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社会的市场神话:一种马克思主义解释,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主义论文,资本主义社会论文,神话论文,市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当实行中央计划经济的社会出毛病之时,人们都知道谁应当为此负责,这就是那些制定计划的人。但对于市场经济,就不能这么说了。人们为市场经济所迷惑。他们误认为,经济和社会的不平等、失业、开工不足、生态破坏、腐败、贪婪,是市场经济的必然后果。因而,只有对“市场神话”(market mystification)作出批判,才能正确认识资本主义市场以及支配这种市场的阶级,也才能够意识到创造新的组织生产和分配的方式的必要性。
有关市场的争论,大多集中于经济制度,尤其是集中于市场作为交换方式的经济利弊上。很少注意市场交换所引起的观念和情感,以及市场交换不仅再生产出资本主义的难题,而且也限制着对这些难题的解决。经济争论是重要的,然而,如果把“市场意识形态”看作市场的“主观方面”,我们就能够更清楚地揭示市场的本性。
可以称作“意识形态工厂”的东西包括许多制度、条件和行为,其中最重要的是国家、媒体、家庭、教会、车间、体育、休闲和博彩。资本主义运用这一切,使不合理的、不公正的、不可接受的事物看上去好像是合理的、公正的、可接受的。随着消费主义的极度膨胀,市场对人们的行为方式和思维方式的导向作用愈益增强。
意识形态的确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的实际经验。我们通过所见、所闻、所感,特别是通过我们做了什么以及他人对我们做什么,简言之,通过我们的经验,来理解一个事物。资本主义社会中,每个人一天内要实施好几次买卖行为,周围每个人似乎又都如此行事,这就从私人与公共的意义上,确证了市场的存在以及与之相关的那些活动、知觉和情感的真实性。人们为什么如此?他们究竟是怎么做的?以后是否继续这么做?从现有的社会化理论中找不到满意解答。
同市场相关的神话,主要来源于人们买与卖的经验(包括目睹他人买卖)。从少儿时代开始,我们每年要消费掉多少广告!广告仿佛成了人生的第一课。在这种情形下,说谎、蒙骗与歪曲是自然而然的。个人卷入市场而形成这种特殊信仰和世界观,所谓“意识工业”的作用不过是反复予以证实罢了。
二
通常所说的“市场”,其实可分为四个层次:商品市场、资本市场、流通市场、劳动力市场。在这四种市场上,人们相互竞争,以便为他们的“卖”换取尽可能多的钱,为他们的“买”支付尽可能少的钱。显然,人们以何种方式进入市场,存在巨大的阶级差异。资本家买卖的是资本和通货,至于劳动力的买卖,买方一定是资本家,而卖方一定是工人。每人都买商品,买的最多的却是资本家。尽管有这种差别,各个阶级的市场经验却是极其相似的。这种相似性至少有17点:
(1)“买”在经验上表现为获得所需商品的唯一合法方式,而“卖”(包括劳动力、资本、货币、商品)表现为获得货币(它又可买一切)的主要方式;(2)个人在市场上作为个体而不是作为集团一员来行事(股份公司或许例外);(3)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决定买卖什么;(4)选择均基于个人利益和实际需要;(5)只要付得起,每个人都可以买某物,而只要拥有某物,他们就可以卖它;(6)没有人实际上限制他或她作出选择;(7)在市场上,最受尊重的平等就是遵循理性计算的选择行为;(8)某物要被卖,则该物被视为不仅为某人所有,而且可同该人分离;(9)当事实显示某物及某人拥有一个价格时,则被视为是可以卖的;(10)由于并非总有充分需求,人们不得不在所能接受的价格上卖他们的商品;由于并非总有充足的、价格合适的商品供人们去买,人们被迫在买卖中竞争;(11)在这样的竞争中,人们无须顾及竞争对手对食物、工作、家庭等等的需要;(12)工人、资本、地权、货币全被用于生钱,与此相关,就有了“工资”、“利润”、“地租”、“利息”;(13)作为万能的媒介,金钱成为人人追逐的目标;(14)由于一切都可以标个价格,许多原本不同的东西也就按价排序;(15)人们尽可能积累金钱,不仅买他们之想买,而且享受金钱带来的权力、安全与地位;(16)金钱总是有限的,竞争不可避免,因而我们无论在市场上如何努力,其结果总是高度不确定的,为此所感到的焦虑总是抹不掉的;(17)买卖中虽然有这些竞争和个人决策行为,令人惊讶的是,市场逐渐达到了平衡,因而市场不仅显得是公正的(没人干预我们的选择),而且显得是有效的。
上列并非市场经验的总汇,但足以概括四种市场的典型过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很多人在从事其第一份工作之前,早已熟悉这些经验并由此形成独特的世界观。由于市场在人生中所居的中心地位,毫不奇怪,人们会用市场来理解和刻画现实世界,并由此出发来解释他们在市场上遭遇到的事物的本质。
于是,人把自己理解为原子式的、冷峻而自私的动物。他们最重要的活动是所谓绝对自由、自负其责的选择。他们之间的主要关系是竞争和功利计算,而不惜以他人作为达到目的的手段。他们的世界是一个可用金钱购买的世界,资本和地权的增值、钱生钱利生利被奉为自然法则。他们相信,金钱就是权力,没有钱就是一无所有。自由和平等被市场变成神话。市场好像有生命的庞然大物。谁不愿卷入市场,谁就不适用于市场化的自由、平等概念,从而也就被视为有悖于人性。
关于市场思维的简要考察表明,市场之外的社会过程或社会史都很难解释市场神话。但是,社会是由若干结构与功能组成的,社会系统各部分、各种功能之间是相互依存的。例如,考察交换就必须考察它同其他经济社会过程的关联和相互影响。同样,社会作为这些过程的总和,不是一成不变的;考察它何时、如何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有助于深刻地理解它。就市场意识形态而言,这就要考察它同历史上以及现实中各种宗教、伦理体系所奉行的信仰和价值的区别。我们从中将会发现某些真理,而从市场经验出发来解释市场现象的人恰恰否定了这些真理。
三
这里所谓“神话”,是指一种广泛的误解,是一种令人感到神秘的东西或过程,它由遮蔽、歪曲、错觉和迷惑混合而成,偶尔还夹杂着欺骗。在市场机制中,可以找到所有这些神秘的成份。可以说,市场经验影响着我们的全部生活,但有些方面所遭受的神秘化尤其严重。人性、社会关系、金钱和自由的神话已广为人知,尽管知之不深。整个生产领域弥漫的神话,则鲜为人知。然而,由于其影响呈扩展状,这种神话为害最甚。
从生产角度看,市场神话是整个生产领域之被封闭的后果之一,好像交换是脱离生产而独立进行的。市场对人们的市场经验作出符合市场逻辑的解释。人人皆知,生产先于交换。但按大多数人的思维方式,市场又似乎自成一体。产品早已摆上货架。生产照样进行,不过是在隔壁进行的,人们看不到它。人们无须动用生产经验来解释市场的特征。一个人可以既是生产者也是消费者,却会感到他作为生产者的生活与作为消费者的生活是不相干的。
生产的神秘化不止于生产之被忽视。用市场的眼光看待生产,给生产者穿上在市场场合穿的衣服,同样具有神话效应。由于这种效应,工作成了为挣钱消费而必须忍受的事,作为雇主的资本家成了给我们提供这种机会的人。人们在工作中可以发挥自己的创造力,改造自然以满足自己的需要等等,更是无从谈起。市场化的生产观也导致这样一种误解:生产的目的就是为了满足消费者的需要,生产完全依赖于市场(此即:“消费者至上”)。进而,人们自然会认为,社会形态应按市场命名,诸如“自由市场社会”,而不是按生产命名,诸如“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如此,经济变成对市场要素的调控,银行和股市(而不是生产线)成为经济的主旋律。
市场对生产的神秘化还表现在,把市场关系模式强加给生产,使人们感到生产只能依附于市场构架。在市场上,买卖不是在个人之间发生的吗?那么,生产也是由个人进行的。在市场上,个人之间的买卖不是完全自由的吗?那么,生产也是由个人自由地进行的。按这种模式,每个工人自由地接受或拒绝一份特定的工作,尤如资本家自由地雇用或解雇他们一样。工人可以辞工,老板可以炒人。这里的要害在于,自由仅是个人偏好而已,它并没有触及法律约束问题。
倘若我们直接考察生产,而不借用市场模式,又将如何?我们会发现,人们在劳动中合作,共同把原材料制作成有用的物品,分享集体的成就与挫折。生产中结成的这种共同境遇,就是觉悟的始点。从生产出发,还会发现,复杂的劳动分工不仅能够保证工作的多样性,而且能够切实增进共同利益。
由此可见,对生产的直接考察凸现了几个重要观念:(1)人类生活的社会性(即我们的共同境遇);(2)由使用而形成并加强的社会劳动分工;(3)生产资料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之间的社会阶级划分以及前者对后者的支配。这些观念,若按照市场的观点或市场关系模式,就难以进入我们的视野。
以上研讨表明,工人和资本家的集合关系结构使二者嵌入同一种特殊的行为范型,并为考察实际发生的个体差异提供了基本背景。每个工人做出是否为某个资本家工作的决定,也许是自由的,而所有工人在做出是否为资本家阶级工作的决定时却是不自由的。同样,某个资本家也许自由地决定是否雇用某个工人,而资本家的整体却不能自由地决定是否雇用工人阶级。资本家阶级掌握大多数工作机会,而工人阶级拥有使企业得以运转的劳动力。马克思为此指出,工人的雇主不是个别资本家,而是整个资本家阶级。如果从生产角度而不是通过为市场扭曲的透镜来审视两大阶级的关系,我们一下子就明白了,工人们实际上是多么不自由,以及资本家是如何控制他们的。
工人的自由之受压制,不是哪一些人造成的,而是他们于其中生活与工作的条件的后果。在这些条件下,他们要么做出某种选择,要么被迫做同样的选择。对于整个工人阶级,也是这样。这种条件与后果关系的影响力是如此之大,以至相形之下,可以说人们对它的认识实在太粗浅了。
四
现在,我们用马克思的观点来阐明工人被资本家控制的现象。按照马克思的剥削与异化理论,剥削是指工人丧失他们所创造的部分财富,而异化是指工人在被剥削过程中丧失他们的自我。剥削与异化理论集中关注的是工人的共同处境,是他们作为阶级而共享的处境,它对资本家的考察也是如此。
在马克思看来,一切社会财富都是工人创造的。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花在市场上的那份工资,只是他们生产的一部分财富。其余的部分——马克思称其为“剩余价值”——被资本家截留,成为资本家的财富与权力的基础。出于增大剩余价值的考虑,资本家竭尽全力使工人努力工作,提高效益,延长工时,并削减他们的工资,因为工人创造的财富总量与回报给他们的工资总量总存在差别。如今,“剥削”一词常用于谴责那些支付工人工资太少或苛刻地对待工人的雇主,假若他们的态度温和一些,他们的行为就是可接受的,而马克思的批判所指是整个资本家阶级,是要阐明资本家获取财富的方式。按马克思的思路,应当批判的不仅是资本家偶尔不检点的行为,而且是他们所做的一切。因而,说某个资本家没有剥削他的工人,这意味着,他没有从他们身上获得任何剩余价值,而这又意味着他作为资本家是不够格的。一个资本家,即使心地善良,他仍旧是剥削者;他必须去剥削,否则就不配做资本家。一个工人,那怕收入丰厚,他仍旧是被剥削者;雇用他们的资本家,为了生存竞争,必须从他们身上榨取剩余价值。
在描述生产中工人与资本家关系的特征时,马克思针对市场模式制定了一个对立模式,并为感受和思考社会的其余部分提供了一种替代性视角。市场的灵魂在于交换,而仅仅从市场出发,就看不见工人阶级与资本家阶级的不平等关系,剥削就只能被视为某些资本家对待某些工人的不公平现象。由于什么叫“不公平”是一个主观性很强的判断,“剥削”一词所包含的批判指向就很容易遭到曲解。然而,依马克思之见,生产是滋生剥削的唯一场所。遗憾的是,市场式的思维方式对生产视而不见,这样,就抽掉了马克思的剥削理论的基石,也就无法领悟马克思的论述。
如果说剥削理论揭示了生产过程中工人对资本家的关系,那么,异化理论则剖析了同一过程中工人的遭遇以及他们人性受到的影响。马克思所说的“人性”,包括一系列确定的关系,它们涉及生产活动、产品以及人际交往。在表述和展开我们作为“人”的身份和本质是什么的时候,这些关系成为马克思人性概念的一部分内涵。
异化是资本主义时代人性扭曲的一种主要形式。它像剥削一样,是工人作为阶级的成员所面临的境况,而不是某种偶然遭遇。正是这种境况,表明工人不仅丧失他们创造的剩余价值,而且丧失他们的自我。根据马克思的剥削理论,市场借助于生产过程的神秘化,掩盖了异化理论得以成立的阶级关系。市场意识形态对个人意识的强调,让每个人普遍感到自己是孤立、孤独的,这也就是“异化”的意思。在资本主义关系中,这种感觉的起因被割断了。因而,一方面,起因成了神秘物,另一方面,当代社会科学竭力记录和度量这些感受。尤为重要的是,人们常用马克思的解释来描述对于现状的主观反应,分散了这种解释的批判力。
如果异化、剥削以及阶级本身被市场世界观彻底神秘化,为工人阶级利益而作出努力,必将是徒劳的,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分析同政治革命之间的桥梁也就不存在了。工人遭受的屈辱与剥削来自他们的生活和工作条件,对这些条件进行变革符合他们的客观利益,为此,许多社会主义政治家主张提高工人的觉悟。但是,这种努力能否奏效,关键在于工人能否把自己看作是一个由上述条件而构成的阶级。工人若不关心这些条件,就认识不到自己的客观利益,“阶级”对他们来说也就只是关于收入或文化的范畴。所以,资本家的凯旋不是通过争论,而是通过市场模式来实现的;囿于市场模式,就切断了通向政治革命的道路。
五
当然,生产不是为市场经验及其意识形态所神秘化的唯一经济过程,分配和消费也有类似的命运。分配是每个人获得属于他的那份社会财富的过程,它不仅决定一个人带多少钱到市场上去“买”,而且决定他“买”什么来满足自己的需要和兴趣。现存财富划分方式大体上是生产中阶级划分的副本。随着生产的隐没,人们看到的更是市场上的成功对于分配的决定作用,分配似乎纯粹是努力、技能和机会的问题。致富好像是从事资本交易、劳动力交易或商品交易而连续做出正确决策的结果,贫穷则是相反的结果。
消费处于经济链条的末端,它是生产、分配、交换之后的事。从市场而不是从生产的观点看,消费具有一种“消费主义”的异己形态:需要之创造优先于需要之满足,使用被当作交换的手段而不是交换的目的。市场思维也试图把交换与消费相合并,例如,“交易者”常常被称为“消费者”。可是,交换离不开货币,而货币决不是消费对象。忽略交换与消费的差异,使许多人认不清下述事实:扩大交易总量,往往是为了积累金钱,而不是为了消费什么。何况,一个人的消费档次取决于他通过分配而获取的财富的多寡,而分配——如上所述——又取决于他在生产中的地位。但是,生产隐没了,分配成了市场的副产品,因而,好像消费也取决于个人在交换中的成败。
我们看到,通过掩盖和歪曲生产的真相,市场扰乱了人们对人的社会性、劳动分工和阶级构成的认识,反过来,这又使他们无法理解剥削和异化,也无法明了分配、消费和政治。但剥削与异化理论毕竟给市场经验所导致的某些更神秘的观念提供了最佳解释:正是在生产的神话中,市场由于自身被神秘化而告终。例如,在资本生利、货币生息的地方,在马克思称作“商品拜物教”的场合,市场中某些事物显示的人格化力量也可归之于异化的生产中先由工人创造、再由资本家夺走的财富。利润和利息所凝聚的新财富是如何产生的?当生产过程被遮掩时,这种新财富的产生看上去就是一种自然增值,而它所凭借的社会结构同其分配方式又是对等的。进一步说,金钱能够在市场上购买人的各种活动、各种产品的神秘力量也是异化的生产活动的一种功能,这种生产活动把工人同其人性的某些方面分离开来。正像马克思提及的,金钱是人类能力的异化。而且,通过交换作媒介,它的力量反映着工人在异化生产条件下失去了改造自然的能力。尽管如此,这些能力却没有消失。相反,它们在工人的产品及其价格中凝结成一种社会品格。同样,它们也疑结在另外的物质客体——金钱及其所代表的支付能力中。作为以前活劳动的幽灵,经过抽象限制,现在又借助其他形态,金钱能够做到工人无法做到的事,重新获得他们丧失的一切。当生产规模服从市场、不受生产者约束时,金钱的力量随着异化关系的扩张而增长,继而它增强了掌握大部分金钱的阶级的社会政治权力。资本主义社会与以往阶级社会的区别在于,把生产者与生产资料捆在一起的锁链中是无形的(正因为看不见它,大多数工人仍认为自己是自由的)。看得见的,唯有金钱。这条锁链表明,神话的确是存在的。如果市场时常给我们表演一些单人舞,那么,马克思主义的主要目的就是指出其舞伴是谁。
市场产生的神话远不止这么多。因为,如果剥削和异化概念阐明了市场某些最困扰人的特征,那么,在剥削和异化的历史过程中就可以发现市场的起源。正是在这一过程中,正是在萌发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这两个基本方面,我们可以辨认出市场本身的历史。而如果剥削和异化遭到掩盖,市场就好像不是人创造的,就好像是无历史的,好像是冻结在某个历史时代的一种自然现象。
脱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根源而把市场抽象出来,市场史就会写成贸易史。这里,贸易是市场的“最小公分母”。在一切人类社会中,很久以来,这样那样的贸易总是存在的。最近,冈德尔·弗兰克(Gunder Frank)把这种意义上的市场社会追溯到五千年前。但是,强调各种社会的“市场”之间的简单相似性,势必淡化资本主义市场的独特性,也无法解释它。我们看到,在资本主义社会,大多数商品不仅是在市场上出售的,而且是以出售为目标来生产的;市场其大无比,还分为劳动力市场、流通市场、资本市场等等;四种市场上买者与卖者双方的竞争成为人们彼此关系的典型形态;金钱受到赞美,因为它足以换取一切。资本主义市场这些独特性质的源头,在一般市场史上是找不到的。我们很想了解,市场是如何披上资本主义外衣的,为此我们必须越过交换而返回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过渡的时代。这就是为什么马克思把我们的社会称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原因。而另一些人宁可称之为“市场社会”或“资本主义市场社会”,他们用这种称谓来贬低生产,使我们无法准确理解它。
现在源于过去,未来也源于过去。另外一种市场神话是,通过遮盖生产,即通过遮盖剥削和异化,并歪曲对市场自身独特性以及市场既往起源的理解,最终掩盖市场再度变异的可能。凡是历史上产生的事物,当历史条件不再依旧时,就会退出历史舞台。这也适用于社会制度和人。通过考察资本主义的产生条件,考察资本主义再生产这些条件的困难,马克思预言这些严重问题最终将导致现存制度的崩溃。同时,他要人们注意,一组正在涌现的新条件即将替代旧社会,这也许构成了未来制度的基础。
之所以说马克思的构想最先进,是因为他对历史作出了精湛的分析,他的分析覆盖了当前事态的历史起源、原型和起点。要是没有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剥削和异化的分析,市场就被剥夺了过去,当前的矛盾就好像是暂时的功能障碍,矛盾本身似乎就不存在了。照此来说,矛盾谈不上变好变坏,也没有变化的根据。从表面上看,离开生产,不能说市场没有前途。市场的现在就是它的未来。如果真的相信这一点,那么,不论我们面向未来,还是面向过去,市场都是永恒的,社会主义都是不可能的。
最后,通过使市场的潜在未来、当前特征及真实历史成为神话,市场也使政治成为神话。政治本应有效地处理市场本身一些最棘手的难题,如社会与经济不平等、失业、过度生产、腐败、污染、通货膨胀等。由于撇开生产领域采用非历史的市场概念,上述问题似乎是彼此无关的,也与产生它们的制度无关。资本主义最晦暗之处,就是需要我们锐意洞察之所。由于各个问题孤立地呈现出来,人们提出的方案往往是让那些有权势的人改弦易辙,例如,让商品、劳动力和资本的买者或卖者增加对贫困地区的投资,雇用更多的工人,停止贿赂政府官员,减少质量及价格上的欺诈行为,等等。
黑人、妇女、残疾人、土著、移民、穷人和工人,事实上是上述问题的主要受害者。许多非马克思主义的进步人士作出努力,试图对市场运行机制实施更实质性的变革。像最低工资法规、稳定就业的政策、共同参与投资决策的口号等等,是有利于那些受害者的。他们的目标不是摆脱市场(因为那被认为是不可能的),而是改造市场,使它为所有的人服务。他们相信,这种理想状态是可以达到的。在他们眼中,阶级划分的标准主要是看人们获得了什么,而不是看他们做了什么。如此,工人只不过是那些收入低于其应得之群体的一员。由于许多工人,特别是熟练工人的收入,远远高于其他许多被压迫群体,因而也就没有理由给工人以特殊的优先权。在政治上,由此而形成“社会运动战略”,它主张建立所有被压迫群体的联盟,以确保参加者公平地分享一块蛋糕。
这不是马克思的观点。马克思从生产出发、直接求诸于阶级之间的互动,分析互动对市场过程的影响,看到了所有相互关联的问题。同时,他在资本主义内部发现了“非市场性选择”的可能性,这种替代选择可以解决全部问题,扫除社会不公正现象。因此,无论以激进还是渐进的方式,纠正与市场相关的不公平,都需要打破工人在生产中对资本家的依附关系。由此而生发的政治战略把工人阶级置于最优先的位置,这不是因为它受害最深,而是因为它受压迫的特殊形式(剥削和异化)不仅赋予工人以解放的兴趣,而且赋予他们以推翻一切资本主义性质的压迫的力量。这就是阶级斗争的政治学。照此,我们对市场的最后一项谴责是,它使阶级斗争策略成了神话。在市场经验的世界,阶级斗争的中心地位和作用,以及为促进工人积极投入这种斗争作出努力,都是令人困惑的。
以上,在解释市场神话时,我尽量把市场描述为一个严密的整体。然而,市场机制确实存在巨大的矛盾。买什么,是自由的,但没钱什么也买不成,想卖东西的人,未必能找到买主。凡此种种,使许多人怀疑市场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同时,人们在其他生活领域特别是在生产中获得的经验,也证实游戏有另一套规则,另一种玩法。这些经验往往强调合作的价值,而与经验相违。当然,对市场的批判,一旦突破统治阶级精心设立的检查线,就有利于破除对市场经验的迷信。如果不存在这种“反倾销行动”,资本主义就无须开动意识形态机器来制作市场神话。总之,随着市场关系对各生活领域的渗透,随着它对于生存和“幸福”的重要性的增长,市场已成为大多数人滋生病态人格的温床,市场神话已成为现存社会的主要意识形态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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