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刘到龚、魏:晚清启蒙思想生发之轨迹,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晚清论文,轨迹论文,思想论文,刘到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49/2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39-8041(2007)02-0141-05
庄存与是清代今文经学的开创者,刘逢禄是清代今文经学的奠基人。龚自珍和魏源先后从刘逢禄问学,他们的思想均受到庄、刘的影响。但是,也有一些学者认为,龚、魏在刘逢禄处学到的是“今文学文献知识”,龚、魏的重点则在“社会现实问题,而这正是刘逢禄极力回避的,不敢接触的”。龚、魏是否只从刘逢禄处学习今文经学的文献知识?刘逢禄是否“极力回避”、“不敢接触”社会现实?龚、魏的社会改革思想是否和今文经学无关?如何正确认识庄、刘和龚、魏的关系?这些正是本文想要探讨的问题。
清代今文经学,是在乾隆、嘉庆年间,宋学高踞堂庙、汉学“如日中天”之际异军突起,“翻腾一度”的。它的创始人是庄存与(字方耕),奠基者是刘逢禄,庄、刘都是常州人,后人称这一学派为常州学派。
庄存与的代表作是《春秋正辞》,以为“《春秋》非记事之史,不书多于书,以所书知所不书”,“《春秋》治辞必表其微,所谓礼禁于未然之前也,凡所书者有所表也,是故《春秋》无空言”①。明确指出,《春秋》不是单纯记载历史事实之书,而是“治辞必表其微”。“微”即“微言大义”之“微”。“《春秋》无空言”,它“举往以明来”,“传之万世而不可乱”②。它的大义,存乎《公羊春秋》,通三统、张三世诸例,辨名分、定尊卑、明外内、举轻重,拨乱反正,都可以从《公羊春秋》中看到。他还希望“推行《春秋》”,使“六合同风,九流共贯”③。可知他的诵读《春秋》,并不只是探寻今文经籍的“文献知识”。
庄存与以为《春秋》是经世之书,“法可穷,《春秋》之义则不穷”④。举往以明来,“传之万世而不可乱”⑤。“举往”,是为了“知来”。求索《春秋》的往事,推行《春秋》的义理,欲使“六合同风,九流共贯”,“全至尊而立人纪”⑥。人们称他“研经求实用”,从而寻其旨意,发其微言。本来,今文经学所贵在其“大义”,尽管庄存与这时对汉学(古文经学)、宋学未曾树帜对立,但他的贡献是将久经衰落的今文微言揭橥出来。
刘逢禄是文渊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刘纶之孙,庄存与之外孙。十一岁时,“从母归省”,庄存与“叩以所业,应对如向。叹曰:此外孙必能传其学”⑦,并说:“家学不可废也。”⑧ 十三岁,“求得《春秋繁露》,益知为七十子微言大义,遂发愤研《公羊传》何氏《解诂》,不数月尽通其条例”。不久,堂舅庄述祖自济南归,逢禄从之受业。清嘉庆十九年(1814年)中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礼部主事。道光四年(1824年),补仪制司主事。
刘逢禄于各经都有撰述。在《易经》上,主虞翻,与同里张惠言相切磋,将八卦与天干、五行、方位相配合,推论象数。在《尚书》上,主庄氏,自称:“后从舅氏庄先生(庄述祖)治经,始知两汉古今文流别。”⑨ 撰《尚书今古文集解》,以为孙星衍“好古”、王鸣盛“祖郑(玄)”,是“支离杂博,皆浅涉藩篱,未足窥先王之渊奥”⑩。在《诗经》上,初治《毛诗》,后好齐、鲁、韩三家。在《礼》上,主张以“《公羊》议礼”,有《〈春秋公羊〉议礼序》。刘逢禄致力最深、“自发神悟”的则为《春秋》,认为“《春秋》垂法万世”,“为世立教”,是“礼义之大宗”,能“救万世之乱”(11)。在《春秋》三传中,“知类通达,微显阐幽”的是《公羊传》。“《春秋》之有《公羊》也,岂第异于《左氏》而已,亦且异于《穀梁》”,撰《公羊春秋何氏释例》。
刘逢禄以为《左传》经过刘歆之徒增饰附会。东汉时,古文盛行,《左传》虽未立于学官,但“刊于经传”已久,“左氏以良史之材,博闻多识,本未尝求附于《春秋》之义,后人增设条例,推衍事迹,强以为传《春秋》,冀以夺《公羊》博士之师法,名为尊之,实则诬之”,应该“审其离合,辨其真伪”,“以《春秋》归之《春秋》,《左氏》归之《左氏》,而删其书法凡例及论断之谬于大义,孤章断句之依附经文者,以存《左氏》之本真”(12),于是作《左氏春秋考证》。
刘逢禄为《公羊》“释例”,以《左传》经刘歆伪饰,类列彰校,有破有立,所撰之书,“条例精密”,“不欲苟为恢诡”,有例证,有判断,故以章太炎的信从古文,也以刘逢禄为“辞义温厚,能使览者说绎”(13)。清代今文经学,到了刘逢禄,对儒家各经有了比较全面的阐述,也有了比较系统的理论,刘逢禄可说是清代今文经学的奠基者。
值得注意的是,庄存与和刘逢禄都崇拜董仲舒,庄存与在乾隆甲子科“大考翰詹”时,试题为《拟董仲舒天人册第三篇》,他“素精董氏《春秋》,且于原文‘册曰’以下四条,一字不遗”,乾隆大为嘉赏,“即擢侍讲”(14)。刘逢禄十三岁“求得《春秋繁露》,益知为七十子微言大义”,从而“发愤研读”,也是“研精《公羊》、探源董生”(15)。今文可贵之处在其大义,董仲舒强调“天人感应”、“君权神授”,提出三纲五常,维护封建秩序,将《公羊春秋》大义尽情发挥,援经论政,和政治的关系极为密切;他推衍《公羊春秋》,发挥微言,制订了一套维护封建秩序的条例。庄存与、刘逢禄宣扬《春秋》,宗法董仲舒,自然不会“极力回避”社会问题,不能因为他们没有直接议政的专书而说庄、刘的复兴今文和政治无关,也不能说庄、刘传授龚、魏的只是“今文学文献知识”。
龚自珍和魏源,都曾从刘逢禄问学,魏源在先,龚自珍稍后。
魏源是在嘉庆十九年甲戌(1814年)侍父入都,从刘逢禄学习《公羊春秋》的。魏耆《邵阳魏府君事略》记:“是时,问宋儒之学于姚敬塘先生学塽,学《公羊》于刘申受先生逢禄,古文辞则与董小槎太史桂敷、龚定庵自珍礼部诸公切磋焉。”(16) 由于他也提到龚自珍,因而有人认为龚自珍也是在这时从刘逢禄学《公羊春秋》的,其实不然。查吴昌绶《定庵先生年谱》嘉庆十九年记:“龚自珍于是年‘三月,携段宜人柩归杭暂厝’。……遂由杭州往徽郡。”(17) 没有去北京,当然不会见到居住北京的刘逢禄。他的从刘氏学《公羊春秋》,应在嘉庆二十四年己卯(1819年)。龚自珍在《己亥杂诗》中注:“年二十有八,始从武进刘申受受《公羊春秋》,近岁成《春秋决事比》六卷。刘先生卒十年矣。”(18) 明确说是在二十八岁“始从”。《定庵先生年谱》在“嘉庆二十四年己卯,二十八岁”也记:“春,应恩科会试,不售。留京师,始从武进刘申受礼部逢禄受《公羊春秋》,遂大明西京微言大义。”(19) 龚氏《己亥杂诗》记其事。
魏源从刘逢禄学今文经说后,七八年间,先后写成《董氏春秋发微》、《两汉经师今古文家法考》、《书古微》、《诗古微》诸书。这些书,很多没有撰期,但他写于从刘逢禄受今文学后,则无疑问。即以其中使“复于西汉”的几部专著而言:《诗古微》据胡承珙《与魏默深书》:“自丙戌奉书后,旷焉三载……前承示大著《诗古微》一书。”(20) 自丙戌再推三载为己丑,即道光九年(1829年)。又,刘逢禄《诗古微序》谓,魏源“于《诗》则表章《鲁》、《韩》坠绪,以匡《传》《笺》”(21)。刘逢禄卒于道光九年,是《诗古微》当成于道光九年以前。《书古微》则据魏源自称:“予既成《诗古微》二十二卷,复致力于《尚书》。”《书古微序》撰于咸丰五年(1855年)正月,而刘逢禄却已经见到初稿,那么他初稿自写于刘氏谢世以前。《董子春秋发微》则今存序言,谓:“《董子春秋发微》七卷,何为而作也?曰:所以发挥《公羊》之微言大谊,而补胡母生《条例》、何劭公《解诂》所未备也。”“今以本书为主,而以刘氏《释例》之通论大义近乎董生附诸后,为《公羊春秋》别开阃域,以为后之君子亦将有乐于斯。”(22) 特别提到刘逢禄的《释例》,可知它也撰于刘逢禄逝世以前。刘氏《诗古微序》中说:
邵阳魏君默深治经,好求微言大义,由《董子书》以信《公羊春秋》,由《春秋》以信两汉今文家法,即为《董子春秋述例》以阐董、胡之遗绪,又于《书》则专申《史记》、伏生大传及《汉书》所载欧阳、夏侯、刘向遗说,以难马、郑。于《诗》则表章《鲁》、《韩》坠绪,以匡《传》《笺》,既与予说重规叠矩;其所排难解剥,钩沉起废,则又皆足干城大道,张皇幽眇,申先师则续失据之谤,箴后汉好异矫诬之疾,使遗文湮而复出,绝学幽而复明,其志大,其思深,其用力勤矣。(23)
这些书都是受了刘逢禄今文经说以后撰述,企图使《诗》、《书》复兴于西汉的。他的著作,都以“古微”提名,还自号“古微堂”,“古”指西汉,“微”指“微言大义”,魏源受刘逢禄影响之深可知。清末黄象离在《重刊〈古微堂集〉序》中就说:
考魏氏之《诗古微》之作,所以发挥《齐》、《鲁》、《韩》三家之微言大谊,而揭周公、孔子制礼作乐之用心于来世也;《书古微》之作,所以发明西汉《尚书》今古文之微言大谊,而辟东汉马、郑古文之凿空无师传也。(24)
龚自珍受刘逢禄的影响也很明显,他是在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即二十八岁参加会试、落第留京,从刘逢禄习公羊学的。自称:“昨日相逢刘礼部,高言大居快无加。从此烧尽虫鱼书,甘作东京卖饼家。”(25) 可见服膺之深。这年,又有题画诗:“素王张三世,元始而麟终。文成虽数万,太平告成功。”(26) 用《公羊春秋》“微言”渗入诗句。此后,写了《资政大夫礼部侍郎武进庄公神道碑铭》,推誉庄存与为“学足以开天下,自韬污受不学之名,为有所权缓急轻重,以求其实之阴济于天下,其泽将不惟十世;以学术自任,开天下知古今之故,百年一人而已矣”(27)。刘逢禄去世后,他又作诗志感:“端门受命有云礽,一脉微言我敬承。宿草敢祧刘礼部,东南绝学在毗陵。”(28) 称今文经学为“绝学”,并“敬承”微言。龚自珍受今文经学的影响,服膺庄、刘是很明显的。至于说什么龚自珍从刘逢禄学公羊学是在二十八岁以后,断然说他与“公羊无关系”,那是不对的。
龚自珍受庄、刘影响之深既如上述,刘逢禄对龚、魏也是期望殷切。当道光六年丙戌(1826年)他分校礼闱,见邻房有浙江、湖南二卷,“经策奥博”,以为必龚自珍、魏源,“急劝力荐,仍不售,还赋诗惜之”(29)。那么,“龚、魏的重点在社会现实问题”,刘逢禄是否只是传授他“今文经学文献知识”,而对社会现实问题却极为回避、“不敢接触”呢?也不是的。乾隆晚期,政治腐败,土地兼并,灾民遍野,农民反抗不断发生,“山雨欲来风满楼”,“盛世”背后隐伏着新的危机。庄存与久宦京师,入值南书房、上书房,对当时的政治情况自有接触。当他看到“大一统”存有危机,而最高统治者也曾高诵儒经,颁有谕旨,“熔范群言,去取精审,麟经之微言大义,炳若日星,朕服习有年”(30),言“微言大义”,举“属辞比事”。乾隆当然力图维护“大一统”,然其晚年,“中央权落,臣工顺意”,危机隐伏,与“大一统”实不相符。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命皇子及军机大臣等订正《通鉴纲目续编》,以为此书“于辽、金、元事多有偏谬”,谓是孔子作《春秋》就没有“肆口谩骂”,过去《通鉴辑览》“书法体例有关大一统者,均经朕亲加订正,颁示天下”,“使天下后世晓然于《春秋》之义”。命皇子等对《续编》“量为删润,以符孔子《春秋》体例”(31)。特别提到孔子《春秋》,提到“大一统”。
今文经学是尊孔子“笔削”,言《公羊春秋》微言的,庄存与对此自有所知,龚自珍称庄存与以为“儒生遭世极盛,文名满天下,终不能有所补益时务,以负庥隆之期。自语曰:辨古籍真伪,为术浅且近者也”(见前)。魏源在《庄少宗伯遗书序》中更说:“君在乾隆末,与大学士和珅同朝,郁郁不合,故于《诗》、《易》君子小人进退消长之际,往往发愤慷慨,流连太息,读其书可以悲其志云。”(32) 龚、魏都是在京师从刘逢禄学《公羊春秋》,所言自有渊源。
至于刘逢禄,比庄存与晚了四五十年,这半个世纪中,清朝的衰败迹象日呈,他的“经世”之念也较庄存与为尤切。如果说,庄存与只是把“大一统”揭橥的话,那么刘逢禄就已经直接援以论争了。他官礼部多年,“据古礼以定今制,推经义以决疑问”(33),“又断诸史刑礼之不中者”为《议礼决狱》四卷。他的甲戌朝考(嘉庆二十年,1814年)为《尚德缓刑疏》,据“董子《春秋》显经隐权、先德后刑之义”加以发挥,阐扬“御制明慎用刑说”(34)。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嘉庆“升遐”,刘逢禄成《庚辰大礼记注长编》十二卷,“自始事以至奉安山陵曲章备具,体例之谨严,其后承修官礼,遂全用其稿”(35)。道光初,越南贡使陈请为其国王母乞人参,“得旨赏给”,而谕中有“外夷贡道之语”,使臣请将“外夷”改为“外藩”。但“诏书难更易”,刘逢禄根据经书,说是“夷服去王国七千里,藩服去王国九千里”,是“藩远而夷近也”。“我朝六合一家,尽去汉、唐以来拘忌嫌疑之陋,使者无得以此为疑”。他“据经决事”,当时称之为“有先汉董相风”(36)。可知他是适合当时统治阶级的需要的,“复兴”的今文经学和政治的关系是密切的。
庄存与、刘逢禄在“乾嘉盛世”背后存有危机的情况下提倡今文,旨在维护“大一统”,是和当时的政治、经济有关的,不能说他们“极力回避,不敢接触”,也不能因为他们没有议政的专著而说与“重点则在社会现实问题”的龚、魏无关。
龚自珍、魏源对社会现实问题的抨击,确比庄存与、刘逢禄更胜一筹,但这是时代使然,而不能说龚、魏“以《公羊》义讥切时政”与庄、刘无关。
龚自珍在清政日益衰落、入京应试不第的刺激下,深感“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似春水干卿何事?”(37) 现实的刺激,落第的感怀,腐朽的“衰世”,把他推上社会批判之路。刘逢禄的启示,使他“说经崇庄、刘”,“指天画地”,“规天下大计”(38),所撰之文,援三统、三世以言变革,说:“观其制作曰:成矣!求之《春秋》,则是存三统、内夷狄、讥二名之世欤?三统已存,四夷已进,讥仅二名,大瑞将致,则和乐可兴,而太平之祭作也。”(39) 又说:“古之王者存三统,国有大疑,匪一祖是师,于夏于商,是参是谋。”(40)“弊何以救?废何以修,穷何以革。《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特前古之礼乐道艺在也。”(41) 认为夏、商、周因革损益“前古之礼乐道艺”,可以“是参是谋”。讲乱世、升平、太平三世,以为“易世而变”,由乱世而升平,由升平而太平,社会是向前发展的,对“三统”、“三世”等今文“古义”还加探赜。
魏源曾说:“乾嘉间经师有武进庄方耕侍郎,其学能通于经之大谊,西汉董、伏诸老先生之微淼,而不落东汉以下。”(42) 他自己认为,历史往而不可复,古今情况不同,不能泥古不变,更不能以为“世愈古而治愈甚”,而是“变古愈尽,便民愈甚”(43),认为历史愈变愈好,后胜于前。
魏源曾在多种场合宣传他的变易思想,如说“天下无数百年不弊之法,无穷极不变之法,无不除弊而能兴利之法,无不易简而能变通之法”(44),应该“应时而当变”(45)。这对泥古守旧、坚持“祖宗之法”不能变的是一个严重的冲击。
如上所述,魏源对“社会现实问题”的抨击,更法变易理论的提出,非但超越了庄、刘,而且较龚自珍也有发展,这些,应是所处时代不同使然,而不能据此说是庄、刘“不接触政治”。
庄存与于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逝世,刘逢禄却经历了乾隆末、嘉庆朝,于道光九年(1829年)逝世,相差四十一年。他们都治今文,言“经世”。但在这四十年中,和珅虽已罢废,清政府的社会危机却依然严重,刘逢禄直接接触政治的论断,虽主要在礼制方面,却较庄存与又进了一步。龚自珍是在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逝世的,较刘逢禄又晚了十二年,这时清政府衰朽日露,鸦片战争已经爆发,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改革现状,抵制外敌,已为当务之急。
龚自珍受过今文经学的影响,但他研讨今文,又不囿于经书,与拘守今文的经师有别,这正是他的可贵之处。他之成为近代启蒙思想家并非偶然,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所说“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确与有功焉”,也非溢美。
魏源是咸丰七年(1857年)去世的,较龚自珍晚逝十六年,不但经历了《南京条约》的签订,还目睹了太平天国起事。他竭力呼吁改革、发愤图强,提出“五帝不沿礼,三王不袭乐”(46)。在《〈海国图志〉序》中明确指出:“为以夷攻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47) 提出学习西方长技,使中国走向富强。
魏源考察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历史,号召人们学习“西洋之长技,尽成中国之长技”(48),对封建专制制度批判,但他没有摒弃旧学,他的历史进化论还是脱胎于儒家今文的“三统”说。尽管如此,他的思想却已超越了龚自珍,因为他又经历了风云激荡的近代中国。
龚、魏来自庄、刘,却又超越庄、刘;受到西汉今文经说的影响,却又与之不同,即和庄、刘“复兴”的今文经学也有差异。这主要表现在:
首先,西汉的今文经学以至清代复兴的今文经学,是以经书为指归,根据经书立论,围着经书转,使“经学幽而复明”的,龚自珍则主张“不必泥乎经史”,要“通乎当世之务”,其目的是“救裨当世”;魏源敢于和尸位素餐、笃守儒经的封建顽固派作斗争。他们没有迷恋历代相传的儒经,而是借用“出没隐显”的“微言”。例如,龚自珍虽以“《公羊》义讥切时政”,却不奉《公羊》为金科玉律。他着眼当世,即使宗奉《公羊春秋》,对《公羊春秋》大师何休也敢提出异议,“公羊氏失辞者二,失事实亦二;何休大失辞者一”(49)。魏源也不泥于古训,探求“微言”。他们都不泥乎经史,异于拘守今文的经师,正是其可贵之处。
其次,西汉董仲舒强调君权神授、天人感应,他的“大一统”学说,把汉王朝的中央集权封建专制制度说成是天授的、永恒不变的制度。清代复兴的今文经学也揣摩圣旨,传承帝训,强调尊亲事君,“全至尊而立人纪”,以拱奉中央王室,成其“一统”。龚、魏则呼唤风雷,期待变革,不是仰承封建统治者的鼻息,而是关心国家民族的危亡,一当民族矛盾上升,就坚决主张反抗侵略。他的“大一统”,是为了维护国家的统一,而不是过去经学家的妄自尊大,乱弹“诸夏辅京师,蛮夷辅诸夏”的陈词滥调。他们是带着反封建的时代使命跨入中国近代历史的。
最后,龚、魏不同于过去今文经学之处,还在于他们不只是从经书中寻找“微言”,议政言事,而是用自己的体会来解释经书,并把外面新的因素加到经学里的。龚自珍从刘逢禄学《公羊春秋》以后,援用《公羊春秋》,“指天画地”,“规天下大计”(50);魏源受今文影响,对“短饤为汉,空腐为宋”(51) 攻击备至。他们汲取的是今文经学中的“微言大义”、“变”的历史进化论和“大一统”精神,根据社会感受,羼入自己见解,浏览东西有用之书,挹注新的内容,不守绳墨,不守家法,和正统的为经学而治经的迥然有别。
龚、魏和庄、刘的不同,主要因为时代在发展,社会在变迁。“乾嘉盛世”,已存有危机;道光中叶,外国侵入,本来对政治比较敏感的今文经学,也在不同时期生发出不同的感受、起着不同的作用。此后,伴随中法战争、中日战争的失败,康有为由尊周公、崇《周礼》而尊孔子、崇《公羊春秋》,以致发动“公车上书”,进行变法维新,那就较龚、魏更加发展,转为全国性的政治运动了。
龚、魏受庄、刘的影响,又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关心社会现实。所以,庄、刘对社会现实并不是“极力回避”、“不敢接触”的。可以说,龚、魏的经学具有近代中国的特色,他们是近代的启蒙思想家,但不能忽视以至排斥他们和庄、刘的继承关系。
注释:
①②⑤庄存与:《春秋正辞·春秋要指》,见《味经斋遗书》,第6册,第2页,清光绪八年(1882年)阳湖庄氏藏板。
③⑥庄存与:《春秋正辞·奉天辞》,见《味经斋遗书》,第5册,第4页。
④庄存与:《春秋正辞·诛乱辞》,见《味经斋遗书》,第5册,第17页。
⑦⑩刘承宽:《先府君行述》,见《刘礼部集》,卷11附,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延晖堂重刊本。
⑧⑨(11)(12)(14)刘逢禄:《先妣事略》,见《刘礼部集》,卷10、卷9、卷4、卷3、卷10。
(13)章太炎:《訄书·清儒》,见《訄书详注》,第156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15)李兆洛:《礼部刘君传》,见《养一斋文集》,卷14。
(16)《魏源集》,第948页,北京,中华书局,1983。
(17)(18)(19)《龚自珍全集》,第598、514、603页,北京,中华书局,1959。
(20)胡承珙:《求是堂文集》,卷3。
(21)(23)(29)《刘礼部集》,卷9。
(22)(24)《魏源集》,第134—135、943页。
(25)(26)(27)《龚自珍全集》,第441、439、141页。
(28)龚自珍:《己亥杂诗》自注:“年二十有八,始从武进刘申受受《公羊春秋》,近岁成《春秋决事比》六卷,刘先生卒十年矣。”见《龚自珍全集》,第514页。
(30)《清高宗纯皇帝实录》,卷568,第22页。
(31)《清高宗纯皇帝实录》,卷1168,第14—15页。
(32)(42)(43)(44)(45)《魏源集》,第238、361、48、432、473页。
(33)(34)(35)(36)《刘礼部集》,卷11、卷10。
(37)(39)(40)(41)龚自珍:《金缕曲,癸酉秋出都述怀有赋》,见《龚自珍全集》,第565、44、23、28页。
(38)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见《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三十四,第55页。
(46)魏源:《圣武记·雍正西南夷改流记》。
(47)(48)(51)《魏源集》,第207、186、361页。
(49)《龚自珍全集》,第59页。
(50)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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