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服饰的美学分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藏族论文,美学论文,服饰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藏族服饰是藏民族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和社会生活中创造出来的具有地域特色的物质文化,同时也是藏族审美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起着丰富和美化生活的作用,体现了藏族审美的理想和精神追求。藏族服饰的美是令人惊叹的,它象高原上一朵盛开的格桑花,鲜艳夺目。它粗犷,但不失厚重;它华美,但不失质朴;它繁缛,但不失生动。藏族服饰的美是直观的,同时,又具有内在的蕴涵。以上这些特征,不少学者在藏族服饰文化特征的论述中都有涉及,但都未作深入系统的探讨。从艺术审美的角度来考察藏族服饰文化的表现力,有利于人们对藏族服饰这一客观对象的美学因素的认识,从而揭示藏族服饰的审美价值及视觉吸引力的内在根源。具体来说,藏族服饰审美包括两个方面:一是通过形态、材质、色彩、图案、装饰等方面的美学特征和意蕴,来探讨服饰的外在因素如何引起或传达人们感官和情绪上的美感;二是与藏族社会的文化背景相结合,从一个更高层次上来审视藏族服饰的外在特征,从而领略一种与精神、情感相联系的具有社会内容的美,这也是藏族服饰的审美心理观念外化的过程和原因。在实际的审美中,两个层次的审美往往是融合在一起的。本文根据衣与饰的不同功用(衣突出了人体需要的物质功能,而装饰则更多地表达了服饰在社会生活中的精神需求),将衣与饰分别加以讨论,在此基础上,探讨藏族服饰蕴藏的丰富的审美涵义和价值。
一、服装形态的美学特征
美的基本特性就是它的形象性,也就是说,任何美的事物都有由一定的形体、色彩和质料等构成的外部形象。藏族服饰能够给人以美的感受,就是因为它具有美的形象。藏装的整体美依附于形态的线条、色彩、衣料肌理以及某些形式美规律的巧妙结合。由于藏装外袍宽大、结实,注重服装线条的流畅和运动感,而不拘泥于各部位的细节,强调整体效果。因此,藏袍的结构、形态是构成藏装风格特色的主体,对藏族服饰外观美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藏袍是一种上下相连的服装,其结构简单,轮廓分明,线条柔和,强调袍的宽松和厚重,肩、袖、襟的变化丰富,下装(女子为裙)相对简单。同样的结构部件,由于局部结构的变化以及造型中的点、线、面等形态语言的变化,形成了无领无袖的“古休”、大襟无袖的“确巴普美”、大襟长袖的“褚巴”、无袖对襟的“长坎肩”等类型。在同一类型中,由于服装面料、装饰方法以及色彩、图案的不同也会形成不同的式样风格。青海牧区的藏袍多用羊皮制作,不挂面,白色羊毛从襟缘、袖口露出来,显得厚实、温暖。四川甘孜州康巴汉子的藏袍形态复杂而多样,有细绒氆氇袍,也有彩绸作面的夹袍。其襟缘、袖口和下摆用皮毛或织金绸装饰,色彩明快,宽大的袍身用腰带紧系,经折叠的衣皱随意自然,显得潇洒、飘逸。西藏藏南一带的男子则喜欢穿白氆氇藏袍,系绿色绸带,领口、袖口、下摆处镶十字花纹的花边,显得朴素而干练。在男女藏袍穿着方式上,又因腰带的系位差异而改变了服装造型的点、线、面的构成,凸现出着装者的不同形象。女性藏袍,长及脚踝,腰带束位较高,使得下裙占着身体的大部分,故女性服饰的视觉效果庄重高雅,从后面及侧面来看,又显示出女性的婀娜多姿。而男性袍摆处于膝盖上下,露出大截宽松的灯笼式的裤腿,裤脚紧束于靴口,方便大幅度的动作,极富运动感,尽显出沉稳、阳刚的男子汉气概。为什么男装和女装的不同穿着方式能让人产生不同的感觉呢?这里有一个视觉“中心”的问题:任何一种服装款式,都应有一个中心,它一般是依据形态特征和由观感所受的各种力的相互作用来确定这个中心。女性腰带系于上部,服饰形态上小下大,在胸前各种线条和点(各种佩饰)汇合形成“中心”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而下装的宽大对称给人一种沉稳端庄的感觉。男子腰带靠下,几乎将人体等分为二,整体看身体上大下小呈“T”型,经腰带紧束的宽松袍服自然形成各种褶折。“中心”下移以及流畅线条的作用,于是,在平衡中生出变化的感觉。
藏袍是一种平面结构的式样,它不需要符合人体的体形和尺寸。宽大的藏袍穿在身上并不是人体曲线的简单复制,基本上改变了藏袍原来的形态,成为一个创造的“新人”,这就是藏族服饰形态塑造的任意性特征,所以,同一种类、同一使用功能的服装也会有多样、漂亮的形态。服装造型中的点、线、面、体是塑造不同服饰形态的元素,其中,线在藏袍的造型艺术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藏袍穿着具有折褶起伏的自由,多曲线,少直线,线条的曲折、徐疾、柔婉、挺拔之间尽现个人主体的情感。
从藏族服饰材料上看,服饰材料的恰当运用是显现服饰特质和整体表现力的一个重要部分。各种衣料以其自身的性能特征(主要指质地和纹理)影响服饰形态,形成或柔软、或流动、或坚挺等艺术效果。藏族服饰的材料非常丰富,从衣料质地的视觉和手感可将藏族服装的面料归纳为四类:
一类是毛织物:氇氆、毪布、毛尼料等,其厚重、柔韧及精细的纹理给人以温暖、平整、高雅的感受。
二类是丝绸织物(包括缂金丝织物、丝缎):其特点是亮丽、平滑、细腻、挺阔,给人以华美、高贵的感受。
三类是化纤或天然混纺织物:织制考究,有一种庄重、雅致的美感。
四类是动物皮毛:羊皮、牛皮等给人一种结实耐用的感觉;水獭、虎豹等毛皮具有天然纹理,是最理想的装饰材料。
藏胞根据使用场合和功能来选取衣料,体现了广采博取,雅俗适度的特点。用于佛事场合,选用庄重文雅的高级面料;用于婚嫁场合,选择喜庆华贵的面料;用于民间节日,选择特别鲜艳的面料;用于平日劳作的服饰,则要选择耐磨便宜的面料。无论是用于什么场合的服饰,都注重实用和审美的结合:宽松得体,舒适大方。
从总体上说,藏族服饰的形态是建立在实用功能的基础上。便装要求得体耐磨,夏装要求轻便透气,冬装则要求防风保暖,都要体现实用原则。藏装的每一个构件及其尺寸也有适合于人的实用功能。宽大的袍袖方便双臂自由运动,长袖能保护手不被冻伤,长筒靴后跟开又是为了防止骑马时从马上摔下来,袒袖可以调节体温,戴帽是为了保护头部,起御寒防晒的作用。宽大的袍子还是藏人夜间简便的被褥。可见,藏族服饰形态能够适应高原气候与游牧生活方式的需要,体现了保护、舒适、方便的实用原则。在艺术美学中,适应是一种合乎目的美,即适用的是美的。当你身处高原境地时,你会为藏民族的聪明才智而叹服。[1]因此,可以说藏族服饰这一物质文化展现了藏族人民的聪明才智,体现了藏民族对高原自然环境独到的认识和理解。随着历史演进和发展,今天的藏族服饰已经突破了纯粹的实用功能而成为生活的审美内容,如:妇女五彩邦典,腰饰品奶钩、火镰等已完全成为美化的形式。
藏族服饰形态结构上符合于一定的形式美原则。比如,在造型、色彩方面的对比与和谐、对称与均衡、节奏与韵律、多样与统一、安定与变化等。
多样与统一的美学法则在藏族服饰形态的塑造方面得到了很好的体现。正是由于藏族服饰以变化减少雷同的这一特征,让人感受到藏族服饰的无限趣味和艺术价值。藏族服饰在结构、材料、图案、饰晶、色彩及整体形象等方面具有共同的风格特征,这并不否认构成服饰形态的这些因素存在差异。前面所述的不同地域文化、不同人群以及不同使用功能等原因而呈现出不同的服饰形态和美感就是多样性特征的表现。藏族服饰形态的多样性还体现在里外服装的不同组合以及装饰的配搭。藏装由内外多件组成,有层次感。夏天藏族女子一般穿无袖袍,里面配搭一件长袖衬衣,斜襟翻领正好遮盖在无袖襟上,如同袍裙的领口一样。男子一般内着麻质、丝质立领式衬衣,外面套一件坎肩,露在袍外显出丰富的层次。在藏装中,不同地区的里外衣组合方式是不同的,比如西藏拉萨的妇女一般内着白色或印花斜襟衬衣,外袍颜色较深,系色泽淡雅的细条邦典;而江孜一带的妇女则外着花氆氇制成的坎肩“当扎”,围裙色条比拉萨的宽和艳;同为牧区的藏北牧民与青海地区的安多牧民的服饰形态,也因为外袍的差异而呈现出不同的服饰特色。装饰的不同在塑造服饰形态上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各种服饰类的区别很大方面就是各地区装饰上的差异,包括佩饰、色彩以及图案等。如嘉绒地区的女子一般都身着长衫,下着百褶长裙,系花腰带及围腰,头顶折叠多层的布帕,这是嘉绒女子服饰的基本款式。但在族群内部不同县域之间,甚至不同的村寨之间差异主要体现在装饰上:小金人顶黑色或蓝色头帕;理县柯苏人顶花帕子;五屯人则用青布头帕,前胸和后背都有吊牌;马尔康妇女头梳百根细辫,身上装饰品如牧区一样丰富、繁复,材料多用金银器、珊瑚、蜜蜡、松石等;康定鱼通女子穿宽花边长袍,袖子很大。
节奏与韵律的美学法则在藏装上表现非常突出。节奏是通过一定形式的反复形成的一种有条理的美;韵律则以节奏为基础,形成渐变、排比、交错等变化的韵味。在邦典上,相同或相似色相反复排列,形成了藏族服饰艺术的一大特点。而在佩饰中,依靠饰品进行有规律的排列组合,来增强服饰的节奏感和韵律感的情况随处可见。如头饰中同一类型发箍的佩戴,项饰中与天珠、松石等距离间隔,串饰中按大小次序排列形成的节奏与韵律。另外,在藏装中还运用单一图案的重复排列,如“十”字纹、雍仲纹或几何纹来装扮藏袍的襟边、下摆、袖口,让人感到一种节律的装饰美。藏族女子自织的花腰带,上面不仅有同一图案的反复,还有色彩上的重复变化,都给藏族服饰形态营造出一种别致、丰富的节奏和韵律。此外,节奏也可以是运动的秩序,在大型的节庆活动中,经常可看到衣着相似的藏族个体在场景中有序地移位和动作有节律地变化,从而形成气势上的节奏和韵律。
对比与调和是藏族服饰艺术的一大审美特征。服装形态上的直线与曲线、大与小、方与圆、硬与软、多与少、水平与垂直等属性不同的元素的对比,主要表现在服饰结构、材料、饰品等方面。如胸前佩饰中的圆形珠饰与方形嘎乌,大襟直线与腰部形成的曲线皱折,柔软、光滑的丝织面料与粗糙、干涩的毛料等都给人强烈的对比印象。但由于点、线、面、体的丰富变化和多种面料的运用,又能从总体上显示出和谐的效果。对比与调和的表现最为引人注目的要算服饰色彩上的运用,如红与绿、黄与蓝、黑与白的对比,在鲜明的对比色之间,巧妙地运用金色、复色或者黑、白等中性色等,来增添协调的因素。
对称与均衡的美学法则在藏装中运用广泛。由于人体两侧本身就是对称的,因此,从衣服的裁制上基本上体现了对称的原则,这是显而易见的。在装饰上,饰品的串结方式、数量、大小也体现了对称的美。但是,如果完全是对称的形式而没有变化,又会使人感到乏味、平淡、毫无生气,给人以呆板的印象。而均衡则是在一种非对称的形式中获得基本稳定而又灵活多变的形式美感,藏装形态的“动感”就是一种均衡的表现。藏装的大襟,一条长长的斜线打破衣服左右的平衡,藏民族袒右的着装方式更是加强了不对称的效果,但因对称性的人体以及左右两边的空间、大小、样态的微妙变化却能给人立体的对称和平衡感。两袖都穿上时是一种稳定、庄重的感觉;两袖呈不对称式样时,是“动”的形式,显得生动而富有朝气。可见,不对称的均衡要比对称的形式更富有趣味。所以,有学者评价藏族服饰“不仅是一门静止的文化,也是一门运动的文化。它所具有的意义和价值不仅在于服饰本身的造型,而且在于服饰作用于人时,所表现的风格特色与文化内涵,以及完成这种特色的表现的全过程。”[2]舞蹈中的服饰充分地显现了藏族服饰形态均衡的运动美:长袖飞扬,衣摆和袍裙上下旋动,时而疾步如飞,时而流水缓滞,在举手投足间其服饰形态可谓“千姿百态”,恰当地表现出藏族舞蹈的基本特征。从这个意义上说,藏族服饰是藏族舞蹈的天然道具,两者的结合给人们带来相得益彰的审美感受。
二、装饰的美学意蕴
藏族人认为:世间万物,人与自然间都是互相成为装饰的[3]。在藏族服饰中装饰是高品位的艺术。这里的装饰,包括对服装本体起修饰作用的一切元素,具体指服装色彩、图案及饰物等。藏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形成了较为固定的为本民族大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如:明快的五色,常见的金线边、对角连心图案、吉祥结、福寿图等程式化图案的应用,对金银、宝石的喜爱以及遍及全身的装饰品,由此创造了颇具美感的艺术效果。
色彩是服饰美的灵魂。在服饰的外在形象中,色彩与形态是吸引注意力的主要部分,尤其是鲜艳的色彩,人们对于色彩的感受远远超过事物形态本身。
在藏地,各地服饰有着不同的文化特色,但在色彩的选择和认同上却很一致,这就是藏地五色:白、蓝、红、黄、绿。阿恩海姆说:色彩能够表现感情,能让人产生不同的联想和感受。[4]在藏人看来,五色具有强烈的美学表现能力。白色是吉利和祥瑞的象征,是善的化身,它代表纯洁、温和、善良、慈悲、吉祥;蓝色是蓝天和湖泊的色彩,它显得神秘而高远;黄色是大地的本色,同时,它又有浓郁的宗教色彩;绿色是草原的颜色,寓意为生机和活力;红色代表火,被看成力量的象征,藏蓝和白色是藏族服饰中用得最多的颜色。五色的情感象征与藏族的宗教信仰密切相关。藏族对五色的偏好反映了藏民族千百年来形成的共同的审美情趣和心理特征。
藏族服饰中的色彩亮丽,纯度很高,几近于原色。明快艳丽的饱和色,能够让人精神振奋,充满活力,给人以强健而愉快的美感。在广袤的高原牧场,在高峻的雪山之巅,五色经幡象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给高原人带来生机和希望。藏族对鲜艳色彩的喜好跟他们的生存环境有关,五色体现了大自然的直观表象:蓝天、白云、雪山、绿草等。另一方面,单调而寂寞的雪域高原,也需要明快鲜纯的色彩来表达藏民们丰富的情感、装点空寂的生活。试想一下,被高原太阳照射呈古铜色的藏族同胞穿上色调灰暗的服饰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显然,亮丽的色彩更能符合藏民们对色彩的审美追求。
色彩在有形元素中是最敏感的,尤其是艳丽而和谐的色彩搭配。藏民们使用对比强烈的色彩,大胆组合,巧妙搭配,形成独特而富有民族个性,是藏族审美文化的重要表征。藏族服饰中的色彩配搭特点有三:
一是有序排列,形成有节奏和韵律的形式美,邦典和腰带的色彩可分为对比系排列、同一色系排列,多色系排列(图1)。
二是服饰色彩丰富,主色调突出。藏装多以各类深色、重色作服色主体,再衬以浅淡的衬衣或色彩明快的宝石饰品、银制品。嘉绒地区女子服饰为黑色调,藏北地区的藏袍多以深褐色调为主,中甸妇女外袍以天蓝色调为主。在邦典的色彩搭配中也有以某一色彩为主的情况,黄色调的邦典称之为“色梯”,白色调为主的邦典称为“噶梯”,以黑色调为主的称“那梯”。
三是色彩强烈对比,高度和谐。藏族服饰上常有红与绿、黄与蓝、黑与白等色的对比,然后巧妙地运用复色、金色丝线以及中性色黑或白色缓和色调,使色调变得和谐、明快、生动。图2体现了藏胞对色彩的独特认识和灵活运用。既有反差大的色彩的强烈对比,也有黑白色的中性调和,同时还有不同色块重复排列、同一色系渐变,表现了一种如音乐般明快的韵律感。
装饰图纹
藏族服饰上的图纹充满着强烈的民族情感和宗教氛围。图纹主题多为祈盼吉祥和美好生活的内容,如吉祥八宝、雍仲纹、如意狗鼻纹等。[5]服饰纹样构成形式充分体现了现代图案的美学理念。其传统造型大致具有三个方面的特性。
圆满性:藏族人受佛教轮回观念的影响以及对“圆通”、“圆觉”、“圆满”境地的追求,服饰图纹也成为寄托宗教感情的载体。在图案的构成上,非常注重构图的完整和线条的圆润、丰实繁密,不论器物的形制,也不论图纹结构是对称式还是放射式,线条的粗细、数量的多少,都在这一构成的要求下,由均齐、平衡、统一、调和,以形成圆满的完整美。圆的图纹既能表达藏族人民的宗教情感,又与人们的心理和生理机制相适应,工艺美术学家雷圭元认为:圆具有丰润的意味,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能给人带来快感。[6]
习惯性:服饰中的不少图纹直接来自于藏传佛教装饰图案,民间使用时虽有一定的变化,但仍沿袭了佛教图案的惯制和理念,形成了较为固定的造型模式和使用习惯。如佩饰上的“藏八宝”图案、雍仲纹、法轮、文字纹等。其它图案也有较一致的形式,如衣领的如意缠枝纹,鞋面的鱼骨刺纹以及腰带上的福寿纹、几何纹等。程式化中的图纹在民间服饰中会根据器物的属性和形状发生相应变化,尤其是填充部分的纹样,能够与主题相呼应,形成一种庄严高雅的气质感度。
适用性:纵观藏族服饰的纹饰中,除常见程式化的具象的图纹外,少有别的动物和植物图形,这是因为藏族图纹向更加装饰化方面发展的缘故。狗鼻纹、缠枝纹、云纹、雍仲纹以及几何纹都在藏族服饰中大量采用,主要因为这些纹样可大可小,随意变化,如衣摆或领角的角隅运用,火镰、嘎乌的适合运用,在腰带上的图纹以此形成连续纹样。圆形图纹也可根据需要自如地采用放射式、或为离心式、或为旋转式、或内心式,以达到美化的目的。
藏族的佩饰种类繁多、式样独特、内涵丰富,反映了藏族审美意识的要求。佩饰主要由金银和宝石构成,金银部分体现了细致精巧的工艺之美,如奶钩、洛松、噶乌、火镰盒、针线盒等,银饰精雕镂刻,图案精美,配上色彩鲜艳并透着宝石般光泽的玛瑙、松石、珊瑚等,颇具装饰效果,呈现出一种华贵、优雅的美感。藏族使用珠宝镶饰银器,既有精美的工巧,也有天然拙朴之美。火镰、钱包等饰品不仅雕饰精致,而且在上面镶嵌的红色珊瑚珠或绿色松石,好似画龙点睛,光彩夺目。有的银制饰盒还挂上数条细细的银链或挂缀绣品、红绿绸带,弥补了金属装饰大气有余、柔美不足的缺憾,给精致、古朴的整体风格增添了丰富的审美内涵,使其更加灵动、瑰丽。从饰品的质地上看,凸现了金属、丝绸、毛皮、玉石等固有属性的美感,将粗糙与柔滑、平面与立体、厚与薄、光亮与毛面等调和和统一在一起,显示了藏胞具有较高的工艺技术和独特的审美情趣。
佩饰品的另一个艺术特点就是多样的统一性。从材质上看,不仅有珊瑚珠、天珠、琥珀等宝石,还有玉器、骨器、象牙、贝类、金银器等;从形状上看可以说形态各异,有长柱形、圆形、环形,也有长方形、心形、菱形、异形等,这些形态和质地各异的饰物给藏族的自由组合提供了最大可能;从组合的方式上看,有对称组合的,有齐一组合的,也有递增排列的,藏胞可根据个人的喜欢随意组合。因此,基本上找不出完全相同的两件饰品。结合前面叙述可以看出,变化与统一原则体现了藏族艺术审美的高度。据研究,藏族服饰中的这种追求变化统一的审美心理直接源于高原先民,“他们对装饰品造型(组合)的追求并不是简单的相同物集中,而是在相类似之中求得变化,在强调多样性的同时求得统一,从而使人体装饰品由多个物件构成的组合造型体现出一种新的人工韵律美变化统一。”[7]
三、衣饰结合的审美价值
费孝通先生谈到区分衣和饰的不同功用时,特别强调衣着与饰物结合的历史意义。他将这种满足人们基本生理需要的文化要素上升为具有更高层次的社会和精神的需要,并赋予了复杂的象征作用,即服饰“成为亲属、权力、宗教等社会制度的构成部分,更发展成了表现美感的艺术品,显示出民族精神活动的创造力。”[8]藏族服饰的审美文化,一方面体现着藏族同胞的物质文化创造,同时,也凝聚和渗透着极其丰富的民族精神和思想的深层涵义。
(一)在藏族服饰文化中,以服装华丽、饰品繁多之美作为审美标准的审美价值,体现了藏民族热爱生活的情感原则。藏族服饰的价值非常昂贵,一般的盛装都在百万元以上,一套隆重的藏服价值可能超过千万元。像项链、腰带、首饰等佩饰,是代代相传留下来的,有的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普列汉诺夫曾说过,贵重的东西是美的,为什么呢,因为它联系着富有的观念。[9]对于藏胞来说,服饰具有财富的意义。同时,浓烈而丰富的色彩也给人一种财富和地位的感觉,由此可见,藏民族追求服饰的华丽和繁多之美是一种朴素的审美心理表现,与藏民族长期的传统游牧生产生活方式有关。为了迁徙方便,人们将财富变成可以穿戴的服饰是很自然的事。久而久之,人们形成了以多为美的审美心理以及以服饰来反映一个家庭的经济水平的观念。财富是辛勤劳动的成果,就象在狩猎社会中人类会将动物的爪、皮、牙齿当作为勇敢、灵巧与有力的标志来佩戴一样,藏族服饰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勤劳致富,服饰媲美成为显示财富的一种表达。藏族服饰与劳动生活的关系很密切,不少饰品本来就是生产工具演变而来,如火镰、奶钩之类。
(二)表达了崇尚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人们的生存环境是影响审美性格的基础。在广阔、贫瘠的雪域高原,人与自然是水乳交融的一体关系。高原先民对大自然充满着无限的敬畏和热爱,在顺从、适应与斗争中也积极地改变着人的生存状况,将自然资源为我所用。服饰与自然密切的关系主要体现在三方面:一是形象上与自然的浑然天成,如形象上的模仿,饰品的天然拙朴,色彩的纯美等;二是服饰材料就地取材,高原产品是藏族服饰中的主要构成;三是藏装的实用功能体现了与高原生存环境和传统生产生活方式的适应。
崇尚自然的装饰风格有着深厚的文化渊源。藏民族对金银器物和天然珠宝的审美表达方式并不属于现代社会时尚的“审美”。从其观念形态上看,藏民族的这种审美活动中还杂糅了宗教的、历史的和社会的实践活动,审美内涵中具有象征、宗教、身份等意义,这些附加的意义决定了藏族人民的社会心理和审美情趣。格罗塞认为,人体装饰艺术首先是它的宗教意义、民俗的实用价值(如区分各种不同的地位和阶级、不同的族群等),而悦目的形式只是实际而重要的生存需要中的一个次生品,只是后来装饰的实用功能渐渐失去了原来的意义而愈加发挥着美化生活的功能。[10]今天看来,藏族服饰中仍然鲜明地保留了自然崇拜的遗迹,特别在佩饰上,不仅有材料上的,如石头、海底贝类等自然物的崇拜,还表现在服饰纹样以及服饰色彩上,色彩红、蓝、白、黄、绿在佛教教义中解释为风、火、地、水与法的结合,最初与民间的原始信仰有关,显现了他们对蓝天、雪山、大地、江河以及空间护法神的崇敬。从审美的角度来看,藏胞将自然物品加工,使它们具有更高的艺术价值。无论是绿色的松石、黄色的琥珀还是金银制品,都会让人产生极高的视觉美感,这些经打磨制作的饰品仍然保留了天然的肌理和质感,体现出一种原始的质朴和粗犷,充分地显示了藏民族所具有的独到的审美眼光和能力。
(三)蕴含着藏民族丰富的辩证法思想。藏族服饰是稳定与变化的统一体,体现了运动的和谐之美。藏族注重一种平衡的、动态的美。一些图纹既有着对称的平稳,也有着动态的感觉,代表着运动与静止的辩证统一,如菱形、吉祥结、“卐”和“卍”等(图3)。菱形在远古藏族文化就已经有的图形之一。[11]今天藏族服饰上也常见到由菱形组合的纹饰。而雍仲则是静止与运动的辩证特征的典型代表。巴登尼玛认为,这个符号标志着藏族人的哲学认识,它一直影响着藏人的思维方式,与此符号相关的“三、六、九”中都有三的共性——稳定的运动,运动的稳定。[12]
由于藏族全民的虔诚信仰,藏传佛教的哲学思想和观念在藏族文化中起着主导作用,对藏族人民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并渗透和融入到民众生活习俗中。雍仲是动态的,但它所代表的文化意义则是“永恒不变”,藏人信仰它是因为在藏族文化中它蕴含着坚固、永久、不变。佛教中认为万物人生生灭变化,是不停运转的法轮,但是它又以外在常态的形式出现,是稳定性与变动性的统一,是自我与非我的统一,是有与无的统一。藏族人认为世俗世界是无常的,彼岸世界是永恒不变的。这就是藏民族辩证的运动观,静止寓于运动变化之中,运动又以静止的形式显现出来,动与静不能分离开来。
除此之外,藏族服饰上的对比与调和也体现了藏民族的对立与统一的辩证法思想,和谐是藏族传统文化的总体特征,但和谐中有着强烈的对比。
(四)展现了藏族内在的民族精神,彰显了民族个性。藏民族个性独特而鲜明,艰苦恶劣的生存环境与残酷激烈的竞争压力将这个民族磨砺得坚强、勇敢、乐观而充满活力。美学家黑格尔认为人是服装的主人,这样的服装能适应环境和气候、满足人的精神追求并能展示人的内心世界,这种服装可以充分发挥人的美感想象力,它不致遮住人体的优美线条。[13]以此来看,藏族服饰是符合黑格尔所倡导的那种服饰定位于人,即以人为本,以舒适、方便为原则,由人的形态决定服饰的形态,展现主体人格的精神。藏族服饰整体宽松、华美、大气的风格(尤其饰品以金银宝石为主体,形态夸张、粗朴、大气的特点)与这个民族乐观、热情、豁达、豪放、粗犷的个性是一致的;服饰色彩对比强烈,鲜艳亮丽的组合表达了他们爱恨分明,情感真挚、大胆外向的民族性格;服饰形态多样、追求变化(形态上的任意性)体现了他们自由奔放、无拘无束的性格特点;服饰的自然、质朴也显示了藏民族勤劳、勇敢的优良品质。
藏区不同气质文化特征的人群在服饰上有着不同的风格:拉萨服饰典雅、端庄;阿里服饰蕴含着一种古老韵味,神秘、优美;安多服饰雍荣华贵,康巴服饰粗犷、豪放,英姿飒爽。男女服饰上的差异展现了不同的性别特征:男性服饰体现的是刚毅、粗犷、英武、健壮;女性服饰端庄、挺拔,展现女子高贵典雅,娇柔和美丽。
(五)表现了宗教崇高的神秘美感。藏族服饰作为一种精神文化,它关联着民族的深层文化,表达了藏族人民的情感、理想和愿望。藏族崇信宗教,希望在沉重而艰难的现实生活之外寻求心灵上的补偿与慰藉,超脱于俗世外的精神追求,使人们获得一种超越自我的振奋,这样的审美想象让主体的愿望和理想得到了精神性和意念性的满足,沉重而单调的生活也就有了崇高的意义。藏传佛教主张通过今生的修持获得来世的幸福,于是,空寂的雪域高原到处可看到五彩的经幡和袅袅桑烟。当然,蕴含着对真善美的执着追求的理想和信念,自然也会反映到生活中最亲近的服饰上来。渗透了宗教涵义和意蕴的藏族服饰显得神秘而厚重。藏族对五色的审美感受已经超越了人们对色彩的普遍意义,它代表着这个民族对生存环境的理解和宗教文化的理想。在藏胞眼里,五色是悦目的,其审美力量“不是感知的直觉,而是表象的复活,也就是说当某一直观的色彩形象作用于人们的感官引起感性效应时,在这种效应中早已凝聚了一个民族特有的审美文化心理积淀,正是这种深厚的文化底蕴,才使感性效应得到深化,在人们的审美意识中建构起具有丰富精神内涵的美感世界。”[14]装饰图案秉承了宗教象征的基本精神,以写意性的几何图案和程式化的动植物形象,构成了寓意深奥的服饰审美意境,折射出藏族服饰独特的审美价值。藏族繁多的装饰品,更是让人在艺术之境的欣赏中获得一种超现实的情感体验,体现了宗教思想具有超越时空的恒久的艺术魅力。
综上所述,藏族服饰不仅是藏族审美艺术中的一种主要形式,也是表达民族思想情感最有力的“形象语言”,探讨藏族服饰的审美特征及心理文化特征,是继承藏族传统服饰艺术,发展符合民族审美情趣和弘扬优秀民族文化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