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店楚鉴儒家著作考论_儒家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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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0月湖北省荆门市郭店一号楚墓出土了804枚楚简。 考古专家从墓葬形制和器物特征判断,郭店一号墓具有战国中期偏晚的特点,因而断定其下葬年代当在公元前4世纪中期至前3世纪初,其竹简字体有明显的战国时期楚国文字的特点(注:湖北省荆门市博物馆:《荆门郭店一号楚墓》,《文物》1997年第7期)。这些论定,都是可信的。 现在这批楚简的照片已全部公开发表,整理者又作了很好的释文和注释。李学勤先生,(注:《荆门郭店楚简中的〈子思子〉》,《文物天地》,1998年第5期;《先秦儒家著作的重大发现》, 《人民政协报》1998年6月8日第3 版。)以及其他许多学人在北京等地的研讨会上也发表了很多很好的意见。在此基础上,本文拟对郭店楚简中的儒家著作试作讨论,以供儒学研究的同仁参考。

《郭店楚墓竹简》属于儒家的著作共有10种。其中,《缁衣》见于《礼记》,最为我们所熟悉。

《礼记·缁衣》共1段“子言之”,24段“子曰”,可分为25章。其中只有第1段“子言之”、第16、18 两章“子曰”不见於楚简《缁衣》。与《礼记·缁衣》比较,楚简《缁衣》更接近於故书。如楚简本无《礼记·缁衣》首章“子言之曰:为上易事也,为下易知也,则刑不烦矣”。郑玄《礼记注》:“此篇二十四章,唯此一‘子言之’,后皆作‘子曰’。”孔颖达疏:“以篇首宜异故也。”(注:《十三经注疏》第1647页。北京,中华书局,1981。其中第18、19两章“子曰”郑注孔疏皆并为一章,故云二十四章。)按孔疏非。《礼记·缁衣》本“子言之”章当从别篇窜入,故称呼与其它二十三章异。而篇名为《缁衣》,“好贤如缁衣”章自应居篇首,此为古书通例。楚简无“子言之”章,当为故书之旧。

楚简的章次与《礼记·缁衣》颇有不同。以《礼记·缁衣》为参考系,它的排列依次是《礼记·缁衣》的第2、11、10、12、17、6、 5、4、9、15、14、3、13、7、8、24、19、23、22、20、21、25章。 其中《礼记·缁衣》第7章“子曰”楚简本分为两章“子曰”, 因此楚简本《缁衣》共23章。一般而言,楚简本的章次较《礼记·缁衣》合理。如楚简本第2章在《礼记·缁衣》本中属第十一章。 楚简首章“子曰”论执政者“好媺恶恶”,“则民藏它而刑不屯”,此章“子曰”则论执政者当“章善瘅恶”,导民向善,“则民情不忒”。“好媺”即“章善”,“恶恶”即“瘅恶”,“民藏它”即“民厚”、“民情不忒”。两章“子曰”意同旨近,宜相衔接。而《礼记·缁衣》本第三章“子曰”论“民教之以德,齐之以礼”,而不可“教之以政,齐之以刑”,认为治民重在德、礼而不在刑罚。所论与“好媺恶恶”显然有别。两相比较,楚简以“章好章恶”章接“好媺恶恶”章显然较《礼记·缁衣》本以“民教之以德”章接合理。

楚简本征引《诗》、《书》之序与《礼记·缁衣》也颇有不同。如楚简第3章引《诗》在前,引《尹诰》在后。 而《礼记·缁衣》本称引次序则相反。楚简《缁衣》篇《诗》、《书》并引共七章,皆先引《诗》,再引《书》,无一例外。如楚简第五章先引《诗》,再引《君牙》;第七章先引《诗》,再引《吕刑》;第十章先引《诗》,再引《君陈》;第十二章先引《诗》,再引《吕刑》;第十七章先引《大雅》、《小雅》,再引《君奭》;第十八章先引《诗》,再引《君陈》。楚简《性自命出》两举《诗》、《书》、《礼》、《乐》,皆《诗》前《书》后。楚简《六德》称举《诗》、《书》、《礼》、《乐》、《易》、《春秋》,也是《诗》为首,《书》次之。《礼记·缁衣》篇《诗》、《书》并引共八章,有五章是先《诗》后《书》,一章是先《诗》后《书》再《诗》,两章是先《书》后《诗》。由此可知,楚简称引《诗》《书》,是有严格规律的,都是先《诗》后《书》;而《礼记·缁衣》本称引,大体也循先《诗》后《书》之序。所以故书称引《诗》《书》当如楚简本之序,《礼记·缁衣》本先《书》后《诗》的两章当为后人窜乱所致。

楚简本的文字与《礼记·缁衣》也有一些出入。楚简本通假字多,其书写不如《礼记·缁衣》规范。但有意义之别的异文,楚简本则往往胜过《礼记·缁衣》。

如今本《礼记·缁衣》第10章引《书》:“尹吉曰:惟尹躬及汤,咸有壹德。”郑玄注:“吉,当为告。告,古文诰,字之误也。尹告,伊尹之诰也。”楚简本“吉”即作“诰”。可见今本“吉”为讹字。

又如今本《礼记·缁衣》第12章:“慎恶以御民之淫。”楚简本“慎”作“慬”。“慬”、“慎”音义皆近,本可通用。但“慬”、“慎”当为“瘽之借字。《说文·疒部》:“瘽,病也。从疒,堇声。”今本“章好以示民俗,慎恶以御民之淫”意与“章善瘅恶,以示民厚”义近,“章好”即“章善”,“慎恶”也当如“瘅恶”。“瘅”郑玄训“病”,“慬”也当读作“瘽”,亦训为“病”。笔者的这一发现,还是楚简“慬”字提供了线索。

由此可知,楚简本《缁衣》胜过《礼记·缁衣》,应较《礼记·缁衣》更接近故书原貌。从《礼记·缁衣》篇的来源看,这是非常合乎逻辑的。

《隋书·音乐志上》载梁散骑常侍、尚书仆射沈约奏答曰:“《中庸》、《表记》、《坊记》、《缁衣》,皆取《子思子》。”《隋书·经籍志》载《子思子》七卷,注云:“鲁穆公师孔伋撰。”当时《子思子》尚存,沈约说当有所据。《文选·四子讲德论》李善注引《子思子》两条,皆见于今本《礼记·缁衣》。所以,李善所看到的《子思子》一书应是有《缁衣》在内的。否则,他就不会把载於著名的《礼记》的《缁衣》的文字称为《子思子》。

《缁衣》不仅见於郭店简,在别的楚简里也有所发现。饶宗颐先生在海外就见到了另一支《缁衣》楚简。(注:《缁衣零简》,载《学术集林》卷九,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这说明,至少在战国中期时,《缁衣》就在楚地广为流传了。所以,《缁衣》确实出于《子思子》,与子思及其学派确实有很深的关系。它是后来才被收入《礼记》的。

郭店楚简属于儒家文献的第二种是《鲁穆公问子思》。鲁穆公与子思事《孟子·公孙丑下》、《万章下》、《告子下》、《韩非子·难三》、《吕氏春秋·审礼》、《礼记·檀弓》等书有很多的记载。恕不烦举。《汉书·艺文志》说子思“名伋,孔子孙,为鲁穆公师”,从先秦文献与楚简的记载来看,当属可信。

简文《鲁穆公问子思》突出了子思敢批君之逆鳞、“恒称其君之恶”的精神,这与《孟子》等书的记载若合符节。子思既不愿接受鲁穆公的“亟问,亟餽,鼎肉”,不满意鲁穆公“友士”而要求其“事之”,那么,他敢于“恒称其君之恶”,就非常合乎其性格的逻辑。《荀子·非十二子》以子思、孟轲并称,《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说孟子“受业子思之门人”。孟子敢说“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孟子·万章下》),子思不敢于“恒称其君之恶”,是不能与其并列的。从此看,楚简《鲁穆公问子思》的记载,应是非常真实的。楚简《鲁穆公问子思》当出于子思弟子之手,其虽非子思手著,但其属于《子思子》,完全符合古书惯例。

荆门郭店楚简属于儒家文献的第三种是《穷达以时》。简文“察天人之分,而知所行矣。有其人,无其世,虽贤弗行矣。苟有其世,何难之有哉”说,与《荀子·宥坐》“知祸福终始而心不惑也。夫贤不肖者,材也;为不为者,人也;遇不遇者,时也;死生者,命也。今有其人不遇其时,虽贤,其能行乎?苟遇其时,何难之有”说惊人地相似;简文“动非为达也,故穷而不〔困〕;〔学〕非为名也,故莫之知而不吝。芷〔兰生於深林〕,〔非以无人〕嗅而不芳”与“君子之学,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忧而意不衰也”、“芷兰生於深林,非以无人而不芳”如出一辙;简文“穷达以时”即“遇不遇者,时也”;简文“穷达以时,幽明不再。故君子惇于反己也”,即“君子博学、深谋、修身、端行以俟其时”;简文所列举的历史人物与事迹,与《荀子·宥坐》虽有出入,但大体也能相合。简文“有天有人,天人有分,察天人之分,而知所行矣”说,不禁使我们想起了《荀子·天论》“明于天人之分”的名言。但这不能说简文出于《荀子》,因为《荀子·宥坐》明言上述言论是孔子之语。《韩诗外传》卷七有与《荀子·宥坐》相通的记载,也说是“孔子曰”。因此,《穷达以时》当出于孔子。不称“孔子曰”,当与体裁、来源有关。

《荀子·宥坐》、《韩诗外传》卷七是传记之属,来源于孔子弟子的记载。同为一事,弟子所记载各有侧重,故大同而小异。而《穷达以时》属于专论,可能是孔子自作,故不称“孔子曰”。《荀子·宥坐》不同于《韩诗外传》、《韩诗外传》不同于《荀子·宥坐》的一些记载,在《穷达以时》中都有所反映。如就所列举的历史人物与事迹而言,与《荀子·宥坐》比较,《韩诗外传》卷七所载,更接近于简文。而《荀子·宥坐》的一些语句“为不为者,人也”、“苟有其世,何难之有”,不见于《韩诗外传》卷七,但在《穷达以时》中却可找到、或可体会出来。特别是简文“时”有时又称为“世”,不见于《韩诗外传》卷七,但《荀子·宥坐》却有此例。如“不遇世者众矣”,即上文“不遇时者多矣”。这说明,简文《穷达以时》当是《荀子·宥坐》、《韩诗外传》卷七记载的源头。至于简文《穷达以时》与《荀子·宥坐》、《韩诗外传》卷七记载的相异,除有孔子弟子加工的因素外,可能还有孔子文章与言论之别的因素。文一般较言要精炼,《穷达以时》与《荀子·宥坐》、《韩诗外传》卷七比较,也是如此。

《穷达以时》在思想上,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强调“时”,一是强调“反己”。关于第一点,孟子早有定评:“孔子,圣之时也。”(《孟子·万章下》)以重“时”评孔子,《穷达以时》是最好的证明。“反己”,也是孔子思想的特点。《论语·卫灵公》载:“子曰:君子求诸己。”《礼记·中庸》载:“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可见“反己”说出于孔子无疑。

荆门郭店楚简属于儒家文献的第四种是《五行》。《五行》篇70年代初湖南长沙马王堆3号汉墓曾出过帛书本。与帛书本比, 楚简本有几个特点。

一是楚简本有经无说。庞朴曾将帛书《五行》篇分为经、说两部分(注:见《帛书〈五行〉篇研究·校注》,济南:齐鲁书社,1988年第2版。下同),其经部基本上见于楚简本,但说部则不见。说为传, 其出晚于经,是很自然的。因此,虽然不能完全排除有当时抄手舍说不抄的可能,但其时底本有经无说的可能性恐怕更大。

二是楚简本的章次、文句与帛书本也有一些不同。

按照庞朴《校注》对帛书《五行》篇的分段,楚简本的章次是:第1至9、13、10至12、17至19、14至16、20至28,头尾都同于帛书本,不同的是中间第13、第17至19段的位置。楚简本以“不颂不明,不圣不智,不智不仁,不仁不安,不安不乐,不乐无德”段接“金声而玉振之”段,比帛书本以“不恋不悦,不悦不戚,不戚不亲,不亲不爱,不爱不仁”段接要合理。因为楚简本“不乐无德”与“金声而玉振之”密切相关,而帛书本“不恋不悦,不悦不戚,不戚不亲,不亲不爱,不爱不仁”说与“金声而玉振之”并无直接关联。

楚简本将帛书本的17至19段接10至12段也较为合理。楚简本的“未尚闻君子道,谓之不聪。未尚见贤人,谓之不明。闻君子道而不知其君子道也,谓之不圣。见贤人而不智其又德也,胃之不智”,正是扣住“不颂不明,不圣不智”发挥,“乐则有德”云云正是从正面讲“不乐无德”之理。而帛书本以“未尚闻君子道,谓之不聪。未尚见贤人,谓之不明。闻君子道而不知其君子道也,谓之不圣。见贤人而不智其又德也,胃之不智”接“以其外心与人交,远也。远而庄之,敬也。敬而不懈,严也。严而畏之,尊也。奠而不骄,恭也。恭而博交,礼也”显为不类。由此看,楚简的章次显然较帛书本合理。说楚简本较帛书本更接近原本,应无问题(注:邢文1998年6月10 日在炎黄艺术馆“郭店楚简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也说简本较帛书本为优。)。

帛书本篇首残缺,关于其篇名,素有争议。庞朴称之为《五行》,魏启鹏称之为《德行》(注:见《德行校释·例言》,成都:巴蜀书社,1991。)。简文以“五行”两字开头,这虽非篇名,但据周秦古书名篇之通例,当以庞朴说为胜。

《五行》过去人们多认为是“子思孟轲学派的门徒”之作(注:韩仲民:《长沙马王堆汉墓帛书概述》,《文物》1974年第9期。), 魏启鹏则力排众议,以为是“战国前期子思氏之儒的作品”。楚简出土后,学人们普遍倾向于魏氏之说。从竹简的形制来看,《五行》与《缁衣》同。从成书年代来看,《五行》的成书不会晚于孟子。因为《五行》所出楚墓的墓葬年代在公元前4世纪中期至前3世纪初,《五行》的抄写年代要早于墓葬年代,而成书年代又得早于抄写年代。因此,它作为子思作品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

郭店楚简属于儒家文献的第五种是《唐虞之道》。简文的内容,《尚书·尧典》、《史记·五帝本纪》、《孟子·万章》、《墨子·尚贤》等都有详略不等的记载,但全文并未见传本。因此,这对于研究禅让说的起源和儒家思想,是弥足珍贵的材料。

禅让说历来就有争议。一是禅让是真实的历史还是出于后人的伪造。《尚书·尧典》,《论语·尧曰》,《孟子·万章》,《荀子·成相》,《墨子·尚贤》,《庄子·天地》、《秋水》、《让王》、《盗跖》,《吕氏春秋·去私》、《行论》,《史记·五帝本纪》,《左传·文公十八年》、《僖公三十三年》,《国语·晋语》,甚至《韩非子·五蠹》等都有禅让的记载。但战国否认禅让之风亦起。如荀子指斥尧舜禅让之说为“虚言”,为“浅者之传,陋者之说”(《荀子·正论》),韩非子谓尧舜禅让之说为“逼上弑君”(《韩非子·说疑》),“反君臣之义”(《韩非子·说疑》),《竹书纪年》也有“舜囚尧”说。唐人刘知几首开以考据来否定禅让说之风(《史通·疑古》)。后代的疑古派如顾颉刚等更变本加厉,认为禅让之事在战国以前的社会中不可能实现,尧舜禅让是后人编造出来的,今本《尚书·尧典》是汉初人作,《论语·尧曰》章极为可疑,孟子之说不可信。(注:顾颉刚《禅让传说起于墨家考》,《古史辨》第7册(下),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2。)其实,禅让说是远古时代原始民主制度的遗响,从考古学和民族学的大量材料中都可得到证明。楚简本《唐虞之道》的出土,又一次证实了《尚书·尧典》、《论语·尧曰》、《孟子·万章》说的可信,为坐实尧舜禅让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二是禅让说是起于儒家还是起于墨家。自来认为尧舜禅让载诸《尚书》,出于儒家。而顾颉刚和童书业30年代却提出新说,认为“尧舜禅让起于墨家”。(注:顾颉刚《禅让传说起于墨家考》,《古史辨》第7册(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从楚简本《唐虞之道》来看,尧舜禅让无疑起于儒家,为儒家所保留的原始民主思想,是儒家仁学的精华。顾颉刚“尧舜禅让起于墨家”说的逻辑前提就是以为“亲亲”与“尊贤”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儒家主张“亲亲”就不可能提倡“尊贤”,因此,只能将禅让说属之于主张“尊贤”的墨家。其实,这是对儒家思想的误解。在孔子、孟子等先秦儒家的主要代表那里,“亲亲”与“尊贤”是统一的。所以孟子说:“贵贵、尊贤,其义一也。”(《孟子·万章下》)简文说:“爱亲尊贤。爱亲故孝,尊贤故禅。孝之方,爱天下之民。禅之传,世无隐德。孝,仁之冕也。禅,义之至也”,“爱亲忘贤,仁而未义也。尊贤遗亲,义而未仁也”。主张“爱亲尊贤”并举,与孟子说是一致的。所以,以儒家主张“亲亲”、“贵贵”,就否定其主张禅让、主张“尊贤”,只能说是偏见。

简文对舜德行的肯定,是基于一种理论:只有“孝”于父,才能“忠”于君;只有“悌”于弟,才能“慈”于民;只有处理好家庭关系的人,才能治理好天下。而这一理论,正是儒家仁学的特色。孔子曰:“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论语·泰伯》)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尽心上》)“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孟子·离娄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故推恩足以保四海。”(《孟子·梁惠王上》)《礼记·大学》说:“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由此看,简文为正统的儒家学说无疑,说它为尧舜禅让说起于儒家又添一新证,当不会有误。

简文以“爱亲”为“仁”,“尊贤”为义,即本于《中庸》“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之说。《中庸》此说出于“子曰”,因此,它有出于孔子或孔子弟子的可能。从《论语·尧曰》章来看,孔子对尧舜禅让有过论述。此篇简文无“子曰”,当是孔子的佚文。

郭店楚简属于儒家文献的第六种是《忠信之道》。篇名系竹简整理者据文意拟定。简文通篇论“忠信”,而无“忠信之道”之称,因此,当以“忠信”名篇。

简文认为“忠信”既是天地四时的特点,也当是人类社会的必须。君子只有言行一致,表里如一,成为“忠人”、“信人”,百姓才会亲附。所以“忠信”与仁义是统一的。

孔子对“忠信”多有论述。他认为忠信之人普遍存在,君子之德当以忠信为主,因此在他的教学中,“忠信”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孔门弟子中,与他讨论“忠信”最多的当属子张。《论语·颜渊》载:“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卫灵公》载:“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夷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子张不但与孔子讨论“忠信”,而且还将孔子关于“忠信”等问题的论述写在大带上,以示永不再忘。子张是孔子后期的重要弟子,《韩非子·显学》所谓“儒分为八”,第一位就是“子张之儒”;《荀子·非十二子》也有“子张氏之贱儒”说,可见其影响之大。子贡应卫将军文子问,评论孔门高弟说:“业功不伐,贵位不善,不侮可侮,不佚可佚,不敖无告,是颛孙之行也。孔子言之曰:其不伐则犹可能也,其不弊百姓者则仁也。《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夫子以其仁为大也。”(《大戴礼记》)“业功不伐”与简文“化物而不伐”,“不侮可侮”、“不敖无告”与简文“不不害”、“不诳生,不背死”,都有着同样的精神。因此,简文很可能就是子张本于孔子说而成的论文。

司马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子张为“陈人”,《儒林列传》说“子张居陈”。而公元前343年,楚灭陈。 《礼记·檀弓上》:“子张之丧,公仪明为志焉。”孔颖达疏:“公仪明,是子张弟子。”《孟子·公孙丑下》载:“昔者鲁穆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泄柳、申祥无人乎穆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此“申祥”即子张之子。《礼记·檀弓上》载:“子张病,召申祥而语之曰:君子曰终,小人曰死。吾今日其庶几乎!”子张为陈人,其子申祥与子思同事鲁穆公,其学有传人。所以,他的著述与子思等的著述共在楚地传播,也是很自然的。

郭店楚简属于儒家文献的第七种是《成之闻之》。原无篇题,《郭店楚墓竹简》一书的整理者据简文开篇几字,定为现名。如据简文内容,篇名则可定为《求己》。

简文专论君子“求之于己”的重要性。求己之学是先秦儒家讨论的一个传统问题。简文在思想上至少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关于人性的讨论。简文认为圣人之性与一般人之性生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由于后天的原因,才造成了圣人与一般人的区别。

圣人不推崇性,因为性是大家生来就有的。君子之所以为贵,就在于能“求之于已为恒”,而一般人却难以做到这一点。这种人性论明显与孟子的性善论不同,而与孔子的“性相近,习相远”(《论语·阳货》)说接近,与荀子的贱性重为说也有内在的逻辑联系。可视为从孔子到荀子人性论的桥梁。

二是以天道论证求己。“天降大常”,“天”似乎是主宰之天,但其实是自然之天。“天德”、“天常”都是指自然之德、自然规律。简文认为“人伦”、“六位”出于“天德”、“天常”,不但是人为的,更是自然的,人道就是天道。这样,也就提升了“人伦”、“六位”的地位,赋予了“求之于己”以自然律。“唯君子道可近求而可远措”,“近求”是人道,“远措”是天道。而君子是通过“求之于己”的人道去体现天道的。这就告诉我们,所谓先秦儒家只谈人伦日用而不谈天道说是完全错误的。先秦儒家的人道理论与天道自然说有着密切的关系。同时,“治人伦以顺天德”与道家“蔽于天而不知人”也有明显的区别。以简文与其它文献比较,可以发现简文的年代不会太晚。如简文“欲人之爱己也,则必先爱人;欲人之敬己也,则必先敬人”一段话即见于《国语·晋语四》:“(赵衰)对曰:‘《礼志》有之曰:将有请於人,必先有人焉。欲人之爱己也,必先爱人;欲人之从己也,必先从人。无德于人,而求用于人,罪也。’”简文亦当取于《礼志》,与赵衰同。简文“衽席之上,让而坐下,朝廷之位,让而处贱”一段亦见于《礼记·坊记》之言为“子曰”,而内容是引用它书并加以发挥,来源与简文可能是相同的。

简文的首句使我们想起了文献中习见的“丘闻之”这种句式。“成之”当为“闻之”的主语,无疑是人名。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高弟中以“成”为名的只有县成。(注:此外,左人郢之“郢”也有与“成”相通的可能。)《史记集解》引郑玄说县成为鲁人,其字或说为子祺,或说为子谋,或说为子横。“成之闻之”属自称,当称名。因此,简文很可能就是县成以“闻之”的形式记录下来的讨论“求己”之学的专文。文献也有不少孔门弟子将他们师徒间研讨的内容著于简帛的记载。如《论语·卫灵公》载,子张向孔子问仁,然后子张“书诸绅”。《礼记·杂记下》载:“恤由之丧,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学士丧礼,《士丧礼》于是乎书。”所以,此篇记载出于孔门高弟县成之手,是很有可能的。

郭店楚简属于儒家文献的第八种是《尊德义》。简文的释读与拼接还有一些问题有待解决。但从文意上看,大致可分为11段。

《尊德义》的许多话,我们都很熟悉。如“刑不逮于君子,礼不逮于小人”,就是《礼记·曲礼上》的“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庶人”就是“小人”,“大夫”就是“君子”。贾谊《新书·阶级》作:“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君子。”“逮”就是“及”、“至”,更接近于简文。简文和《新书》所引,当出于礼书。而《礼记·曲礼上》明言“《曲礼》曰”,可见此语当出于《礼》之传记的《曲礼》。有人说《礼记·曲礼上》的“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是对贾谊思想的发挥,而贾谊说又本于《荀子·富国》“由礼以上则以礼乐节之,众庶百姓则必以法数制之”说,而且“刑不上大夫”句显系窜入,与“礼不下庶人”句相连属是汉人妄为。(注:张全民:《“刑不上大夫”辩证》,《社会科学战线》1991年第1期。)从简文来看, 这些说法都是不能成立的。事实上是简文和贾谊说都源于《曲礼》,《荀子》为礼学大师,其说是对《曲礼》的发挥。而且“刑不上大夫”句与“礼不下庶人”本来就是相对为文的。

简文的“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知之”,即《论语·泰伯》所载“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裘锡圭说:“道,由也。”这是正确的,杨伯峻就将“民可使由之”句训为“老百姓,可以使他们照着我们的道路走去”(注:《论语译注》第87页,北京:中华书局,1958。)。但“不可使知之”句一般人们都持批评态度,以为是愚民思想。而简文原文为:“尊仁、亲忠、敬壮、归礼,行矣而无违,养心于慈良,忠信日益而不自知也。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知之。民可导也,而不可强也”。这里,“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知之”与“民可导也,而不可强也”语意非常接近。“民可导也”,从“民可使道之”出;“不可强也”,从“不可使知之”出。“不可使知之”之“之”就是上句之“导”,而下句之“强”则是对“知之”的进一步发挥。这就是说,要让老百姓沿着“尊仁、亲忠、敬壮、归礼”之道走下去,但是不能让他们以为他们是被人引导的;老百姓可以引导,但这种引导不能强迫。在作者看来,君子推行仁义固然当教民、导民,但这种教、导必须充分尊重老百姓的人格,必须因势利导,顺乎人心,不能让老百姓产生被动的感觉,更不能强迫命令。也就是说,要让“尊仁、亲忠、敬壮、归礼”成为老百姓出自内心的自觉行为,而不是觉得被人牵着鼻子走。因此,这是在重视老百姓人格,强调内因的重要性的前提下来谈教民、导民,难以说是“愚民”。

简文的“德之流,速乎置邮而传命”说亦见于《孟子·公孙丑上》。《孟子》将单音词“流”变成了双音词“流行”,显系后出。孟子说这是“孔子曰”,当有所本。简文上文说:“故率民向方者,唯德可。”接着说:“德之流,速乎置邮而传命。”从这种叙述方式看,不象是引自它文。因此,孟子很可能看到了简文,简文就是孟子所征引的出处。

简文的“下之事上也,不从其命,而从其所行。上好是物也,下必有甚焉者”亦见于《礼记·缁衣》篇,郭店楚简《缁衣》篇也有此段。《礼记·缁衣》篇和郭店楚简《缁衣》篇都说这是“子曰”。《孟子·滕文公上》有“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语,孟子也说是“孔子曰”。当是孟子摘引孔子语,只不过摘得少一点而已。“上好是物也”,变为“上有好者”,将孔子针对一具体事件所发的议论改成具有普遍意义的观点,说明《孟子》语确系后出。简文的其它部分笔者在传世文献尚未找到出处,但从已找到出处的以上简文看,以已知推未知,简文《尊德义》当出于孔子,是孔子之作。

郭店楚简属于儒家文献的第九种是《性自命出》。篇题系整理者所加。简文的内容主要是论性与心、情。因此,称为《性情》,当更准确。

简文的心性论,距孔子、《中庸》最近。简文“凡人”“有性”,“四海之内,其性一也”说与“性相近”说同。“心无奠志,待物而后作,待悦而后行,待习而后奠”、“用心各异,教使然也”说与“习相远”说同。

《中庸》“天命之谓性”说性是天生的,这与简文“性自命出,命自天降”说同。比较之下,《中庸》“天命之谓性”说应是对简文“性自命出,命自天降”的归纳和提炼。“率性之谓道”,郑玄、朱熹都训“率”为“循”、“顺”,此乃本于孟子性善论而为,大误。“率”当训为统率,率领。“率性之谓道”是说统率性的是道(注:说本金景芳:《论孔子思想的两个核心》,《历史研究》1990年第5期。)。 简文说:“长性者,道也。”“长”就是“率”。由此可见,“率”当训领、长,不应训循、顺。简文认为性就是“喜怒哀悲之气”,就是“好恶”,表现出来就是“情”。这种“性”,要以“群善之绝”的“义”去磨砺,要以“心术为主”的“人道”去统率,与《中庸》“率性之谓道”是一致的。比较之下,《中庸》说更精练,应出于简文。《中庸》的“修道之谓教”说,与简文的“凡道,心术为主。道四术,唯人道为可道也。……圣人比其类而论会之,观其先后而逢训之,体其义而节度之,理其情而出入之,然后复以教。教,所以生德于中者也”也大致相同。只不过简文详尽而《中庸》概括而已。所以,《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说当本于简文。由此看来,简文的心性论是从孔子到《中庸》的桥梁,对后来的孟子、荀子的人性论也颇有影响。

简文由论性情又论及乐舞。论乐先秦儒家有《礼记·乐记》和《荀子·乐论》,简文之说与它们似曾相识但又不尽同。简文强调的重点在“情”,“凡声,其出于情也信,然后其入拨人之心也厚”,认为乐是真情的流露,情真才能感人。简文的这一观点,是从它的心性论引出的,也是为它的心性论服务的。看不到这一点,以为简文的乐论是独立的,当另为一篇,是不可取的。

有人看到简文论乐,就以为是公孙尼子之作,因为公孙尼子也有性论,而且楚简中有《缁衣》篇,《经典释文》引刘瓛说“《缁衣》公孙尼子所作”。其实这些理由都不能成立。《缁衣》非公孙尼子所作,乃子思之作,佚文最能说明问题。公孙尼子论性与简文也不合。(注:王充《论衡·本性》:“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论乐与简文也有出入,难以坐实。此篇简文的作者是谁呢?简文的论乐之语给我们提供了线索:“喜斯陶,陶斯奋,奋斯咏,咏斯犹,犹斯舞,舞,喜之终也。愠斯忧,忧斯戚,戚斯叹,叹斯舞,(注:两“叹”字原作“难”,“难”、“叹”可通)舞斯踊,踊,愠之终也。”这一段话亦见于《礼记》,其《檀弓下》云:“人喜则斯陶,陶斯咏,咏斯犹,犹斯舞;舞斯愠,愠斯戚,戚斯叹,叹斯辟,辟斯踊也!”(注:彭林1998年6月10 日在炎黄艺术馆“郭店楚简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最早指出这一出处。)也见于《淮南子·本经》:“凡人之性,心和欲得则乐。乐斯动,动斯蹈,蹈斯荡,荡斯歌,歌斯舞。歌舞则禽兽跳矣。”《淮南子·本经》之说,由心性论乐,与简文同,但文字出入太大。比较而言,《礼记·檀弓下》说与简文最为接近。《经典释文》在《礼记·檀弓下》“愠斯戚”句下注:“此喜愠哀乐相对,本或于此句上有‘舞斯愠’一句,并注皆衍文。”从简文来看,《经典释文》是正确的,原文不当有“舞斯愠”一句。简文由“喜”到“陶”,由“陶”到“奋”,由“奋”到“咏”,由“咏”到“犹”,由“犹”到“舞”,然后说“舞,喜之终也”;再由“愠”到“忧”,由“忧”到“戚”,由“戚”到“叹”,由“叹”到“舞”,由“舞”到“踊”,归之于“踊,愠之终也”。逻辑谨严,而又对比鲜明。《礼记·檀弓下》由“喜”发展到“舞”,又由“舞”转到“愠”,毫无逻辑可言。比较之下,显然简文是原文,《礼记·檀弓下》是摘引。但《礼记·檀弓下》也给我们提供了宝贵的信息,因为它记载这一段话出于子游之口,是子游答有子之言。以此看,简文当属子游之作。《荀子·非十二子》虽批评子思、孟子,但实际将子思、孟子之学由子游上溯孔子。明乎此,不但可以解释简文与孔子、《中庸》说的同异,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孔子、子游、子思之作都存于楚简的原因。

郭店楚简属于儒家文献的第十种是《六德》。简文通篇论夫妇、父子、君臣相互间的关系及其道德,其逻辑性非常强。从其内在理路来看,简文的拼接可能有点问题。应将第1至第6简调至第10简后。裘锡圭认为第26简的“道世止”处为一篇的结束,从上下文的联系来看,恐不可能。因为下文讨论的问题与上文密不可分。从书写形式来看,一篇的结尾与另一篇的开头都书写在同一枝简上,可能性也不大。

简文认为人类的社会关系中最重要的是夫妇、父子、君臣6种人,称之为“六位”。这6种人各有其不同的职责,称为“六职”。与这6种不同的职责相应的是“六德”,即6种不同的道德要求:圣、智、 仁、义、忠、信。这“六德”也就是“夫夫,妇妇,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对“六位”及其“六德”的关系,简文从不同角度进行了分析。一是从内外关系的角度分析“六位”,指出了相应的道德原则。认为父、子、夫为内,君、臣、妇为外。对内要讲仁德,对外要讲义德。即处理家庭关系要以“仁”为主,处理社会关系要以“义”为主。这就是“门内之治仁弇义,门外之治义斩仁”。当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发生冲突时怎么办?简文认为“为父绝君,不为君绝父。为昆弟绝妻,不为妻绝昆弟。为宗族杀朋友,不为朋友杀宗族”,要以家庭关系为上。为什么?因为“先王之教民也,始于孝悌”,“孝,本也”。社会关系是建立在家庭关系之上的。

简文又将“六位”归结为3种关系,即“夫妇、父子、君臣”, 并规定了相应的道德准则,即夫妇讲辨,父子讲亲,君臣讲义。“六德”因此也具有了3种相应的关系,即“圣生仁,智率信,义使忠”。 也就是说,所谓“夫夫、妇妇,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夫智、妇信,父圣、子仁,君义,臣忠”,固然有对夫、父、君束缚的一面,但还是以妇、子、臣的服从为前提的。简文将夫妇有辨、父子有亲、君臣有义称为“君子所以立身大法三”,将“智信圣仁义忠”“六德”视为这三大法的解释,将“夫夫、妇妇,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视为这三大法的具体体现。后世有“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妇纲”的所谓“三纲”之说,简文的“圣生仁,智率信,义使忠”说,就是其源头。后世的所谓“五常”,各家理解虽有小异,但从简文“六德”化出的痕迹也很大。所以,后世成为“名教纲常”的“三纲五常”说,在简文里都可找到其源头,其在思想史上的意义,可谓大矣。

简文这些论述的作者,我们可以在先秦儒家思想发展的轨迹中找出其线索。简文的“君子所以立身大法三”:“男女辨生言,父子亲生言,君臣义生言”,《礼记·哀公问》有较为接近的记载:“公曰:‘敢问为政如之何?’孔子对曰:‘夫妇别,父子亲,君臣严。三者正则庶物从之矣。’”《大戴礼记·哀公问于孔子》篇同。而《孟子·滕文公上》则说:“圣人有忧之,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男女”即“夫妇”,“辨”即“别”,“严”近于“义”。“人伦”在简文和孔子那里都是“三”,但在孟子那里变成了“五”,可见简文说和孔子说近。简文说:“男女不辨,父子不亲;父子不亲,君臣无义。”而《礼记·郊特牲》说:“男女有别,然后父子亲,父子亲,然后义生,义生,然后礼作。”《周易·序卦》则作:“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简文是反说,《礼记·郊特牲》和《周易·序卦》是正说,但后两者较前者的说法又有了发展。

《论语·颜渊》:“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里只说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简文说到“夫夫、妇妇,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似有发展。《中庸》:“天下之达道五……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较简文多出“昆弟”、“朋友”。《荀子·王制》:“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始则终,终则终,与天地同理,与万世同久,夫是之谓大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一也。”较简文也多出“兄弟”。《新书》卷六《礼》:“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礼之至也。君仁则不厉,臣忠则不贰,父慈则教子,子孝则协,兄爱则友,弟敬则顺,夫和则义,妻柔则正,姑慈则从,妇听则婉,礼之质也。”不但多出“兄弟”、“姑妇”,而且相应之德也多有出入。由此看来,简文当成于子思《中庸》之前,如果不是出自孔子,也当出于其弟子之手。简文《成之闻之》有“天降大常,以理人伦。制为君臣之义,著为父子之亲,分为夫妇之辨”之说,又云“君子慎六位以祀天常”。“人伦”即“立身大法”,“六位”即“君臣、父子、夫妇”,“制为君臣之义,著为父子之亲,分为夫妇之辨”即“男女辨生言,父子亲生言,君臣义生言”。两相比较,如出一辙。因此,简文《六德》当与《成之闻之》同出一人,也很可能是孔子弟子县成之作。

十一

《语丛一》至《语丛三》虽为名言的汇集,但基本上以儒家之说为主。由于简文的拼接不太成功,因此还有很多工作可做。下面以《郭店楚墓竹简》一书的释文为基础,依照文献,试为拼读、分析一二。

《语丛一》第31简“礼,因人之情而为之”,出于《礼记·坊记》“礼,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

将第77、82、79简和《竹简残片》的第8简拼合,则得:“仁, 人也;义,……于义,亲而不尊;厚于义,薄于仁,尊而不亲。”这就是《礼记·表记》的“仁,人也;道者,义也。厚于仁者薄于义,亲而不尊;厚于义者薄于仁,尊而不亲。”

依《六德》所称《诗》、《书》、《礼》、《乐》、《易》、《春秋》之序将第38、39、44、36、37、40、41简拼合,则得:“《诗》所以会古今之志也者,〔《书》者所以会〕□□□□者也,〔《礼》所以会〕□□□□〔也,《乐》所以会〕□□□□〔也〕,《易》所以会天道人道也。《春秋》所以会古今之事也。”(注:第42、43简虽称礼乐,但句式不类,故不采。)

“六经”《庄子·天下》篇、《礼记·经解》都有论述,但马叙伦《庄子义证》认为《庄子·天下》篇的6句论述,是古注杂入正文。 (注:见张恒寿《庄子新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第301页。 )张恒寿更说荀况时代,“易”还未加入经。《儒效》篇独没有提及《易经》,可见,“易”之加入六经,最早不会先于秦汉之际。(注:见张恒寿《庄子新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第302页。)从简文看, 马、张说显然是不能成立的。

简文“《诗》所以会古今之志也者”说与《庄子·天下》篇“《诗》以道志”同,也与《荀子·儒效》篇“《诗》言是,其志也”同,三者都强调《诗》是言“志”的。“《诗》言志”是儒家《诗》学的一个著名论点。《书·尧典》载舜帝云:“诗言志。”《礼记·乐记》云:“《诗》,言其志也。”《诗序》云:“《诗》,志之所之也。”所以,“《诗》所以会古今之志也者”属于儒家的《诗》说无疑。

简文“《易》所以会天道人道也”,与帛书《要》篇是一致的。《要》篇以“阴阳”为天道的代表,以“父子君臣夫妇先后”为人道代表,说它们皆属《易》题中应有之义,实际是简文“《易》所以会天道人道也”的发挥和展开。《庄子·天下》篇说“《易》以道阴阳”,“阴阳”是天道,也是总括天道人道的道。道即阴阳。这是引用儒家的成说,所以与楚简说也是相通的。

《语丛二》与《语丛三》有一些简文出于孔子无疑。如《语丛二》第51简有“小不忍,败大势”之语,与《论语·卫灵公》“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极近,当出于孔子另外一些弟子对孔子言论的记载。

《语丛三》第50、51简“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与《论语·述而》第6章“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 游于艺”说全同,肯定也是出于孔子。第64、65简“毋意,毋固,毋我,毋必”与《论语·子罕》“子绝四:毋意,毋固,毋我,毋必”说全同,出于孔子也无疑。由此看,孔子的语录在战国中期的楚国已相当流行,《论语》的编纂应已开始。

十二

从上面的讨论看,郭店楚简10种儒家的著述可分为3类:

第一类是孔子之作,它们是《穷达以时》、《唐虞之道》、《尊德义》。

第二类是孔子弟子之作,它们是《忠信之道》、《成之闻之》、《六德》、《性自命出》。其中《忠信之道》可能是子张之作,《性自命出》可能是子游之作,《成之闻之》、《六德》可能是县成之作。

第三类是《子思子》,为子思及其弟子所作,它们是《缁衣》篇,《五行》篇、《鲁穆公问子思》。其中《缁衣》篇与《五行》篇可能为子思自作,《鲁穆公问子思》当成于子思弟子之手。

从竹简的形制来看,这10篇简文可分为4种。《成之闻之》、 《六德》、《尊德义》、《性自命出》为一类,《缁衣》、《五行》为一类,《穷达以时》、《鲁穆公问子思》为一类,《唐虞之道》、《忠信之道》为一类。

形制的不同,可能与简文的来源不同有关。简文的前3类, 简两端皆修削成梯形,从作者看,为孔子、子游、县成、子思及其弟子之作,当是子思学派所传。因为除县成不清楚外,子思之学可由子游上溯孔子。后一类,简两端平齐,与前三种区别较大;简文的作者为孔子与子张,当是子张学派所传。但从简文的主流看,当出于子游、子思学派。

李学勤先生考出,郭店一号墓的墓主为楚怀王太子横(即后来的楚顷襄王)的老师。因此,墓中所葬书当为太子所诵读的教材。(注:见《荆门郭店楚简中的〈子思子〉》,《文物天地》,1998年第5期。 )而据《国语·楚语上》记载,楚庄王时申叔时为太子开列的课目有《春秋》、《世》、《诗》、《礼》、《乐》、《令》、《语》、《故志》、《训典》等九门。墓中简文既无世谱和故史,又无经书,皆近世儒道诸子之书,其体裁接近《语》。可见墓主是一位专门教太子“治国之善语”的先生。这位先生精通儒道两家之举,以道家之学授太子以权谋,以儒家之学教太子以纲常人伦,是一位以儒为本、以道为用的贤者。《史记·儒林列传》说:“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仲尼弟子列传》又说:“孔子传《易》于商瞿,瞿传楚人馯臂子弓。”可见儒学在楚国广为流布。因此,这位“东宫之师”可能也是七十子之后学,其中尤以子思后学的可能性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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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店楚鉴儒家著作考论_儒家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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