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影: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女性的愤怒与呼唤_谢道韫论文

乔影: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女性的愤怒与呼唤_谢道韫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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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人杂剧中,女作家吴藻的《乔影》是一朵奇葩。它酣畅淋漓地抒发了古代知识妇女的怀抱,在当时的文坛引起轰动,“闻者传钞,一时纸贵”①,令男性作家们发出了“须眉未免儿女肠,巾帼翻多丈夫气”②的赞叹。今天,我们诵读那气势不凡的曲词,仍能感受到封建时代知识女性的脉搏,心灵不能不产生强烈的震颤。

吴藻,生于嘉庆四年(公元1799年),卒于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字苹香,号玉岑子,仁和(今浙江杭州)人。她出生在一个商人家庭,长成后嫁与商人为妻。在缺少文化气氛的家庭环境中,她却独独喜爱绘画、弹琴、读诗词。经过苦学,她在文学、艺术方面都有了相当造诣,终于成为有名的才女、誉满大江南北的女词曲作家。除杂剧《乔影》外,她的作品有《花帘词》、《香南雪北词》、《花帘书屋诗》和少量散曲。其中以词的成就为最高,论者称之为“比肩《漱玉》”③、“《断肠》嗣响”④,可见在人们心目中,是将她看作清代的李清照、朱淑真了。

《乔影》又名《饮酒读骚图》,是只有一折的抒情短剧。剧写谢道韫不爱红妆,自画一幅男装饮酒读骚小影,一日脱去闺装,扮为男儿,到书斋中面对画像豪饮痛哭,在自设的虚幻情景中宣泄胸中长期积蓄的郁闷,在慷慨悲歌中自陈平生意气。全剧情节并不复杂,而以抒情性和诗意见长。历史上的谢道韫,因以柳絮拟雪的诗句而闻名天下,被称为“咏絮才”。她清高自负,有林下风致。如果说,《乔影》写她自述“我谢絮才生长闺门,性耽书史,自惭巾帼,不爱铅华”基本符合历史人物的性格,那么,描写她女扮男装、饮酒读骚则完全出于虚构。显然,作者是“借古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剧中的谢道韫,已不是历史人物,而是作者的自况。所以,此剧虽短,却有很深的意蕴,因其直抒胸臆,女作家的侠气豪情、仙才傲骨给人留下了鲜明的印象。她的愤懑,更令人联想到一系列社会问题,启发着人们的深思。

正如剧名所显示的,作者构思的核心在于乔装。在剧中,它化为两个形象,一是男装的画像,另一是女扮男装的主人公。正如镜中的影像是照镜者自身的反映一样,画像不过是主人公的影子。李白邀月而饮,还可以对影成三人,谢道韫的苦闷,却只能诉诸自己的乔影,更显见得她的寂寞。但是,自我宣泄为何先要乔装呢?这是值得人们探究的。在以男性为中心的封建社会中,妇女长期以来处于依附地位,没有独立的人格,她们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家庭里,甚至仅仅是在闺房之中。要参与社会生活,得到男性世界的认同,只有改变性别。于是,乔装的行动也就产生了。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有许许多多女扮男装的故事,仅明清杂剧,著名的就有徐渭《四声猿》中的《雌木兰》和《女状元》、王夫之的《龙舟会》、杨潮观的《荀灌娘围城救父》等,这些剧作主题虽各不相同,但剧中的奇女子都因乔装而得以展示出众的才能:花木兰建立了赫赫战功,黄崇嘏中了状元,谢小娥杀贼复仇,荀灌娘搬兵解围……她们用自身的成功向世人宣告:女子并不比男子逊色。这说明随着资本主义的萌芽,妇女的社会作用已逐渐引起作家们的重视。但是,在这类作品中,乔装往往被写成一时的权宜之计,成为走出闺房、跨进社会的一种手段。女英雄的内心深处,并未真正觉醒。所以,当目标实现、真相大白、重新穿上女儿衣裙时,她们才觉得是找回了自我,于是又心甘情愿地回到了闺房。《乔影》中的谢道韫改换男儿衣履虽然只停留在画上和书斋里,并没有像她们一样成就一番事业,但她对社会和人生的认识,却比她们要深刻得多。因此,与同时代其他作品相比,《乔影》更能体现妇女的进步要求。谢道韫一出场,先是悲叹自己空有男儿壮志却身为女儿:“百炼钢成绕指柔,男儿壮志女儿愁”,“若论襟怀可放,何殊绝云表之飞鹏;无奈身世不谐,竟似闭樊笼之病鹤”。嗟叹命运之不济,把怨恨指向性别的差异,这是封建时代才女的典型心理。但是,她很快否定了这种情绪:“仔细想来,幻化在天,主持在我。”她不甘心屈服于造化的安排,要做自己的主宰,渴望着身心获得自由,像男儿一样无所羁绊,如大鹏般展翅飞向广阔的天空,所以偏要自画男装小影、易换闺装。她的乔装,是不顾传统观念,对社会和命运所进行的挑战。

诚然,今天我们已认识到,男女平等不应该也不可能由女子的男性化来实现,女性凭借自身的特点同样可在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作出贡献,但是,当人们习惯地把勇敢、坚强、豪放、旷达等品格归于男子,把温柔、顺从、文静、脆弱等归于女子时,吴藻赋予她主人公的“丈夫气”,却揭示了女性内心世界长期被忽视的另一面。这是男作家以及从男性视点观照生活的女作家们的笔触所未曾涉及的。在实际生活中,女性未必都没有或不能有阳刚之气,只是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中,她们的天性被扭曲了,被扼杀了。而作者却让它展示并给予肯定。当谢道韫穿上男装、勇敢地像男子一样思考时,视野确乎开阔了。她不再吟诵传统的旷妇怨女之词,也不满足于“顾影喃喃,作此憨态”⑤,而是极其豪迈、潇洒地宣布了自己的理想:

“[北雁儿落带得胜令]我待趁烟波泛画桡,我待御天风游蓬岛,我待拨铜琶向江上歌,我待看青萍在灯前啸。呀,我待拂长虹入海钓金鳌,我待吸长鲸贳酒解金貂。我待理朱弦作幽兰操,我待著宫袍把水月捞。我待吹箫,比子晋还年少。我待题糕,笑刘郎空自豪,笑刘郎空自豪。”

她要冲破束缚,放浪形骸,上天入海,无拘无束,享受最大的自由。曲词以一连十句的排比,表现人物汹涌喷发的思绪,其势如狂风骤雨,荡涤着现实的污浊,也扫去了胸中的阴霾。

其实,乔装只是一个形式,重要问题在于乔装之后想做什么。封建时代的妇女,由于长期受礼教束缚,以“三从四德”为行为规范,思想上产生了很强的依赖性。自然而然地,她们把男子奉为生命的主宰,于是形成了一种心理定势,女性对自由幸福的追求,总超不出家庭和婚姻的范围:重功利的,希冀着因夫荣而妻贵;重感情的,企盼着男性垂爱的持久和专一。在我国古代文学中,几乎所有以女性为主人公的作品都离不开爱情和婚姻的命题。多少光彩夺目的女性形象面对强大的封建势力拚死反抗,其实只是争一个自主择偶的权利。她们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为最后归宿,最美满的结局也不过是得到一个稳定的靠山,重新走入家庭,从此暗淡无光,回归到依附的地位。历来的女扮男装故事,也只不过使女子的才能如流星般在暗空划过,瞬间显而复灭,而未曾想到改写社会所规定的女性的命运。即如徐渭这样蔑视封建权威、反传统的作家,在《四声猿》里,也为花木兰和黄崇嘏安排了好夫婿,以成亲结束全剧。那喜庆的鼓乐声让人体味到的是苦涩。男作家如此,女作家又如何呢?比吴藻稍早些时的王筠,在她的《繁华梦》中,也表现了追求男女平等的思想。剧写王氏在梦中变为男子,实现了平生志愿。但是她梦想的是状元及第,玉堂金马,享尽荣华富贵,拥有娇妻美妾。身为女作家,却也同样主张一夫多妻!实际上,多数古代女作家早已习惯于用男性世界的道德标准和伦理观念去感知一切,在封建正统思想和礼教的重压之下,即使有所不满,也只敢“怨而不怒”,发出委婉的哀怨之声。那么,吴藻笔下的谢道韫乔装之后追求什么呢?她与其他文学作品中的女性不同,既不寻找男子以为终生的依靠,也不汲汲于功名利禄。[北雁儿落带得胜令]所描摹的理想境界,是隐居江湖、飞登仙岛、狂歌舞剑、金貂换酒……是摆脱名缰利锁、清规戒律等一切束缚。看来好似狂想,其实,这种非功利的追求正是女性开始觉醒的反映。因为求得功名利禄并不意味着一定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较之男性,女性因其切身感受,对保持人格尊严与个性解放有着更为迫切和强烈的要求。但是这只有在破除长期形成的依赖心理和认识自身独立存在的价值时才会产生。对封建时代的女性来说,与封建势力进行斗争固然需要勇气,战胜自己头脑中的传统观念也并不容易,有时甚至更为艰巨。谢道韫大胆地唱出了她的自由畅想曲,其思想内核是寻求人格的独立和天性的自由发展。她的勇敢与豪迈令人惊叹,此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已不再是人们熟识的柔弱、自卑的女性形象了。谢道韫对屈原有一种认同感,她画了《饮酒读骚图》,并把自己的命运与屈原联系起来。但是,她并没有屈原那种“信而见疑、忠而被谤⑥”的痛苦。和积极入世的屈原相比,她更倾向于狂放的李白。《离骚》引起她共鸣的主要是其中的“牢骚愤懑”之情。她说,自己的愤懑“是从性天中带来的哟”。确实,这不是个人的感情,那是几千年被禁锢女性郁闷的积淀,也是对封建末世沉重氛围的敏锐感受。在剧中,它以不可遏制的气势迸发出来,为一代妇女倾吐了心声——对社会的强烈不满和对自由的热切呼唤。这样,就使全剧的思想境界远远超过了常见的女性文学作品。

吴藻的思想能达到这一高度不是偶然的。明清之际,早期启蒙思潮兴起,许多进步学者在批判封建礼教的基础上,关注妇女问题,提出了男女平等、个性解放的主张。如李贽就批驳了那种以为妇人见识短的偏见,认为女子也应有受教育的权利,他说:“谓见有长短则可,谓男子之见尽长,女子之见尽短,又岂可乎?”⑦袁枚也肯定女子的才能:“俗称女子不宜为诗,陋哉言乎!圣人以《关睢》、《葛覃》、《卷耳》冠三百篇之首,皆女子之诗。”⑧他不但在《随园诗话》中介绍了大量女诗人和她们的诗作,而且还收有一批女弟子。一时之间,江浙一带闺阁女子诗歌唱和、拜师结社蔚然成风,《红楼梦》中所写大观园内的诗社活动就是这种情形的真实写照。吴藻本人就是诗人陈文述的弟子。陈室名碧城仙馆,她的一些诗作也曾被编入《碧城仙馆女弟子诗》。她参加过女弟子们的聚会,尤与汪小韫(陈的儿媳)、张云裳等相交甚厚,时有诗词赠答。这些社交活动无疑地给她提供了接受新思想的条件。另一方面,从自身的遭遇来看,她的家庭生活并不幸福。我们在她为数不少的酬答的诗词中,竟无法找到一首赠夫之作,可见她与作为商人的丈夫之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对这一宗婚姻,她大约也常有历史上的谢道韫那样的“天壤王郎”之叹⑨。诗人的气质,更使她难耐环境的平庸,而会产生冲出封建家庭、到自由的天地中去的强烈愿望。所以,《乔影》中的愤懑与呼号既表达了个人对命运的抗争,又是开始觉醒的女性对时代潮流的响应,有着鲜明的民主色彩。

谢道韫自诩为屈原,还在于敬慕诗人的高洁。但是,“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⑩,不肯随渐逐渐就只能“憔悴江潭,行吟泽畔”(11),没有任何出路。作者清醒地看到,不论风流名士,还是绝代才女,都为当时社会所不容,命运是相同的。即使真的成为男子,要想真正施展自己的抱负才能,要得到精神上的自由解放,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不可能的。乔装的快意在无情的现实面前很快消失,美好的境界不过是虚幻的泡影。屈原是自沉了,自己的“小魂灵飘飘渺渺,究不知作何光景”(12)。所以谢道韫在痛饮悲歌、作一时发泄之后,只有为自己生祭、吊挽。下场时她唱道:“蝶梦何时觉”,“永作迦陵鸟”,竟有看破红尘、皈依佛门之意了。不可否认,谢道韫的生活理想中流露了一些封建阶级文人雅士的情趣,全剧结尾显示的又是无可奈何的悲哀。这是因为吴藻作为封建时代的知识女性,接触的都是骚士墨客、名门闺秀,她的思想不能不受社会地位和狭小的生活圈子的局限。但是,与正直的士大夫的交往使她对男作家的思想脉搏也能有一定把握,所以,《乔影》不单是女性的心曲,它传达的是预感封建社会行将灭亡、而又找不到光明前途的男女知识分子共同的时代感受。从这点上说,剧作不仅受到女作家的赞赏,而且引起同时代男作家思想上的共鸣,令他们大为叹服,是很自然的。《乔影》完成后,“吴中好事者被之管弦,一时传唱,遂遍大江南北,几如有井水处必歌柳七词矣”(13),可见它是怎样地受到读者和观众的欢迎了。

《乔影》创作至今,已有一个半世纪。在此期间,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妇女大踏步走上了各种工作岗位,靠女扮男装来获得社会承认的情况早已成为遥远的过去。但是,要真正实现男女平等,道路还很漫长。除了根本的社会制度的保障外,仍要靠广大妇女的自尊、自信、自立、自强,共同努力。《内罗毕战略》已为全世界妇女制订了到2000年提高妇女地位的平等、发展与和平的总目标,在以实际行动迎接1995年北京召开的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的日子里,研读《乔影》,重温过去,将使我们有更坚定的信心去争取美好的未来。

注释:

①《乔影》吴载功跋。

②《乔影》许乃谷题辞。

③《花帘词》陈文述序。《漱玉》,指李清照《漱玉词》。

④马叙伦《读书续记》卷一。《断肠》,指朱淑真《断肠词》。

⑤(11)(12)《乔影》中谢道韫语。

⑥⑩《史记·屈原列传》。

⑦《李氏焚书·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

⑧《随园诗话补遗》卷一,六二。

⑨据《晋书·列女传·王凝之妻谢氏》载,谢道韫初嫁时,对丈夫很不满意,认为娘家父兄辈都是一时彦俊,曾有过“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的感慨。

(13)《花帘词》魏谦升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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