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物理性”理论的继承与发展_文赋论文

魏晋南北朝“物理性”理论的继承与发展_文赋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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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记·乐记》提出了“物感”说,这是中国文艺理论史上不可磨灭的贡献,它指出了音乐(也泛指文艺)产生过程中“心”与“物”的关系,阐明了文艺创作的发生是“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的观点。在文艺没有独立地位的经学时代,“物感”说不可避免地存在诸多缺陷。在“心”与“物”这两个关键问题上,《乐记》“物感”说存在两个重大局限,那就是束缚个人情感而强调社会政治的内容,忽视自然审美而片面强调政教的功利,其发展走向就是导致文艺变成政治的附庸。这种思想禁锢,影响了文学理论的科学阐释,为文学的发展带来极大障碍。

魏晋南北朝时代,社会的动乱,带来思想的解放,也带动了文学创作的繁荣。与此同时,文学理论也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时代。这时期的陆机、刘勰和钟嵘三大文论家都相继把研究的目光投向了“物感”与诗文创作的关系问题。由于他们对“物感”说的传承与探索,“物感”理论逐渐臻于成熟,并作为一个重要的文学理论用来指导创作实践。

一、魏晋思想解放中陆机对“物感”说的开拓

把产生音乐的“物感”说引入文学创作理论的倡导者是陆机。陆机的《文赋》是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第一篇完整的文学创作论。这篇赋论虽然讨论的主要是文学创作的构思问题,但其开篇之中,首先涉及的就是“物感”说的内容。与《乐记》相比,陆机的“物感”理论阐发了许多富于时代气息的新思想。

1.经学藩篱的突破:创作主体“情”的高扬

与《乐记》对“情”的束缚相反,《文赋》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强调了诗人之“心”(即情)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作用:

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渺渺而临云。

陆机认为,为文者由“遵四时”、“瞻万物”而产生悲喜之情,由情动而心动,由心动而产生高洁之志。在这里,陆机把主体精神的感物之情看作与高洁的心志相统一的东西。

在《文赋》中,陆机还提出了“诗缘情而绮靡”的观点,强调了诗歌“言情”的功能。虽然陆机的“诗缘情”与《乐记》的“本于心”(即本于情)观点是一样的,但“诗缘情”的观念并没有将“情”与“志”分离,雅与俗对立。他将“言情”“绮靡”作为诗歌的审美特征,摈弃了诗教的政教功利色彩,与曹丕“诗赋欲丽”的观点走到了一起。

《文赋》的“物感”理论突破了儒家诗教的藩篱,这是时代变迁与社会思潮巨大变化的结果。魏晋南北朝向称乱世,战乱和分裂成为这个时期的主要特征。曹氏父子掌权之后,在学术思想上兼采法家和黄老之学,迎来社会思想的解放和诸子百家之学的复兴。王弼、何晏分别为《庄子》、《老子》和《易》作注,祖述玄宗,在上层社会与下层民众中得以流行,打破了儒学权威的一统天下,带来了玄学的盛行。由于老庄思想的崇尚,人们的正常情感得到了肯定和赞扬,喜怒哀乐作为人的本性也得到尽情的发挥,无论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乃至爱天地万物的泛爱之情都得到前所未有的解放和自由。王戎说:“情之所钟,正在我辈。”①道出了晋人重情的人格。宗白华先生指出:“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②

因此,摈弃汉代经学强调政教功利的片面性,更多地抒写人们正常的生活情感,高扬“情”的旗帜,成了魏晋南北朝时代人们的共同追求。《文赋》将“情”“志”相统一的观点就是这种社会思想的反映。

2.感兴客体“物”的扩大:瞻万物而思纷

陆机《文赋》的一大贡献,就是在文学理论上第一次将心由物动的关系表述为“瞻万物而思纷”,并把它作为创作构思前的必要条件之一。陆机“物感”说将刺激创作发生的“物”归为三个方面:一是四时的自然景物,二是形诸文字的古代典籍,三是祖先的功业和品德。魏晋是个重门第的时代,家族地位与声望对后人的影响是相当重要的,所以,当“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的时候,也会产生许多感想。

“瞻万物而思纷”是陆机“物感”说的中心。与《乐记》的“物感”说相比,这句话有三个特点引起我们注意:一是陆机《文赋》所指的“物”并不局限于《乐记》所片面强调的社会政治生活,而是明确地指向“万物”;二是陆机阐明了感物起情的结果是“思纷”,即是思绪飞扬、自由驰骋,并没有“礼乐之说管乎人情”(《乐记》)的思想束缚;其三、《乐记》的心物关系中,认为“六者(指哀乐喜怒敬爱)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动。”主体情感的被动性十分明显,《文赋》则是强调了一个“瞻”字,创作主体主动观察万物,从而引起丰富的情感和想像,体现了文学自觉时代的特征。

从东汉开始,“品物图貌”之风渐盛,出现了许多咏物赋以及咏物抒情的诗篇。四时物候的变化引起主体情感的变化,已是人们的普遍看法。《古诗十九首》的作者大都是羁旅他乡的游子,漂泊不定的生活使他们对节序物候、空间地域乃至世态炎凉都有自己的独特感受。“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秋蝉鸣树间,玄鸟将安适?”(《明月皎月光》)秋风白露中无依的玄鸟,正是诗人自己的写照。不仅是萧飒的秋景能引起他们的苍凉之感,就是“东风摇百草”的春天,令他们想到的也是“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回车驾言迈》)及时建功立业的追求与无奈成为他们最大的烦恼。

魏晋时代,这种物我相感的观念更为鲜明,感物抒怀的作品越来越多。既是政治家,又是诗人、文论家的曹丕,就是一位感物诗和感物赋写得非常出色的人。他的《燕歌行》睹秋色而思游子,是典型的感物怀人之诗。他在《感物赋序》中说:

丧乱以来,天下城郭丘虚,惟从太仆君宅在。南征荆州,还过乡里,舍焉。乃种蔗于中厅。涉夏历秋,先盛后衰。悟兴废之无常,慨然咏叹,乃作斯赋。

曹丕在《柳赋序》中又说:

昔建安五年,上与袁绍战于官渡,时余始种斯柳。自彼迄今,十有五载矣。感物伤怀,乃作斯赋。

这种“感物伤怀”的咏叹,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曹操《蒿里行》)的战乱年代尤为普遍。

曹丕称帝之后,对曹植等兄弟施以打击迫害。曹植后期的诗赋中多有这种因政治迫害而感物伤怀的抒写,《幽思赋》中有“顾秋华之零落,感岁暮而伤心。”的诗句,《赠白马王彪》中则说得更为沉痛:

踟躇亦何留?相思无终极。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归鸟赴乔林,翩翩历羽翼。孤兽走索群,衔草不遑食。感物伤我怀,抚心常太息。

从写物的角度分析,曹操《蒿里行》、曹丕《感物赋序》和《柳赋序》中的“物”是社会生活,是“乱世”;曹丕《燕歌行》、曹植《幽思赋》、《赠白马王彪》中的“物”则是自然景物、个人遭际。“物”的范围呈现丰富多彩的特征,“感”的内容也生动多姿,它不只限于公义(忧国忧民、批判社会),而是呈现出更多人性化的私情(个人情感、人生感悟)。

陆机出身于东南望族,祖逊、父抗,都是东吴名将。他本人“年二十而吴灭,退居旧里,闭门勤学,积有十年”(《晋书·陆机传》)。太康末年,他与弟陆云入洛阳,以文章佳美为张华等推重,辟为祭酒,后迁著作郎等职。陆机现存诗一百零四首,有《陆士衡集》。他的《赴洛道中作》二首为人称道,其一:

总辔登长路,呜咽辞密亲。借问子何之?世网婴我身。咏叹遵北渚,遗思结南津。行行遂已远,野途旷无人。山泽纷纡馀,林薄杳阡眠。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颠。哀风中夜流,孤兽更我前。悲情触物感,沉思郁缠绵。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

这首诗记述他离开故乡吴郡华亭(今属上海),到西晋首都洛阳远行途中的观感。其中“悲情触物感,沉思郁缠绵”二句,尤能代表他“物感”理论的创作实践。可见,《文赋》中的物感理论不仅是陆机对前人文学创作的总结,也是自己艺术实践的结晶。

二、刘勰《文心雕龙》对“物感”理论的创新

东晋文学经历了从玄言诗到山水诗的重大变化。庄子曾经向往“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庄子·知北游》)的理想境界,东晋士人逸放山林,游山玩水,把庄子理想变成了实境,并且对自然之美的感受也更为丰富细致。刘孝标注引《庾亮碑文》云:“公雅好所讬,常在尘垢之外。虽柔心应世,蠖屈其迹,而方寸湛然,固以玄对山水。”这里,“以玄对山水”值得我们注意,东晋士人的谈玄说理已和山水景物紧密联系,由山水之美而感悟玄理。“在这种感悟方式中,山水景物渐见突出,玄理与情志隐入意象之中。正是这一意象化的进程,使‘老庄告退’——退入幕后,而‘山水方滋’——走到前台。”③

晋末宋初谢灵运的诗歌创作,体现了文学嬗变的倾向。如果说他早期的诗还留有玄言尾巴的话,那么,到永嘉做太守之后,世族高贵的观念已大为改变,山水美景成了他感情的寄托而不是谈玄的佐料。如他的《过始宁墅》、《登池上楼》,完全是写景抒情之作,开创了山水诗的新格局。玄学的贡献是让人们重新认识了自然,打破了儒学的一统天下;玄言诗的写作,促使诗人探究宇宙自然规律及其与人的关系;山水诗的诞生,则是复归人们的自然审美观念,从山水自然中感悟自我、感悟人生,由此达到人与自然的相契与和谐,这就是山水诗终能由“附庸蔚成大国”的内在原因。

在这种文学背景下,刘勰于《文心雕龙》专立《物色》一章,确立“物感”理论的独立地位。在此专论中,他不仅对山水文学进行了理论总结,而且对文学创作中情与景的关系问题阐发了许多新颖的见解。

1.山水自然是创作灵感的源泉

《物色》开篇指出:“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四季物候变迁,人的情感也会发生变化;天人一气,心物相感,因此,“物色相招,人谁获安?”他在《明诗》一章中也说:“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强调了物候变化对人心的感发作用,与陆机《文赋》的观点契合。

刘勰更进一步的是把“物”从物候扩大到山水自然,又进而阐明山水自然与文思的重要关系。文思,换句话说就是创作灵感。刘勰认为,山水自然是启发文思的宝库,他说:“若夫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刘勰的思想是以儒为主,兼宗道佛,他认为山水自然是文学的发祥地,并非出于道家思想的崇尚自然,而是看出了山水自然对于创作灵感重要的激发作用,他举例说:“屈平所以能洞鉴《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魏晋南北朝大量涌现的山水诗、咏物赋、田园诗也证明,刘勰的观点完全正确。

2.从“物感”说到“感物”论

陆机《文赋》的心物关系中,开始强调了主体情感的积极性,刘勰的创新之处,在于肯定诗人主动“感物”的同时,还把“物感”说发展成为“感物”论。他在《物色》中说:

是以诗人感物,联类无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婉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目既往还,心亦吐纳。春日迟迟,秋风飒飒。情往似赠,兴来如答。

文学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文学创作的发生,有的是被外物(包括自然景物和社会生活)触动而引起,但更多的时候是作家主动接触自然和社会所引发,尤其是在文学自觉的时代,文人把文学创作当作高雅的情趣、交友的手段、艺术的追求,甚至终身从事的“不朽”事业,“感于物而后动”的观点就不能完全切合实际了。因此,刘勰认为,诗人应当主动“感物”,在大千世界中“流连”、“沉吟”,在“写气图貌”、“属采附声”中进入情景交融的创作境界。

刘勰的“感物”论,鼓励文人以积极的心态主动观察自然万物,将主体情感投射于有生命的自然万物之中,达成双向的情感交流,最终完成“感物吟志”的文学创作。这种观点反映了主体精神对客体事物的一种主动把握,强调了创作主体的主动性和能动性,对文学创作的发展无疑具有促进作用。

3.心物交融的艺术升华

陆机《文赋》在论述构思的过程时曾说:“其致也,情曈昽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心和物互相伴随的关系初见端倪,但这种心物关系是分离的、单向的。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篇也阐述了构思过程中的心物关系,作出了“神与物游”的描述。深入讨论心物关系的是《文心雕龙·物色》篇,刘勰提出了两个新观点:

一是物、情、辞三者是互相影响而又紧密结合的。他说“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在“物”、“情”、“辞”三者关系中,“物”影响“情”,“情”影响“辞”,三者同时又都统一在诗人主体精神的感物抒情之中。

二是心和物是双向、交融的关系。他说:“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要贴切地描绘出景物的情状,主体情思就要“随物以宛转”,把外界景物变成心中的景物;即使考虑辞采和声调,也要经过情感的来回斟酌。也就是说,无论景物还是辞采、声调,都是着上了主体的情感色彩,正如王国维所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人间词话》)《文赋》中的“物感”说是单向的从“物”到“人”,《物色》篇中“心物交融”的观点则是双向的,灵动的。这种创见,正是刘勰“物感”理论超越前人之处。

刘勰“心物交融”观点的提出,是可以从现实创作中找到许多依据的。就以陶渊明为例,他创作了许多田园诗,他不但发现了田园的美,而且进一步达到了心物交融的境界。他在《时运》序中说:“春服既成,景物斯和,偶影独游,欣慨交心。”在《与子俨等疏》中也说:“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人的心情与景物构成一种融洽共鸣的关系。我们再来看他的《和胡西曹示顾贼曹》:

蕤宾五月中,清朝起南飔。不驶亦不弛,飘飘吹我衣。重云蔽白日,闲雨纷微微。流目视西园,烨烨荣紫葵。于今甚可爱,奈何当复衰!感物愿及时,每恨靡所挥。悠悠待秋稼,寥落将赊迟。逸想不可淹,猖狂独长悲。

这里,创作客体的“南飔”、“闲雨”、“紫葵”触动了诗人的情怀:南风不疾不徐,“飘飘吹我衣”;雨后的西园,“烨烨荣紫葵”,让诗人产生“于今甚可爱”的欣然之情,一个“荣”字点出了紫葵旺盛的生命力。当诗人发出“奈何当复衰”悲戚之感的同时,心中又涌起“感物愿及时”的迫切心情。这种“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文心雕龙·诠赋》)的心物交融关系,不仅体现了诗人情感体验的丰富细腻,更是诗人热爱自然、珍爱人生的真挚感情的流露。诗人心灵的力量与自然景物“欣慨交心”,所以他不仅觉得自恰人心、欢然有喜,而且觉得息息相通,同乐共悲,达到了物我泯一的境界。他咏的是“物”——田园生活,写的是“心”——自己对田园生活的理解和热爱,由此他发现了诗歌创作的广阔天地。

玄言诗中的心物关系是剥离的,“以玄对山水”的目的是要阐释玄理,而山水诗、田园诗则是感物生情,即景抒情,乃至融情于景、情景交融,心物关系达到融而为一的境界。刘勰将心物关系升华到理论的高度,的确是对文论的重大贡献。

《物色》篇末的赞语是全文的总结,刘勰再次用形象生动的语言来阐明心物关系:“山沓水匝,树杂云合。目既往还,心亦吐纳。春日迟迟,秋风飒飒。情往似赠,兴来如答”。这里,心与物是双向交流、会通交融的关系,至此,刘勰完成了文学创作中心物关系最完美形象的解说。

三、钟嵘《诗品》对“物”的完整阐释

钟嵘的生活年代大约与刘勰同时而稍后,他的《诗品》是我国文学批评史上第一部诗论专著,品评了自汉至南朝梁的一百二十二位诗人,对汉魏六朝五言诗的发展作了全面而系统的总结。对于诗歌创作的“物感”说,钟嵘传承了前人的见解,他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在“物”的内涵问题上,前人的观点各有侧重。陆机“物感”中的“物”偏向于四季物候的一面,刘勰的《物色》则是偏重了“物”的山水自然一面,那么,“物”的完整内涵究竟是什么呢?。

钟嵘在《诗品》中阐述了“物”的三个层面内涵:

第一层面的“物”是自然景物。《诗品》云:“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四季景物触动诗人情感而引发创作,这是源于人类自然审美观念的最基本的感物起情。在这点上,陆机和刘勰对此已作了充分阐述,钟嵘不再细说。

第二层面的“物”是日常生活中的聚散悲欢。“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说的是亲友聚会,洋溢兴奋与欢乐,就作诗表达亲情;离别送行,充满离愁别恨,则借诗抒写怨情。这类诗歌往往多与个人、家庭、亲友的生活情感有关。

第三层面的“物”是上升到国家政治兴衰对个人影响的范畴。钟嵘举了八个例子:“楚臣去境,汉妾辞宫。”用的是屈原被放逐和王昭君远嫁匈奴的故事;“或骨横朔野,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指的是士兵战死沙场、或是苦守边疆;“塞客衣单,霜闺泪尽。”写的是闺中女子对边塞游子的思念;“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说的是士人受到朝廷重用奔赴边疆,一去不返。前面七个例子是明显地与政治生活有关,抒写的情也不是一般生活中的怨情,而是《乐记》所说的“乱世之音”了。第八个例子“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似乎是写高兴、喜庆之事,其实,这个例子也是写怨。《汉书·外戚传》载,汉武帝的李夫人入宫得宠后不久,即因武帝另宠他人而被打入冷宫,李夫人只好托李延年作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此歌打动武帝之心,终使李夫人重新受宠。可见,李延年作此歌的背景是抒写怨恨,只不过是做到了“主文而谲谏”而已。

《诗品》在举完八个例子之后说:“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这里的“凡斯种种”,既有自然景物,又有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更多的是影响社会、左右人生命运的国家政治兴衰大事。

钟嵘关于“物”内涵的观点是符合文学创作实际的,也是极富远见的。就以魏晋至唐的诗歌为例,自然景物“感荡心灵”,于是产生了曹操的《观沧海》以及晋代和南北朝时期的诸多山水诗和田园诗,盛唐时期则形成了以“王孟”为代表的山水田园诗派。日常生活“感荡心灵”,则有《古诗十九首》中的许多游子思妇之诗,唐代许多抒写友情亲情爱情的诗,如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广陵》、《静夜思》,孟郊的《游子吟》,李商隐的《无题》,都是人间真情的反映。国家政治兴衰“感荡心灵”,这类诗歌数量极多,曹植的《白马篇》、蔡琰的《悲愤诗》、王粲的《七哀诗》,以及杜甫的“三吏、三别”、白居易的《新乐府》诗等等都是这类诗歌的代表。

总上,正如童庆炳先生断言:“‘物感’说到这里最后成熟。”④《诗品》对“物”内涵的拓展,避免了《文赋》和《文心雕龙》的局限性,对后世诗歌题材的开拓有着深远的意义。

注释:

①刘义庆《世说新语》,广西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第351页。

②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77页。

③林继中《虚舟有超越》,中华文史丛书第七十八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117页。

④童庆炳《钟嵘诗论读解》,《保定师专学报》,2002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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