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舞台生活的历史还原与细节呈现——梅兰芳前期老戏单的解读与个案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梅兰芳论文,戏单论文,个案论文,细节论文,舞台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戏单,又称节目单,是预报戏剧演出的时间、地点、剧团、优伶、票价等的手写或印刷单页。其物乃演戏之附属品,本无足轻重,但是,因为其准确纪录了演剧的相关信息,故而具有一定的史料性。尤其是早年的戏单,因年代久远,存世稀少,更能据以印证优伶的演剧活动和研讨剧目的历史变迁等,因而具有较珍贵的文献和研究价值。齐如山《辛亥庚戌剧目跋文》云:“二十余年以来,余所收藏之戏单约三千余件,见者多非笑之,以其无非玩物而已。其实欲考当时戏剧流行之变迁、戏单印刷之改进、戏班脚色之情形、戏院营业之状况种种迹象者,舍此莫由,是岂可徒以玩物视之耶?”①齐如山此文当撰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他不但认识到了戏单的独特文献价值,而且非常精准地加以概括、总结。只可惜,1949年以后,戏剧研究者似乎无暇顾及戏单这一戋戋微物。好在近年来,学界、出版界已逐渐认识到戏单的特殊价值,并有影印出版老戏单的举措,但后续研究尚未能跟上,且有较大的开掘空间。 在京剧老戏单中,梅兰芳的戏单具有特别重要的价值,这是由梅兰芳无与伦比的艺术地位所决定的。梅兰芳在写作《舞台生活四十年》时,小小戏单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他说:“因为写这篇舞台生活,我要提到了几十年前的旧事,就得静静地先追索一下,才能说来比较清楚。这一次的经验告诉我,最难记的,就是某一件事发生的年月和地点。往往为这一点小问题,可以让你想上好半天的。”②几十年前的老戏单能够帮助梅兰芳打开记忆的阀门,准确地回忆往事,甚至联想到当年的细节,起到了一种引导、启发的独特作用。 梅兰芳一生演出极多,戏单存世亦多,不分主次、轻重地罗列研究,势必不能。本文拟从戏单、节目册等乏人关注的冷僻文献史料研究梅兰芳抗战前的舞台生活,兹将其抗战前的舞台生涯划分为三个阶段加以概述,同时在每个阶段里挑选若干张既有代表性、典型性,又富研讨价值和意义的老戏单,解读分析,阐幽发微,品评赏析,以期从一个新视角对梅兰芳舞台生活有鲜活的理解和体认,并在一定程度上还原其舞台生涯,呈现其演剧生活中的若干细节。 一、问鼎“伶界大王”时期 梅兰芳自14岁搭喜连成班,一边学戏,一边借台实践,至17岁倒仓,是他的少年演剧时期。嗓子恢复后,他脱离童伶的小科班,搭入俞振庭的双庆班,正式开始了“大班”的舞台生涯。1912年后,梅兰芳先后在双庆班、玉成班、裕群社等班社演戏。1913年,王凤卿带他首度赴沪演剧,大获成功。此期梅兰芳锐意进取,多方请益,确立了传统戏、昆曲、古装新戏、时装新戏几种类型剧目齐头并进的艺术发展思路,并逐渐成长为京剧舞台上最具号召力和市场价值的旦角艺人。至1919年赴日演剧之时,梅兰芳实际已经稳稳坐上了“伶界大王”的宝座。 (一)1912年10月27日戏单:天乐茶园的盛大义务夜戏 1912年10月27日晚,梅兰芳与谭鑫培、杨小楼等艺术大师同台演出义务夜戏,地点在前门外鲜鱼口的天乐茶园。戏码如下: 崔德霖、黄润甫等《鱼肠剑》;许荫棠等《打金枝》;龚云甫、梅兰芳《孝义节》;谭鑫培、金秀山等《托兆碰碑》;杨小楼等《殷家堡》;许德义等《青石山》;小凤凰等《双红銮喜》;德珺如等《监酒令》。 梅兰芳和前辈老旦名家龚云甫在第三出唱《孝义节》。有意思的是,戏单上龚云甫是大字,而梅兰芳仅为小字,不仔细看,极有可能被忽略。这客观反映出梅兰芳当时是新秀,可谓“小荷才露尖尖角”。 这张超过百年的老戏单记录的是一场难得的大义务戏,名伶荟萃,弥足珍贵。同时,它也是北京开始允许演夜戏的物证。上面印着谭鑫培、黄润甫、金秀山、龚云甫、杨小楼、钱金福、王长林、梅兰芳等流派创始人的名字。这里需要对这张戏单的戏码排列说明一下。众所周知,民国时期的义务戏好角云集,好戏连台,而越大牌的角儿,戏码越靠后,最大牌者演大轴,这是一般常识。但是,这张戏单却不是如此,“伶界大王”谭鑫培仅在中轴子演,后面尚有杨小楼、许德义、小凤凰、德珺如等好几出戏,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此前北京演戏都是白天演,一般从午时演到傍晚,而从1912年的夏秋间开始,北京兴起演夜戏,先以义务戏的方式汇集名伶,以打破“不准带灯”的禁令,后来征得当局的同意,夜戏才逐渐在北京流行。谭鑫培是“伶界大王”,这场义务戏能请到他,当然难得。但老谭毕竟唱惯了白天的戏,如果把他的戏搁到最后唱,势必等到深夜,而彼时老谭已是年近古稀的老翁,年岁不饶人,身体难以支撑。故而笔者推断,是老谭主动要求戏码靠前,早唱完,早休息,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场义务戏最难得的是汇聚了谭鑫培、杨小楼、梅兰芳三代艺术宗匠。三代宗师共同出现在一场义务夜戏里,实在太珍稀了。梅兰芳后来屡言,他一生最崇拜的前辈名伶就是谭鑫培和杨小楼,甚至说:“谭、杨的表演显示着中国戏曲表演体系,谭鑫培、杨小楼的名字就代表着中国戏曲。”③可谓推崇备至。而他在不到20岁时就有幸跟这两位大师同台,是何等的荣幸! 早期的戏馆尚称为“茶园”,是不预先售票的,而戏单也不印票价,都是听戏时当场把钱交给“看座的”。但因为这是一场难得一见的义务戏,所以就特别印出了票价和茶资。楼上包厢20元,楼下头等座1元2角,这在民国初期仍是非常高的价格。 (二)1913年4月3日戏单:“兰蕙齐芳”时期的见证 1913年,20岁的梅兰芳搭田际云组织的玉成班,在正阳门外鲜鱼口的天乐茶园演出。1913年4月3日这天的戏码如下: 小德顺等《森罗殿》;苏桂珍等《草桥关》;小洪福等《定军山》;德建棠等《黄金台》;高月秋、小菊仙等《恶虎村》;牡丹花等《入府》;胡素仙、张宝昆等《白门楼》;梅兰芳、谢宝云《孝义节》;孟小如(亦作茹)、王蕙芳等《乌龙院》(代杀惜);田雨农、瑞德宝等《阳平关》。 田际云的玉成班阵容齐整,老生头牌是孟小茹,二三路老生有贾洪林、瑞德宝、高庆奎,旦角是王蕙芳、梅兰芳、路三宝、胡素仙,武生是田雨农,老旦是谢宝云,小生是张宝昆。似乎这个班主打“旦角牌”,这也符合民国后旦角崛起,观众喜看“漂亮脸蛋”的潮流。田雨农系班主田际云的公子,学俞振庭,因为是“少掌柜的”,故而年纪轻轻就唱了大轴。自1914年起,官方下令,所有戏“班”都改成“社”,于是,梅兰芳所在的“玉成班”就改为“翊文社”了。 兹谈谈当日梅兰芳与王蕙芳的“竞争”。梅兰芳、王蕙芳、朱幼芬三人当年是同在私寓“云和堂”学戏的师兄弟,王蕙芳长梅兰芳3岁,两人还是姑表兄弟。王蕙芳的嗓音极佳,只可惜耽于游嬉享乐,不知用功上进。当时,王蕙芳有张勋等权贵力捧,故而骄纵异常,且乏自知之明,而梅兰芳老实本分,谦和自爱,又肯下功夫,恰与王蕙芳形成鲜明对比。两个年轻漂亮的少年同台演戏,少不了会被人评论甲乙。顾曲家罗瘿公有一段文字记“兰蕙齐芳”时期的竞争极其传神:“当(蕙芳)与兰芳在天乐时,每出演必偕兰芳。常语人曰:‘兰芳某剧某剧皆学我者也。’天乐上座甚盛,蕙芳以为兰芳借其庇荫,常以此夸兰芳,兰芳颔之而已。一日兰芳赴津演剧,天乐园主问蕙芳停演否,蕙芳怫然曰:‘是何言也,岂少兰芳一人,天乐遂关门耶?’及演时,上座不及百人,蕙芳忿极。次日星期,蕙芳谓必满座,乃仍不及二百人。于是蕙芳乃大恨,与兰芳隙遂深矣。及兰芳离天乐,而蕙芳不能自存。”④由此看来,所谓的“兰蕙齐芳”并不符合实际,倒是王蕙芳沾了梅兰芳的光。王蕙芳后改小生,中年流寓南方,后又入川,晚景凄凉。梅兰芳后来提起王蕙芳,颇有不堪回首的感慨。相似的人生起点,一起学艺、搭班、同台献艺,又有中表郎舅之亲……但后来的人生差别就太大了。梅兰芳的人生一步一个脚印,越来越辉煌,成为彪炳史册的艺术大师,冥冥之中,似有定数。 (三)1913年9月20日戏单:第一次赴沪演剧并首次压台 在《舞台生活四十年》里,第一次赴沪演剧被梅兰芳本人形容为一生演剧生涯“一个重要的关键”,可知其重要性。 上海是民国时期远东第一大都市,也是文艺之都、时髦之都,各种艺术形式都在此五方杂奏,一展风采。京剧与上海有着不解之缘,连“京剧”二字都是在清同光年间的上海《申报》上被叫出来的。 1913年秋,上海洽记丹桂第一台的许少卿来京约角,他看中了当红的汪派名须生王凤卿,挂二牌的旦角则请了周岁不足弱冠的梅兰芳。王凤卿包银每月3200元,而梅兰芳原先只有1400元,通过王凤卿的再三争取,才涨到了1800元。 这次上海之行是梅兰芳平生第一次离开北京。上海的老辈剧评家孙玉声说:“北京角儿,初来上海的情形,我看见的真不算少。唯有梅先生是一泡而红。”⑤王凤卿、梅兰芳自1913年农历十月七日开演,三天的打泡戏。第一天:梅兰芳《彩楼配》、王凤卿《朱砂痣》;第二天:梅兰芳《玉堂春》、王凤卿《取成都》;第三天:王凤卿、梅兰芳合演《武家坡》。上海观众认为王凤卿、梅兰芳二人唱做兼备,既有扮相,嗓子又好,于是他们在沪上一举成名。王凤卿为人厚道,他携梅兰芳去上海,带有提携、汲引之意。在上海,王凤卿又主动向许少卿提出,让梅兰芳有机会“压台”,唱大轴。机会来了,关键看梅兰芳能否把握住。梅兰芳和专程从北京“护卫”而来的冯幼伟、李释戡等仔细研究,敏锐意识到老腔老调的纯粹唱工戏已不足以吸引观众。于是,他们决定出奇制胜,饰演扮相身段生动好看的刀马旦戏。一番筹划后,他们大胆选择了梅兰芳从未演过的戏码——《穆柯寨》,并立即请同来的茹莱卿教授。在认真准备了几天之后,农历十月十九日晚,梅兰芳第一次“压台”,开唱《穆柯寨》。这个决定十分大胆,是一步险棋,但却非常英明,而梅兰芳果然不负众望,脱颖而出,在申江大红起来。当晚戏码如下: 邱连奎等《九龙柱》;李冠卿等《三进士》;谭月明等《摇钱树》;双处等《三娘教子》;李少棠等《割发代首》;粉菊花等《红梅阁》;小杨月楼等《斩黄袍》;杨瑞亭等《琼林宴》;盖叫天等《大溪皇庄》;王凤卿等《战樊城》;梅兰芳等《穆柯寨》。 第一次赴沪先后演了40余天,梅兰芳虽然包银赚得不多,但在上海一炮打响,再回到北京,自然身价倍增。首度上海之行让梅兰芳由京城名伶变成全国驰名的艺人,这开拓了年轻梅兰芳的艺术视野,也让他今后的艺术道路更加宽广,确是梅兰芳舞台生涯“一个重要的关键”。 (四)1919年4月首次赴日“筋书”⑥ 1919年4月,梅兰芳第一次赴日演出,声震瀛海,大获成功。 促成访日的关键人物是日本财阀大仓喜八郎和中国银行家冯耿光,而牵线搭桥的则是日本文学家龙居松之助。自5月1日开始,梅兰芳在日本东京演出,至12日止,其间演了五场《天女散花》、三场《御碑亭》、三场《黛玉葬花》,而《虹霓关》《贵妃醉酒》则各演一场。之后又到大阪、神户演出。同台合作者有高庆奎、贯大元、姚玉芙、姜妙香、芙蓉草等。 选择日本作为梅兰芳第一次国外演剧之地十分合适。这是因为中日一衣带水,文化上更有血缘亲近之关系,而梅党中的重要人物如冯耿光、李释戡、吴震修等,都有留学日本的背景,故而赴日演出,安排、组织起来较易实现。而在日本演出成功,下一步才谈得上走向西方世界。 梅兰芳赴日前撰有“临别赠言”,颇具史料价值。因是四六骈体,姑且标点于此: 偷曲当年,曾擪宫墙之笛;湔裙令节,私称家弄之觞。感蒙台阁名公、儒林尊宿,隆施稠叠,嘉惠骈蕃。辱车骑之过临,春生铜陌;拜篇章之载锡,彩焕金屏。奉手若惊,侍颜皆笑。窃念澜幼失怙,幸赖祖慈鞠育成立,协律承家,艺事虽微于弓冶;负床养志,恩勤敢忘乎庭帏。恰逢桃实开筵,亲效莱衣舞彩。爰申麋介,藉展乌私。乃荷宠垂眄睐,贲饰琳琅,华林宴罢,来寻顾曲之欢;兰亭兴余,竞洒临池之翰。敢用陈辞,永怀锡类。兹者邻邦观乐,已严戒驾之期;仙岛浮槎,又迫引帆之会。褰裾念切,踵闼时愆。先布歉忱,兼申别悃,谨谢以闻。梅澜拜启。 这样一篇典雅精切、温婉得体的四六骈文肯定不会是出自梅兰芳的手笔,不用说,当是梅党中人的“捉刀”。笔者推断,应是梅党中精于词章的罗瘿公、李释戡、黄秋岳三人中的一位。虽然不是梅兰芳亲撰,但仍然体现了他的思想和心态。1919年4月,梅兰芳首度赴日演剧前,为祖母举办了盛大的80寿诞。“幸赖祖慈鞠育成立”说明梅兰芳对祖母的深情。这篇骈文其实是对参加寿诞的嘉宾的答谢词,同时也是赴日的临别赠言,昭示着梅兰芳的艺术生活进入了一个新时期,可谓研究早期梅兰芳的稀见文献史料。 二、梅、杨、余“三大贤”时代 20世纪20年代,京剧进入“三大贤”时代,旦角梅兰芳、武生杨小楼、老生余叔岩是那个时代的三个里程碑式人物。旦角一行在那段时间异军突起,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涌现出以“四大名旦”为代表的一批卓越艺术家。京剧舞台正悄然发生着从以老生为主到以旦角为主的转变。 1922年,梅兰芳成立承华社,一面打磨老戏,一面创排新剧。到了20年代中期,梅派艺术形成,可谓水到渠成。这一时期,梅兰芳继续拓展海外交流,先后去香港、日本等地演出。以1930年成功赴美演剧为节点,梅兰芳的舞台生活又步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一)1922年10月28日戏单:第一次赴香港演剧 1922年10月,应香港太平戏院之邀,梅兰芳领衔承华社一行百余人分别从天津、上海两路乘船赴香港,开启了梅兰芳剧团的首次香江之旅。这次赴港演出主要有老生郭仲衡、张春彦、李寿山,武生沈华轩,小生姜妙香,旦角朱桂芳、姚玉芙、诸茹香,丑角贾多才、曹二庚等,可谓阵容强大。操琴由名琴师徐兰沅承乏,从此以后,徐兰沅开始与梅兰芳长期合作。 兹介绍1922年10月28日的戏单。梅兰芳的头衔是“名震全球伶界泰斗青衣文武花旦”。是晚剧目:小荷花等《顶花砖》;沈华轩等《贾家楼》;张春彦、诸茹香等《乌龙院》;朱桂芳等《摇钱树》;郭仲衡、姚玉芙等《朱砂痣》;梅兰芳、姜妙香等《奇双会》。既有玩笑戏、武戏,也有情节戏,观赏性颇强。考虑到香港观众接触京剧较少,故而戏单在每个剧目的下面都附有简要说明,方便观众欣赏。比如对于大轴《奇双会》,当晚演出《哭监》《写状》《三拉》《团圆》几折,并进一步介绍:“此即粤剧之《李奇叹监、桂枝告状》也,剧中情节,人多知之,演来亦明,不必赘述。梅郎做工细腻,此剧悲欢离合,意外惊奇,演来自非他伶所及。” (二)1923年2月24日戏单:春节“大总统府”茶会 这是1923年春节“总统府”为招待外交使团而专门印制的中英文对照戏单,红色封面,金色字,内页道林纸精印,珍贵而稀见。时间是1923年2月24日(正月初九)下午,3时起,7时至,地点在中南海怀仁堂。 既然是招待外交使团,如此重要的场合事关国家颜面,自然要把能代表中国京剧最高水平且最享盛誉的名伶都请到,故当时的“三大贤”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缺一不可。当日剧目有:《悦来店》(琴雪芳);《御碑亭》(余叔岩、尚小云);《芦花河》(苏兰芳);《木兰从军》(梅兰芳);《千金一笑》(金少梅);《连环套》(杨小楼、郝寿臣、王长林)。 戏提调的安排颇费苦心。首先,演出时间四小时,不算太长,以免外宾不适应。其次,以旦角戏居多,除了梅兰芳、尚小云两个男旦外,还特地安排了三个当红的、容貌姣好的坤伶,意欲让不懂戏的外国人留下“美人悦目”的良好印象。 梅兰芳在中轴子演《木兰从军》,实际是男扮女,而戏中又是女扮男,本就是阴阳颠倒,戏里又套一层阴阳颠倒。金少梅演的《千金一笑》其实也是梅兰芳的独有本戏。由此可知,那时学梅者已大有人在。而三个坤伶金少梅、琴雪芳、苏兰芳也都是当时京城坤伶中的头牌人物。 据“梨园百年琐记”网站可知,当时的黎元洪“大总统府”于是年正月初八至正月初十连续欢宴三天,召集京城男女名伶同台合演,极一时之盛。这个红色小册子就是第二天的戏单。 第一天11时至下午2时,招待蒙古王公,剧目为:《麻姑献寿》(琴雪芳);《庆顶珠》(梅兰芳、余叔岩、钱金福);《贵妃醉酒》(金少梅);《麒麟阁》(杨小楼)。下午2时至8时,招待议员,剧目为:《南北和》(陈德霖、王凤卿、尚小云、龚云甫、王瑶卿、朱素云);《女起解》(金少梅);《玉堂春》(梅兰芳);《大保国》(苏兰芳、李桂芬、王金奎);《八大锤》(余叔岩、杨小楼);《黛玉葬花》(琴雪芳);《孝义节》(陈德霖、龚云甫);《天女散花》(碧云霞)。 第二天戏码已如前所述。 第三天12时至7时,招待本府各机关,剧目为:《文昭关》(王凤卿);《打花鼓》(金少梅);《法门寺》(谭小培、郝寿臣、尚小云、萧长华);《安天会》(杨小楼);《仙缘记》(琴雪芳);《四郎探母》(余叔岩、陈德霖、王又宸、梅兰芳、龚云甫、程继先);《樊江关》(程砚秋、筱翠花);《青石山》(俞振庭)。 三天的戏码各不相同,针对不同类型的观众安排了丰富的节目,既考虑艺术效果,又注意题材内容,可谓思虑周详。招待议员那天演《南北和》《大保国》《八大锤》《孝义节》这些“忠君保国”的气节戏,恐怕不是随意的,应是主事者寓有深意的安排。那时的议员朝秦暮楚,贪婪贿选,太需要戏剧的高台教化了。 (三)1924年1月16日上海戏单:王凤卿、言菊朋两大须生共同辅佐 到上海演出是梅兰芳一生艺术生活的重要环节。从1913年开始,他几乎每一两年都会去一趟上海。梅兰芳在沪上不但一炮而红,而且是一直红下去,持续了数十年。 1923年12月,梅兰芳又一次赴沪,演出于法租界共舞台。这次演出值得特别纪念,因为除了王凤卿、姜妙香、姚玉芙、朱桂芳等老伙伴外,还有“新人”言菊朋的加盟,这算是言菊朋的正式下海,且有胡琴名宿陈彦衡为其伴奏。 兹解读1924年1月16日的戏单。此期演出已临近结束,是晚夜戏,精彩纷呈。前面几出是上海本地角儿的戏,有王荣祥等《战樊城》;袁瑞亭等《申宝胥》;薛银麟等《摇钱树》;小孟七、吴彩霞等《南天门》;刘四立等《萧何月下赶韩信》;董俊峰等《黑风怕》;小桂花、林树森等《游龙戏凤》。中轴子开始,北京来的角儿才唱。周瑞安演《金钱豹》,以“大飞真叉”号召,言菊朋、郝寿臣、张春彦等演谭派名剧《定军山》,压轴由王凤卿演汪派名剧《文昭关》,大轴子是梅兰芳、姚玉芙、姜妙香、朱桂芳的新戏《洛神》。这次给足了言菊朋面子,带陈彦衡也是言提的条件,戏单竟破天荒在显要处标明:“恳请政界名流挽聘音乐大家陈君彦衡逐日登台。”对琴师而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特殊待遇,可谓捧足输赢。 上海戏单颇有海派特点,尺寸远比北京的大。上海人毕竟有经济头脑,一边演戏,一边借梅兰芳大做广告,戏单右上角就是泰生公司的补酒广告。《洛神》一栏的宣传广告亦颇可观:“特烦梅君兰芳新排富有文学价值寓言艳情空前古装歌舞新戏。”下面的小字部分也很有意思,分行头、扮相、歌、舞几方面介绍了梅兰芳此剧的特色,如扮相是“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延颈秀项,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舞是“轻裾修袖,离合飞翔,翩若莺鸿,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婉若游龙,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概言之,“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惟洛神配梅艺员扮演也,惟梅艺员配演洛神”。这些极尽铺张奢华之能事的艳词丽句不消说出自戏馆文案的搜肚刮肠,其实不过是把曹植《洛神赋》里的句子改头换面,读起来却让人有肉麻之感。因为是最后两天的临别演出,故而戏单抓紧做最后的宣传:“凡具有嗜梅之雅者,宜尽此临去秋波那一转,饱餐秀色,畅聆佳奏。迨夫曲终人远,江上峰青,再思一娱视听,则徒劳神往矣。”这一段文采颇佳,读到“临去秋波那一转”,令人哑然失笑。 从戏单还可以看出当年上海戏园子的票价,从最贵的特别花楼的3.5元到最便宜的三层厢位的8角,可供观众选择的余地很大。 戏单有时还有订正讹误的作用。许姬传是跟随梅兰芳几十年的贴身秘书,他在《梅兰芳传略》里说,1923年,梅兰芳应邀赴沪演剧,因王凤卿年老不能同行,于是新找了言菊朋作为合作伙伴,此行让言一泡而红云云。⑦其实,只要看了共舞台这张戏单就可以知道,王凤卿、言菊朋是一同赴沪的。王凤卿那时刚过不惑之年,也算不上“年老”。这便是用戏单实物来印证史实、纠正错讹的生动例证。 (四)1925年4月10日堂会戏单:梅、杨、余“三大贤”齐集一堂 在梅兰芳的演剧生涯中,堂会戏占有重要地位。民国时期,北京戏馆子的日常演出,角儿是赚不到太多钱的。北京的名角赚大钱,一靠唱堂会,二靠到上海、天津演剧。20年代的堂会以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三大贤”到齐为最名贵,非如此,不够排场,不够“份儿”。据说,1920年左右,梅、杨、余演堂会的代价是:大戏每出800元,小戏每出600元,所带配角戏份另开。⑧ 1925年4月10日,西单附近的饭庄聚贤堂有场精致、高档的堂会,“三大贤”到齐。开场是萧长华、罗文奎的玩笑戏《逛灯》,第二出系老夫子陈德霖等的唱功戏《落花园》,中轴子是程砚秋(那时尚未改名)的新戏《鸳鸯冢》,压轴是余叔岩、侯喜瑞、鲍吉祥的《击鼓骂曹》,大轴是梅兰芳、杨小楼、王凤卿、姜妙香、钱金福、张春彦的《霸王别姬》。云蒸霞蔚,极一时之盛。这场堂会戏码和请的名伶数量不算多,不像有的动辄十余出戏,名伶数十人,但是,其剧目、演员的安排堪称精当,五出戏都是精品,伶人都是上选,足见主办者的“品味”。可惜光从戏单已看不出这是哪家的堂会了。 北京的堂会戏盛于民国初年到北伐胜利、政府南迁的一段时期。这十余年,北京作为首都,是政治、文化中心,权贵、富豪云集,而办堂会则是他们大摆排场以显示阔绰、比富斗胜的一种重要娱乐形式。 聚贤堂属于饭庄子里的戏台,地点在西单牌楼报子街,今已不存。这一饭庄没有隆福寺街的福全馆和什刹海的会贤堂有名。旧时的饭庄和饭馆是不一样的。一般来说,饭馆地方不大,用于日常请客吃饭,而饭庄规模大,主要是租给人家办红白喜事使用,很多饭庄都有戏台,可以承办堂会。试想,一边享用美食,一边观赏梅、杨、余等名伶的好戏,是何等的赏心乐事。 (五)1926年10月12日赈灾义务戏戏单:军阀张宗昌的大手笔 戏单虽小道,但其中亦有考订、推断之学存焉。有的戏单名伶荟萃,印制讲究,颇为赏心悦目。但是,若细究演出时间、地点和主办者,却又茫无头绪,不是一时可以解决的。 兹介绍一张未标注年份的戏单。考察戏单,最上面有“以工代赈”四个小字,矩形方框内印“赈灾”两个大字,而演出地点“上舞台”三字则镶嵌其中。时间在10月12日,标明“义务夜戏”。戏码安排极讲究,前三出都是崭露头角的新人:刘宗扬的《乾元山》;杨菊芬、菊秋姐妹的《桑园会》;李万春的《狮子楼》。第五出尚和玉的《车轮战》当有可观。而将《穆柯寨》《穆天王》《辕门斩子》连缀,拴了荀慧生、小翠花、尚和玉、王凤卿、高庆奎等多位生旦名伶。压轴是梅兰芳、余叔岩的《打渔杀家》,久负盛名。大轴是杨小楼等的《长坂坡》,更是名下无虚。戏单中最眼生的是第四出戏——《醉酒》,由马笑云出演,还特别标注:“总司令部中西音乐队”,“弦乐随唱”。 戏单上有数十位京城名伶。照理说,这场戏最大可能是在北京演出,但是遍查北京的戏园子,从无一家叫“上舞台”的。除北京外,上海、天津是另两个有条件举办大堂会、大义务戏的城市,但是也没有“上舞台”。再仔细端详,戏单最下方有容易忽略的几个小字:“山东□□□局印制。”可见此赈灾义务戏当在山东举办,最有可能的是山东首府济南。查《中国戏曲志》之“山东卷”,并无“上舞台”条目,但济南演京戏最有名的“北洋戏院”,“建于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初为光华茶园……曾改名商乐舞台、上舞台、聚华戏院”。⑨至此,地点问题终获解决,但是考订时间似乎更难了。 根据经验,可首先判断此戏单大致时间是在20年代。如此盛大的义务戏将京城名伶差不多全都请到,试问山东何人有此大手笔?戏单上有“总司令部”字样,笔者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奉系军阀曾做过山东督办、省长的张宗昌了。张氏号称“长腿将军”“狗肉将军”,不学无术,口碑极坏,但他却又是一个超级大戏迷。以他的魄力和实力,极有可能在山东办成此大义务戏。考张氏督鲁之时间在1925至1928年间,故义务戏当在此期之内。1925年10月,奉浙战争爆发,张氏正在戎马倥偬之际,可排除。1928年秋,张氏失败逃走,亦排除。故最有可能的是1926或1927年。 再来考察梅兰芳的行踪。查看手边的《北洋画报》1926年第31期,有《梅兰芳来津演剧谈片》,文云吕镜宇尚书八秩晋五,重九日在英租界私寓庆祝,约梅兰芳、韩世昌、王凤卿、尚和玉等奏技。梅演《汾河湾》《金榜乐》二剧。梅等系从济南乘专车来,演毕仍回济。盖梅等应张督办之召,在济演唱义务戏。⑩这是一条重要材料。再换一个角度论证。此次济南大义务戏缺席的一大名伶是程砚秋,查其行踪,1926年秋恰到沪、杭一带公演,而1927年秋程砚秋又专程到济南唱义务戏多日。故而据梅、程行踪综合判断,可确定此次大义务戏的时间是在1926年。 (六)1930年访美的剧目宣传册 梅兰芳1930年赴美演出,这是其艺术生涯中值得大书特书的盛事。此次赴美筹划了数年之久,历经波折,方始成行。梅兰芳为访美专门编印了剧目宣传册——Repertoire for the American Tour of MeiLan-Fang,此书的作用类似戏单,从中可知梅兰芳在美国演了哪些戏,并可据以分析梅兰芳编排剧目的用心。 书由梁社乾(George Kin Leung)撰写,他是在美国新泽西州大西洋城出生的一名华侨,酷爱京剧,曾将鲁迅的《阿Q正传》译为英文。众所周知,鲁迅对传统戏曲和梅兰芳都颇有微词,而梁社乾却既翻译鲁迅的作品,又替梅兰芳的访美做翻译工作。 书中介绍了梅兰芳剧团访美演出的整出戏和单幕场次。整出戏包括《佳期拷红》《思凡》《刺虎》《洛神》《醉酒》《霸王别姬》《千金一笑》《木兰从军》《御碑亭》《群英会》《辛安驿》。对照英文翻译,颇觉有趣。如《思凡》的英文翻译是A Nun Seeks Love,《刺虎》的英文翻译是Killing the Tiger General。 1930年以前,梅兰芳充其量是“亚洲巨星”,而赴美演剧则让他走出亚洲,享誉西方世界。因此,赴美的意义是多重的,既是梅兰芳个人演剧生涯的重要节点,也开辟了中国京剧乃至中国文化海外传播的新纪元,意义非常。 三、从迁居上海到蓄须明志时期 “九一八事变”后,华北局势大变。梅兰芳于1932年举家南迁,定居上海。1935年,梅兰芳赴苏联考察演剧,翻开了其演剧生涯的又一新篇章。30年代是梅派艺术精益求精的时期。 1938至1945年间,梅兰芳辗转香港、上海两地。他在漫长的国难岁月里闭门谢客,变产鬻画,清寒度日,不以为苦,气节之高洁,襟怀之忠贞,堪为梨园表率。 (一)1934年2月《紫云谱》:襄助昆剧保存社公演 1934年2月,由昆剧保存社发起,在上海宁波路的新光大戏院串演两天。当时专门印制了全部剧目、唱词和演员的《紫云谱》起到了戏单的作用。此书白色封皮,上印红字,为梅兰芳题写,显得清雅、精致。这两天佳剧迭奏,根据《紫云谱》录出: 2月23日晚: 乔识君《夜奔》;徐烈丞等《云阳法场》;丁趾祥等《小宴》;张紫东等《打子》;项馨吾、殷振贤《佳期》;王洁女士等《学堂》;梅兰芳、俞振飞等《游园惊梦》。 2月24日晚: 孙顽石等《刀会》;姚轩宇、姚竟存、王洁女士等《铁冠图》里的几折;项馨吾、殷振贤《乔醋》;梅兰芳、俞振飞双出《瑶台》《断桥》。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梅兰芳第一次与俞振飞合作。1934年2月24日的《申报》以《昆剧保存社公演盛况》为题专门作了报道。第一晚满座,实际演出剧目与《紫云谱》小有出入。报纸对梅兰芳、俞振飞的评价极好:“压轴《牡丹亭》,梅兰芳君之杜丽娘《游园》之旖旎风光,《惊梦》之春困娇慵,将一个伤春无邪之离魂倩女,绘形绘声,曲曲传出,剧艺至此,叹观止矣。俞振飞君之柳梦梅,极深情缠绵之能事,加以翩翩风度,宛转歌喉,一时无出其右。”(11)颇令人怀想梅、俞盛年的风采。 梅兰芳是保存、提倡昆曲的大功臣,这次演出可视作伶界大王梅兰芳对昆曲的鼎力支持。早年,梨园子弟学戏是要先学昆曲,再动皮黄的。梅兰芳学戏时,昆曲已经衰落得不像样子,他慧眼独具,认识到昆曲的宝贵价值,转益多师,研习“水墨腔”。昆曲对梅兰芳的京剧表演乃至形成梅派艺术的典雅品位都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十余年前,笔者曾经写过《略论梅兰芳保存提倡昆曲的历史功绩》,不妨参看。 (二)1935年3月苏联演剧戏单 梅兰芳赴俄演剧乃应苏联对外文化协会之邀,于1935年2月22日成行。梅兰芳剧团一行20余人,除梅兰芳本人外,带配角6人、乐师8人、化装捡场等6人。另学者张彭春、余上沅作为艺术指导一同赴俄。 梅兰芳在俄演出了《打渔杀家》《虹霓关》《刺虎》《汾河湾》《宇宙疯》《贵妃醉酒》六出戏,还表演了《西施》等戏中的六种舞蹈。3月22日起,梅兰芳剧团在莫斯科音乐堂演出,第一晚招待文化艺术界和新闻界人士,演《刺虎》《汾河湾》。23日起商演6天,演毕赴列宁格勒。4月2日起,在列宁格勒工人俱乐部大戏院演出,原计划演5天,后应观众要求,加演3天,演毕返莫斯科。4月13日晚,在莫斯科国家大戏院做最后演出。 这次赴俄,行前颇有些反对和忧虑之议论。主要还是国人对传统戏剧不自信,认为京剧简单陈旧……梅兰芳顶住压力,又一次证明了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三)1936年6月22日戏单:晚清遗老陈夔龙宅堂会 晚清遗老陈夔龙(1857-1948)历咸丰、同治、光绪、宣统四朝,做过四川总督、湖广总督、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等,入民国后,长期在上海租界做寓公。陈氏爱好戏曲,其家每年都举办堂会。1936年,陈夔龙80寿诞,从6月20日起,连演3天。戏提调是江子诚,安排得宜。就第三天即22日这张戏单来看,竟安排了十六出戏,真是花团锦簇,佳剧迭奏。戏目:全班合演《百寿图》;李茂之等《摘缨会》;高维廉等《岳家庄》;许章叔《醉酒》;陶默庵、程君谋等《法门寺》;新艳秋、包丹庭等《琵琶行》;王盛意等《打面缸》;王荣森等《应天球》;周凤英、陈桐云等《得意缘》;朱缙侯等《投军别窑》;孙履安等《连升三级》;张伯驹、梅兰芳《游龙戏凤》;孙养侬等《阳平关》;华慧麟等《汾河湾》;沈元豫、俞振飞等《穆柯寨》;徐子权、红豆馆主、梅兰芳等《奇双会》。 参加祝寿演出的有伶票两界,名伶和名票的合作是此次堂会的最大特色。票界的红豆馆主、张伯驹、孙履安、孙养侬、包丹庭、程君谋等人皆一时之选。梅兰芳特别出力,拟“报效”双出。先与张伯驹演《游龙戏凤》,大轴再与红豆馆主等演《奇双会》。梅兰芳的《游龙戏凤》和《奇双会》在北京的堂会上,每一出都算“大戏”,此次允演双出,可见与陈夔龙关系非同一般。 虽说戏单是印证演剧的实物,但有时原定的节目会因临时变故而更改,这也是常有的事。尤其堂会,戏码多,名伶、名票多,临时的组合更容易发生变化。6月22日这场堂会,戏单上的剧目是否全部实现了呢?答案是否定的。原因就出在梅兰芳身上。原来,梅兰芳虽早已答应6月陈夔龙堂会,(12)但因5月底赴武汉演剧,极享盛誉,原定期满后,一再被挽留,几无法脱身。但陈府堂会戏目早已公布,沪上人士望“梅”止渴。尤其红豆馆主和梅兰芳的《奇双会》更是难得一见之佳配,如果梅兰芳不到场,估计会影响老寿星的兴致和心情。正在众人望眼欲穿之际,终于传来好消息,6月22日清晨,梅兰芳由武汉飞回上海,回家略事休息,即到张、陈二府拜寿致贺。当晚,梅兰芳马不停蹄地赶场子,先在陈府演《奇双会》,再赶到张啸林府演《法门寺》。精神的高度紧张、身体的鞍马劳顿,可想而知。故而陈府原定的《游龙戏凤》因梅兰芳太劳乏,未能实现。这个变化光看戏单是不可能知晓的。 (四)1938年4月戏单:上海天蟾舞台的演出 1938年春,梅兰芳剧团在上海天蟾舞台有一期商演,这是梅兰芳蓄须明志前在上海的最后演出了。梅兰芳挂头牌,奚啸伯二牌,杨盛春三牌。值得注意的是,对于奚啸伯的广告宣传语是:“余派嫡传唱做双全须生。”可知那时的奚啸伯以余派须生标榜。 兹介绍两张戏单。4月3日星期日日戏:杨盛春、朱桂芳《青石山》;奚啸伯、姜妙香等《群英会·借东风》;梅兰芳等《红线盗盒》。4月10日星期日日戏:倪金利等《双李逵》;杨盛春《铁龙山》;奚啸伯《沙陀国》;梅兰芳等《前部西施》。《红线盗盒》和《西施》都是梅兰芳的古装新戏。 天蟾舞台的票价值得注意,在戏价之外,另有“难民捐”,是票价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观众在付出票价的同时,还要额外出“难民捐”。日戏价目列得很详细:优等官厅2.2元、1.6元,特别正厅1元,头等正厅7角,二等正厅5角,优等花楼2元、1.5元,特别包厢7角,头等包厢5角,三层楼4角,四层楼2角。夜戏价目略贵:优等官厅3元、2元,特别正厅1.4元,头等正厅1角,二等正厅5角,优等花楼3元、2元,特别包厢1元,头等包厢5角,三层楼4角,四层楼2角。香茗每杯2角,三楼每壶1角。此时,通货膨胀已经显露出来。需要说明的是,这期天蟾舞台营业戏演到月底就结束了。之后的5月,梅兰芳剧团第四次到香港,演出20天。再往后,梅兰芳就开始了长达8年的蓄须明志,抗战辍演。 在上海的戏单上,左上角的地方往往盖有一个姓名章,如“阿贵”“福寿”等。此人是谁?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戏单上?原来,这就是戏馆里的“案目”。梅兰芳回忆:“每天的戏单,也是一种宣传品。由案目分送到许多熟主顾那里去。他们在上午就专门发戏单,到了傍晚馆子开锣以后,又站在戏馆门口,兜揽生意,招待熟识的主顾。”(13)做“案目”,一定要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机灵劲儿,手脚勤,嘴巴甜,头脑活,才能兜得转,吃得开。 注释: ①《辛亥庚戌剧目》系谭鑫培老戏单之装裱册。参看谷曙光:《新善本“辛亥庚戌剧目”考论》,《文艺研究》,2009年第6期。 ②③⑤(13)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第120、143、183、678页。 ④罗瘿公著,李释戡校补:《鞠部丛谈校补》,民国涉园刻本。 ⑥“筋书”是日文,即演出节目单,上面印有剧团、剧目梗概、优伶等。梅兰芳赴日演出印制了专门的“筋书”。 ⑦许姬传等:《中国四大名旦》,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27页。 ⑧李英斌:《天津的堂会戏》,《中国戏曲志天津卷资料汇编》(第二辑),第108页。 ⑨《中国戏曲志·山东卷》,中国ISBN中心,1994年版,第594页。 ⑩《北洋画报》,1926年10月23日,第31期。 (11)《昆剧保存社公演盛况》,载《申报》1934年2月24日,第14版。 (12)凑巧的是,沪上大亨张啸林六旬大寿堂会亦在6月,只比陈宅晚一天,梅兰芳不能不允,故而他实际要赶两家堂会。梅兰芳舞台生活的历史还原与细部呈现--解读梅兰芳早期的“老字号”_梅兰芳论文
梅兰芳舞台生活的历史还原与细部呈现--解读梅兰芳早期的“老字号”_梅兰芳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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