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互动中的光杆有定宾语句,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宾语论文,互动论文,话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光杆有定宾语的句法语义特殊性 1.典型用例 本文缘起于如下用例,句中宾语是光杆名词,其所指具有定指性(identifiablity): (1)记者:俞老师您好,首先谢谢您接受。第一次来华农,您对学校的印象如何?(华中农业大学南湖新闻网·俞敏洪访谈实录20070521) (2)未发现找黑匣子艰难(标题)(《福建日报》20140325) 发话人(utterer)和释话人(interpreter)①都清楚划线词的特定所指:“采访”指正在进行的采访,“残骸”属于其时震惊世界的马航MH370。此类用例不很多,但集中出现于互动性较强的语料中,比如访谈实录、日常对话、小说中的对话、剧本甚至新闻标题。 2.特殊性之一:宾语有定 汉语句子通常主语有定而宾语无定。赵元任(1979:46)指出:“有一种强烈的趋势,主语所指的事物是有定的(definite reference),宾语所指的事物是无定的(indefinite reference)。”究其原因,是主语把已知的熟悉事物设为话题,而宾语则提供未知的新信息。②朱德熙(1982:96)也有类似论述。这个观察符合事实,例(3)中光杆的“书”无定而例(4)则不然: 徐烈炯(1999)也论证过“在宾语位置上,出现无定成分的机会比出现有定成分的机会更多一些”,因而例(6)比例(5)可接受度低: (5)我昨天看了一本书。 (6)我昨天看了这本书。 不过,赵、朱二位先生留有余地,只是说这是“趋势”和“倾向”。陈平(1987)对此做了更精确的描述:主语有定、宾语无定只出现在光杆普通名词和数(量)名短语上。但本文例(1)、(2)却说明,即使光杆名词也有可能不受这种“趋势”的限制。 3.特殊性之二:光杆名词有定 光杆名词短语的语义分析,主要有两大观点。其一是类指说(Carlson 1980,刘丹青2002)。光杆名词短语类指普遍性假说认为,汉语的类指NP主要以光杆名词短语的形式出现,光杆名词短语普遍具有类指属性,其类指意义可能被有定、无定等其他各类指称标记覆盖。不过类指说并未论及不加有定标记也表达定指义的用例。 其二是性质说(Chierchia 1998a)。各种指称义的光杆名词最初都指称性质,运用不同的类型转换算子后,可获得类指义和存在义。文卫平(2010)提出,汉语没有显性定指手段,语义运算中的算子③即可视为隐性且可自由应用的;光杆名词带上隐性算子,便获得定指义。不过此说还需要回答:怎样的光杆名词就算带上了算子?带和不带如何区别? 无论取哪一说,光杆名词作定指解读都不典型。 二、句法语义解释的困境 1.句法格式 黄南松(1989)对有定宾语(包括但不限光杆)作了句法解释,提出命令句的宾语、双宾语结构的近宾语、数量宾语前的受事宾语“由于句法格式本身的原因,都要求是有定的”。但是,考察语料却很容易找到反例。举例如下: 其一是命令句。确实很多命令句的宾语是有定的,不过光杆名词充当宾语作无定解的命令句也是有的,特别是当命令的重点不是落在事物上而是落在动作上的时候: (7)“但无论如何,请您拿起笔,为我们写下您心目中浙江最具魅力的20个景观。”(《文汇报》20050121) (8)致庸大为感动:“……大家抄,练起来!”男人们一时情绪激昂,纷纷走出去寻找武器。(朱秀海《乔家大院》) “笔”的并非某支确定的“笔”,甚至不一定是“你的笔”。从“纷纷走出去寻找武器”来看,“抄”的不管是什么“家伙”都行,甚至不一定是“自己的家伙”。 其二是双宾语。黄文中的例子除了一例专有名词外,其他都是具有回指性的代词。这两类皆因为词汇属性而导致定指。不属于这两类的则有可能不定指: 其三是数量宾语前的受事宾语。这实际上是双宾语的特例。作无定解的用例如: 看来,光杆名词充任宾语时,并无针对特殊句法格式的硬性要求,而且也没有针对特殊句法位置的硬性要求。石毓智(2002)认为现代汉语存在一个“句法结构赋义律”:“对于没有任何修饰语的光杆名词,以谓语中心动词为参照点,动词之前的被赋予有定的特征,之后的被赋予无定的特征。”根据本文用例,这显然也不是一个严格的铁律。 2.语义特征 顾阳(Gu 1997)和张正生(Zhang 1997)探讨了类似黄南松(1989)所论第三种格式的例子,尝试使用语义特征来解释数量补语后有定宾语成立而无定不成立。 (17)他找了一晚那本书,还是没找到。 (18)*他找了一晚一本书,还是没找到。 “一晚”表示动作有过程,但并不表明有时间终点。有定的“那本书”不包含终结义,“看了那本书”不表示看完(可取消:“看了那本书,但是没看完”)。无定的“一本书”可表终结,“看了一本书”有看完义(不可取消:“*看了一本书,但是没看完”)。不过,以上解释可能并没有抓住要点。“看了一本书”有看完义并非因为“一本书”具有无定特征所以可表示终结,而是因为“一本书”具有有界性(沈家煊1995)。试比较“他找了一晚上书”,出现在数量词后面的光杆名词“书”和“一本书”同样表达无定意义却具有无界性,句子却也可以成立。 三、基于语言运用的解释 1.语言运用是句法和语义的基础 赵元任(Chao 1968)的“有定”是语义上的definite,即“具体的、定指(identifiable)的实体”(Crystal 2008)。定指,则意味着“发话人……预料受话人能够将所指对象与语境中某个特定的事物等同起来,能够把它与同一语境中可能存在的其他同类实体区分开来”(陈平1987),也译为“可识别”,是个语用概念(Chen 2004)④。语义是否有定,根本上是由语言实际使用中发话人对释话人的认知状态的主观判断决定。 陈平(1987:88)提出,光杆名词表达定指还是不定指取决于“所带定语的性质和该成分的句法功能”。而从光杆有定宾语来看,无定语和非主语这些语义、句法因素影响会被语用因素覆盖。该文亦未涉及光杆有定宾语,不过它提出的语用原则也适合此论题。本文把该原则更新表述为:名词性成分在回指、当前指和关联回指这三种用法中作定指解⑤。 在运用这条原则分析光杆有定宾语时,可以发现会话双方的社会认知在互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包括双方长期拥有的共识(common ground,Levinson 1995)和会话互动中即时构建的联合注意框架(joint attentional frame,Tomasello 2003:21)。后者能产出新的共识。 所指对象在对话双方共同构建的语言语境(linguistic context)中已出现过。如: (19)徐华:“嗯,徐白先生有个难题,办琴馆拉赞助,怎么给回扣。……” 徐白:“既然‘风雅’,还要什么信封和信封里的钱呢?都给我们办,岂不是更好,你说呢?”(蔡国栋《平湖秋月》广播剧) 第一次在徐华口中出现的光杆名词宾语“琴馆”,是实指(specific),发话人明确所指而释话人不明确。但在其后的人物对话中,都作定指解读,即使是光杆宾语。 回指可“延伸到在这以前进行的全部语言交际活动”(陈平1987)。如: (20)父亲:“儿子,来吃。” 儿子:“哦。”(口语实录) 这是话段的开头,光杆宾语“药”首次出现,所以不是回指前文。尽管要吃的药不在说话人手中,家中的药也有很多,但是对话双方是父子,有足够的共识,说话人知道这么说并不会让释话人产生误解。光杆名词在单说时底伏的指称性质,不管是类指还是无指,都肯定不是定指性的。但在语用Q原则(Hom 1996)的作用下,发话人在知道释话人知道类属或性质信息就能凭借语用推理识别其中的个体时,就会选择用较少的言辞表达足够清晰的意义。这就依赖于发话人对释话人认知状态的拟测,显示出较高的交互主观性。 3.当前指 所指对象存于交际语境中。陈平(1987)的例子都含有指示词,其实在对话中不含指示词也可以。即使是话段中首次出现的光杆宾语,当前指也能保证获得有定解读。如: (21)我只觉得心底一股浓浓的渴望终于冲出心扉,我急忙说:“于伟,快停!”于伟踩了刹车:“怎么?”(迟子建《原野上的羊群》) “车”表达定指对象不是因为“快停车”是个命令句,而是因为说话时的语境中只有这一辆车。这一类很常见,再如前文例(1)以及: 在交际现场,“课本”和“枪”都只可能是释话人当前所持之物,所指对象双方都很明确。释话人能否成功获得定指解读,取决于光杆名词的所指,在交际双方的联合注意框架中是否达成共同突显(mutual salience,Levinson 1995:230)。 4.关联回指 所指对象与此前出现的定指成分有从属或连带关系时,也自然获得定指性。 (24)马航:已扩大救援范围仍无最新进展 未找到(中国网,20140309) “黑匣子”语出马航MH370失事报道者之口,由此获得定指解读为“MH370的黑匣子”。由于这是当时的热门话题,记者判定该事件存于他和读者的共识之中,所以采用光杆宾语。下例更能说明互动性。由于联合注意框架的存在,话语互动中的连带关系更容易激活。 (25)钱枫:呦,涵哥又要露一手! 汪涵:我来教老郭烙一个饼。 钱枫:请讲解一下(湖南卫视·天天向上,20140815) “制作过程”来自对汪涵的回应,“烙一个饼”处于二人的联合注意框架中,光杆宾语“制作过程”借助于和烙饼的从属关系而获得了定指性。 四、话语中的互动分析 前文讨论光杆宾语表有定的可能性,本节则讨论现实性,也即同样表有定,为什么发话人要采用光杆名词而不是其他有标记形式? 1.适量准则 一般而言,汉语的谓语部分,作为对话题的说明,承担着负载新信息的功能。而且,处于句尾的宾语,还常常是自然焦点的落脚处。但是,光杆有定宾语承担的新信息却不太多,甚至可能趋近于没有。比如,在下面这种常见的套话中: (26)志强:(走来)“鞋匠,还忙呢?” 老鞋匠:“啊。你这是——吃过了?” 志强:“吃了。……”(王玮《老鞋匠》广播剧) 由于象似性原理,形式上的简单性和认知上的简单性相对应。没有外在标记的语言形式相对于有标记的形式在认知上多少要简单些(Lakoff 1987:59)。在语用足量准则“说话人在说出‘P’时传递最多‘P’的隐涵义”(沈家煊2004)的作用下,句中这个光杆的“饭”有确定的指称对象,传递“只是你今天的晚饭”的意思。“饭”的信息量不大,是为“在不过量的前提下尽量多说”而加上的,删除后也不影响交际。志强的回答实际上也是采用了零形回指。对话中,老鞋匠关心的其实主要是动作“吃”,而“吃”了什么则不重要。 同理,本文此前所举的例子也还有可删略而不影响交际结果的。当前指的三例宾语都可以不出现而改说成“快停下”、“翻开到107页”、“放下,别胡来”。关联回指第二例也可以只说“请讲解一下”。而不能删略的用例,如命令句例(7)、(8)中的“拿起笔”和“抄家伙”则有另外的句法原因,“拿起”和“抄”要求必须带宾语。 相比之下,符合常规的无定宾语删略的可能性则比较小,因为它们负载较多的新信息。试看下面这两个经典例句: 同样由于象似性原理,越是带有有形的标记,就越是能够吸引更多的注意力,迎来更多的认知加工。所以,如果真的说成“你这是——吃过你今天的晚饭了?”,在语用不过量原则“说话人在说出‘P’时传递不止‘P’的隐涵义”(沈家煊2004)的作用下,这顿饭倒好像却是另有它意。似乎二人都知道今晚这一顿不平常,比如请客吃饭、吃喜酒、鸿门宴等等。这样的指称对象通常也就更有可能具有话题意义,可以话题化为:“你今天的晚饭吃过了?”当然,这样表达和选段的上下文并不协调。对话双方都明确所指的定指名词可以充当话题,也可以不充当话题。同样是具有定指性的指称对象,只要不具有话题价值,也就不需要加上定指标记以突出其指称地位了。 综上,在言语互动交际中,“说话人为听话人省力着想”(沈家煊2004),在足量准则的制约下,将低话题性的定指对象处理为光杆有定宾语。 2.语境化提示 从互动社会语言学(interactional sociolinguistics)的角度来看,使用光杆名词有定宾语,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实际上是发话人的一种互动性会话策略。所谓会话策略,指的是会话双方对言语交际知识的积极使用。为保持会话持续进行并增进理解,发话人一方面利用交际知识来理解对方的言语和举止,另一方面也提供必要的语言信号提示对方启用有关的交际知识,以便其正确理解自己的意思。(Gumperz 1982) 由于与一定的话语,包括话语中的词汇,相匹配的语境组合具有丰富的多样性,孤立的话语几乎都具有很高程度的不确定性。所以,为了精确理解言语,必须考虑语境。在经过对话双方的顺应协商、领会或拒斥、领会的认可或再次协商等方式,语境才能渐渐明晰起来。这一过程叫语境化。(Verschueren 1998:111) 在语境化过程中,可以使用种种会话策略。光杆有定宾语所使用的会话策略是语境化提示(contextualization cues)。所谓语境化提示,指的是一些话语信息有其表面特征,发话人和释话人依据这些指示性符号(indexical signs)来判断活动是什么,话语语义应当如何理解,话语的每一句和前后句又是如何关联的。其基本功能是在交际互动中引导和指示话语和行为进行情景预测。(Gumperz 2003)语境化提示负载的信息是意义互动的产物,其价值体现于交谈者心照不宣的理解之中。如果会话一方不明白某一语境化提示的功能,那他就无法做出适当的反应,他的理解就会与对方不同,甚至可能引起误解。 有相对应的形式做参照,有定无定形式的变换就可以成为用作语境化提示的指示性符号。在通常不用标记的地方使用标记,是标记性的体现;在通常使用标记的地方不使用标记,也是一种标记性的体现,即标记颠倒。在通常表达无定意义的宾语位置上,如果要放置定指对象,通常需要带定指标记。但如果在这个位置上发话人使用不带定指标记的光杆名词,在不过量准则“在足量的前提下不说过多的话”(沈家煊2004)的作用下就形成一种语境化提示,暗示释话人:“我认为,我不加定指标记你也知道这个名词的确切指称对象。” 当然,释话人实际上能否真正获得发话人预期的定指解读,其实是两可的。定指解读达成与否,是会话双方互动协商的结果。达成的例子不烦赘举,没有达成的更值得研究: 父亲:“啊?做什么作业你不知道啊!”(口语实录) 父亲采用光杆宾语,主观上寄予有定性,提示儿子该做某项作业。如果儿子明白,那么“作业”就具有定指性。但儿子的回答说明光杆的“作业”就他而言,仍然没有得到定指解读。“作业”仅具有实指性。这个例子说明,光杆宾语的定指性不仅是发话人主观的,也是由发话人和释话人话语互动决定的。 3.面向交际的消极修辞手段 Kinneavy(1971:213)提出,修辞学有三条路径。最为狭义的是风格学(stylistics);而亚里士多德《修辞学》把这种古典修辞学发展为“修辞三角”;最为广义的,则是他本人在此基础上扩充而来的“交际三角”:只有兼顾“表达者(expresser)、接受者(receptor)和指称现实的语言符号间的相互关系”的交际视角才能涵盖更广泛的修辞现象。 在光杆名词宾语倾向于解读为无定的趋势下,以标记颠倒手段出现的有定解读相对而言具有一定的新异性。使用这种“在‘适应题旨情境’的前提下言语表达具有创新性”的“用词选句”手段,也是一种能产生消极修辞作用的句法格式。(陆俭明2015)经典的消极修辞手段包括意义明确、伦次通顺、词句平匀、安排稳密等(陈望道1997:54),注重的是单向表达,处于风格学的层次。相比之下,被用作会话中语境化提示的光杆有定宾语句,带来的是更加注重交际互动性的消极修辞手段。仍举本文例(1)“谢谢您接受采访”来说明:使用光杆宾语“采访”,意味着发话人给释话人一个语境化提示“我知道你我都明白我指的就是现在这次采访”,默认释话人已经主动投入对话语的理解,并且对本次采访抱有合作的态度。当释话人正确解读了这一提示后,双方的积极互动便营造出一种气氛亲切随和的语境。相反,如果加上定指标记“本次”,根据不过量准则,就会产生超出“本次采访”的言外之意,因而显得比较严谨正式。 因为光杆有定宾语由适量准则带来的特殊提示意味,话语互动中可以用来达成某种特别的交际效果。比如所谓的“标题党”,用以吸引眼球: (30)中方在南印度洋捞起(标题)(新浪微博·新浪新闻20140402) 在马航事件的背景下,释话人会优先处理光杆名词宾语为有定,但又一时不知其所指,因而能引起进一步的思考:到底是什么“定位装置”呢?这就引发了读者对新闻解读的积极参与。这样的互动效果显然比平铺直叙更能吸引读者,也符合新闻标题简洁性的要求。这大概是新闻虽非典型的互动语体,但是标题中较多出现光杆有定宾语的原因。 对于光杆有定宾语而言,适量准则、语境化提示和修辞是一体三面,都是话语互动中具有可选性的用法而不是强制性的句法。 在对光杆有定宾语进行描写和解释时,以用法为基础的语法模型(usage-based model)(Bybee 2006)具有比纯粹的句法或语义路径更高的适用性。要对语言事实做出科学归纳,未必非得归结到句法规则上不可,有的问题仅仅是用法问题。而且,汉语中语用因素的作用常常胜过句法的要求。“汉语句法结构的形成和调整,都可以直接显示语用目的。”(张伯江2011)这种观念对语句可由一组规则推演而生成的语言观形成挑战。 ①发话人/释话人这对术语,更适合表达听者在意义互动生成中的积极地位。(Verschueren 1998:77) ③根据Chierchia(1998a:346,1998b:75),在弗雷格和罗素的逻辑语义学中,上确界算子(supremum operator)记作(iota),可用于对定冠词the的语义作数学描述。算子的语义运算如下: a.X=X的最多可能数量的成员,如果有一个(及以上,不限量) b.the dogs=DOGS=那些狗中最多可能的复数量成员 e.the dog=DOG=仅有的那一只狗(如果仅有一只) ④Definite还可用于指句法上的有定形式,identifiable不可以。 ⑤陈平(1987:83)原文是“以定指形式出现”。鉴于光杆形式未必意味定指,本文做了重新表述。语篇互动中带有宾语句的光栏_一本书论文
语篇互动中带有宾语句的光栏_一本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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