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古代的一部警世小说——《落洼物语》,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日本论文,物语论文,古代论文,小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日本平安时代最早的一部物语文学作品《竹取物语》问世之后,各种物语作品相继出现,十分盛行。在《三宝绘》(984)中曾有这样的描述:当时的物语“比大荒森林中的草还繁茂,比有矶海之浜的砂粒还要多。”但是,这些物语作品至今已散失殆尽。现在,早于十一世纪新出现的《源氏物语》的物语作品,仅存《宇津保物语》和《落洼物语》。
《落洼物语》的作者不详,俗传为源顺所作,但不足为信,据推测为一身份不太高的男子所作,经后人补写而成。成书的时间也不确定,一般认为在《宇津保物语》之后,也有的认为二者是同期出现的。
《落洼物语》是在物语文学最初的两种形式——传奇物语与和歌物语的基础上形成的。但它在其发展的过程中,物语的传奇色彩明显地被扬弃了,而力求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的写实精神却大大增强了,尤其是对贵族生活的忠实描写和概括,对现实主义宏篇巨著《源氏物语》曾产生过一定的影响。
日本古代,一夫多妻制风气盛行,上自天皇,下至庶民,都可以无限制的娶妻纳妾。此外,还有无婚姻名份的“侍人”。这种一夫多妻制对当时人们的社会生活、道德观念等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样,继母虐待前妻的子女成了当时的一种普遍的生活现象和人们极为关注的社会问题。正如小说中所说的,“晚娘虐待前房子女,是世间见惯之事”。于是,描写继子遭受继母虐待这类题材的物语作品一时间便多了起来。如《住吉物语》,写一中纳言之女住吉姬,已许配内大臣之子,但遭继母虐待,肆意要把她嫁给一个名叫主计头的攻旬老翁。她逃脱后投奔住吉地方的一个尼姑,最后终于大团园。不过,当时的《住吉物语》古本已经失传,现存作品是镰仓初期改编的,也有说是后人仿作的。《落洼物语》是继子遭受继母虐待这类题材中的一部典型的物语作品。江户时代的作家泷泽马琴曾将《落洼物语》进行改写,名为《皿皿乡谈》。
《落洼物语》是一部中篇物语,全书共四卷,写的是一位名叫源忠赖的中纳言之女“落洼”,她是从前同源忠赖常有往来的一个王族血统的女子所生。其生母早已去世,这女子天生丽质,聪慧过人,温柔善良,但继母对她十分残酷,生父对她也很冷漠,叫她住在一个象低落的洼地似的小房间里,“落洼姑娘”由此得名。落洼在家中的地位尚不及一个仆人,全家的粗细活计均由她一人承担,真是苦不堪言。正如卷一中落洼所吟的两首悲歌:“忧患日增心郁结,人间何处可容身”,“愿奴早日离尘世,忧患羁身不自由”,形象地说明了落洼的痛苦生活和忧伤的心情。落洼的不幸遭遇,深得侍女阿漕及其丈夫——左近卫少将道赖的仆人带刀的同情。在他们夫妻二人的帮助之下,落洼结识了左近卫少将道赖,两人真心相爱。为此,继母对落洼更加残忍,把她禁闭在贮藏室里,继而又将落洼许配给自己的叔父——一个丑恶可憎、六十多岁的老头典药助,让其捉弄。在这危急之际,道赖将落洼从源中纳言家救出,终于脱离了樊笼。
道赖是一个复仇心很重的人。为了给落洼报仇,他对源中纳言家进行了一系列打击。源中纳言家的境况日益衰败,而道赖由于出身豪门,又深得皇帝宠爱,一再升迁,由少将而中将、中纳言、大纳言、大将、左大臣,最后官居太政大臣的高位,道赖一族个个升官晋爵,权倾满朝,威望盖世,一派荣华富贵的景象。源忠赖病故之后,全家依靠道赖的庇护而立身,继母也在落洼、道赖的宽容、关怀的感召之下有了悔悟,家庭的这场矛盾冲突终于得到了消除。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落洼物语》始终紧紧围绕着贵族家庭生活这个轴心来铺展小说的故事情节,其中贯穿着对一夫一妻制的向往,但中心主题似乎是宣扬劝善惩恶和因果报应的思想,因而使小说具有明显的警世意味。
日本评论家认为,《落洼物语》是在着意提倡“一夫一妻主义”。小说中对道赖和落洼的纯真的爱情描写,充分说明了这个观点的正确性。道赖乃太政大臣之子,出身显贵,天赋聪颖、贤明,又是一个容貌端丽、丰姿卓绝的美男子,在一夫多妻制风气盛行的情况下,象他这样身分高贵,地位显赫的人,三妻四妾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道赖在结识落洼之后,对爱情始终专一不二,婚后也一直真心地宠爱着她,从不在外拈花惹草,见异思迁。当右大臣知道落洼“并非名门出身的女子,不是抛弃不了的正妻”时,便托道赖的乳母作媒,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道赖。道赖坚决拒绝了这门亲事。他说:“无论我这里的人相貌如何不漂亮,身分如何低微,也决不希望有别的人。……落洼也好,起洼也好,都没关系。我已决心永不抛弃她。”他还向落洼表示:“即使皇帝要把女儿赐给我,我也一定是拒绝的。”这在一夫多妻制下的当时,这种对爱情的专一精神是难能可贵的,它体现了一种对一夫一妻制的向往。
佛教在日本是影响最大而又源远流长的主要宗教。它对于日本的文化思想具有独特而深刻的影响。据宗教史学家的研究,佛教于公元六世纪,最迟也不会晚于552年(日本钦明天皇十三年)经由中国和朝鲜传人日本。从此,佛教成了日本的主要宗教,佛教徒居各种教徒人数之首,贵族和平民都皈依佛教,笃信善因有善果,恶因有恶果的因果报应思想。这种因果报应的佛教观念,常常被作家在创作中用来解释人的命运和遭遇。日本文学评论家麻生矶次指出:“作为平安朝文学的思想上的背景,于六世纪初传到日本的佛教所起的作用很大。……因果报应和轮回转生的思想,投给文学以神秘的阴影”(《日本文学史·新版》第十四页)。《落洼物语》中几个主要人物的命运和结局,都鲜明地体现了这种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报应思想。如落洼姑娘,她心地善良,待人宽厚,虽遭继母百般虐待而从不忌恨,做了道赖夫人后还把继母当作生身母亲来对待,常想报答亲恩。当继母有所悔悟而向落洼表示歉意时,落洼却说:“我心中一点恶意也不存在。我所念念不忘的,只是想尽力供奉,使您心情欢畅。”善良的落洼最后做了太政大臣的夫人和皇后的生母,一家人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忠义的阿漕在落洼惨遭继母虐待时同情落洼,同落洼相依为命,虽遭继母忌恨、打击而始终如一,甚至冒着危险帮助落洼出逃。最后,阿漕当上了典侍,据说还活到了二百岁。这都是“善因”结下的“善果”。继母虐待落洼,一家屡遭不幸,只是在她有了悔悟,改恶从善之后,才有一个较好的结局:她长生到了七十多岁,死后的丧事也办得非常体面。典药助老头作恶多端,最后被人踢了一脚,病死了。如此等等的描写,都是在劝善惩恶,宣扬因果报应的佛教思想。
情节和人物是一部小说的两大基本要素。对情节的合理安排和人物形象的精心塑造,是一部成功的作品的重要标志。《落洼物语》作为日本文学史上的一部早期的作品,在艺术上所取得的成就主要表现在开始注重情节的安排和人物形象的塑造上。
《落洼物语》是一部描写贵族家庭矛盾冲突的作品。因此,情节在小说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这是因为,只有通过情节,才能够充分地描写事件,而只有通过事件的描写,才能够全面地展示人物之间矛盾冲突。为此,全书紧紧围绕着中心主题,按照时间的顺序和故事的进展,编排了三大情节:“虐待”、“报复”、“宽恕”。
第一部分“虐待”,是小说情节的展开阶段,主要由继母残酷虐待落洼,左近卫少将道赖向落洼求爱,道赖将落洼从源中纳言家救出等几个事件构成。作者通过对这些事件的铺叙,揭示了几个主要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也为最后的“果”潜伏下了“因”。
第二部分“报复”。主要写了以下几件事:首先,道赖假意应允源中纳言家四小姐的婚事,暗中却让一个名叫兵部少辅(道赖的舅父)、绰号“白面名驹”的白痴去顶自己同四小姐完婚,置四小姐的终身于不幸,让源中纳言家遭受世人的耻笑。其次是促成藏人少将向他的妹妹二小姐的求婚,以此破坏继母同她视为至宝的女婿的关系,让藏人少将抛弃她的三小姐,使继母的“繁荣幸福的誓愿,变成了世间的笑柄”。第三,清水寺进香,两家途中巧遇,道赖又一次进行报复,令仆从将中纳言家的车子推入路旁的沟里,并夺取了他们在堂内的席位,使其全家人在车子里过夜。第四,夺取源中纳言家修筑一新的三条邸宅。通过以上几起报复事件,使矛盾更加激化,从而把小说的情节推向了高潮。
第三部分“宽恕”为小说的结局。源中纳言病故,继母已被道赖彻底整垮,最后道赖见她有所悔悟,便宽恕了她,并对源中纳言一家加以庇护,从而消除了两家的矛盾冲突。人物的结局是:积善之人,自有善报;积恶之人,自有恶报。
上述三大情节构成了小说故事发展的三个阶段:展开阶段,高潮阶段,结局阶段,使之形成紧密的逻辑联系和因果关系。在这三个阶段中,穿插了一些青年男女的恋爱故事,贵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官场的沉浮,世态的炎凉,以及生老病死,婚丧嫁娶,节日庆典,生日、佛事活动等等,此外还掺入了许多滑稽的笑料(如关于傻老头典药助,“白面名驹”少辅的描写)和大量的和歌赠答书信,从而比较广泛地反映了贵族社会的生活现象、风俗文化,也使作品增添了一定的讽刺性、趣味性和抒情性。
在人物形象的塑上,《落洼物话》最突出的特点是对比手法的成功运用。紫式部借源氏之口说:“欲写一善人时,则专选其人之善事,而突出善的一方;在写恶的一方时,则又专选稀世少见的恶事,使两者相互对比(《源氏物语》第二十五回《萤》)。作者为了在小说中宣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报应思想,着意塑造了两个“善”与“恶”尖锐对立的人物形象——落洼和继母。落洼是理想的“善”的化身。因此,作者“专选其人之善事,而突出善的一方”:落洼虽是王族血统的人,但对侍女十分平易,同甘共苦,融洽相处。就是做了中将夫人后,她的侍女也受到优厚的待遇。落洼心地善良,性格温柔,无论是继母的虐待,还是对她有过非礼行为的人,都从不怨恨,而是以德报怨,宽容相待。作恶多端的黄药助遭到道赖的仆役毒打后,落洼闻知此事却“觉得不好意思,唉声叹气”。卫门安慰她说:现在被敲打的是那个典药助,是对他从前那种行为的惩罚呀。”落洼责备她道:“唉,你这个人好凶!你不要来服侍我,去跟中纳言吧(指道赖)。他正好是同你一样狠心的人。”道赖同源中纳言争夺属于落洼产业的三条邸宅,落洼劝阻说:“他们花许多时间修筑了,要迁居进去,我们却去阻碍他们,他们多么痛苦啊!教双亲受苦,很不应该。不但如此,所作所为又如此刻毒,真教他们难受。”并按照她的意愿,将邸宅送给了源中纳言。此后,落洼对双亲尽心孝养,对诸姊妹百般照顾。从前疏慢落洼的四小姐说:“她对我的关怀,反比父母对我更周到。”继母也说:“我受前房女儿的恩惠,越来越多了。”继母是“恶”的一方,作者“则又专选稀世少见的恶事。”作者写道:“这夫人是一个完全没有女性的温柔心肠的人。她那副狰狞的面目,谁都看了害怕,”“眉头稍稍蹙紧,表示性情凶恶”。寥寥数语,活画出一个心狠手毒的恶妇形象。她叫落洼住在低矮潮湿阴暗的小屋里;将全家的粗细活计全压在她一人肩上;她对落洼的责备比对仆役还严厉;寒天里,让落洼只穿着一件破旧的夹衫;当她发现落洼同道赖相爱后,便将落洼禁闭在臭气刺鼻的贮藏室里,一天只给吃一次饭;继而又将落洼许配给傻老头典药助,要他和落洼发生关系,其手段之毒辣,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鲁迅说过:“优良的人物,有时候是要靠别种人来比较、衬托的,例如上等与下等,好与坏,雅与俗,小器与大度之类。没有别人,即无以显出这一面之优,所谓‘相反而实相成’者,就是这样。”(《且介亭杂文》,《论俗人应辟雅人》)落洼和继母,一个温柔善良,相貌端丽;一个心肠狠毒,面目狰狞,二者善恶分明,美丑对照,既突出了落洼的美好品质,又衬托出了继母的丑恶本性,从而使这两个对立的人物形象更加鲜明,个性特征更加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