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全球化背景下中国哲学的“和谐”理想_全球化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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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哲学的“和”理想,由几个基本的命题构成。包括“协和万邦”,“保合太和”,“和与同异”,“君子和而不同”,“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君子和而不流”,“大同”等。

一、“和”是对“多样性”的一种追求

“协和万邦”之言,最早见于《尚书·尧典》,后来《史记·五帝本纪》有“合和万国”之言,程伊川有“万邦协和,则所为必成矣”[1] 之言,意思大致相近。《尚书·尧典》开篇即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 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根据孔颖达等人的解释,此处所谓“协和”主要是指“风俗大和”。而“风俗大和”就是“合会调和天下之万国,其万国之众人于是变化从上,是以风俗大和,能使九族敦睦,百姓显明,万邦和睦,是安天下之当安者也”。“风俗大和”在这里,不是要强行将万国的风俗整齐划一,而是让万国的风俗各得其所,各安其位。以此孔颖达等人又有“风俗大和,人俗大和,即是太平之事也”之言,告诉我们没有“大和”,就没有“太平”;没有万国风俗、万国人俗的各得其所,就不可能有万国之间的和平共处。“协和万邦”的根本义,实际就是万邦之间的求同存异。

“保合太和”语出《易传》。《易·彖传》解释“乾”卦说:“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此处宜将“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两句话结合起来去看,就是“和”必以“各”为前提,联合必以保存联合者各自的独立性为前提。 保持“各”自之独立性的“和”,才是“太和”;有“太和”才能“利贞”,才能最终达于“万国咸宁”。此处“太和”之义,同于上文之“协和”,亦同于上文之“大和”。后来北宋哲人张载撰《正蒙》一书,专设“太和”篇,亦将“太和”解释为包含差别的“和”,谓“太和所谓道,中涵浮沉、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缊相荡、胜负屈伸之始”。南宋朱熹将“太和”释为“阴阳会合冲和之气”,[2] 明清之际王夫之将“太和”释为“阴与阳和,气与神和”以及“未有形器之先,本无不和,既有形器之后,其和不失”[3] 等,也都是把“太和”解释成包含对立面的“和”,而不是消灭对立面的“和”。可知“和”必以“各”为基础,为前提,乃是中国哲人早已达成的共识。

“和与同异”之说载于《左传·昭公二十年》,又见于《晏子春秋》外篇。景公至自田,晏子侍于遄台,梁丘据造访。景公问:“丘据与我‘和’吗?”晏子回答说:“丘据与您是‘同’的关系,哪里称得上‘和’!”景公又问:“和与同异乎?”晏子答:“异。‘和’就象羹, 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晏子以为“和”犹如“羹”,是用各种不同的材料和佐料烹调而成的。晏子又以此种“和”比喻君臣关系,对景公说:“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4] 晏子向景公进言,要以“和”之方式,而不要以“同”之方式处理君臣关系。“和”之方式是君曰“可”,臣则以“否”成其“可”;君曰“否”,臣则以“可”去其“否”;“同”之方式则是君“可”臣亦曰“可”,君“否”臣亦曰“否”,提不出不同意见。“和”作为处理君臣关系的根本方式,关键是说“不”,而不说“是”。

“君子和而不同”一语载于《论语》。《论语·子路》记孔子之言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此处虽无上下文可资解说,但基本的意思还是很清楚的。孔子以“君子”为追求的目标,而“君子”与“小人”的根本区别,正在于“君子”主“和”,而“小人”主“同”; “君子”以不同意见者为友,而“小人”以相同意见者为友。孔子主张“因材施教”或“各因其材”,就是以充分尊重受教育者各自独特的个性为前提的。孔子所开创的教育,是充分“个性主义”的教育,孔子的工作就是将这无限多样的个性“烹调”成一个整体。而这正是所谓“和”。孔子有“君子”与“小人”之区分,亦曾有“生而知之”、“学而知之”、“困而知之”、“困而不学”之区分,有“中人以上”与“中人以下”之区分,亦有“知者”与“仁者”、动与静、“狂者”与“狷者”之区分,等等。孔子对自己学生的个性,有极为清楚的了解,他的“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之言,就是对弟子个性的精炼概括。在他的心目中,子张(师)有些过,而子夏(商)有些不及,子路(由)太好勇,而曾子(参)太过谨慎。对于这种种的个性,教师可以有两个处理的办法:一是压制,统一到一个标准之下;二是引导,求同存异。前一种办法是“同”,后一种办法是“和”。孔子是主张后一种办法的。他力图利用其弟子之个性分科施教,充分发挥他们各自之所长。他令颜子等习德行科,令子贡等习言语科,令子路等习政事科,令子游、子夏等习文学科等等,就是一个明证。孔子既以“君子”为追求目标,对于“和”当然就要身体力行。在人际关系上,孔子是以“和”为贵,以“和”为上的。

“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之说,载于《国语》。《国语·郑语》记西周末年周太史史伯回答桓公之言曰:“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以他平他”就是把不同的事物调合在一起;“以同裨同”就是把相同的事物调合在一起。前者谓之“和”,后者谓之“同”。史伯的主张是取“和”而舍“同”,故他接下来又说:“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是以和五味以调口,刚四支以卫体,和六律以聪耳,正七体以役心,平八索以成人,建九纪以立纯德,合十数以训百体,……于是乎先王聘后于异姓,求财于有方,择臣取谏工,而讲以多物。务和同也。声一无听,物一无文,味一无果,物一不讲。”“一”就是调合相同的东西,如此则“声一”便不成其为“声”,“味一”便不成其为“味”,“物一”便不成其为“物”。这都是从万物之间的关系方面,谈“和”的无比重要性。对此张岱年先生解释说:“不同事物聚合而得其平衡,故能产生新事物,故云‘和实生物’,如果只是相同事物重复相加,那就还是原来事物,不可能产生新事物。故云‘同则不继’。史伯关于和的思想是非常深刻的,至今还闪耀着智慧的光辉。”[5]

“君子和而不流”一语,载于《中庸》。《中庸》开篇即将“和”抬到很高的地位,不仅视“和”为“天下之达道”,而且认为能“致中和”,则“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庸》对“和”的解释,同样亦含有“不同事物聚合而得其平衡”之义。它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就是视“和”为喜怒哀乐等不同情感的各得其所,各安其位。天地万物的存在与发展,同于此理,故有“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之言。以此为背景去解读“君子和而不流”之说,则知其就是“君子和而不同”的意思。《礼记正义》释为“以其性和同必流移,随物合和而不移,亦中庸之德也”,[6] 是从坚持自我的“独特性”的角度释“和”。“和而不流”就是在合和万物的同时不失去各自的“独特性”。有释“流”为“同流合污”或“随波逐流”者,恐有不妥。《中庸》有言曰:“子路问强。……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句中“中立而不倚”、“不变塞”、“至死不变”等语,都宜从“不流”即保持各自之“独特性”的角度去理解。总之“和而不流”与“和而不同”意思是一样的,只是强调的侧重点不同。

中国哲学重“和”而轻“同”,取“和”而舍“同”,是不是根本就不要“同”呢?是又不然。中国哲学中还有一个“大同”的说法,就是跟“同”有关的。“同异之辨”始于战国,惠施曾有“大同”之说法,谓“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7]“大同异”就是“大同”与“大异”:属于同一大类者,谓之“大同”,如人类、动物与植物同属生物;属于同一小类者,谓之“小同”,如牛、马等同属动物。惠施是着眼于“大同”的,就是力图以最大之类别去看待天地万物。从最大类别去看,万物均属一类,谓之“毕同”;从最大类别去看,万物又各自保持其独特性,谓之“毕异”。“毕同”是真正的“大同”,“毕同”是真正的“大异”,故惠施谓“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庄子也是特别强调这个包含了无限多样性的最大的“大同”,而有“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8] 之言。庄子从这个“毕同”的视野去看待天地万物,发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9] 因为在这个“毕同”的视野之下,“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10] “肝胆楚越”指无限丰富的多样性,“万物皆一”指无限丰富的多样性的统一。《易传》把这叫做“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中国哲学从来不会因强调“同归”而否定“殊途”,因强调“一致”而否定“百虑”,这是中国哲学固有的宇宙观决定了的。

综观中国哲学的“和”理想,可知中国哲学在处理天地万物的“关系”方面,有一个一贯的追求,就是力图保持天地万物原有的无限多样性:在国际关系方面,力图保持万国风俗与人俗的无限多样性;在一物内部各要素的关系方面,力图保持要素的无限多样性;在君臣关系方面, 力图保持君、臣各自的独立性;在人际关系方面,力图保持每个人独特的个性;在万物的关系方面,力图保持万物的丰富多样性;在天地万物的关系方面,力图保持天地万物的无限多样性;在社会、政治各阶层的关系方面,力图保持各阶层的独特性与多样性。总之中国哲学的“和”理想,是对“多样性”的一种追求。包括生物多样性、文化多样性、政治多样性、个性多样性、情感多样性、阶级多样性等等;“和”就是处理这种种“多样性”之关系的一种方式。“和”是保持“多样性”的一种联合。中国哲学明显地是以“和”为上,以“和”为贵,以“和”为高,以“和”为追求。

二、“全球化”正在消灭“多样性”

以“和”而观目前正在进行的“全球化”,不能不承认,它是以消灭“多样性”为特征的:资本主义化正在消灭经济形态的多样性,“人类中心论”正在消灭生物的多样性,民主化正在消灭政治形态的多样性,“科学主义”与“技术主义”正在消灭文化的多样性,西化或欧美化正在消灭社会形态的多样性,等等。目前正在进行的“全球化”,实质上就是欧化,尤其是美化。它如一股狂潮,所过之处,种种的“多样性”丧失殆尽,只剩下一个“单一的”世界或“单向度”的世界。用不了太长时间,人类之政治也许就会变成“单一政治”,人类之经济也许就会变成“单一经济”,人类之文化也许就会变成“单一文化”,人类之心灵也许就会变成“单一心灵”,人类居住的地球也许就会变成“单一地球”,——除了“西式的”人类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西方文化中也有一个“关系学”方面的理想,不过其理想是“同”而不是“和”,是消灭“多样性”而不是保持“多样性”。西方最早的“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观念,出现在公元前四世纪至公元前三世纪的古希腊,约当孟子与庄子的时代。此时期的斯多噶派,为了破除当时盛行的“希腊优越论”(以为希腊人在人种和语言等方面自然或“天然”地优越于野蛮人),提出“世界主义”的观点,认为“他们的城邦就是整个宇宙或整个世界”,认为真正的斯多噶哲人“并非某一个国家的公民而是全世界的公民”。[11] 宣称自己的城邦就是“整个宇宙或整个世界”,宣称自己就是“世界公民”,这样的思维依然是“自我中心论”的思维,虽然它突破了希腊民族的“民族中心论”,但却没有突破斯多噶派本身的“自我中心论”。用中国哲学的“和”理想去衡量,它依然是强调“同”,而不是强调“和”。直到20世纪,西方人还在认为西方文明就是“切合所有人的普世文明”;[12] 其他不同的文明都在“扫荡”之列,“文明之间的断层线将成为未来的战斗线”(亨廷顿语)。[13]

此处谓西方文化强调“同”,是什么意思呢?用前联邦德国总理、西方著名政治家施密特的话说就是:“……我们几乎不了解儒家思想及其影响力。……我们对印度教和佛教同样知之甚少,对伊斯兰教也几乎不甚了解。尽管如此,我们——德国人、欧洲人、 美洲人——当中的一些人却傲慢狂妄,以为可以强迫自许多世纪、乃至数千年来就信奉各自的宗教的几十亿人接受我们关于宪法、民主、个人基本权利的观念。有些人甚至有目的地利用电信全球化来协助自己的这种敌对行为,还有些人以经济制裁相要挟,或者以他国的宪法或政府为由把这些国家宣布为无赖国家——当然,他们这样做时总是有选择的,并且总是根据自己的政治、经济利益来取舍。此类做法让我回想起用暴力方式实行的基督教使命——无论是欧洲中世纪时期还是南美殖民化时期——以及十字军东征。由于中世纪的教会把伊斯兰教错误地视为异端邪教,因此,它们不仅在当地烧死大批所谓的‘女巫’和‘异教徒’,而且派遣十字军征讨其他国家。在今天看来,用现在的话来说,所有这一切不外乎残暴的基督教原教旨主义。”[13] 可知西方文化强调“同”,就是指有一种“强迫”全球接受西方“宪法、民主、个人基本权利的观念”的趋势,有一种“强迫别人接受西方目前的价值标准”[15] 的趋势,有一种“用暴力方式”推行“西化”的趋势。

“西方文明是切合所有人的普世文明”、“可以强迫别人接受西方目前的价值标准”,这就是目前正在进行的全球化的两个基本设定。至于具体的“价值标准”,可以简括为政治上的民主主义、经济上的资本主义以及文化上的个人主义。以西方“同”的视野观之,这些“价值标准”可以,应该而且必须是全人类的“共识”,可以、应该而且必须是全人类的“共同标准”。1997年9月1日,近30位卸任的政府首脑、国家元首,经过10年工作,向当时的联合国秘书长科菲·安南提交了一份《世界人类义务宣言》草案,意在趁联合国制定的《人权宣言》诞生50周年之际,在“庆贺场合”提交讨论。目标是“构成一种全球共识,一种最基本的全球伦理共识”,[16] 是“达成一种世界公认的最低限度的道德基本准则”,[17] 是实现“任何个人和社会机构能够始终铭念”的,“作为所有人民和国家努力实现”的“共同标准”,[18] 是“教诲和推动全世界人承认并遵行”这些“共同标准”。[19] 这份文件的签字人既有西方领袖如前联邦德国总理赫·施密特、英国前首相卡拉汉勋爵、美国前总统吉·卡特、加拿大前总理皮·埃·特鲁多等,也有东方领袖如泰国前总理阿·班雅拉春、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日本前首相宫泽喜一、韩国前总理申铉镐、 以色列前总理希·佩雷斯等。[20] 寻求“共识”、寻求“共同标准”,可以找到“共识”、可以找到“共同标准”,似乎早已成为东、西方政治精英、文化精英们的“共识”。而这样的“共识”是有问题的;由此种“共识”主导的全球化,是一种消灭多样性的全球化。

“和”只是一种理想,“和式思维”只是一种理想,要把它变成现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这样的理想,这样的追求,对人类的前景是有影响的。没有这样的理想与追求,人类的前景是一个样子;有了这样的理想和追求,人类的前景又会是另一个样子。虽然不能马上变成现实, 但基于理想的将来会完全不同于无理想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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