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现实主义与寻根文学之比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现实主义论文,文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与寻根文学,各以其鲜明的本土特色,带着对各自民族的历史思考,在文坛上产生了令人震惊的轰动效应。这两股出现于不同文化形态、地域的文学浪潮,存在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本文仅就二者的同与异作一点粗浅的比较,读者或许可以从中了解到“社会发展对文学生长的变动关系”。〔1〕
(一)
中国的寻根文学滥觞于乡土小说,寻根派作家一开始就把眼光热烙烙地盯着自己脚下那熟悉的故土。与乡土小说家不同的只是,寻根派作家更注重“将浓厚的文化意识灌注于小说创作,在韵致独放,情境超拔的艺术世界中发掘民族文化的底蕴。”〔2 〕而这一切又都服从于改革现实的迫切需要。寻根派作家们痛心地发现,随着改革的步步深入,传统的陈旧观念、僵化的文化心态,日益成为改革的最大阻力,不扫清这历史因袭的重负,改革就会半途夭折。寻根作家们果敢地从民族文化的历史岩层中挖掘民族文化的“劣根性”,加以批判。汪曾祺的《异秉》、《故乡杂记》、《八千岁》,辛辣地嘲讽了市民阶层各色人的卑微猥琐的心理意识,流露了作者对造成这种病态心理的旧文化的辩证思考。而《神鞭》、《三寸金莲》等作品对那种以丑为美、抱残守缺的民族心理更是作了淋漓尽致地鞭鞑。寻根作家们敢于正视丑陋、剖析传统,批判的原动力正来源于对改革的热切呼唤。当然,也还有一些寻根作品表现出对传统文化一定程度的认同,如郑万隆的《异乡异闻录》、莫言的《红高粱》、阿城的《棋王》等。这不仅是协调民族精神自身的需要,也是出于对改革带来的城市疲劳症的本能反拨。它的基点仍然是牢牢地立足于现实生活的土壤上。
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同样具有强烈的现实内容,鲜明的时代色彩,“变现实为幻想而又不失其真”,正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家自觉遵奉的创作圭臬。卡彭铁尔《方法的根源》中,主人公为“发号施令者”或“第一官员”,他在巴黎拥有豪华的住宅和数不尽的财产,过着奢侈的生活,却放任如狼似虎的部下在国内胡作非为,鱼肉人民。马尔克斯《家长的没落》,写独裁寡头尼卡诺将一切国家主权都卖给外国人,对内则假称温疫流行,实行戒严,要军队任意处置那些对他不满的“病人”。《总统先生》、《百年孤独》乃至短篇小说《鬼火》等也都尖锐地揭露了黑暗的暴政,并强烈要求结束寡头统治,实行开明政治。但由于这些在政治上反映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愿望的知识分子,身上普遍存在着两重性:即希望改变现实,却对前途没有信心;这就导致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在反映现实生活的同时,又一定程度地逃避现实,在暴露社会黑暗的主潮中间杂着玩世不恭、嘻笑怒骂的笔调。正如西方学者评价那样:魔幻现实主义是现实主义与超现实主义的成功结合。当然,就其作品的主要基调来说,它是现实主义的。它摒弃了欧洲现代派的脱离现实、闭锁在个人内心世界的倾向,而注重反映重大社会问题。作家们怀着对现实的强烈不满,自觉地承担起变革现实的历史使命,热切呼唤着人道主义的复归。只是由于世界观的局限,加之独裁统治对言论的钳制,迫使他们在反映现实时,不得不用曲笔。
(二)
魔幻现实主义作家与寻根文学作家创作时的心境往往极其复杂,充满矛盾。这突出表现在对传统文化的态度上。不少作家在无情鞭笞落后愚昧的民情风俗的同时,又对那笼罩其上的脉脉温情的古朴遗风不无思慕,在对积淀于人们心灵深处的僵化的陈旧观念给予辛辣嘲讽的同时,又对这些思想意识所依附的传统文化必将逝去感到惋惜与惆怅。有的作品甚至对民族文化心态的欣赏多于批判。这种相似之处既深刻地揭示出一个觉醒了的民族在摆脱历史因袭重负时必然经历的痛苦裂变,又反映出崛起的现代文明与滞后的文化意识之间必不可免的交锋在人们心灵中激起的震荡。
拉丁美洲诸国是由外来民族的野蛮侵略形成的殖民地国家。相当多的拉美知识分子难以咽下被歧视的苦果。他们恨自己民族的不争、哀本民族的不幸,唱出了怀古思旧的挽歌,虽无可奈何,却又是无限眷恋。在《百年孤独》、《格朗德大妈的葬礼》、《雨》、《鹿》、《这个世界的王国》、《金鸡》等作品中,作者在尖锐地批判传统文化消极性的同时,又用诗意的彩笔,描绘出土著民族纯朴的民风,虔诚的信仰,流露出对土著文化的欣赏。总之,对入侵者的憎恨与对现代文明的赞成,对母亲民族的鄙弃却又是情意缠绵,终于使他们走进了魔幻般的世界。
中国寻根文学就其作品总体而言,同样是既有批判又有认同。但这种情感复杂性的外在相似却无法掩盖它与魔幻现实主义在复杂性成因上的内质差异。他们以清醒而谨慎的思考、确切而中肯的评价代替对传统文化漫无节制的批判与否定,并在否定中增添认同的因素,批判中留下继承的地盘。《小鲍庄》对充满仁爱精神儒文化的认同,《棋王》对那种旷达与超脱的道文化的欣赏,表明了深沉的反思使作家们逐渐成熟起来。一方面,作家们通过寻根来探索阻碍改革的症结所在,以便全力扫而荡之,完成民族趋于世界一体的重任;另一方面,也以寻根来强化维系民族之魂的凝聚力,增进抗压的耐力与强度。这也就造成了寻根文学作品既批判又留恋的复杂情结。
(三)
魔幻现实主义与寻根文学作品在表现手法上也有着一致处。这种手法上的相似显示了二者对外来文化兼收并蓄的开放意识及与本土民族文学传统融会贯通的本领。
魔幻现实主义深受超现实主义那种追求神奇、奇特的艺术手法的影响。委内瑞拉著名评论家马尔克斯·罗德里克斯说:“在文学技巧这个特殊范围内需要了解和掌握世界文化,因为这是利用其它文学形式——当然欧洲文学最为突出——作为表现手法来正确处理拉美现实的需要,直至我们自己拥有娴熟的职业传统允许我们摆脱一切借鉴来的模式。”〔3〕这里,他相当清楚地阐述了借鉴外来文学技巧的意义及目的。 卡彭铁尔正是立足于加勒比海的神奇现实,借鉴超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形成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创作出了举世瞩目的小说《这个世界的王国》。受到他成功经验的鼓舞,大批拉美作家争相仿效,借鉴范围也扩大到整个欧洲现代派,于是,优秀作品接踵问世。
欧洲典型的意识流作品《达罗威夫人》、《尤利西斯》、《喧嚣与骚动》等对魔幻现实主义影响也很大。《百年孤独》就明显受到美国意识流大师福克纳的作品《喧嚣与骚动》的启示。
当然,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尽管大胆地借鉴了欧洲现代派的各种手法,他们仍然是地地道道的“土著”!正如马尔克斯在《番石榴飘香》中讲道:在加勒比地区,非洲黑奴的丰富想象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的土著居民的想象交融在一起了,之后,又同西班牙的安达卢西亚人的狂想和加利西亚人对鬼神的崇拜汇合起来,这种以魔幻方式观察现实的能力是加勒比地区居民和巴西人所特有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巧妙地将欧洲现代派全新的时空观念与印第安传统的时间轮回观念和生死观结合起来,并以土著的原始宗教习俗和古老传统观念为视角,运用意识流、象征、暗喻、荒诞等手法描写现代都市生活及在欧洲文明冲击下的传统生活方法的迅速解体。使欧洲的写作技巧服务于本民族的观念,终于创作了令人耳目一新的优秀之作。
中国的寻根文学也是吸收了西方现代派文学(包括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丰富营养而盛开的一朵奇葩。小说《五个女人和一根绳子》就充满了荒诞意味。人们对五个少女的集体吊死无动于衷,掀起轩然大波的竟是其中两个少女的父亲为争夺吊死过五个少女的绳子而引起的纠纷。在作品这种富有戏谑意味的嘲讽中,我们咀嚼到的是对“痛苦不争”的痛惜。《归去来》则描写了一个“我”来到从未涉足,却又处处是那么熟识的村庄。作品中的“我”怎么也难以走出那熟悉的巨大阴影,正象征着我们无法逃避古老文化怪圈的约束。《爸爸爸》则体现着作者对我们民族古文化的探寻。作者浓缩地展现了鸡头寨人虽未与世隔绝,但却昏睡在远古历史噩梦中的现状。小说中的丙崽由于处于这种停滞不变的文化状态中,始终不能走向成熟。他的身上正蕴含着我们古老民族文化深刻的悲剧性。这种手法的运用确与《百年孤独》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意识流的运用,在寻根派小说中也占有重要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说,寻根小说就是荣格集体无意识理论催化的衍生物。寻根派作家自觉地把探寻的目光投向文化发展中的历史积淀,力图破译出汉民族独特文化心态的遗传密码。无论在《隐形伴侣》还是在《河东寨》、《爸爸爸》中,意识流手法的成功运用,对于揭示人们心灵潜藏的民族文化心理机制自有其不可低估的作用。我们可以感受到不少寻根作品的情感基调就是由现代意识与民族忧患意识交织而成。
此外,寻根小说在叙事角度、结构转换、语体风格上也都作了许多借鉴西方现代派的创新尝试。
(四)
然而,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思潮与寻根文学思潮毕竟发韧于两块具有不同文化传统、不同意识形态的大陆上,它们各自面临的任务迥然有别,其作家群也都有明显的世界观的不同。
差异首先表现在作品的思想基调上。寻根文学是中国作家对本民族文化传统的主动寻求。这种寻求的动机或者是批判因袭的精神重负,或者是协调民族的文化心态,目的是努力奋争,缩短民族现代化的历程。由是,寻根文学作家虽然带着十年浩劫的惨痛记忆,虽然对民族劣根性尤其是小生产者的没落意识及小农经济的保守僵化思想深恶痛绝,但在他们的作品中,仍然洋溢着挣脱精神桎梏、夺取灿烂明天的乐观情绪。作家在对传统文化消极方面的种种批判中,更注重表现自己进取的人生态度。无论是《神鞭》还是《三寸金莲》,作家对愚昧落后的文化心态有着高度自觉的理性认识,其批判的尖锐性正足以表现他们与僵化的传统意识诀别时义无返顾的勇气。
魔幻现实主义作品普遍表现的是对拉美各国现行社会制度的不满,特别是对军人寡头政权表现出强烈的反抗倾向。然而由于作家们看不到民族解放的出路,对变革社会的前途没有信心,加上文化专制的迫害,其作品大都流露出悲观主义倾向和宿命论思想。尤其是作品的结尾,常常以所有人的死亡、善恶同归于尽或主人公不知去向作结。读着这样的作品,总给人一种世纪末的凄凉之情,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感。另一方面,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在清醒地认识到民族传统文化落后的愚昧的同时,又异想天开地要以传统文化来抗争殖民文化的奴役,以寻求自身文化的价值。这种两难心境使他们不得不陷入文化的尴尬局面。作品中流露的对土著文化批判与认同的复杂情感。由于缺乏理性精神的指导,常常呈现出良莠不辨,“说不清,理还乱”的暖昧状况。
寻根文学具有较浓的哲学意味,而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则笼罩着过浓的神秘色彩,这是二者又一显著差异。这种差异深刻的揭示了两种文学思潮分别脱胎于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传统。
寻根文学由反思文学脱颖而出,带着深沉的历史思考,以强烈的批判意识挖掘民族深层心理结构的文化本原,追寻并揭示它的原始思维印记,以图在更为广阔的背景下探索文化浩劫的内在根源,扫荡阻碍改革的落后意识。无庸讳言,寻根作家的探索是冷静的、深沉的,其创作冲动来自对传统意识的哲学思考。这就决定了寻根作品必然具有丰富的哲学底蕴。《棋王》中的道文化、《小鲍庄》中的儒文化、《爸爸爸》中的古文化,组成了对民族精神的完整观照与探求,饱含着深沉的哲学意蕴和忧患意识。与寻根文学相比,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哲学意味就平淡得多了。
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与寻根文学,就是这样分别切合着本民族的发展要求,汲取丰富的传统文化的营养,并大胆地借鉴外来文学的表现手法,以深遂的历史与世界的眼光,力求真实地揭示现实生活中一系列令人深思的问题,从而使各自文学的发展取得了最佳境界而走上灿烂的里程,它们成功的创作经验给人的启示将是永久的。
注释:
〔1〕波斯奈特:《比较文学》。
〔2〕王东明:《文化意识的强化与当代意识的弱化》,1985年9月21日《文艺报》。
〔3 〕马尔克斯·罗德里克斯:《澄清有关阿莱霍·卡彭铁尔的两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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