《述书赋》论齐王僧虔的书法:“僧虔则密致丰富,得能失刚,鼓怒骏爽,阻圆任强。然而神高气全,耿介锋芒,发卷伸纸,满目辉光。才行兼而双绝,名实符而特彰。如运帱决胜,威震殊方。”又论唐虞世南:“永兴超出,下笔如神,不落疏慢,无惭世珍。然则壮文矶而老成,与贞白而德邻,如层台缓步,高谢风尘。纂焕嗣圣,体多拘检,如彼珷玞,乱其玉琬。”王芑孙《读赋卮言·谋篇》说:“唐窦臮《述书赋》,亦为古今最长之篇,凡一万八千馀字,然已分上下两篇。以史籀至五代赵孝逸一百七十人为上篇,以唐武德至乾元之始四十七人为下篇,总其所序,凡二百一十七人。推其所以分篇之故,盖由叙述诸宗,体当飏颂,不可叙列庙于五代人臣之下,而时有先后,义宜从朔,又不可以飏颂开端,而叙当世人臣于史籀诸人之上。若古今杂及,则又陵节而施,治丝而棼矣。”也有以赋的形式作科学论文者,前有杨炯《浑天赋》,后有卢肇《海潮赋》。《海潮赋》甚长,意在说明海潮形成的道理。其《进海潮赋表》曰:“臣为此赋以二十馀年,前后详参,实符象数。”(《全唐文》卷七六八)又其《海潮赋后序》曰:“窃以海潮之事,代或迷之,今于赋中,尽抉疑滞。辄依洛下闳、张平子、何承天等以浑天为法,水与地居其半,日月绕乎其下,以证夫激而成潮之理。并纳华夷郡国,环以二十八宿,黄道所交及,立北极为上规、南极为下规,以正乎日月之所由升降,其理昭然可辨,谓之《潮图》。”(同上)可见卢肇是下了很大功夫研究海潮形成这一现象的,无疑,此赋已具有科学论文的性质。王芑孙《读赋卮言·谋篇》说:“赋海潮以二十馀年之久,力不敢暇,自古无如卢肇者。”《海潮赋》说:“夫潮之生,因乎日也;其盈其虚,系乎月也。”根据现代科学,潮水的形成主要是由于月球引力造成的,太阳引力虽也起一点作用,但因距地球比月球远得多,故不显著。宋代沈括就驳斥说:“卢肇论海潮,以谓日出没所激而成,此极无理。若因日出没,当每日有常,安得复有早晚?予尝考其行节,每至月正临子午则潮生,候万万无差。月正午而生者为潮,则正子而生者为汐;正子而生者为潮,则正午而生者为汐。”(《梦溪笔谈·补笔谈》卷上)当然也可以以赋的形式讲文艺,五代荆浩有《画山水赋》,《全唐文》卷九○○收之。荆浩为画家,善画山水,见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二。此赋文并不长,所写实为画山水之技法。试看起首一段:

凡画山水,意在笔先,丈山尺树,寸马豆人。远人无目,远树无枝。远山无皴,隐隐似眉;远水无波,高于云齐,此其诀也。山腰云塞,石壁泉塞,楼台树塞,道路人塞。石分三面,路有两蹊,树观顶,水看岸基,此其法也。

只不过句式比较整齐,韵却是时押时不押。《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一二《艺术类一》此赋提要说:“汤《画鉴》亦曰:‘荆浩山水为唐末之冠,为范宽辈之祖。’则此书本名《山水诀》。此本载詹景凤《王氏画苑》补益中,独题曰《画山水赋》。考荀卿以后,赋体数更,而自汉及唐,未有无韵之格。此篇虽用骈词,而中间或数句有韵,数句无韵,仍如散体,强题曰赋,未见其然。”指出其文体不符合赋体文之要求。荆浩此赋已由学术性转向实用性,曰诀曰赋,实属两可。检目录类记载,《新唐书·艺文志三》医术类尚载有刘清海《五藏类合赋》五卷、张文懿《藏府通元赋》一卷,这些作品也没有流传下来,但无疑是为医疗服务的,实用性当更强。章学诚《文史通义·诗教下》说:“后世百家杂艺,亦用赋体为拾诵(原注:窦氏《述书赋》、吴氏《事类赋》、医家《药性赋》、星卜命相术业赋之类)。”说的就是此类实用性的赋作。

总的来看,窦臮《述书赋》、卢肇《海潮赋》只是在赋的内容与功用方面进行了拓展,并没有破坏赋的形式。以赋的形式述学术、究物理,如果不解放赋的形式,所受束缚便极大,不可能详尽

地进行论证,这个道理明摆着。于是荆浩的《画山水赋》便不再更多地顾及文章是否押韵,提高了它的实用价值,但这样一来,赋不仅在文学上丧失了自己,在形式上也丧失了自己。

唐赋的两极化发展并不意味着这些作品已不是赋,它们仍然是赋,只是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异化倾向。如何评价它们呢?我想只要不拘泥于“赋就要如何如何去作”这样的观念,不是非要拿出一个标准来让赋家们去适从,而是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文体本无定式,也不应当有定式,这种变革与异化难道不值得肯定吗?

收稿日期:2005—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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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代赋文体特征的非规范性与赋形的两极分化_对偶理论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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