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五大文化圈的互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化圈论文,互动论文,五大论文,世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G11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6959(2002)04-0021-008
人们习惯地把世界文化简单地分为东、西两大板块,并形成一种刚性的研究模式,譬如东方哲学与西方哲学,东方文学与西方文学,东、西方宗教、文化等等。讲中国史的往往脱离整个世界大背景,讲世界史的只是捎带提到中国。其实,“东方”与“西方”的概念只具有相对意义,方位的确定很大程度是欧洲人的视角,或者是站在亚洲的本位上去看欧美,而不是一个绝对可靠的分类体系。分别研究东、西方文化的特质和异同固然是必要的,但就整个世界文化来说,都使人产生一种割裂的错觉,看不清世界文化的源流与脉络,忽略了其间许多相关联、影响、渗透与互动的重大情节,因而防碍对世界文化的深入研究。
人们越来越意识到世界是一个整体,文化总是要不断传播和相互影响的,因此观察世界文化的视野必须日益扩大,关注的不仅仅是某一个国家或某个区域,而是整个人类、整个世界文明的发展。在一个长过程中考察世界文化,事实会清楚地告诉我们,东、西方文化并非从来就是在两股道上跑的车。东、西方文化的分野是往后的事,其间有一个漫长、纷繁的历史演化过程,绝对不是用简单分类法就能理清它们的谱系。当今世界已变成了一个“地球村”,经济一体化、文化多元化、政治多极化已成必然,再人为地从“理念”上筑建一道东、西分隔的高墙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了,要以现代人的眼光重新审视世界文化发展的轨迹,恢复它的本来面貌,把研究引向深入。
我曾经发表过一篇《世界文化之源在东方》的文章,文章说:“世界文明的星辰,最先在欧亚大陆和埃及升起,东方显得特别明亮。”东方对世界文化的贡献必须重新认识,它是世界文化的源头,给人类文明第一次巨大推动。我的根据有三:第一,四大文明古国在东方,埃及、巴比伦、印度和中国最先迈进了文明的门槛,闪耀着人类智慧的光辉,它们不但文明起源“古老”,而且最先有了“国家”;第二,关系世界的重大发明,譬如文字、天文、历法、数学、医学及其他自然科学,还有政治、法律、哲学、宗教等等,都可追溯到古代东方;第三,世界三大宗教——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都源于东方,它们对世界文化的传播曾经起过不可低估的作用。
地中海文明值得高度重视,它是世界文化交汇与激荡的漩涡,不但是欧洲文化与阿拉伯文化的渊薮,而且是东、西文化交流的中转站,在世界文化史上具有特殊意义。地中海处在一个特别的地理位置,它介于欧、亚、非三洲之间,很难判定它是“东”还是“西”。奠定地中海文明的首先是埃及和巴比伦,而文化传播的则是腓尼基,由此引发了克里特文化和迈锡尼文化。也许是地理位置的优越,也许是历史的机遇,由于航海、贸易和战争,使希腊、罗马成为古代东方文化的最先受惠者,他们从中吸取丰富的营养,把古代文化推向高峰。正因为人类文明在东方已有几个乃至十几个世纪的文化积累,使希腊一开始便可在较高的平台上树建自己的丰碑。然而,它的发扬光大,并使地中海文明充分交融的却是波斯与罗马帝国。要特别注意的是,地中海文明不仅包括埃及,巴比伦、腓尼基、波斯、希腊、罗马等许多文明在内,而且渗入了印度文化因素,中国的“丝绸之路”也以地中海为终端。因此,地中海文明与古代东方的文明是前后相续的两阶梯,是“源”与“流”的关系,而不是两个相互平行的系统。
世界文化的进一步发展,演绎出多种文化,并逐渐形成对世界产生重大影响的五大文化圈,它们是:佛教文化圈、汉字文化圈、游牧文化圈、基督教文化圈和伊斯兰文化圈。“文化圈”的理论,是德国的格雷布和奥地利的施密特创立的,核心是文化传播。文化的多元性是无可否认的事实,然而,在历史长河中,有的淘汰,有的衰落,有的崛起,于是,获得优先发展并处于强势的文化,便向四周辐射,影响其他的文化,逐渐扩大范围,形成一个具有某些共同因素的文化圈。这五大文化圈的形成,与四大文明古国和地中海有密切关系,而且传播文化的媒介和载体不同。它们并非一成不变,依时间、空间、条件而有盈缩,相互间有接触、碰撞、渗透、交叉甚至挤压、重叠,情况非常复杂,统称之“互动”。“文艺复兴”以后,欧洲崛起,“西风东渐”成了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世界文化起了重大变化。
(一)
在五大文化圈中,有三个文化圈的形成与宗教有密切关系,或者说文化通过宗教的媒介而扩大传播范围,或者说文化通过宗教的媒介而扩大传播。在整个世界中世纪,世界文化的面貌很大程度与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传播与发展有关,这种影响到近代尽管有所减弱,但是依然存在。在欧洲,希腊、罗马的文化并没有直接传承下来,而是通过基督教影响欧洲中世纪长达千年之久,直到“文艺复兴”时期,在“复兴古典文化”的旗帜下才把希腊、罗马文化的精神拯救出来,适应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需要。产生于印度的佛教,在“第三次结集”之后向外传播,南传到斯里兰卡、缅甸及东南亚各国,北传到西亚、中亚及中国,形成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后进一步向周边辐射,几乎覆盖整个亚洲。伊斯兰世界的扩展是惊人的,八世纪建立了地跨欧、亚、非三洲的阿拉伯帝国,以后陆续将伊斯兰教传入非洲、中亚、中国、印度次大陆、马来半岛及印度尼西亚,到了16世纪已造成很大势力。
从宗教历史形态学的观点看,由“自然宗教”到“人为宗教”是一次大的飞跃,它表明原始的宗教形态已渐消蜕,人为的因素上升到主要地位,也就是说,“人为宗教”的出现,主要是基于社会原因,而不是纯粹对自然的恐惧与崇拜。从“部落宗教”到“民族宗教”又是一次飞跃,它在一个较大范围把信仰统一起来。而从“民族宗教”到“世界宗教”更是一次巨大飞跃,它突破了民族的狭隘观念和国家的政治疆域,不因国家、民族的存亡决定它的命运,可以在世界上许多地方找到适合它生存、发展的土壤。
不要认为宗教是“傻子遇着了骗子”,事实上,能在世界上广为传播的宗教,都有深刻的社会根源,由社会原因导致的种种困惑与不解,正是宗教得以生存、发展的广阔空间。在这一层面上讲,世界宗教所关心的,已经不是一小群人及其周围的环境,也不仅仅是某个氏族、部落、民族和国家生死攸关的人和事,而是整个世界,整个人类。具有世界性的宗教,其教义都饱含人生哲理,包括对人生现实的态度,对痛苦与烦恼的解脱,对“内在生命”的净化,对“人生终极”的关怀,对“彼岸世界”的追求等等。人们常说宗教是“统治工具”,这当然是不会错的,因为,宗教信仰的确是进行统治的一种重要手段。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更要重视的是,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它给被欺压、受凌辱者一种“安慰”和“希望”,虽然死后未必进入“天堂”,但起码不致于完全绝望。正是这种原因,世界宗教既得到统治者支持,又为一般人所接受,特别是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民,更渴望宗教使他们获得解脱。
世界三大宗教都产生于亚洲,决非偶然,这与它深厚的文化底蕴有直接关系。宗教是一种复杂的社会文化现象,它植根于既往的文明,而世界宗教只能在那些具有世界意义的高文化区产生,譬如印度和地中海。希伯来的宗教,若不与希腊、罗马文化结合,决不可能产生基督教这样的世界宗教,充其量像犹太教那样。同样道理,佛教与印度文化结合,伊斯兰教与阿拉伯文化结合,才能取得走向世界的通行证,否则就走不出国门。世界宗教与具有世界意义的文化相依傍,以这种文化作依托才能走向世界,并以宗教为媒介把这些文化传到世界各地。在这里,哲学思想是重要的,没有较深的哲理,就不可能把信仰上升到“理性”的高度,因而也不可能使人心悦诚服。宗教具有使人“感而化之”的潜在力量,关键在于潜移默化,所以需要文学艺术,需要许多感人的故事,没有文化品位是不能产生魅力的。因为这些古老文化都包含科学知识,如天文、历法、数学、医学、工艺、历史、地理之类,所以,在这里科学与宗教杂揉,自然科学往往被包裹在宗教信仰之中,因此,简单地把宗教与迷信等同,把宗教与科学对立的看法是不公允的。事实上,这几种古老文化能够传遍世界,在某种意义上讲,宗教的推动力是伟大的。
佛教最先兴起,它产生于公元前五世纪的古印度。印度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既有丰厚的文化土壤,又是一个宗教意识浓厚的地方。佛教产生于等级森严的“种姓”社会,它以反对维护“种姓”制度的婆罗门教而登上历史舞台,赢得了许多人的心。在婆罗门与非婆罗门的剧烈斗争中,思想异常活跃,产生了婆罗门“正统六宗”和众多的反婆罗门“沙门思潮”;佛教就孕育在这种哲学昌明的环境里。佛教哲学偏重于社会人生,它以“苦”为出发点,要求人民面对惨淡的现实,把生、老、病、死以及爱、憎、别离、贪欲都看成是一个苦难的历程,进而探求“苦”的根源,反复论证事物的因缘关系,从而劝告人们行“八正道”而进入不生不灭、无忧无虑的“涅槃”境界。印度的哲 学,逻辑学(因明)、禅定的思维方式都进入佛教,印度的文学艺术、科学技术也被吸收 进来,佛教的“五明”(内明、因明、声明、医方明和工巧明)就是这种结晶。有了对人 类命运的关怀,有了印度文化的支撑,佛教终于走出印度,走向世界。
佛教文化圈的根源在印度,但它的扩散却影响整个亚洲。八世纪后印度佛教衰落,而这个文化圈的中心转向中国和东南亚。对中国文化影响最深的莫过于印度文化,它以佛教为先导,把中国与印度两大文明古国联系起来,同时把印度人的智慧带到中国,与中国人的智慧碰撞出耀眼的火花。在佛教中国化的过程中,大乘佛教与中国社会和汉文化结合产生了汉传佛教,对中国的哲学、宗教、语言文字、文学艺术、建筑、科技乃至民俗产生了深远影响。以后,汉传佛教又把中国文化带到朝鲜、日本、越南及其他地方。在这里,佛教文化圈与汉字文化圈有所重叠,或者说汉字文化圈中加进了若干印度文化因素。密宗与藏传佛教(喇嘛教)对西藏社会和文化有极深的影响,并扩散到青海、甘肃、四川、云南藏区及蒙古、中亚、不丹、尼泊尔和锡金。小乘佛教与东南亚文化结合形成南传上座部佛教,把印度文化传到斯里兰卡、缅甸、泰国、柬埔寨、老挝等国。同时,还要看到,中亚、中国的“西域”、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在历史上也曾是佛教盛行一时的地区。
继之而起的是基督教,它起源于公元一世纪的巴勒斯坦,形成于罗马帝国,四世纪被罗马帝国认定为国教,从此奠定了它在欧洲传播的基础。基督教渊源于犹太教,但一开始就与犹太教分道扬镳,打破了犹太民族“特殊宠论”的狭隘观念,宣布凡信上帝的人都是“上帝的选民”而可以得救,对一切苦难的人产生极大的吸引力。然而,基督教毕竟是从犹太教中分裂出来,有三个重要观念被继承下来,其一是“至高一神”的信仰,其二是“救世主”的观念,其三是信仰“先知”及其“启示”,所以一开始便是“绝对一神的宗教”。犹太教的经典也被继承下来,成为《圣经》的《旧约》部分,“安息日”演变为“礼拜日”,“愈越节”演变为“复活节”,教会组织形式和祈祷、唱诗、读经、讲道等礼拜仪式都沿袭下来。
基督教产生于东方,它通过犹太民族的历史传统,吸收了巴比伦、埃及、波斯文化,又在“希腊化”的背景下充分吸收了希腊、罗马文化,从一开始便建立在东西文化兼容的通阶上,是东西方文化交融的产物。古巴比伦《创世史诗》与《吉加美士史诗》中,有关创世和洪水的传说,后来成了《圣经》中的“创世纪”、“伊甸园”、“洪水记”之类。古埃及的许多传说,如奥西里斯死而复活以及死后审判、阴间冥府的描写,都被纳入基督教的神学体系。波斯的善恶二元论、末世观念及天使、魔鬼,对基督教也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基督教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性宗教,除了把解放“信奉上帝的人”为己任而外,与希腊、罗马文化的结合是一个重要原因。形成基督教意识形态的重要因素是希腊哲学,特别是毕达哥拉斯的“灵魂轮回”和数字神秘主义,苏格拉底关于知识和善德的学说,还有柏拉图的“理念世界”、回忆说“灵魂不灭论”及“世界等级模式”。古罗马的文化也为基督教的诞生提供了温床,新柏拉图主义的“流溢说”直接对基督教思想观念的形成起了作用,新斯多葛派的禁欲主义和宿命论也为基督教所采纳。将希腊、罗马文化与基督教思想结合起来的是犹太哲学家斐洛,集其大成者是罗马帝国后期的奥古斯丁。罗马帝国狄奥多西一世正式宣布基督教为国教,东、西罗马分裂后形成了以罗马为中心的西方教派(天主教)和以君士坦丁堡为中心的东方教派(东正教),对整个欧洲产生深远影响,它的异端如景教还一度传入西亚及中国。宗教改革后出现基督新派,影响波及欧美及世界其他地方。
伊斯兰教兴起于七世纪的阿拉伯半岛,是宣扬“服从真主意志”的宗教,《古兰经》就是“先知”穆罕默德的“启示”,而《圣训》便是穆斯林思想言行的规范和行教的重要依据。伊斯兰认为今生短暂、后世永存,死亡只是连接今生和后世的桥梁,到了世界末日,一切都将毁灭,死者将被复活,在真主面前受审,或进天堂或入地狱,这便是“信后世”。“信前定”的思想,就是相信现实的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因为信后世而重今生,十分重视实践,所以在行动上有严格要求,必须履行“念词作证、谨守拜功、完纳天课、封斋节欲、朝觐天房”的五功。伊斯兰教宣布“在真主面前平等”,既不放弃今生的努力又给人予未来的希望,因而易于为人接受。
伊斯兰文化是一种特殊的文化体系,它以阿拉伯文化和波斯文化为原质特色,兼取希腊、罗马、印度文化和犹太教、基督教思想而形成,内容不仅包括宗教、哲学、政治、法律、教育、道德等方面的思想理论,而且包括语言文字、天文历法、数学、医学、文学、艺术等等,同时还包括以《古兰经》、《圣训》为准则的各种社会规范、行为模式和价值观、人生观、宇宙观。伊斯兰文化是在地中海孕育形成的,和基督教文化一样兼有“东西合璧”的特征,因此,硬要把它们说成“一东一西”显然是主观的。首先,埃及、巴比伦、叙利亚、波斯都是世界文化较早发展的地区,阿拉伯帝国建立后,把这些文化囊括起来并纳入伊斯兰文化体系,同时推广阿拉伯文。八世纪至九世纪中叶是阿拉伯帝国最强盛的时期,控制了整个地中海,由于农业、手工业和商业、海上航运的蓬勃发展,促进了文化繁荣昌盛,在首都巴格达创建了智慧宫(包括研究院、图书馆和翻译馆),在数学、天文、物理、化学、医学各方面取得了重大成就,文学、史学、哲学、法律、地理等方面也不少成绩,而且将希腊的、罗马的、波斯的、印度的古典著作大量翻译成阿拉伯文,使伊斯兰文化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与此同时,中国的造纸术、印刷术、指南针、火药等也通过阿拉伯传入欧洲,对沟通东、西方文化起了积极作用。值得注意的是,“文艺复兴”时期,欧洲各国学者纷纷来到西班牙,把大批阿拉伯文著作译成拉丁文,这对欧洲的自然科学、哲学和文化艺术创新具有重要意义。伊斯兰教扩散到世界许多地方,自然把这种有世界意义的文化传播开来,并且与游牧文化圈、佛教文化圈发生接触碰撞,在某些地区挤压了佛教文化圈,如巴基斯坦、孟加拉、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及我国的“西域”。
回顾世界文化发展的历史,使我们看到一重要事实,世界三大宗教产生于亚洲并非偶然,它与古代东方和地中海文明有极密切的关系,三大宗教凭借着这些古老文明而走向世界。如果不是有意回避历史的话,应当看到,在埃及、巴比伦、印度、希腊、罗马及波斯、阿拉伯等国家灭亡或衰落以后,这些世界文化遗产在很大程度上是靠宗教传承和接续下来,并通过宗教传播到亚洲、欧洲、非洲的广大地区。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世界三大宗教把古代东方和地中海文明延续下来,传到近代人的手里,使他们有可能创造出近代的文明。因此,对三大宗教的历史意义应当重新审视,恰如其分地评价它们的历史功绩。通过三个文化圈的分析,不难看出“东西两大板块”理论有许多破绽,同在地中海产生和形成的基督教文化和伊斯兰文化就很难“削足适履”地装入这种僵硬的框架,何况三个文化圈还有许多互动与纠葛。
(二)
我们再来看汉字文化圈,东西文化平行发展的理论更是难以成立。汉字文化圈是世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限于汉族,而且影响国内许多民族,并辐射到朝鲜、日本、越南及东南亚华人地区,具有重要意义。汉字文化圈的内涵极其丰富,它以汉字为重要标帜,用汉字来表现各种特有的文化现象,包括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科学技术、制度文化乃至风俗习惯等等。在这里,汉字既是文化载体,同时又是文化传播的媒介。正如法国学者汪德迈在《新汉字文化圈》中所说:“这一文化区域所表现的内聚力一直十分强大,并有鲜明的特点。它既不同于印度教、伊斯兰各国内聚力来自宗教的力量;又不同于拉丁语系或盎格鲁——撒克逊语系各国,由共同的母语派生出各国的民族语言;这一区域的共同文化根基,源自萌生于中国而通行于四邻的汉字。”站在世界的高度看,汉字文化圈既是中国的,又是世界的,它源远流长,影响深远。
这个文化圈产生于中国是必然的,因为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在世界历史上,中国文明的起源并不算最先古老,但是,新巴比伦王朝在公元前536年被波斯吞并后便销声匿迹,埃及虽然延续了三千年最终却沦为波斯治下的一个行省,印度在贵霜王朝极盛一时之后便渐渐衰落。曾经放射奇光异彩的古希腊在公元前338年竟被“马其顿方阵”踏平了,雄峙地中海大约6个世纪的罗马帝国也在公元395年分裂后一蹶不振。世界上古老的文明都相继没落,唯有中国文化,绵延五千年而不衰,至今仍然生机勃勃。汉字文化圈可分为三个层次:汉族、汉字和汉文化的形成为“本圈”;由于它的主导作用而影响国内其他民族形成“内圈”;而它在国外的扩散则构成“外圈”。
汉族是世界上最大的民族,人口超过10亿。她的形成与别的民族不同,融合了许多民族成分,吸收了多种民族文化,逐渐成长壮大。考察汉民族的形成,无论如何不能脱离“多民族国家”的历史背景。历史证明,她是民族融合的产儿,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逐渐壮大。汉族是一个开放的民族,可以接纳各种不同的血缘成分的人,包容国内外多种文化,具有很强的融合能力。她的形成和发展主要靠文化,文化是她的基因,她的灵魂,是维系这一族群的纽带,并通过文化传播来扩大群体,因而民族的认同感来自共同的文化而不是血缘。纵观中国历史,伴随着改朝换代而来的是不同民族更迭执政,然而文化传统却是一脉相承,由此看来,所谓“汉文化”,实际上是以汉族为主不断融合多种民族文化的结果。在汉族和汉文化形成中,汉语和汉字起了积极推动作用。有了汉字,有利于知识的积累;有了汉字,文化可以世代传承,积淀日益深厚;有了汉字,汉文化方可得到充分发展,拓开许多领域;有了汉字,汉文化便可传播到遥远的地方。因此,汉字是汉文化的核心,是汉文化远播的根源,是形成“汉字文化圈”的传媒工具。
汉族的优势之一,就是人口多,分布广,与所有民族都有接触,就像是一种极强的粘合剂,把整个中华民族团结起来。汉族的另一个重要优势,就是经济处于领先地位,中国的封建社会事实上是以汉族地主制为中心建立起来的,并在这个中心的强力作用下,把周边各民族先后纳入封建化轨道,形成一个多民族、多层次、多类型的结构。中国文化是由多种民族文化构成的,不能简单地把汉文化等同于中国文化,但应当看到,汉文化始终是中国文化的主旋律。随着汉族人口的播迁,以人为载体把这种文化带到边疆少数民族地区,造成多方面的影响,从而使汉文化成为“中国精神文明的旗帜”,南方民族绝大多数的语言属汉藏语系,均为孤立语,且惯于具象思维,因而造字方法大同小异,文字多属方块字类型,如东巴文、哥巴文、水书、彝文。汉藏语系民族其语言与汉语有某种亲缘关系,且因与汉族长期交往,比较容易接受汉字。阿尔泰语系不是孤立语而是粘着语,不便直接借用汉字,于是在使用过程中逐渐由表意向表音方向转化,形成拼字文字,如契丹文、女真文。许多民族原先没有文字,明清以来,随着汉文化的传播,到近代已有21个民族通用汉字。在清代,满文与汉文并用,至清末满人即多习汉字了。藏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蒙古族、朝鲜族都有自己的文字,但自近代以来,由于与汉族交往渐多,而且学校、报刊、图书、广播、电视、电影都使用汉字,因而汉字也成为沟通各种民族文化的工具。从历史发展来看,以汉字为核心的汉文化逐渐扩大范围,影响国内各民族,连结整个中国文化,加强中华民族的内聚力,意义十分重大。
在亚洲东部,除了中国以外,并没有出现像印度、巴比伦那样的高文化中心,因而中国与周边各国虽然很早就有文化交流,但它们对中国文化的影响,远不如中国文化对它们的影响。正是因为这样高文化中心的存在,周边国家不断受到辐射,致使朝鲜、日本、越南等国被纳入“汉字文化圈”。中朝两国山水相依,历史攸关,文化渊源深厚,由于历史上的这种特殊关系,汉文化的传播比其他国家更直接,很早便进入汉字文化圈。日本原先没有文字,所以汉字输入后便用汉字作书写工具,起初是原样照搬的“音读汉字”,继后改作用日语读音的“训读汉字”,进而出现“和化汉字”、“万叶假名”,创造出平假名和片假名,于是在中国文化影响下发展了日本文化。越南从“郡县时代”开始便源源传入汉文化,早先使用“儒字”,继而用汉字记越语而成“字喃”或“喃字”,受汉文化影响很深。海外华人是汉文化圈向外扩展的另一种形式,以东南亚最为突出,新加坡就是一个典型。由于汉字的桥梁作用,这些地区和国家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是全面的,包括儒学、道教、汉传佛教、文学、艺术、科技乃至民风、风俗。
要特别引起注意的是,汉字文化圈并不是孤立形成和发展的,它受到其他文化圈的影响,特别是游牧文化圈、佛教文化圈,还有来自西域的各种文化。中国文化当然包括长城内外的文化,长城以南是“田园居国”,而长城以北是“游牧行国”。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人口不断流动,经济、文化相互交流,游牧民族入主中原,因而在汉文化中不断渗入的游牧文化,南北文化的交融构成了中国文化的基础。中国与印度、地中海的文化交流,一方面是“陆上丝绸之路”,另一方面是“海上丝绸之路”,印度文化和西域文化源源传入中国,对中国文化产生重大影响。基于这种情况,我们有理由说:“中国文化是古代东方文化的结晶”。
汉字文化圈从地域上来说虽不及佛教文化圈宽广,但属于这个文化圈的人口却不下十三四亿,约占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强,是对世界产生重大影响的一个庞大的文化圈。这个文化圈的意义在于,它在世界上独树一帜,具有典型的东方色彩。它是古代东方文化的结晶,不但荟萃了中华文化的精华,还充分吸纳了印度文化、西亚及中亚文化,与佛教文化圈、游牧文化圈、伊斯兰文化圈均有某种搭界与重合。它绵延五千年,不断丰富、发展,充满生机,对世界文化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三)
我在这里之所以要特别提出一个“游牧文化圈”,是因为它不仅独特,而且重要,对世界文化产生过非同寻常的作用和影响。首先,在人类由向自然界索取物品的采集、狩猎经济转变为靠生产来创造物质财富的伟大变革中,最重要的发明就是农耕与畜牧,由此开创了两种最基本的谋生手段,并支撑着人类文明的发展。事实上,长期影响世界文化的,一方面是创建“四大文明古国”的农耕民族,另一方面则是驰骋欧亚大陆的游牧民族。游牧民族进入“文明”的时间并不比农耕民族为晚,他们很早就建立了“草原帝国”,在世界舞台上扮演一个极重要的角色,不要以为游牧民族“只识弯弓射大雕”,要认真研究“马背上文化”的丰富内涵。他们优先发展了畜牧业,在牧畜养殖和兽疫防治方面显然比农耕民族更有丰富经验,并成为畜产品的最大供应地,特别是良马。如果说在农耕民族中狩猎呈消退趋势的话,那么,狩猎在游牧民族中始终伴随畜牧业发展,因而弓弩箭矢的制造遥遥领先。游牧民族使用的武器、盔甲、器皿、饰物多为金属制品,开启了治铜铸铁的先河。最先使用牛车、马车、驼车、狗车的是游牧民族,骑射也以游牧民族为精。裤子的发明权属游牧民族,毛纺、制毡、制革也是他们的优势。因此,抛开游牧民族而言世界文化是没有理由的,必须重新认识“游牧文化圈”。
与其他文化圈相比,“游牧文化圈”显得格外独特。它不同于佛教文化圈、基督教文化圈和伊斯兰文化圈,因为这三个文化圈的传媒手段是宗教,通过宗教进行文化传播。它也不同于汉字文化圈,这个文化圈植根于农业社会,通过汉字传播文化。游牧文化圈则不然,它的主角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经济是它的社会基础,他们以“尚武”的姿态出现,其活动常常伴随着迁徙、贸易和战争,引起急风暴雨般的激变,因而文化传播的手段始终离不开迁徙、贸易和战争。
“马背上的文化”,风貌与农耕民族迥然不同。首先,游牧、狩猎、贸易、作战构成了生活的基调,栖息、迁徙、雄踞形成一条滚滚的长河,因而人们具有一种勇武、浩荡、豪迈、潇洒、开阔、进取的特有气质,不畏艰险,敢于开拓创新,文化风貌显得独特。其次,由于经济起伏、社会动荡、政权更迭频繁,文化总是处在不断破坏与重建过程中,因而文化积累远不如农业民族,文化随时变迁,很难形成世代相承文化传统。其三,人口大幅度流动,各民族、各部落相互对流穿插,文化的传播大于文化传承,故同多于异,轻裘,宝马,骑射,歌舞,毡房,肉食成为普遍的习尚。其四,游牧民族四海为家,视野特别宽阔,能够接纳各种文化,对任何外来文化都不排斥,时有改变或几种文化相兼。其五、游牧民族的群体意识特别强烈,一遇战争便迅速集合为一个整体,步调一致,力量集中,为了群体利益不惜牺牲自己,因而战斗力极强,堪称“金戈铁马”。
“游牧行国”与“田园居国”判若天渊,无论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各方面都有很大差别。与农业经济相比,游牧经济有两点特别不同:其一是游牧经济极不稳定,具有“暴涨暴落”的特点;其二是牧区经济结构相当单一,不可能像农业那样“自给自足”。“逐水草而居”是游牧经济的一大特征,常规性的游牧是以冬牧场为圆心形成一个游牧圈,游动半径随季节而有伸缩,由春至夏逐渐放大,由夏至冬逐渐缩小。可是,当自然界出现某种异常,整个游牧圈便必须移动,有时一去千里。一个部落的移动,往往使其他部落不得安宁,争夺牧场风波由是而起,所以,草原上的风波很难平息,经常是戎马倥偬。社会组织深受“行国”制约,最直接的联系是血缘的氏族,由于利益的驱使,往往形成部落或部落联盟,成为一个庞大的军事行政联合体,动辄以“控弦数十万”而称雄。然而各部落兴衰无常,一时勃兴,一时衰败,此起彼伏,动荡不安,尽管是“一代天骄”,很快便成为过眼烟云。游牧民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叱咤风云,不断改变政治形势,牵动世界几千年的历史,掀起阵阵狂涛,引起风云突变。随着游牧民族的兴衰,“游牧文化圈”时有盈缩,突然放大又突然收缩,极盛时越出中亚,进入中国、西亚、南亚及欧洲,使整个世界天翻地覆。长期影响中国历史的是游牧民族,匈奴与秦汉的对峙,魏晋时“五胡”进入中原,进而造成南北朝对立的局面,隋唐时期周边存在许多游牧民族政权,接着是宋与辽、金、夏的纷争,元朝统一中国,清代是满洲人的天下。西亚是游牧民族南下的大通道,从公元前3000年起就不断有游牧民族进入这一地区,如雅利安人、波斯人、塞种、阿拉伯人等。深入南亚的雅利安人对印度文化有过重要影响,大月氏建立的贵霜帝国和蒙古人建立的莫卧儿帝国更是煊赫一世。在欧洲,匈奴西迁推动了“蛮族”大迁徙,颠覆了东、西罗马帝国,蒙古人西征更成为震惊世界的特大事件。游牧民族的马蹄声震撼欧亚大陆,在世界古代及中世纪的历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游牧经济难以“自给自足”,必须经常与别的民族,特别是农业民族交换产品,所以,从游牧民族出现之时起,便与贸易结下不解之缘,成为世界上最早、最活跃的商队。在相当大的范围内形成经济互补,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游牧民族是国际贸易的先驱,他们长途跋涉,穿越戈壁、沙漠、草原和高山开辟国际交通线,打破国界进行物资交流。中国历史上的“茶马贸易”和“草原丝绸之路”,就是游牧民族的壮举,通过他们把中国的丝绸传到遥远的欧洲。中亚的粟特人,是往来于欧洲、西亚及中国之间的国际商旅,不但进行长途贩运,而且使粟特文成为一段时期较为通用的“国际通商用语”。游牧民族对世界文化的沟通具有特殊意义,他们介入其他各个文化圈,联系范围最为宽广。在东西方文化交流中,波斯帝国,贵霜帝国、阿拉伯帝国和蒙古大帝国起了重要的桥梁作用。波斯将巴勒斯坦、两河流域、埃及、北印度纳入版图,使这些古老文化相互交融,逐渐形成地中海文化的雏形。长达40多年的波希战争,打开了东、西文化交流的大门。与此同时,“丝绸之路”成为波斯与中国联系的一个重要纽带,中国的丝绸、瓷器通过波斯传到西方,“西域”的许多物产也传入中国,并从波斯传来了袄教、摩尼教和景教。贵霜帝国建都犍陀罗,促使希腊、罗马文化与印度文化交融,产生了犍陀罗艺术,而佛教东传对中国又产生重大影响。阿拉伯是“世界之桥”,它控制了整个地中海,使之成为东西亚文化的大熔炉。阿拉伯人又发展了海上贸易,把阿拉伯与印度、东南亚及中国联系起来。蒙古人西征,打通了欧亚大陆,文化交流范围空前扩大,中国的“四大发明”传入欧洲,伊斯兰教也大量传入中国。元代,基督教的景教、天主教再次传入中国,统称“也里可温”。不但如此,“西域人”大量流入中国,以后逐步形成回族、东乡族、撒拉族和塔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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