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北京师范大学藏《石头记》庚辰抄本的几点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北京师范大学论文,抄本论文,石头记论文,几点思考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今年一月二十三日,我因病在海南疗养,那天是旧历庚辰年的除夕(十二月二十九日,本月无三十日),忽然接到杜春耕同志的电话,告知我北京师范大学新发现了一部《石头记》庚辰本的抄本,什么时候由什么人抄的等等都不清楚。当时我在海南,虽然是一个非常动人的消息,也只能听听而已。
二月九日,我回到了北京,身体仍不大好,当时正值学校放假,北师大的本子也无法去看,直到二月二十七日,接到北师大的邀请,去听他们对这个抄本的调查研究报告,并可以看到抄本,我当然高兴地应邀而去。当时去的人很多,大家都认真地听了张俊教授的报告和曹立波博士对本书发现过程的介绍,同时也看到了原书。但因为这是个报告会,看书的时间只有几分钟,我当时只看到了一两处与北大庚辰本共同的特征,实在没有时间再仔细地翻阅了。直到五月二十九日,我得到机会再去重看,我带了有关北大藏庚辰本的种种特征资料,赶早地到了北师大图书馆,经张俊先生和杨健先生的热情安排,我顺利地看到本书,并逐条地核实北大本的特征与本书是否符合,初次核实的结果,两本的特征完全一致,由此断定这是据北大本的复抄本是可以确定的了。但核对完有关的资料,也已到午饭时了,我就匆匆告别出来,算是明确了此本与北大本的关系,但其他的问题,就无暇思索了。
最近我得到机会,可以比较从容地检看此书的复印本,因此我就采用最原始而笨拙的办法,把北师大本与北大本从头至尾逐字核校。在仔细逐字核校的过程中,有一种感觉始终缠绕着我,不断在我的脑子中出现,这就是我总觉得这书从第一回到第三十回和第七十一回到八十回是同一个抄手,而这个人的笔迹,我似乎比较熟悉,分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我越往前校对,这种感觉越加强烈,终于迫使我停下手中的工作,先来查证这个抄手究竟是谁。经过一段时间的查证,终于我弄清楚了这个抄手,所以我在这篇文章里,把它作为本文所叙述的问题之一,连同其他几个读者所最关心的问题,一并向大家奉报,以征求大家的意见和指正。
一、北师大庚辰本是据北大庚辰本抄的
在探索新发现的这个北师大藏《石头记》庚辰本的时候,首先想要弄明白的是这个本子的渊源,它是据哪一个本子抄的?我在二月二十七日和五月二十九日两次看到了这个本子,尤其是第二次,我是带着北大庚辰本的一些特征资料去逐条核对的,经过这次的核对基本上确认了这个本子确是据北大庚辰本抄的。最近我对两书又作了一次查检,更加确认了北师大庚辰本确是据北大庚辰本抄的这个认识。我所检核的两书共同的特征现分述如下:
(一)两书抄写的款式相同
北大庚辰本抄写的款式每面十行,每行三十字。第一行顶格书“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以下即空白。第二行顶格书“第一回”三字,以下即空白。第三行低三格写回目上联“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下面空三格再写下联“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以下即空白。第四行顶格写正文“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以上这个书写格式,北师大本与它完全相同。在抄写过程中,每行三十个字,有时会多抄一个字,有时会少抄一个字,但总的格局就是这个固定的格局,自始至终是一致的。这里有一个原因,过去抄书,如果是长篇巨著,尤其是小说,往往不可能一人抄到底,为了求速度,必须几个人同时抄写,然后合成。抄写中按原行款原格式抄写,则合起来就自然接榫,不会造成两个抄手衔接处出现空白。北师大庚辰本是三个人抄的,所以必须按原行款抄写,才能自然合一。当然这种保持原行款的抄写,另一个原因是藏书家为了保持原本的面目,这种情况,多半是私家抄藏的书,不是拿到庙市上去卖的。而《石头记》则不同,除了私家抄藏如怡亲王府外,到后来更多的是抄成后到庙市上去卖的。北师大本情况更不同,它抄成的时间已经很晚了,而且它还不仅仅是抄,还带有一定的编校性质,这就需要进一步去研究。
(二)两书的回目完全相同
北大庚辰本共八十回,每十回一个总目,共八个总目。其中第二个十回、第七个十回都只有八个回目,第八个十回只有九个回目。全书八十个回目共缺五个回目。加上原缺六十四、六十七两回,共缺七个回目。北师大本与北大本完全一样。北大庚辰本从第五个十回起,总目上都写有“庚辰秋月定本”字样,共四条。北师大本也与此完全一样。北大本第六十一回至七十回总目标明“内回”,其是双行小字并列书写,北师大本书写格式也完全一样。
北大庚辰本第四十一回至五十回总目之最后一联“芦雪厂争联即景诗,暖香坞创制春灯谜”,其中上联的“厂”字和下联的“春”字都是旁添,北师大本即将旁添文字依勾线抄入正文,特别是芦雪广的“广”字,庚辰本旁添文字作“厂”,这是一个错字,正确的书写应作“广”,庚辰本的正文均作“广”,计第四十九回有七处,第五十回有一处,均作“广”,无一处错误。惟独总目上的这个旁加“厂”字,是一个错字。北师大本与它完全一样,总目上是一个错字作“厂”,其余四十九回七处,五十回一处,都作“广”,一点也不错。
北大庚辰本第五十一至六十回总目,“石头记”三字写在总目的最后两联,即五十九、六十两联的上面,然后转页写“第五十一回至六十回”,再另行并行写“脂砚斋凡四阅评过”,然后空四个字的位置写“庚辰秋月定本”。这种书写格式,在北大庚辰本上,也只有这一处,而北师大本竟也完全照抄,一丝不差。
(三)北大庚辰本上的另一些特征,北师大本也同样具备
1、北大本第七回末转页有附记云:“七回卷末有对一付:不因俊俏难为友 正为风流始读书”。北师大本即将此回末对直接写在正文“正是”之后,“七回卷末有对一付”这几个字因为是提示性的,所以就没有再抄。
2、北大本前十一回都无脂评,北师大本也完全一样是白文。北大本十二回前的脂评错抄在十一回前,北师大本也同样抄在十一回前。
3、北大本十七、十八回前有一段文字:
此回宜分二回方妥
宝玉系诸艳之贯,故大观园对额必得玉兄题跋,且暂题灯匾联上再请赐题,此千妥万当之章法。
诗 豪华虽足羡 离别却难堪 愽得虚名在 谁人识
好诗全是讽刺 近之谚云:又要马儿好,
曰
苦甘
又要马儿不吃草,真骂尽无厭贪痴之辈。
以上这三段文字,北师大本完全依原格式照抄,只是把“贯”字改正为“冠”字,“愽”字改正为“博”字。“诗曰”两字是横写,其余都是竖写,北师大本也完全一样。惟一不同的是北大本这三段文字是写在十七、十八回前,而北师大本却写在十七、十八回后。本来这三段题记是针对十七、十八回的,因为十七、十八回虽标为两回,却只有一个回目,中间无分回处,所以才有第一段题记。第二段是指题对额题灯匾,归省庆元宵;第三段是指贾妃回宫。以上这些都在十七、十八回内,所以题在十七、十八回前是对的,北师大本题在十七、十八回末,实质上是在十九回前,这就有点错位了,可能是抄错的。但就这三段特殊的文字来说,北师大本仍然不缺。
4、北大本第十七、十八回第三九八页“少时太监出来只点了四出戏”下的第四出戏是这样写的:
伏黛玉死,所点之戏剧伏
第四出离魂 四事乃牡丹亭中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
这段双行小字批根本无法读通。细查北大庚辰本的底本己卯本,原来是两段文字被错连在一起,而且错接了文字。按己卯本两段原文,各自应为:“伏黛玉死,牡丹亭中”。“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这样分开后,文字才能通畅。至于第一段“伏黛玉死,牡丹亭中”似也有点别扭,但从四出戏的书写格式来看,确是如此。现将这四出戏的书写格式,一并列举于后(见图一)。从图一所列四出戏目的书写格式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伏黛玉死,牡丹亭中”与其他三出戏目的写法是一致的,小有差异的是“伏黛玉死”这四个字与“牡丹亭中”更换了左右的位置。由此也可以明白,“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是自成一段的批语。现在己卯本上这两段批语之间有一墨圈隔开,并有一朱色横线把上下分界,但这些标志,可能都是在北大庚辰本抄成以后加上去的,故北大庚辰本的抄手竟没有能注意这两段文字之间的区别,竟先把右边一行上下一起连抄,然后又接连左边一行上下一起连抄,以至形成这段上下不通的文字,而北师大本的抄手,竟也以讹传讹地照样抄下来了。这就恰好成了北师大本是照北大庚辰本抄的一个有力证据。
5、北大本第十九回第三面第三行“小书房名”下有五个字的空格,北师大本还保留了三个字的空格,第四行北大本有大半行的空白,北师大本把北大本上点掉的“自然”两字和第五行点掉的一个“也”字一齐删去,然后就直抄下来,从表面看来好像北师大本与北大本这里不一样了,实际上是北师大本遵照北大本的点改抄下来的,并不是另有所据。
十九回末,北大本有“此回宜分作三回方妙,系抄录之人遗漏。玉蓝坡”。这段题记,北师大本也照抄,一字不遗。
6、北大本第二十二回末“暂记宝钗诗谜云”下面的八句诗及“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夏畸笏叟”等题记,北师大本亦完全相同。
7、北大本第五十六回末正文下双行小字云:“此下紧接慧紫鹃试忙玉”。按此行小字,是本回抄手指示下回抄手的文字,并非《石头记》文字,但后来的抄手不管,连同这句话也一起抄下来了,而北师大本也一样照抄不误。这里还要指出这行误文,始见于己卯本五十六回末,北大庚辰本照己卯本抄录时一并照录,现今北师大本又照样抄录,这一句误文,却联系着三个本子的血肉,成为三个本子内在联系的一个特殊标志,亦可以说是《石头记》抄本史上的一段趣话。
8、北大本第六十六回第一页右下角有两行小字:“以后小字删去”,一九五五年的影印本上有此两行小字,一九七五年的影印本上却没有了这两行字,当时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到北京大学图书馆验看了此书,方才发现这原来是贴在上面的一个指甲大的小纸片,因为重新整修装订庚辰本,这个小纸片移动了位置,移到装订线的外边,被压在书脊边上看不见了,我初看空无所有,大为惊奇,觉得不可思议,经细看,发现装订线里边露出一小纸角,我将这小纸角拉出来,才发现原来是个小纸片,上面赫然写着这两行字,因而也随之而解开了这忽有忽无的谜底。现在这个北师大庚辰本上在第六十六回第一页右下角的原位置上,也照样抄上了这两行字,所不同的它不是贴的小纸片,而是直接写在纸上的了。虽然只是两行小字,而且与《石头记》正文无关,但却是北大庚辰本上特有的一个标志,在庚辰本的底本己卯本上是没有的。幸好己卯本还保存着这个六十六回,未曾散失,可以验看,确是己卯本六十六回原位置并无贴条也更无墨书此两行小字。所以北师大本在六十六回第一页右下角原位置上有此两行小字,这就证明它绝对是照北大庚辰本转抄无疑。
9、北大本七十五回前有单页题:
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对清
缺中秋诗俟雪芹
口口口开夜宴发悲音
口口口赏中秋得佳谶
北师大本完全按此格式抄写,位置也是在七十五回前一页。
10、北大本六十八回末尾(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七五年影印本第四册一六七——一六七四页)有二页左右(四面不到一点)残缺,中间无标志,稍不注意便看不出来,缺文上面的最后一字是“纔”字,以下便是大段残缺,缺文下存的第一个字是“得”字,全句是“得钱再娶”,与上面的“纔”字接起来,便成为“纔得钱再娶”,成为一个完整的句子。如果不认真读上下文的情节,一时是不容易看出中间有大段缺文的,而北师大本的抄手也正是没有看出这中间的大段残缺,竟照北大庚辰本上下页连在一起抄成“纔得钱再娶”了。按这段文字,戚序、蒙府、杨本、列藏、程甲各本均不缺,所以这段缺文,也是北大庚辰本独有的特征,而北师大本却与它完全一样。
11、北大庚辰本的双行小字批共七一六条,比己卯本只少一条,己卯本是七一七条。庚辰本这七一六条的双条小字批,从批语的位置到文句,在各回分布的情况,与己卯本一丝不差。庚辰本比己卯本短的一条批,只有一个字,就是一九七五年影印本第一册四三○页第八行“黛玉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髩”句的“髩”字下右侧,己卯本有一个一字评,即“画”字。庚辰本把这一个“画”字的评语给抄漏了。现在检查北师大本,在“一面理髩”下,也同样漏掉了一个一字评的“画”字,这当然不是北师大本抄手的疏忽,而是他依据的北大庚辰本上此处也没有这个“画”字。
12、北大本第二十八回第三面八、九、十三行书眉上,有朱笔批语云:“一節颇似说辞,在兄口中却是衷肠之语。己卯冬夜”。但在此眉批之前,还有一段墨笔长批,从二十八回第二面第十行上面写起,其批语云:
撂开手句起,至后髩得托生句止,此一段作者能替宝玉细诉受委曲后之衷肠,使黛玉竟不能回答一语,其心思何如!真令人叹服。予曾亲历其境,竟至有相逢半句无之事。予固深悔之,阅此慌(恍)惚将予所历委曲细陈,心身一畅。作者如此用心,得能不叫绝乎?
绮园
这段墨书眉批,写到最后一行,正好紧挨“己卯冬夜”这段朱批,而“绮园”二字墨书,只好压在朱批的第一行上,把朱批首行的“颇似说”三字压掉。而北师大本这两段批语的抄写格式竟与北大本一模一样,墨批的最后两行,也压在朱批之上,具体情况是“绮园”两字完全压在朱批上面,墨批最后一行的半个字,则压在朱批首行的右边。这种抄写的方式,要不是照抄北大庚辰本,就不可能出现。
13、北大本第五十回正文第一行最末第三字起至第三行第七字止,用墨笔勾出(只勾第一行末三字及第三行头七字,表示勾线的起迄)。眉上有墨笔批示云:“勾出者似是批语,不宜混入。”这段被勾出的文字是:
起首恰是李氏,一定要按次序恰又不按次序,似脱落处而不脱落。文章岐(歧)路如此,然后按次各各开出。
北师大本一丝不苟地先勾起首三字,第三行再勾开头七字,然后在书眉上也照抄上述批语,其格式完全与北大本一样。
北大本第五十三回在“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一联上,眉批云:“此联宜掉转”。北师大本照抄北大本正文对联后,亦照样在书眉上抄此批语,与北大本一模一样。
北大本五十八回正文第六行,在“地名孝慈县”下,有“随事命名”四字,此四字用墨线圈出,书眉上又有“命名句似批语”的一条批。北师大本也原样照抄。
以上所列各点,皆是两本完全相同处,由此来确认北师大本是据北大本抄的这个结论,我认为是符合北师大本的实际的。
二、北师大本与北大本的文字差异
上面已经列举了很多例子,证明北师大本确是据北大本抄的,既是据北大本抄的,为什么还会有异文,这就令人难解。但只要仔细检核,也就明白了出现异文的原因,概括说来,这些异文,大致分四类,一类是北师大本转抄北大本时抄漏的,这就出现了北师大本与北大本的文字不一样的情况;二是北大本漏抄而北师大本又据别本增补上去的文字,这样也就出现了异文;三是北大本上原来就没有,也即是说连北大本的底本己卯本上也没有的,北师大本也据别本予以校补了,这同样也出现了异文;四是北大本上某些文字(包括正文和批语)有错误或断缺,北师大本予以校正或订补了,这也就出现了异文。以下就分类各举数例,以资说明。
(一)北师大本抄漏的文字
1、北大本第三回一九七五年影印本六十六页第六行“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北师大本抄漏“色如春晓之花”六字。
2、北大本第三回第七十一页第十行“他(袭人)见里面黛玉和鹦哥犹未安息,他自卸了粧,悄悄进来。”北师大本抄漏“他自卸了粧”五字,又在“悄悄”下增一“的”字。
3、北大本第五回九十七页第五行“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北师大本从“迎春”起,以下全部脱漏。
4、北大本第六回一三四页第九行“你老是贵人多忘事,那里还记得我们呢,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北师大本从“来至房中”开始,以下全部脱漏。
5、北大本第七回第一六八页第七行“纵的家里人这样,还了得了。尤氏叹道:你难道不知这焦大的,连老爷都不理他的。”北师大本从“尤氏叹道”开始,直至“不理他的”,全部脱漏。
6、北大本第五十一回第一一九九面最末一句是“婆子接了”,转页是“银子,自去料理,……”。两句接连起来是“婆子接了银子,自去料理。”今北师大本抄到“婆子接了”,以下文字全部断缺,整整缺了北大本的一二○○面到一二○一面共两面,约六百字左右,在北师大本上是本面抄第一行和第二行的开头四字,下面就全部空出,这就是说本面只抄了一行又四个字,其余全是空白面。然后又转页据北大庚辰本第一二○二面第一行开头从“管房里支去……”抄起,造成这种大段脱落的原因,我分析当是抄者临时有事停抄,故留下以下半面的空白,直接从北大庚辰本的1202面开头抄起了。因为当时抄书,基本上都是依原行款对页对行抄的,虽偶或小有差错,也只有几个字的出入,所以这个抄手重抄时,又从新的一面开头一行抄起。不管这个抄手是如何脱落的,总之是造成了北师大本此处的大段脱落。
(二)北师大本增补的文字
1、北大本第三回第五十三页第三行到第四行“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北师大本删去“当地放着”的“着”字,在“大理石”三字前增一个“的”字,又在“大插屏”三字下增加“转过插屏”四字。按甲戌、己卯、列藏、杨本等均有“转过插屏”四字,原系漏抄。北师大本据甲戌、己卯等本校补。
2、北大本第三回第五十八页第八行“贾赦之妻邢氏忙亦起身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此句文字脱漏,北师大本于“起身笑道”下校补入“我带了外孙女过去,倒也便宜,贾母笑道:”十六个字。按此十六字甲戌、己卯各本都有,是北大本抄手抄漏,北师大本抄手据各本校补。
3、北大本第四回第七十七页第四行“却说黛玉同姊妹们至王夫人与兄嫂处来便计议家务”。此句有脱漏,北师大本于“至王夫人”下增“处,王夫人正”五字。按此五字甲戌、己卯都有,北师大本据以上各本校补。
4、北大本第四回第九十页第二行“那日将入都时,却又闻得母舅管辖着不能任意挥霍”。此句有脱漏,北师大本校补为以下文字:
那日已将入都时,却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想进京去有个嫡亲母舅]管辖着,不能任意挥霍。
按上面[]号里的文字,是北师大本抄者据己卯本增补的,这段文字是北大庚辰本的漏抄。但北师大本在校补这段漏文时,把“我正愁”误写为“我正想”。显然“愁”字是正确的,“想”字就不切了。
5、北大本第七回第一五七页第五行“说着大家取笑一回,惜春丫環放在匣子里”。此句有脱漏,北师大本校补为“说着大家取笑一回,惜春丫头入画来收了,放在匣子里。”按“入画来收了”五字,甲戌本有,己卯本无,己卯本是庚辰本的底本,可见北大庚辰本漏此五字,是源于己卯本。北师大本则据甲戌本校补。
6、北大本第二十八回第六四六页第五行“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鑽”以下全缺。直到“薛蟠瞪了一瞪眼”开始,才有下边的文字。但北师大本却将这段缺文补上了,所补的文字如下:
唱畢,饮了门杯,便拈起一个桃来,说道:“桃之夭夭。”令完,下该薛蟠。薛蟠道:“我可要说了:‘女儿悲。’”说了半日,不见说底下的。冯紫英笑道:“悲什么,快说来!”薛蟠顿时急的眼睛铃铛一般,瞪了半日,纔说道:“女儿悲”。又咳嗽两声,说道:“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薛蟠道:“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忘八,怎么不伤心呢?”众人笑的湾腰说道:“你说的很是,快说底下的。
以上这段文字,北大本的底本己卯本二十一回至三十回缺,甲戌本有这段文字,但略有差别,戚序本却与北师大的补文一字不差,可见这段文字是据戚序本补的。
(三)北师大本上出现的庚辰本以外别本的文字
1、北师大本除上面两种异文外,还有一种是不属于庚辰本的文字,连庚辰本的底本己卯本上也没有的文字。但北师大本上也校补进去了。最明显的例子,是第四回“護官符”下的小字注。这个小字注,北大庚辰本上是没有的,只有四句護官符的句子。己卯本上虽有,但并不是抄在護官符下的,正文的護官符,与庚辰本一样是没有小注的。己卯本上有的是另抄的一张纸条,贴在卷首,看来是后来从别本抄录下来后贴在卷首的,还加了一个标题:“護官符下小注”。就这个后贴的纸条上的小注来说,与北师大本上小注的文字也不一样。甲戌本上,有“護官符下小注”,是用朱笔抄录在護官符正文行间的。但文字与北师大本也不一样。经查核小注的文字与戚序本的文字完全一样。则可见北师大抄本还参照了庚辰本以外的本子作校补。
2、北师大本第六回第七面第五行“刘姥姥只得偵上来问。”这个“偵”字很特殊,按北师大本是据北大庚辰本抄的,可北大庚辰本用的是“蹭”字而不是“偵”字,连庚辰本的底本己卯本也是“蹭”字,其他如蒙府、戚序、甲辰等本也都作“蹭”,杨本则作“走”,列藏本缺五、六两回,程甲本则是作“挨上前来”,舒序本倒是作“侦”,但这个“侦”字又是单立人,成为侦察队的“侦”,显然与“偵”字有别,只有甲戌本是作“偵”,原句是“刘姥姥只得偵上来问”。甲戌本“偵”字两见,还有一处是在此前两行“然后偵到角门前”,“ 偵”字旁还有朱笔旁批“偵字神理”。按这个“偵”字,《王力古汉语辞典》不收,张涌泉《汉语俗字丛考》也未收,《辞源》《辞海》都未收,只有《康熙辞典》和《中华大辞典》收。《康熙辞典》:“偵,[集韵]恥孟切,檉,去声。偵偵,走也。”《中华大辞典》:“偵,恥孟切,音牚,敬韵。走也。见《集韵》”。可见这个“偵”字是有根据的,不是胡造的字。也可见,北师大本不用底本上的“蹭”字而改用甲戌本上的“偵”字,不是随意的,而是一种校订。
又上面所举“入画来收了”及二十八回所缺大段文字,前者是据甲戌本,后者是据戚序本,这也都是庚辰本以外的文字,这都是属于北师大本抄者对庚辰本的一种校补。
(四)北师大本对北大本某些文字的校改
1、北大本第十二回二六三页第十行双行小字批云:
然便有二两独参汤,贾瑞固亦不能微好,又岂能望好,但凤姐之毒何如是[耶!终是]瑞之自失也。
北大本此条双行小字批漏字,北师大本据己卯等本补正。[ ]内的三个字,就是北师大本校补的文字。
2、北大本第十九回第四○六页末行正文“奇文”上有墨框,书眉上有批:“奇文句似应作注。”北师大本即据眉批将“奇文,竟是写不出来的”九个字的正文改为正文下双行小字批。与下句双行小字批连写在一起,成为:
奇文,竟是写不出来的。若都写的出来,
何以见此书中之妙 脂砚
北师大本将北大本误写入正文的头两句改成双行小字的批语,这是对的,是对北大本的订正。但下句脂砚的批是对上句的回答,不宜连写成一长句,应该空开另作一段。从语气上也可看出,上下两句是两个人写的,下句又是对上句的评批。《石头记》中此类例子尚有多处。
3、北大本第二十回第六行四三七页下,有大段双行小字批,其最后两句是:
宝玉之情痴,十六乎?假乎?看官细评。
这句里面的“十六乎”三字,真是莫明其妙,查检北大庚辰本的底本己卯本,此处原抄也是“十六乎”三字,后来又用粗笔把“十六”两字改为一个“真”字。现在仔细看己卯本,改前的“十六”两字和改写的“真”字都还看得清楚。猜想己卯本所据的底本(或可能是雪芹的原稿)上,这个“真”字是一个草写的“真”字,“真”字竖行草写,看起来很像“十六”两个字竖行连写,所以才被己卯本的抄者误认为是“十六”两字,而北大庚辰本据己卯本写的时候,还未改正,故也抄成了“十六乎”。现北师大本已将此句校正为:
宝玉之情痴,真乎?假乎?看官细评。
这也是北师大本对北大本校正的一例。
4、北大本第十五回三○四页朱笔眉批:“八字道尽玉兄,如此等,方是玉兄正文写照。王文季春。”这个“王文季春”当然无法理解,但庚辰本上署“壬午季春”“壬午春”“壬午春畸笏”等有好多条,这个“王文季春”研究家们一致认为是“壬午季春”之误抄,北师大本则直接将这条校正为“壬午季春”。
北师大本校正北大本的还有多处,这里不一一列叙。
以上各条是北师大本与北大本文字差异的举例,由于时间匆促,不能把全书校完后再写这篇文章,举例未必尽当,要之能帮助读者了解此北师大抄本的大概面貌而已。
三、北师大本的抄者及抄成时代的推测
在现存十多种《石头记》或《红楼梦》的早期抄本中,还没有哪一部能弄清楚究竟是谁抄写的,七十年代,我与吴恩裕先生一起研究己卯本的抄主(请注意不是指抄手),吴恩裕先生首先提出新发现的三回又两个半回的《石头记》可能是己卯本的散失部份,这个三回又两个半回的抄本上,有“晓”字缺末笔写作“檉”字的避讳现象,开始我们怀疑是纪晓岚家的抄本,当我们到北京图书馆检查己卯本的时候,在第十七、十八回发现了“华日祥云笼罩奇”里“祥”字避讳写作“”字,这样我们才循此线索,考出了现存己卯本是怡亲王府的抄本,抄主是第二代怡亲王弘晓,他的父亲是第一代怡亲王允祥。弘晓主持命人抄《石头记》,所以抄手避弘晓和老怡亲王允祥的讳,这个考证有大量的证据,所以已为学界所公认。但这只是考明了己卯本的抄主,即该书抄写的主人和收藏者,并不曾考明具体的抄手是谁?虽然吴恩裕先生曾提出弘晓是该书抄者之一,但弘晓是王爷,能否亲自来抄书,想用他的诗集《明善堂集》的笔迹来对证,但《明善堂集》是写刻本,一般刻书,都是职业的书手书写,不大会是诗人自己来书写的。所以《明善堂集》的笔迹也难以为证。因此,在现存十多种《石头记》抄本中,只有己卯本考明了抄主是怡亲王弘晓,而具体的抄书人是谁,则这十多种抄本一种也未能考出它的抄手,所以要考出这些无抄手名字的抄本的抄者来,是一件困难的事。但在研究一种手抄本的时候,抄手、抄藏主人、抄成年代,这一系列问题都是至关重要的,不可回避的。所以我对新发现的北师大藏《石头记》庚辰本的抄手和抄成时代,来试作一次海底捞针式的探索。
(一)北师大本抄手的探测
我在用北师大本的复印本逐字逐回的校核过程中,始终有一个感觉缠绕着我,我总觉得这部抄本的第一回到三十回,第七十一回到八十回这四十回的抄手的笔迹非常眼熟,但始终想不起来是在哪一个抄本上见到的。当我愈往下校时,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我终于坐不住了,我把我手头所有的《石头记》抄本统统拿出来核对,一时都没有对上,我也把我藏的其他抄本如戏曲笔记之类的抄本拿出来核对,也没有对上,所以我只好继续做我的两本核校的工作。但过了几天,忽然灵光一闪,记得七十年代我与吴恩裕先生一起研究己卯本时,曾反复看过北图藏的己卯本原抄本,后来为了反复研究,还把己卯本复印了下来,记得上面有大量补抄的文字,而这个笔迹可能与北师大本一至三十回,七十一回至八十回的这个抄手的笔迹相近。但事隔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记忆不一定准确了。我急忙翻寻我曾用了很久很久的那部复印本,总算这个本子从书堆里被找出来了,我急不及待地拿出来与北师大本一对照,顿时真相大白,真是同一个人的笔迹。现在我将两本同一内容的书迹并举于后,大家可以仔细核对验证。我现在举出两组的书页,第一组是己卯本第一回第一面的抄者笔迹。第二组是第二十八回薛蟠唱曲的一页,北师大本是二十八回第二十二页,北图藏己卯本二十八回的第十八面①(参见图二、图三)。从图二、图三两组照片的对照来看,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抄写北师大本前三十回及最后十回的人,就是抄配校补己卯本的人,这个人就是陶洙,字心如,号忆园,江苏武进人,五十年代初去世。我曾听吴恩裕先生说过,他与陶洙有交往。我是一九五四年到北京的,那时陶洙是否还在,不清楚,总之我没有见过他。但从研究己卯本时就知道他,因为他是己卯本的收藏者和抄补者,他自己在己卯本卷首有题记,说“己卯本,即敝藏,缺四十回,存一至二十回,三十一回至四十回,六十一回至七十回”。所以根据这些笔迹和他的题记确定北师大本的前三十回和后十回确是陶洙所抄,这是可以肯定无疑的。既然弄清楚了北师大本有四十回是陶洙所抄,那末其余部份是何人所抄也就无关紧要了。
(二)北师大本抄成的年代探测
既然确定了此书的前三十回和后十回是陶洙抄的,那末要大致弄清他抄成的年代也是可能的了。他在这个己卯本上,留下了不少题记,这些题记,大都有纪年,这就十分有利于我们弄清他收藏己卯本予以校补和抄校庚辰本的年代。现在我们先将这些有纪年的题记顺次列举于下:
1、庚辰本校讫丙子三月
此段题记写在己卯本第二十回末
2、此本照庚辰本校讫廿五年丙子三月
此段题记写在己卯本第三十一回至四十回总目右下角
3、三十六回至四十回庚辰本校讫廿五年丙子三月
此段题记写在己卯本第四十回末页
4、庚辰本八十回,内缺六十四、六十七两回。
此己卯本封面亦书(内缺六十四、六十七回)而卷中有此两回,并不缺。细审非一手所写,但可确定同时在别本钞补者,与通行本相近,可知即高鹗所据之本也。尝以戚本对校,则六十回一回,异同虽多,大体无差。六十七一回,则大不相同,直是另一结构,无法可校,祗得钞坿于后,以存初稿时面目。
丁亥春记于沪上憶园,时年七十。
5、此己卯本缺第三册(二十一回至三十回),第五册(四十一回至五十回),第六册(五十一回至六十回),第八册(七十一回至八十回)。又第一回首残(三页半),第十回残(一页半)均用庚辰本钞补,因庚辰每页字数款式均相同也。
凡庚本所有之评批注语悉用硃笔依样过録。甲戌残本祗十六回,计(一至八)(十三至十六)(廿五至廿八)。胡適之君藏,周汝昌君钞有副本,曾假互校,所有异同处及眉评旁批夹注,祗得写于旁而于某句下作~式符号记之,与庚本同者,以○为别,遇有字数过多,无隙可写者,则另纸照录,坿装于前,以清眉目。
己丑人日灯下于安平里憶园
根据上面所列五条署年题记,可知最早的记年是一九三六年丙子,共三条,都是记载他用庚辰本校己卯本。其次是一九四七年丁亥,这是一条长题,专记己卯本六十四、六十七两回的情况。这条题记写明写于上海安平里憶园,这年他七十岁。最后一条署年的题记是一九四九年旧历正月初七日。这已经是上海解放的前夕了。
己卯本在陶洙之前的收藏者是董康,董康字授经,著有《书舶庸谭》,好刻书,卒于一九四六年。陶洙于何时得到己卯本,不能确知,我原以为是在董康去世后,恰好书上有一九四七年的题记,现在又发现了书上有一九三六年丙子三月的三条题记(参见图四),而且都是用庚辰本来校己卯本的,则陶洙得到己卯本当在一九三六年三月或之前。董康是武进人,陶洙也是武进人,与董康是同乡,或者是董康直接将此书转给陶洙的。重要的是一九三六年陶洙已用庚辰本校己卯本了。按胡适得见庚辰本并写跋文是一九三三年,陶洙借到庚辰本比胡适只晚三年,这在《石头记》抄本研究史上也是够早的了。
陶洙最后一条题记是一九四九年正月,那末他抄北师大藏本《石头记》的时间,上限不能早于一九三六年,下限不能晚于五十年代初。据朋友见告,他当时手里有一部蓝印的庚辰本,那末他要抄校这部庚辰本就从容得多了。又知他借到甲戌过录本已在四十年代末,而他是五十年代初去世的,所以这部书抄成的时间,最晚也不能晚于五十年代初。因此,从传统的抄本的意义上来说,这可以说是庚辰本的最晚的一个抄本了。
不仅如此,它还是一个校补本。一九七五年我从事《红楼梦》的校注工作的时候,是用庚辰本为底本进行校注的,当时我以为是庚辰本的第一次校订。现在看来,三十年代中到五十年代初之间,陶洙的这个校订本,才是庚辰本的第一次校订。尽管他的校订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毕竟是庚辰本校订的先驱,是荜路蓝缕的第一步,在传统的《石头记》抄本的发展史上,或可能是最后的一笔。②
二○○一年十月四日于京东且住草堂
①现影印己卯本已将后人抄补的部分删掉,北图藏己卯本仍保留后人抄补部分,可以核查。
②在文革以后,出现了各种方式的《石头记》抄写热,但这与陶洙的抄校庚辰本不是一个历史背景,陶洙的抄校,仍是传统抄校的一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