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诗人的最后一闪而过--读李、杜、苏、吕岩的诗歌_苏轼论文

伟大诗人的最后一闪而过--读李、杜、苏、吕岩的诗歌_苏轼论文

伟大诗人的最后闪光——读李、杜、苏、陆绝笔诗,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绝笔论文,闪光论文,诗人论文,读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捧读李白(701—762)、杜甫(712—770)、苏轼(1037—1101)、陆游(1125—1210)的最后诗章,情绪难静,心潮难平。“高山景行,私所仰慕”(曹丕《与钟大理书》)。好像面对一轮鲜红的落日,崇敬之意油然而生;又像观赏一片斑斓的晚霞,激动之情悄然而起。

诗仙已飘然而逝,诗圣已轰然而逝,诗神(袁宏道在《与冯琢庵师》中推苏轼为“前无作者”的“诗神”)已坦然而逝,诗翁已慨然而逝,但他们的绝笔诗却像四块丰碑矗立于诗坛,其熠熠生辉的思想境界和戛戛独造的艺术境界将永远垂范后世。

一、巨大的人格力量——人生征途的最后一次冲刺

(一)诗仙李白——中天摧折的大鹏

李白“赋临终歌而卒”(李华《故翰林学士李君墓铭序》)。《临终歌》或作《临路歌》,疑“路”为“终”之误。

《临终歌》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或作石)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吞吐宇宙,凌云展翅的大鹏吟唱着响彻太空的《临终歌》从九天摧落。这只“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庄子·逍遥游》)的鹍鹏是诗人灵魂的实化,理想的物化。唐诗中不乏以鹏喻人的篇章。如权德舆“小鸟抢榆枋,大鹏激三千”(《酬穆七侍郎早登使院西楼感怀》),以大鹏的激水三千,冲天而起喻穆七志向高远,示穆七非是学鸠之类的庸碌之徒;贯休“岂不见大鹏点翼盖十洲,是何之物鸣啾啾。”(《偶作五首》其三),以大鹏的翱翔蓝天,高唱入云喻自己志大才高,示自己决非斥鷃之类的等闲之辈。但它们仅是诗人巧设的妙喻,信手拈来,偶一为之,李白则以他擎天柱似的巨笔,饱蘸一生豪情,惨淡经营数十载,苦心孤诣,以系列的诗赋塑造了大鹏这一让人热血沸腾,叹为观止的高大形象。打开《李太白全集》,最先映入我们眼帘的便是洋洋洒洒、豪气逼人的《大鹏赋》。这只硕大无朋的大鸟振翅起飞,则烟沙弥漫,天昏地暗,五岳震荡,百川崩奔;昂首呼气,则天地四方云气翻滚;换羽洒毛,则千里大地六出纷飞。“赐金还山”,被逐出长安后,李白给北海太守李邕的诗再一次自豪地以“欲上青天揽明月”(《陪侍御叔华登楼歌》)的大鹏自诩,使他笔下的大鹏形象更加“羽毛丰满”。“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上李邕》)。“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行路难》),踌躇满志,雄视阔步的诗人相信终会乘长风破万里浪,扬帆渡海,直达光辉的理想的彼岸。

大鹏对“夸金衣与菊裳”,“耀彩质与锦章”的黄鹄、玄凤之类极其鄙视(见《大鹏赋》),器宇轩昂、风姿秀发的李白与大鹏的这一不同凡庸的秉性如出一辙。他对爵禄富贵鄙夷不屑,“黄金白璧买欢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对帝王将相兀傲不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杜甫《饮中八仙歌》),“戏万乘若僚友,视俦列如草介”(苏轼《李太白碑阴记》)。

李白这只大鹏“济苍生”(《梁园吟》)的理想一次次受挫,安史乱中也产生过“我垂北溟翼”的消极隐遁思想,但仍怀着爱国热忱欲辅佐永王李璘,扫平叛乱,为国立功,“誓欲斩鲸鲵,澄清洛阳水”(《赠张相镐》其二),最后竟以“从璘附逆”的罪名流放夜郎。

这就是大鹏的坎坷际遇,诗人的艰难历程。诗人在《临终歌》中融鹏我于一体,使大鹏“着我之色彩”(王国维《人间词话》),既总结了自己的一生,也以他生花之笔最后完成了以毕生精力塑造的可以使人“想象其势,仿佛其形”(《大鹏赋》)的大鹏形象。大鹏虽折翅于云天,但那猛烈的余风将仍会激荡着千秋万代,它那巨大的人格力量,执着的献身精神将永远影响着后人,震撼着后人,鼓舞着后人。当年鲁人猎获仁兽麒麟孔子因而伤心落泪,如今有谁会为中天摧折的大鹏而痛哭流涕呢?以为可以“一鸣惊人,一飞冲天”(范传正《李公新墓碑》)的诗人以摧人泪下的悲鸣向无端埋没人才,无理压抑人才,无情摧残人才的封建社会发出了严厉的控诉。奋飞了六十二年的大鹏原来竟是这样的孤独啊。看来只有知音杜甫与他“同声一哭”(浦起龙《读杜心解》)了,“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杜甫《梦李白二首》)。

(二)诗圣杜甫——忧国忧民的歌手

杜甫“以诗鸣于唐,凡出处去就、动息劳佚、悲观忧乐、忠愤感激、好贤恶恶,一见于诗”(胡宗愈《成都新刻草堂先生诗碑序》)。杜诗让人“仰之弥高”(《论语·子罕》)的诗史般的内容,愈到后期愈是深广。晚年,杜甫离开成都草堂,乘船出川,病逝之前在潭州(湖南长沙)、衡州(湖南衡阳)间辗转漂泊,虽然“右臂偏枯半耳聋”(《清明二首》),但他时刻眷念的仍然是祖国和人民。“丧乱死多门,呜呼泪如霰”(《白马》),那“吞声哭”(《哀江头》)的歌声简直是声泪俱下了。于是诗人给灾难深重的国家献上了安邦定国的战歌,“遥拱北辰缠寇盗,欲倾东海洗乾坤”(《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而给苦难重重的百姓则献上了最美好的希望之歌:“不劳烈士泪滂沱,男谷女丝行复歌”(《蚕谷行》)。

代宗大历五年(770)冬,诗人的孤舟经洞庭湖,这时诗人风痹病加剧,病体日沉,油尽灯枯,诗人以他悲凉苍老的歌喉唱出了最后一支回肠荡气、哀婉动人的长篇挽歌:

《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

轩辕休制律,虞舜罢弹琴。尚错(同措,置)雄鸣管,犹伤半死心。圣贤名古邈,羁旅病年侵。舟泊常依震,湖平早见参。如闻马融笛,若倚仲宣襟。故国悲寒望,群云惨岁阴。水乡霾白屋,枫岸叠青岑。郁郁冬炎瘴,蒙蒙雨滞淫。鼓迎方祭鬼,弹落似鸮禽。兴尽才无闷,愁来遽不禁。生涯当汩没,时物正萧森。疑惑樽中弩,淹留冠上簪。牵裾惊魏帝,投阁为刘歆。狂走终奚适,微才谢所钦。吾安藜不糁,汝贵玉为琛。乌几重重缚,鹑衣寸寸针。哀伤同庾信,述作异陈琳。十暑岷山葛,三霜楚户砧。叨陪锦帐座,久放《白头吟》。反朴时难遇,忘机陆易沉。应过数粒食,得近四知金。春草封归根,源花费独寻。轻蓬忧悄悄,行药痛涔涔。瘗夭追潘岳,持危觅邓林,蹉跎翻学步,感激在知音。却假苏张舌,高夸周宋镡。纳流迷浩汗,峻址得嵚崟。城府开清旭,松筠起碧浔。披颜争倩倩,逸足竟骎玙,朗鉴存愚直,皇天实照临。公孙仍恃险,侯景未生擒。书信中原阔,干戈北斗深。畏人千里井,问俗九州箴。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葛洪尸定解,许靖力难任。家事丹砂诀,无成涕作霖。

这首绝笔排律与《咏怀五百字》、《北征》等长篇抒情诗先后辉映,光照千秋。它是诗人人格力量和博爱精神的最后闪光。首先,诗人明知“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南征》),又飘流江上,类如转蓬,百忧感其心,百病劳其形,但只要一息尚存,他定要放声歌唱,“尚错雄鸣管,犹伤半死心”。“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白居易《读李杜诗集,因题卷后》),杜甫是当之无愧的时代的歌手、人民的歌手、华夏的歌手、永远的歌手。其二,诗人虽然生活困顿,窘相毕露,“乌几重重缚,鹑衣寸寸针”,用乌羊皮蒙着的小桌因破损而一捆再捆,象鹌鹑短秃的尾巴那样的衣服因破敝而补了又补,但诗人胸怀磊落,表里澄澈,“得近四知金”,所得皆“天知、神知、我知、子知”的光明正大之金,决无不洁不义、不清不白的来路不明之财。虽世道衰微,人心不古,但自己向往的是“反朴”,切望的是“忘机”,其人格节操如无瑕之璧,如玉壶之冰。其三,幕府亲友厚以待己,自己刻骨铭心,永志不忘,“朗鉴存愚直,皇天实照临”,皇天后土,可鉴此心。君子之德,与世永存。其四,最为动人心魄,感人肺腑的是诗人的生命之火虽剩余烬,念念于怀、悬悬于心的仍是国家的安危和人民的泰否,“公孙仍恃险,侯景未生擒。书信中原阔,干戈北斗深……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谁能读此而不泪湿双眼呢?苏轼说:“读《出师表》不下泪者,此人必不忠;读《陈情表》不下泪者,此人必不孝;读《祭十二郎文》不下泪者,此人必不友”,我们可以说读杜甫绝笔诗不下泪者,此人必无情。

(三)诗神苏轼——无瘢无瑕的美玉

“东坡将亡前数日,梦中作一诗寄朱行中”,“东坡绝笔也”(《王直方诗话》)。

《梦中作寄朱行中》

舜不作六器,谁知贵玙璠。哀哉楚狂士,抱璞号空山。相如起睨柱,头与璧俱还,何如郑子产,有礼国自闲。虽微韩宣子,鄙夫亦辞环。至今不贪宝,凛然照尘寰。

朱行中,即朱服,浙江湖州人,小苏轼十一岁,历任知州、中书舍人、礼部侍郎等职,《全宋词》收其《渔家傲》一首。1100年轼自海南北归时朱正黜知广州,“留款甚洽,其唱和诗亦多”(朱弁《曲洧旧闻》)。朱以廉洁著称,“士大夫颇以廉洁少(轻视)之”(朱弁《风月堂诗话》),“不合时宜”,好唱反调的苏轼偏偏“爱行中至矣”(同上),一口气以五典喻行中的冰清玉洁。其一,用《周礼·春官·大宗伯》“(舜)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之典;其二,用《韩非子》卞和献璞之典;其三,用《史记》蔺相如完璧归赵之典;其四,用郑子产对待强晋不卑不亢,不随意满足他们强求玉环的贪念之典;其五,用韩起醒悟,退还玉环之典。后两典皆见《左传·昭公十六年》,其宗旨是子产的箴言:“君子非无贿之难,立而无令名之患”(意为:君子并不忧虑没有财物,担心的是没有令名以自立)。以上五典全与宝玉有关“珍视玉(玙、璠)、哭献玉(璞)、保全玉(璧)、爱惜玉(环)、不贪玉(环),最后“卒章显其志”,赞颂朱“至今不贪宝,凛然照尘寰”。以玉喻人是其表,借人写己为其实。诗人一生在人格气节上孜孜以求的正是成为一方纤尘不染的无瑕之玉。

《宋史》对苏轼美玉般的节操有极高评价:“忠规谠论(正直之论),挺挺大节,群臣无出其右”(《宋史·苏轼传》),他不“俯身从众,卑论趋时”(苏轼《登州谢上表》),新党执政,他反对“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宋史·苏轼传》)的新法,险些丧命;旧党上台,他反对司马光尽废新法,又因而遭贬。真是“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陆游对苏轼“照尘寰”的堂堂正气更是极其景仰,“公不以一生祸福易其忧国之心,千载之下,生气凛然”(《放翁题跋·跋东坡帖》)。病逝前夕的几件小事像水珠能反照阳光的七彩折射出诗人一生品节的光色。苏轼北归抵常州后用尽积蓄购房一处,准备迁居,一晚踏月散步,听一老妪哭诉百年老屋被不肖子孙典卖,原来正是自己所买之屋,轼遂“完璧归妪”,五百缗购房线一文不要,情愿借屋居住,最后竟逝于所借孙宅屋中(见《深雪偶谈》)。病重期间听到儿子朗读米芾(书法名家,曾召为书画博士,小苏轼14岁,《全宋词》收其词十五首)的一篇赋,兴奋异常,极口赞誉,扶病致书米芾云:“公不久当自有大名,不劳我辈说也”(《与米元章书》),其古道热肠令人想见欧阳修对青年苏轼的激赏和揄扬。临死前把迈、迨、过三子召到床前,说:“吾生不恶,死必不坠(下地狱)”。握瑾怀瑜,守身如玉,坦荡离世。“天容海色本澄清”(《六月二十日夜渡海》)是苏轼一生的自我写照。“皇天后土,鉴平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千古英灵之气”(李方叔祭东坡文)的挽联是对充满“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的“浩然之气”的苏轼一生的最确切的赞语。

(四)诗翁陆游——壮心不已的“烈士”

《示儿》

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陆游是一位傲骨嶙峋、桀骜不驯的正直诗人,当他被诬陷为“恃酒颓放”而罢官时,他自号放翁予以回击,当他被弹劾为“嘲咏风月”而斥归时,他又以“风月”名轩予以嘲讽。陆游更是一位铁骨铮铮、不屈不挠的爱国诗人,梁启超的颂词可以看作是亿万炎黄子孙的共同心声:“诗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饮冰室文集·读陆放翁集》)。

陆游三岁便亲历了“靖康之耻”,亲见了北宋之亡,于是其一生便与“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偷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相始终。那股爱国深情在心中翻腾不息,那团爱国烈火在胸中燃烧不止,“平生万里心,执戈王前驱”(《夜读兵书》)便成了诗人漫长一生的座右铭,万首诗歌的主旋律。他二十岁立下“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观大散关图有感》)的壮志。壮年时此志更烈,“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骥伏枥,犹念疆场,“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一闻战鼓意气生,犹能为国平燕赵”(《老马行》)。就在逝世那年的秋天还“暗笑衰翁不解事,犹怀万里玉关情”(《书叹》)。

几十年出仕,罢归,为官,为民,奋斗,抗争,历尽人间沧桑,阅尽人间凉热,他早看透了南宋小朝廷只求苟安,不思恢复的丑恶面貌,早就担心生前难见祖国统一时。以下是诗人从53岁到逝世前三十年间痛心疾首的悲叹:“常恐先狗马,不见清中原”(《感兴二首》其一)“老死已无日,功名犹自期”(《书怀》),“宁知墓木拱,不见塞尘清”(《北望》),“此身死去诗犹在”(《记梦》),“死去犹能作鬼雄”(《书愤》),“砥柱河流仙掌日,死前恨不见中原”(《太息》),“至死人所同,此理何待评?但有一可恨,不见复两京”(《夜闻落叶》)。“一身报国有万死”(《夜泊水村》),“寸心至死如丹”(《感事六言》),诗人这种老而弥坚、至死不渝的爱国精神与屈原的“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离骚》)的爱国精神一脉相承,诗人甚至幻想死后心肝不化,变为金铁,“铸为上方剑,衅以仕女佞臣血……三尺粲星辰,万里静妖孽”(《书志》)。可见陆游临终前虽是百感交集,万绪并至,但耿耿于怀,铭刻在心的仍然是国家统一之大业。最能引起陆游共鸣的是临终前“无一语及家事,但连呼‘过河’者三而卒”的抗金名将宗泽,诗人曾怀着敬慕的心情追念道:“疾危尚念起击贼,大呼过河身已僵”(《感秋》),又,陆游有子六人,教子极严,再加“出仕三十年,不殖一金产”(《累日多事,不复能观书,感叹作此诗》),晚年“彻底贫”(《疏食》),“贫彻底”(《太息》),因此陆游也同宗泽一样逝前不及私事,只念国事。这首绝笔诗虽是短幅小制,却如照彻长空的闪电,振荡大地的雷霆,是伟大诗人最富感召力的诗魂,伟大民族最有生命力的国魂。先人因它而感到骄傲,今人因它而觉得自豪。

二、独秀的艺术风姿——诗家园圃的最后一朵玫瑰

(一)李诗绝笔——如高云之游空

李诗风格的最大特色是豪放飘逸,其歌行古体最能体现这种浪漫主义的诗风。刘熙载准确地指出:“太白诗以庄、骚为大源”(《诗概》),这首骚体绝笔的艺术形象和思想内涵就深烙着想象奇特的庄周和忧时伤世的屈原的印痕。

现实世界对李白这位大气磅礴、包容天地的诗人来说是太狭小、太局促了,他常常要冲出这“小小寰球”(毛泽东《满江红》),以“不拘常调”(范传正《李公新墓碑》)的笔法抒发自己的感受。这只奔涌着诗人炽热感情的大鹏正是作者运用出人意表的想象,动人心魄的夸张,引人入胜的神话(《山海经·海外东经》所载,神树扶桑“十日所浴。……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之神话)发人深省的传说(《孔子家语·辩物》所载孔子见仁兽麒麟见害而“涕泣沾襟”之传说)塑造的至大至刚的艺术形象,它已经不再是庄子笔下的原来意义的大鹏,而赋予了它全新的含义,可谓“其身与鹏化,无穷出清新”(苏轼《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三首》)。“李诗如高云之游空”(赵翼《瓯北诗话》),读《临终歌》愈觉此评极是。一层写展翅云天的大鹏,中天摧折的大鹏,令人惊,令人憾;二层写大鹏左翼受损,余风仍可激荡千秋万代,仍可翱翔于太阳升起的地方,令人敬,令人羡;三层写泣麟的孔子已死,今世已无人为大鹏的殒落长天而痛哭,令人哀,令人叹。我们可以用晚唐诗人皮日休的话来表述读《临终歌》的感受:“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读之则神驰八极,测之则心怀四溟”(《刘枣强碑文》),不过还是用杜甫的诗句来概括这首诗的巨大的艺术魅力最能让人心折:“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寄李十二白二十韵》)。

(二)杜诗绝笔——如乔岳之矗天

杜甫以律诗为最,单是一般墨客骚人不敢贸然涉猎的排律(除首尾联外中间各联均须对仗)就有135首(其中五言排律127首),诗人“晚节渐于诗律细”(《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晚年律诗尤为精工。

杜甫在《进雕赋表》中以“沉郁顿挫”概括自己的诗歌风格。刘熙载对杜诗思想内容的沉郁,艺术形式的顿挫有精警独到的见解:“杜诗高、大、深俱不可及。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为高;涵茹到人所不能涵茹,为大;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为深”(《诗概》)。这首排律共36联,可分六层。首二联为一层,雅音断绝,遭逢乱世,仍要悲歌。充分展露出诗人许身稷契的“愚”、“拙”(见《咏怀五百字》)和献身理想的执着。接着八联为二层,飘泊异地,老病孤舟,忧心如焚,望乡情切,但所见是习习寒风,惨惨愁云,郁郁瘴气,蒙蒙淫雨。寓沉痛之情于惨烈之景。又十联为三层,遭遇沉沦,东奔西窜,时日多艰,作诗自伤,悲歌自悼,曲折地反映出诗人穷且益坚之志,不负天职之心。再十联为四层,正值贫病之时,幸得亲友馈赠,内心感激之情,皇天可以作证。诗人心地之纯朴,感情之诚笃,一览无余。接着四联为五层,军阀混战,动乱不息,诗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心系长安,字里行间跳动着一颗拳拳的赤子之心。最后两联为结尾,诗人年迈无力,老病将死,空怀壮志,无力回天,一腔热血,化成了一首悲天悯人的诗章,一泓热泪,谱成了一曲感天动地的歌曲。“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郭沫若杜甫成都草堂题联),这首绝笔正是这位圣哲为黎民百姓所唱的最后一支悲怆的政治抒情之歌。“杜诗如乔岳之矗天”(赵翼《瓯北诗话》),这首诗像一座郁郁青山,永远耸立在赤县神州的云空。

(三)苏诗绝笔——如流水之行地

以事入诗,以理入诗,事理并茂,意趣兼备,这是宋诗的特征,也是苏诗的特色。

苏轼博闻强记,精熟坟典,用事如探囊取物,俯首即得,议论似风行水上,波澜迭起。诗人意欲以美玉喻朱行中之品格,于是“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精骛八极,心游万仞”,“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陆机《文赋》),有关玉璧之典潮涌而至,“滔滔汩汩”,“一日千里”(苏轼《文说》)。诗人如数家珍,无不称心,如遣士卒,无不如意,而抽象的议论立刻变成形象的描述,枯燥的说理立刻化为具体的画面。卞和为还玉璞之真面,使自己的令名不被玷污。虽然双足被砍也心甘情愿;蔺相如为保全玉璧,使赵国的尊严不被玷辱,即使献出头颅也在所不辞;郑子产为悍卫郑国的独立地位,不以玉环作价,讨好强国,乞求安宁,结果是玉节两全。从某种意义上说,苏轼在这里实际上运用了“博喻”修辞格,“一连串把五花八门的形象来表达一件事物的一个方面或一种状态”,“仿佛是采用了旧小说里讲的‘车轮战法’,连一接二的搞得那件事物应接不暇,本相毕现,降伏在诗人的笔下”(钱钟书《宋诗选注·苏轼前言》)。表情达意,神至笔随,抒慨写志,酣畅淋漓。“苏诗如流水之行地”(赵翼《瓯北诗话》),此诗可以窥豹。苏轼还从自己的创作实践中总结出用典的要旨,“用事当以故为新”(《评柳诗》)。这首绝笔所用之典皆是史不绝书,尽人皆知的史迹,诗人笔走龙蛇,最后画龙点睛,颂扬朱“至今不贪宝,凛然照尘寰”。这“系列玉典”一旦与人品相连,便陡生耀人眼目之新意,顿闪照彻人心之光辉,这些宝光璀灿的美玉不仅是朱行中品格的再现,也是苏轼品格的化身。

(四)陆诗绝笔——如虹霓之贯空

陆游论诗文,特别推重“气”,他说,“文以气为主,出处无愧,气乃不挠”(《渭南文集·傅给事外制集序》),“谁能养气塞天地,吐出自足成虹霓”(《次韵和杨伯子主簿见赠》)。陆游所指之气有其具体内函,这就是请长缨的“壮气”(《夜读兵书》:“老病虽惫甚,壮气复有余。长缨果可请,上马不踌躇”),望中原的“豪气”(《书愤》:“中原北望气如山”,《度浮桥至南台》:“白发未除豪气在”),吞匈奴的“正气”(《三江舟中大醉作》:“气可吞匈奴”),盖九州的“侠气”(《西村醉归》:“侠气峥嵘盖九州”),总之,是誓死荡平敌寇,恢复中原的“英侠刚毅之气”(《渭南文集·跋李庄简公家书》)。“感慨发奇节,涵养出正声”(陆游《感兴》),陆游满怀豪情、一腔正气而又报国无门、壮志未伸,他那些悲愤激昂的诗篇所“发”皆为爱国之“奇节”,所“出”皆为爱民之“正声”,这些充满“奇节”、“正声”的诗章对南宋军民是号角,是战鼓,是旗帜,对入侵敌寇是利剑,是长矛,是野火,“使人读之,发扬矜奋,起痿兴痹”(姚范《援鹑堂笔记》),形成一种“吞吐大荒”(司空图《诗品·豪放》),“横绝太空”(《诗品·雄浑》)的悲壮的诗风。《示儿》诗正是这种悲壮诗风的压轴之作,是陆游诗苑中最后一朵绚丽夺目的玫瑰,最后一道七色斑斓的彩虹。

建安七子之一的孔融在《临终诗》中把死当成各种忧虑的最彻底的解脱,“生存多所虑,长寝万事毕”;陶渊明在《挽歌诗》中把死看成自然的归宿,“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陆游深知死后万事皆空,但并未万念俱灰,在胸中燃烧了八十多年的“九州同”的理想永远不会泯灭。这理想如黄钟大吕,震撼人心,如天风海浪,激荡人心。“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明夏完淳《别云间》),诗人的忠魂一定要看到他理想的旗帜插遍神州大地。清贺贻孙对这首诗的评价切中肯綮:“率意直书,悲壮沉痛,孤忠至性,可泣鬼神”(《诗筏》)。刘熙载说陆诗“浅中有深,平中有奇”(《诗概》),此诗是最后一首范例,首句是极平常的陈述,仿佛是弥留之际的微弱的呻吟,“但”字后面奇峰突起,诗人以全部心力一吐终天之憾,像是人生征途上的最后冲刺,见出诗人的忠肝义胆、高风亮节。按常规,接下来可以是切齿指斥小朝廷如何的求和误国,使中原人民惨遭蹂躏,投降派如何的求荣卖国,将大片国土奉送敌寇,但那样写对生命之烛行将燃尽的诗人已是力难胜任,在诗歌的结构上也属多余的赘疣,于是诗人独运匠心,翻空出奇,三四两句恰似峰回路转,又见柳暗花明,以乐观的情绪,定然的口吻交待后事:祖国统一之日,捷报便是纸钱。新颖拔俗,思出常格。说陆诗“入妙文章本平澹,等闲言语变瑰奇”(戴复古《读放翁先生剑南诗草》),由这首绝笔看来确属不刊之论。

标签:;  ;  ;  ;  ;  ;  ;  ;  ;  ;  

伟大诗人的最后一闪而过--读李、杜、苏、吕岩的诗歌_苏轼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