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词由来的综合研究_孟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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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代漢語的“是”字用法很多,有係詞用法,也有非係詞用法,但其中最基本、最核心的還是係詞用法。“是”作爲係詞,至遲到東漢已經産生、魏晋六朝已經發展成熟。它何時産生,從何産生,以及如何産生,這三個問題在學界一直都有争議。這三個問題當中,最重要的是第一個問題,後面兩個問題是由第一個問題派生出來的。本文就從這三個方面入手評述前人的研究成果,最後有個總結和展望。

      一、係詞“是”何時産生

      在王力(1937)之前,學者們没有專門討論過係詞産生年代的問題,但從這個時期的部份文獻中也可以看出學者們對於係詞産生年代的認識。這些學者多認爲先秦已有係詞“是”。如《馬氏文通》(馬建忠1898)談到“决詞”、“斷詞”(即係詞)時,舉了《論語》中含“是”的句子爲例,可見在馬建忠看來,先秦就有了係詞“是”。楊樹達(1930)也在係詞“是”的配例中舉了若干先秦的例子。

      正式討論係詞“是”的産生年代,是從1937年王力的論文《中國文法中的係詞》開始的。該文提出,係詞“是”是六朝時候由指示代詞“是”演變而來的(王力1937:22,24,30-38)。後來,王力先生在《漢語史稿》中將係詞“是”産生的年代修正爲公元1世紀前後的西漢末年或東漢初葉(王力1980[1958]:351-352)。

      自此以後,係詞“是”的産生年代就引起了廣泛的討論。各種意見可以歸納爲對立的兩種主張:先秦没有係詞“是”(漢代或更晚才有);先秦已有係詞“是”。

      (一)主張先秦没有係詞“是”的

      王力(1937)首次提出這種主張,後來又作出了修正(王力1958)。

      這些學者們,有的認爲係詞“是”産生的時間是西漢前期,如洪誠(1957);有的認爲是西漢後期或東漢初期,如前述王力(1958),馬忠(1959)等。

      持這一派意見的一直都不乏其人,例如周法高(1953)、劉世儒(1957)、太田辰夫(1987[1958])、黎錦熙、劉世儒(1959)、許威漢(1982)、敖鏡浩(1985)、張汝舟(1987)、郭錫良(1990)、馮勝利(2003)、徐啓庭(2005)等。

      郭錫良(1990)對從五十年代末以來三十多年間十三篇討論係詞的文章作了考查,分析了持對立意見的部份論文在方法論方面存在的問題,對這些文章所列舉的語料作了全面的分析,最後確認只有下面四句屬於係詞“是”字判斷句:

      (1)謂彼

是也,不可。(《墨子·經說下》)

      (2)此

何種也?(《韓非子·外儲說左上》)

      (3)

魯孔丘之徒與?(《論語·微子》)

      (4)韓

魏之縣也。(《戰國策·魏策三》)

      郭文對這四條語料逐一作了分析甄別,認爲都不足以作爲先秦已有係詞“是”的證據。文章得出了比較穩妥可信的結論:應該承認西漢“是”字已經用作係詞,不排除戰國末期係詞“是”已經有了萌芽;到六朝時期係詞“是”構成的判斷句才在口語中取代不用係詞的舊形式。

      在我們看來,主張先秦没有係詞“是”的這些學者,並非根本否認先秦有係詞“是”的這樣一種可能,而是認爲現有的資料不足以將這種可能性確認爲實際存在的事實。

      (二)主張先秦已有係詞“是”的

      上文已說過,王力(1937)之前已有學者認爲先秦已有係詞“是”。在王力(1937)發表之後,也不斷有人提出與之相反的主張,這都可看成對王力(1937)的質疑或商榷,如高名凱(1948)、趙立哲(1957,1959)。上世紀60至80年代,這一派的很多文章都被郭錫良(1990)指出在方法論上不可取,如裴學海等(1963)、張慶綿(1978)、任學良(1980)、徐徳庵(1981)、梁光華(1983)、倪祥保(1983)、吳澤順(1984)等。同一時期,這一派的文章還有周光午(1958)、陳夢韶(1962)、林序達(1979)、裘錫圭(1979)、楊伯峻(1981)、陳夢韶(1982)、朱聲琦(1986),但未被郭錫良(1990)提及。其中,周光午(1958)認爲先秦不僅有完整的判斷句,還有主語和表語都省略的。這種主張,與多數人的觀點不太一致。陳夢韶(1962)的觀點也相當激進。該文認爲,甲骨刻辭中就有“類似係詞的用法”(“曰”),上古漢語的“是(斯)、非(匪)、則(即)、乃(而)、爲(曰、謂、維、惟、唯、繄)”都是係詞。該文甚至提出,“仁,人也”(孟子)這樣的句子是省略係詞的句式,而不是正常的判斷句。這些觀點,即便在同樣堅持先秦已有係詞“是”的學者中也較少共鳴。

      林序達(1979)根據下面這一例判定係詞“是”産生於先秦:

      (5)問人曰:“此

何種也?”對曰:“此車軛也。”(《韓非子·外儲說左上》)

      根據郭錫良(1990)的說法,這一例“大可懷疑”,因爲“古籍經過千百年的傳抄、印刷、訛誤、衍脫或者混入後代的語法成分總是難免的”。

      裘錫圭(1979)說,馬王堆三號墓出土的帛書片段中“是是帚彗”等五句中第二個“是”顯然是係詞。這幅帛書是漢初人抄録的,原書大概爲戰國後期的楚國人所著,所以,係詞“是”大概在戰國後期就産生了。

      朱聲琦(1986)聲稱他采用王力的標準(即前有主語、後面是名詞或形容詞表語),找到了大量先秦“是”字判斷句的例子。但我們發現,根據郭錫良(1990)介紹的方法,這些例子大都可以排除。

      在郭錫良(1990)發表之後至今,仍一直有學者堅持先秦有係詞“是”。如唐鈺明(1991)、楊伯峻、何樂士(1992)、唐鈺明(1993)、陳寶勤(1999)、肖婭曼(2001)、張則橋(2003)等。其中,唐鈺明(1991)舉了同一篇或同時的若干變换例子(稱爲“共時變换”),來證明先秦已有判斷動詞,並認爲這可成定論。這些例子中,既有前述《韓非子》中的一例,也有《戰國策》“韓是魏之縣也”一例,此外還有長沙馬王堆漢墓帛書、睡虎地秦墓竹簡、天水放馬灘秦簡中的若干例子。後來,唐鈺明(1993)指出,“是”字判斷句在先秦的存在已經比較明確了,但是很多學者卻把一些似是而非的句子也歸入“是”字判斷句,需要細加考辨並予以剔除,不可一味追求更早的用例而罔顧語法發展的系統性和層次性。

      錢宗武等(1999)、江勝利(2005)、方松(2009)等都可歸入這一派。

      也有一些學者的觀點介於兩派之間,即認爲係詞“是”在先秦即有萌芽,但到了漢代或之後才成熟。例如董希謙(1985)說:係詞先秦萌芽,兩漢發展,魏晋隋唐時期發展成熟且有了新的發展。向熹(1993)說:係詞“是”構成判斷句開始萌芽是在先秦,正式産生是在漢代。宋金蘭(1999)說:“是”字判斷句萌芽于戰國末西漢初。

      在我們看來,一些學者之所以主張先秦已有係詞“是”,並與另一派學者發生争論,主要原因有兩條:一是不同的學者對於相同的語言材料有不同的解讀,一是對於文獻的甄別有不同的標準。對於同樣的語料作出不同的解讀,有的可能屬於錯誤解讀(如將“意者其是邪”、“永保是尚”中的“是”都看成係詞),有的則屬於語言材料本身可能有歧義,兩種解讀都有可能成立。作出這種或那種解讀,實際上也是因爲解讀者頭腦中早就有了對於係詞産生年代的判斷,他們在兩種解讀中進行選擇時,有著或寬或嚴的取捨標準。例如高名凱(1948:388)主張只要“是”有係詞的性質,就應看成係詞,而不管它是否指示詞,而王力(1937)則剛好相反,只要“是”有指示詞的性質,就不把它看成係詞。至於對於文獻的甄別,有争論是正常的、值得提倡的。我們預測,如果没有新的、更可靠的先秦文字材料被發現,這些争論很可能長期存在。

      (三)對於出土文獻的看法

      王力(1980:354)認爲古代的文獻有經後人改動的地方,還有一些文獻的年代難以考訂,使用這些文獻材料時要非常慎重。古漢語研究者特別注重出土的古文字材料,這樣的材料能够避免王力先生所說的這些缺陷。在係詞“是”的産生年代問題上,出土文獻中的證據也很受重視。裘錫圭(1979)就利用了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片段。自此之後,有不少學者采用了這種辦法。

      引起討論的出土文獻主要有兩種。一是1973年出土的馬王堆漢墓帛書中的《天文氣象雜占》,墓葬的年代爲西漢初期。二是1975年湖北雲夢睡虎地出土的秦簡和1986年甘肅天水放馬灘出土的秦簡,前者的墓葬年代爲秦王政三十年(前217),後者的成書年代爲戰國晚期至秦王政八年(前239),兩地秦簡中都有《日書》,文字略有不同。漢墓帛書,以及兩處秦簡《日書》,這幾種文獻中都有“是”字,更有不少兩個“是”連用的句子,一般稱爲“是是”句。①例如:

      (6)是

苦彗,天下兵起,若在外歸。(馬王堆)

      (7)春子夏卯秋午冬酉,是

人彼日,不可築室,爲嗇夫。(放馬灘《日書》)

      (8)鬼恒召人出宮,是

遽鬼毋所居。(睡虎地《日書》)

      裘錫圭(1979)、郭錫良(1990)、唐鈺明(1991)、石峰(1999)、鐘如雄(2002)等都認爲秦墓竹簡和馬王堆漢墓帛畫中“是是”句的第二個“是”爲係詞,因此,係詞“是”産生於先秦。但是王力先生認爲這個材料比較特殊,對此保留看法。

      梁冬青(2002,2007)與朱城(2004,2008)展開了系列討論,儘管觀點不同,卻共同推進了對於出土文獻的深入研究。

      出土文獻的年代基本上没有争議,看起來爲先秦有係詞“是”增加了很重的砝碼,但是值得一提的是,魏宜輝(2008)認爲,馬王堆帛書中“是”後面的符號“=”是一種比較特殊的重文符號,在這裏應該理解成上文中同一位置出現過的“胃(謂)”字。楊錫全(2009a,2009b,2009c)也持此論,並且將兩處秦簡也納入考查範圍。如果此說成立,就徹底取消了“是=”句(即其他學者所說的“是是”句)在係詞“是”産生年代上的論據資格。

      綜上所述,三種出土文獻的討論並没有徹底解决係詞“是”的産生年代問題,但還是把原有的討論往前推進了一步。不能排除以後可能有更多的文獻被發現,爲我們提供更確切無疑的證據。

      二、係詞“是”的來源是什麽

      許慎《說文解字》說:“是,直也。从日正。”段玉裁注:“十目燭隱則曰直,以日爲正則曰是。從日正,會意。天下之物莫正於日也。”這個意思看來並非“是”字的本義。馬忠(1959)說,“是”也許是“匙”的本字,但是西周時期毛公鼎的銘文裏,“是”已經不作“匙”解。漢字“是”的本義是什麽,目前無法確定,但肯定不是係詞。馬文指出,書面語裏有了“是”字開始一直到東漢初年,“是”的主要用法都是作指示代詞。那麽,係詞“是”是從何而來的呢?學者們對於係詞“是”的來源提出了很多不同的主張,我們將其概括爲五種,分別命名爲“代詞說”、“助詞說”、“副詞說”、“形容詞說”、“自源說”。

      (一)代詞說

      王力(1937)認爲係詞“是”是從指示代名詞(指示代詞)演變而來的,即來自句中複指上文的“是”字。如:

      (9)富與貴,

人之所欲也。(《論語·里仁》)

      “是”複指“富與貴”,爲“是人之所欲也”的主語。這個“是”後來演變爲係詞。

      不過王力先生並非代詞說的首創者。1922年,陳承澤在《國文法草創》中就說:

      “是”之本用疑爲詞之用於指示者,如《孟子》“是心足以王矣”之“是”,是也。次乃轉爲名字,如《左傳》“王其悔是哉”之“是”,是也。此名字繼乃活用於說明語,如《孟子》“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之“是”,是也。因遂生象字之義,《孟子》“前日之不受是,則今日之受非也”之“是”,是也。更轉而爲斷動字,《北史》“以朔是白道之沖”,即其適例,似較後起矣。(陳承澤1957[1922]:34)

      但陳承澤對這個問題没有進行更深入的研究,而王力先生則全面地論述了“是”由指示代詞轉化爲係詞的動因和過程,所以一般認爲王力(1937)是“代詞說”的源頭。後來多數研究者都接受代詞說,例如周法高(1953)、洪誠(1957)、馬忠(1959)、林序達(1979)、潘允中(1982)、敖鏡浩(1985)、朱聲琦(1986)、郭錫良(1990)、向熹(1993)等。

      代詞說不僅比較符合漢語史的實際情况,有大量可靠的論證作爲依托,而且有類型學上豐富的旁證。奥托·葉斯柏森的《語法哲學》說:“係詞遠非典型的動詞,許多語言中根本就没有係詞;還有一些語言,在許多情况下……不用係詞而摒弃了係詞。”(葉斯柏森2009,186-187)另外,Pustet(2003)發現全球131種語言中有41種語言(31.5%)没有係詞。薄文澤(1995)指出,侗臺語族諸語言中,判斷詞的使用並不普遍,判斷句中使用判斷詞是後起的語法現象。這些材料說明,語言中係詞不是必有的成分,係詞往往都是由別的詞語轉化而來,或者由別的語言中借來。漢語的係詞“是”由別的詞語語法化而來是有可能的。根據Heine & Kuteva(2002),世界上有多種語言的係詞的語法化來源是指示代詞,如埃及語、瓦伊語(Vai)、蘇里南克里奥爾語(Sranan CE)等,卻没有形容詞、副詞、語氣詞(助詞)演變爲係詞的例子。高名凱(1948)則提到,斯瓦西利語(Swahili)直接拿代詞作係詞用。因此,“代詞說”比其他說法更符合類型學上的普遍趨勢。

      (二)助詞說

      趙立哲(1959)說,係詞“是”與指代詞“是”爲同源异流關係,都來源於《詩經》中的語氣助詞“是”。②所謂的語氣助詞“是”,指的是下面這樣的情况:

      (10)維葉莫莫,是刈是獲。(周南·葛覃)

      松柏丸丸,是斷是遷。(商頌·殷武)

      (11)豈不爾思?中心是悼。(檜·羔裘)

      申伯之功,召伯是營。(大雅·崧高)

      趙文說,例(10)兩句與“惟餘馬首是瞻”結構相同,其中的“是”位於賓語和動詞之間,爲語中助詞。例(11)兩句的“是”位於主語和謂語之間,是謂語的附加成分,也是語中助詞。③《詩經》中這種“是”前後的動詞和名詞有時可以互换位置,例如在同一詩篇中可能有“南國是式”和“式是南邦”(《大雅崧高》),不同篇目中也可能有“正是四國”(《曹風·鳲鳩》)和“四國是皇”(《豳風·破斧》。朱熹《詩集傳》:“皇,匡也。”)。後來,這種語中助詞“是”在《左傳》中比較常見,到後來就越來越少。而指代詞“是”和係詞“是”,則呈逐漸增多的趨勢。因此,係詞“是”和指代詞“是”都是從《詩經》中的語氣助詞“是”發展而來的。

      趙立哲(1959)的很多分析都與多數學者的觀點不一致,文章本身也没有提供有力的論證,例如比較虛的語氣助詞如何發展成比較實的指代詞。“助詞說”後來基本没人再提,與這種說法本身存在明顯的缺陷是有關係的。

      (三)副詞說

      洪心衡(1964)說,《孟子》的時代,“是”字産生了一個新用法,就是與“實”意義相近,表示“確認”一個事件的“表判用法”(如:《孟子·告子上》:鈞是人也。《孟子·梁惠王下》:臣聞七十里爲政於天下者,湯是也),這正好跟“非”用作表示“否認”的相對待。既然“非”是副詞,那麽這個表示確認的“是”也應看成副詞。後來演變成係詞的就是這個表示確認的副詞“是”。

      值得一提的是,洪心衡所謂的副詞“是”,其中有很多就是其他研究者所說的指示代詞“是”。這也是代詞說與副詞說相通的一個原因。

      陳雙新(1996)也認爲係詞“是”來源於“是”的副詞用法,這個用法早在西周就已經有了。陳文認爲,先秦的“隹(惟、維)”、“爲”、“乃”、“即”、“曰”、“謂”等既有肯定、强調意味的副詞性,又有聯繫主語的係詞性,它們都是副詞,但都已部份地具有了係詞的某些功能和特點,表示肯定和强調的“是”也和它們一樣。“是”後來戰勝了其他同類的詞,成爲了真正的係詞。陳文把洪心衡(1964)討論的年代範圍擴大到了西周早期的《沈子簋》時期,而文獻範圍則幾乎無所不包,從金文、《尚書》、《詩經》、《莊子》一直到《呂氏春秋》,甚至後來的《世說新語》、《敦煌變文集》、《水滸傳》。按照陳的主張,“是”從副詞變爲係詞之後,原來的副詞用法還依然保留,並繼續發展延續。而這些副詞用法,在王力(1937)看來屬於係詞産生後的活用法,潘允中(1982)稱之爲“係詞‘是’的擴張用法”。

      Yen(1986)④認爲王力等人的代詞說無法解釋這樣一個事實:在係詞“是”産生之後的很長時間,用來複指上文的代詞“是”一直都繼續存在,其指代功能從來都清楚可辨,不會有別的理解。Yen指出,“是”最早是一個肯定詞(particle of affirmation,or affirmative particle),由於它常跟“非”對舉,就逐漸被視爲與否定詞“非”意義相反的肯定詞,如:

      (12)如以鬼

死人,則其信杜伯非也。如以鬼

死人,則其薄葬非也。(王充《論衡》)

      (13)海外西南有珠樹焉。察之,

珠。然

魚中之珠也。(王充《論衡》)

      Yen認爲,由於“非”常出現在主詞與名詞性述詞之間,“是”受其影響也經常出現在這個位置,而這正是係詞出現的環境,“是”因此而逐漸演變爲係詞。“肯定詞”並非常見的詞類名稱,鑒於Yen所指出的對舉的“是”、“非”的辭彙意義和語法特點更接近於副詞,我們把Yen(1986)的主張也歸入“副詞說”。

      (四)形容詞說

      洪成玉(1980)指出,王力《漢語史稿》所說的由指示詞“是”到係詞“是”的發展過程“滕,小國也→滕,是小國也→滕是小國”並不存在。首先,並不存在“滕,是小國也”這樣一個階段。在先秦漢語的各種形式的判斷句中,用“是”來複指主語的基本上没有。“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這樣的例子,《論語》中僅有兩例。不僅數量不多,而且情况比較複雜。因此,這樣的例句缺乏典型性,且不是判斷句的典型結構。其次,“滕是小國”這樣的判斷句也不見於係詞“是”産生初期的文獻。早期的判斷詞出現在下面這樣的句子中:

      (14)柳下季以爲是,請因受之。(《呂氏春秋》)

      (15)此必是豫讓也。(《史記·刺客列傳》)

      洪成玉認爲,說係詞“是”是從形容詞轉化而來,可能更符合語言事實。從辭彙意義上看,形容詞“是”表示對事物的肯定,意爲“正確”、“對”,與其相應的“非”的意思是“錯誤”、“不對”;判斷詞“是”表示對事物的確認,與其相應的也是“非”。形容詞“是”和判斷詞“是”意義十分接近,有時甚至難以區分。從語法功能來看,形容詞“是”和判斷詞“是”都能獨立作謂語(這點與王力先生看法不同。王力認爲係詞“是”不能獨立作謂語),都能帶賓語⑤,都能受副詞修飾,二者的否定形式都是“非”或“非是”。⑥因此,從形容詞“是”逐漸發展爲判斷詞性質的“是”,是順理成章的。

      董希謙(1985)認爲“是”的本義爲“正確”、“對的”,是個形容詞,作謂語、定語。用作賓語則有名詞性,用作動詞則是意動用法,表示肯定,如:

      (16)國君之所是,必皆是之;國君之所非,必皆非之。(《墨子·尚同》)

      形容詞“是”的這種表示肯定的意動用法,引申爲强調一種推斷、確認的意義,後來固定爲表判斷的係詞“是”。如:

      (17)故王之不王,非挾泰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孟子·梁惠王上》)

      (18)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論語·里仁》)

      董文的說法主要是基於先秦已有係詞“是”的前提,該文認爲先秦時候代詞“是”與係詞“是”同時並存,二者没有淵源關係。上面例證中,前例是唐鈺明(1993)不同意的,後例一般也不把其中的“是”看成係詞,而是看成複指“貧與賤”的代詞。

      袁文鵬等(1988)贊同張舜徽的說法,即“是與時雙聲,實即一語”,認爲“是”的本義爲“時”,名詞,後引申出“正確”、“對”的形容詞意義。係詞“是”則是從形容詞“是”發展演變而來。具體的演變途徑,袁文與董希謙(1985)的說法基本一樣,即形容詞“是”的意動用法表示肯定、確認,這個意義就是係詞的意義,這種意動用法久而久之就引申爲判斷動詞。我們認爲這種論證有些粗疏,難以禁得起推敲。首先,古代漢語多數形容詞都可以有意動用法,爲什麽並非所有形容詞的意動用法都能引申爲動詞呢?其次,意動用法的“是”,意義跟表示等同、類屬的係詞“是”還不一樣,句法結構也有較大的不同,前者要演變爲後者,還有很大障礙需要跨越,並非“久而久之”就能自然地演變的,如果不把這個過程和機制解釋清楚,則難以使人信服。

      形容詞說有較多的合理成分,是除代詞說之外最容易讓人接受的說法,因此一些持代詞說的學者也部份地吸收了形容詞說。如黎錦熙、劉世儒(1959)認爲係詞“是”由指代詞義的“是”結合了“是非”、“是否”對立的形容詞義的“是”發展而來。郭錫良(1990)主張:“從句法結構來說,係詞‘是’是由表複指的指示代詞演變來的,這是這一語法演變事實的基本方面;而從辭彙意義上來說,它是受了形容詞‘是’的影響,這是促使它由指示代詞轉變成係詞的又一因素。”

      (五)自源說

      有學者認爲漢語的係詞“是”並非由其他的詞語演變而來,我們把這一類觀點稱爲“自源說”。

      任學良(1980)未明確提出自己的觀點,但是他反對代詞說,認爲指示代詞“是”和判斷詞“是”在先秦文獻中同時存在,不能斷定誰從誰演變而來,判斷詞“是”三千年來具有極大的穩固性,没有發生重大的變化。郭錫良(1990)評論任學良的觀點時說:“這自然就是說‘是’原本就是係詞,不存在談它的演變問題。”徐徳庵(1981)也反對代詞說,認爲上古漢語中“是”本來就有指示代詞和係詞兩種用法。肖婭曼(2001:183-186)認爲,“是”在産生之初即集“本真”(being)、“斷真”(to be)、“存在者”(beings)等意義爲一體,具有多種功能而未分化,其中就有判斷功能。以上三家的觀點都可以歸入自源說。

      倪祥保(1983)則明確指出:“係詞‘是’,指代詞‘是’,語氣詞‘是’,形容詞‘是’,都是同源的,它們都來自‘是’的造字初義。因此,係詞‘是’不是由別的詞演變而來的。”“它的係詞性是從自身生髮出來的。”曹國安(2008)則專門論證古漢語係詞“是”不是由指示代詞或別的什麽詞“發展”而來,而是由於人們語言表達的需要,自然而然“産生”出來。

      三、係詞“是”如何産生

      對於係詞“是”的産生原因和過程,學者們也有各種不同的解釋,甚至在一派內部也有不同的見解。

      (一)代詞說的解釋

      持代詞說的諸位學者,對於代詞“是”發展爲係詞的原因和發展過程的解釋有一些不同。廣爲接受的解釋是王力提出的。王力(1937)認爲,指示代詞“是”用於複指上文時,作用在於說明上文,而係詞的作用在於表明主格,因此複指上文的“是”與說明上文的係詞很接近。“只要指示的詞性減輕,說明的詞性加重,就很自然地變爲係詞了”。如“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很自然地就轉變成了“富與貴都是人們所希望的”。王力(1958:353)進一步解釋說,用於複指上文的“是”經常處在主語和謂語的中間,就逐漸産生了係詞的性質。王力推測說,“滕小國也”(《孟子》)這樣的句子,可能經歷過“滕,是小國也”這樣一個階段,最後變成“滕是小國”。後來的很多學者認爲這種解說過於簡略,對於指示代詞“是”演變爲係詞的過程的描述不够清楚。

      洪誠(1957)認爲“何爲是栖栖者與”(《論語·憲問》)、“何以是嘐嘐也”(《孟子·盡心下》)中,代詞“是”作副詞⑦的修飾語,這是它虛化的開端。《論語·微子》中“滔滔者天下皆是也”的“是”前加副詞“皆”,這個“是”失去了指代性,變成了肯定詞(不是形容詞)。失去代詞性之後的“是”,前面又可以再用其他的代詞複指上文。至此,它的係詞性就全部完成。洪誠說:“南北朝以前的係詞應分兩種:一種是語氣係詞,一種是純粹係詞。純粹係詞産生於語氣係詞。”洪誠所謂語氣係詞,指的是用在動詞或形容詞謂語句中間,以表示肯定語氣爲主的係詞;純粹係詞,指的是用在體詞謂語句中間,以聯繫主謂語爲主的係詞。古漢語的係詞“是”最初是語氣係詞,熟用之後肯定語氣輕化,就演變爲純粹係詞。

      馬忠(1959)說,《論衡》中“如見大鳥來集,群鳥附之,則是鳳皇”、“鷹之擊鳩雀,鴞之啄鵠雁,未必鷹鴞生南方而鳩雀鵠雁産於西方也,自是筋力勇怯相勝負也”等句中的“是”因爲前面有副詞修飾語,所以不是複指代詞。它是由複指代詞前加副詞變來的,這是從複指代詞到係詞的演變過程中一種過渡的用法,它雖不是係詞,卻起到了判斷的作用。這種用法再進一步,前面如果加上主語,就變成了純粹的係詞,如《世說新語》:“此自是其勝場,安可争鋒?”

      林序達(1979)認爲先秦的指示代詞“是”跟同義詞“此”、“斯”不一樣,除了指代作用之外,還有一定的確認作用。它用於主語和謂語之間複指主語,經長期使用而逐步虛化,只剩下了聯繫主語和謂語的作用,並且其確認謂語的作用也逐步顯露出來,於是就成了判斷詞“是”。林序達認爲有三個原因導致“是”由指示代詞演變爲判斷詞。其一爲,先秦漢語名詞作謂語可以受副詞、形容詞(如“非”)限制,表確認的“是”受“非”的影響也可以出現在這個位置。其二,指示代詞“是”的作用逐漸被“此”替代,這使得“是”得以改作他用。其三,“爲”作爲判斷詞有較大缺陷,客觀上需要一個更完善的判斷詞,“是”剛好滿足了這個要求。在我們看來這三點都存在可商討之處。第一,“是”如果可以出現在謂語前面對它進行限制,那也只是起到了副詞或形容詞的作用,無法說明它爲什麽會成爲係詞。第二,指示代詞“是”是否語法化爲係詞,與它原來的用法是否有別的詞語來接替無關。很多發生了語法化的詞語依然保留著原來的意義和用法,新義、舊義能長期並存。第三,一種語言中並非必然需要一個完善的係詞,上古漢語就没有係詞,現在世界上仍然有很多語言没有係詞。

      潘允中(1982:196)認爲,先秦的判斷句式“……者……也”發展到“……者,是……也”,“者”本身兼有指代作用,“是”指代上文已不是表意上的必需,這促使了“是”的演變。此外,從“是則”發展到“則是”,後者的“是”不完全是指代詞,而是在虛化過程中的係詞性的東西。“則是”在“是”從指示代詞向係詞發展的過程中的重要地位,洪誠(1957)和張柏青(1980)也都强調過。

      敖鏡浩(1985)認爲:先秦的指示代詞“是”最初是作主語(《論語·里仁》:“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其中部份句例中派生出了兼有指代詞和動詞特點的“是”作謂語的句式(《孟子·梁惠王下》:“臣聞七十里爲政於天下者,湯是也。”《論語·微子》:“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接著發展成不及物動詞“是”作謂語的句式(《莊子·齊物論》:“若果是,我果非也邪?”)。這種不及物動詞“是”穩定地使用了幾百年,然後才開始第二階段,即“是”變爲及物動詞,作謂語(《吳子·圖國》:“百姓皆是吾君而非鄰國,則戰已勝矣。”),然後又從這種句式中滋生出係詞“是”。實際上,敖鏡浩(1985)所談到的所謂作謂語的不及物動詞“是”,一般人都認爲是表示“正確”義的形容詞。而他所談到的作謂語的及物動詞“是”,通常也視爲形容詞“是”的意動用法。因此,敖文所提出的“兩個階段”說,實際上是在指示代詞“是”和係詞“是”的演化過程中插入了形容詞“是”,卻没有說清楚這幾個不同的“是”在句法和語義上是如何演化的。

      郭錫良(1990)說,先秦漢語判斷句如果主語太長且結構複雜,主謂之間的界綫往往不十分清楚,於是就有必要用代詞“是”複指主語。這種用法類推到了結構簡單的主語,而簡單的主語複指的必要性不大,複指意味就很弱,主要起聯繫主語和謂語的作用。再進一步,如果句末表判斷語氣的“也”去掉,“是”就成了聯繫主語和謂語、表判斷的純粹係詞了。郭錫良還認爲,“是”的指示性没有“此”那麽强,同時它又有一個同形的形容詞“是”,形容詞“是”虛化爲表確認、肯定語氣的副詞,表複指的代詞“是”在演化的過程中受到了形容詞“是”和副詞“是”的影響。這些說法與王力(1937、1958)、林序達(1979)、潘允中(1982)都有相通之處。

      馮勝利(2003)從一個比較新的角度來解釋指示代詞“是”如何演變成了係詞。文章提出,上古漢語的判斷句的主語和謂語之間必須有一個語音停頓;複雜的主語主題化了,這就需要一個指示代詞“是”來指代一下它,以免它所處的句法結構位置不清(到底是主題化的位置還是主語的位置),同時維持原來主謂之間的停頓(這個停頓的前後必須同時有主語和謂語,不能只有謂語),因此“是”的出現是必要的。主語位置上的這個“是”的强調功能不斷弱化,並在副詞推動下占據了停頓的位置,就失去了複指功能,停頓消失,“是”重新分析爲係詞。馮文的說法受到了曹國安(2008)的質疑。曹文認爲,上古漢語中存在單獨謂語構成的判斷句,因此“判斷句中的停頓是必需的”不能成立;主語被主題化了的判斷句中也並非必有指示代詞,因此“是”出現在判斷句中也並非必要;“是”的指代功能越來越弱、判斷功能越來越强,在馮文中没有得到有效的證明;“是”最後如何變化爲判斷動詞也没能證明。

      吳峥嶸(2005)的說法也比較新穎。該文提出,複指主語的代詞“是”被重新分析爲强調主語的標記,由於它與謂語聯繫得更緊密,就可能被看成强調謂語的標記,起到確認的作用。以名詞性成分爲謂語的無係詞判斷句在使用時受到了限制,客觀上需要一個係詞作判斷標記,“是”正好滿足了這種需求。代詞“是”就這樣一步一步發展成爲係詞。

      由於代詞說在學界的影響最大,這一派學者對於係詞“是”的産生原因和過程的探討也最多。總起來看,學者們主要從兩個角度入手來解釋代詞“是”爲什麽會演變成係詞。第一個角度是句法環境的變化,第二個是其他詞語的影響。句法環境的變化導致“是”的指示性逐步減弱、確認和聯繫功能逐步加强,最後發生重新分析。其他詞語的影響,主要包括四個方面。一是與代詞“是”同形的形容詞“是”和副詞“是”,它們使得“是”在喪失指示功能的同時得以産生確認功能。二是否定詞“非”,由於它與表示肯定的“是”意義相反、經常對舉,從而擴展了“是”的用法。三是上古漢語的其他指代詞,主要是“此”。由於這些指代詞缺乏競争優勢,“是”有更多的理由變成係詞。四是以“爲”爲代表的其他具有一定係詞性的詞語(包括“曰”、“謂”、“維”等),它們由於各種原因而不能成爲係詞,這樣,演變成係詞的任務只能由“是”來承擔了。馮勝利(2003)、吳峥嶸(2005)則表明,持代詞說的學者們不斷在提出一些比較新穎的解釋。在我們看來,這些解釋無論是否爲更多人接受,都進一步擴大了代詞說的影響。

      (二)助詞說的解釋

      趙立哲(1959)認爲《詩經》中的助詞“是”發展爲係詞的條件是詞序和詞類的制約作用。可惜該文對助詞“是”發展爲係詞的具體過程卻說得非常簡略,只有一句斷言,而未給出任何證明。這種解釋難以爲後來的研究者充分理解和接受,後來的學者也基本不再討論助詞說。

      (三)副詞說的解釋

      洪心衡(1964)認爲,表示確認、用於加强語氣的副詞“是”由於經常用在作謂語的動詞、形容詞或名詞及其片語前邊,後來就産生了一般所謂係詞“是”的用法,經常用來連系主語和名詞謂語,而不重讀了。

      Yen(1986)認爲肯定詞“是”經常與“非”對舉,它不僅意義上與“非”相反,並且在句法分布上也受“非”的影響,能够出現在“非”所出現的環境,即主詞與名詞性述詞之間。這個位置,正是係詞出現的環境,“是”因此逐漸演變爲係詞。句尾“也”的消失、“不是”取代“非”成爲否定詞,這兩個原因觸發了“是”的再分析。馮勝利(2003)認爲Yen的解釋難以成立,其中最主要的一個原因是,含有“是”、“非”對舉的句子數量太少,不足以構成下一代的觸發經驗(triggering experience)。

      洪心衡、Yen先後作出的副詞說的解釋,與堅持代詞說的林序達(1979)等有交叉,副詞說無非是更强調“非”對“是”的影響。因此,副詞說與代詞說的解釋在一定意義上也是相通的。

      (四)形容詞說的解釋

      主張係詞“是”來自於形容詞“是”的,對於這種發展途徑的解釋也不太詳細。

      洪成玉(1980)說:判斷詞“是”和形容詞“是”由於在辭彙意義和語法功能方面都十分相近,從形容詞“是”逐漸産生出判斷詞性質的“是”,是順理成章,十分自然的事。董希謙(1985)認爲,形容詞“是”的意動用法表示肯定,這種表示肯定的用法“引申爲强調一種推斷、確認的意義,逐漸定型專業化”,就成了係詞“是”。袁文鵬等(1988)也持此論,但是也没有詳細描寫這種過程。

      形容詞說與代詞說也有一些交叉、相通的地方。

      (五)自源說的解釋

      自源說實際上分成兩種情况,一是主張漢語的係詞“是”本來就有或者很早就有,二是主張係詞“是”本來没有,後來自然産生。持前一種主張的,當然不必解釋“是”是如何産生的。只有後一種主張才有這個必要。

      曹國安(2008)提出漢語的係詞“是”是應人們的表達需要而自然産生的,其原因就是:判斷句中的判斷動詞(係詞)非常重要,語言表達上非常需要這個詞;上古前期,人們没有意識到這種重要性,漢語中就没有這個詞,到了上古後期,人們認識到了這種重要性,於是它便産生了。文章還論證了它與別的詞語没有關係,因此不是別的詞語演變而來,而是自然産生的。這種解釋的問題在於,難以證明古人們對於係詞重要性的認識是如何發展的。另外,現在很多語言中仍然没有係詞,古代和現代漢語中也都有無係詞判斷句,這些現象都表明係詞儘管重要,卻也並非必不可少,這種情况下又是如何“無中生有”地産生的?

      四、總結和展望

      (一)總結

      自1898年《馬氏文通》出版至今的一百多年間,係詞“是”的來源和演變一直受到學者的關注。一方面看,這些研究取得了很多進展。從另一方面來看,在這個研究領域內的很多分支問題,乃至於一些細節,包括對於某些字句意義的理解,對於某些文獻成書年代的甄別等,都存在著争議。此外,討論當中還有一些問題没有得到足够的關注。

      如果忽略個別學者的不同意見,可以這樣總結這一百多年來多數學者達成的共識:(1)上古漢語判斷句多爲無係詞判斷句;(2)上古的“是”字常常用作指示代詞,也用作形容詞、副詞、助詞;(3)已有的文獻能够充分證實:至遲在漢代,就有了係詞“是”;(4)先秦可能已有係詞“是”,但是還需要更充分可靠的證據;(5)係詞“是”最有可能來源於回指上文的指示代詞“是”,同時形容詞“是”和副詞“是”(寔)也對係詞“是”的意義和用法有影響。

      争議比較多、至今尚未取得普遍共識的問題主要是:(1)先秦文獻中一些句子中的“是”字,應該理解成係詞還是別的詞語;(2)出土的文獻中,重文符號“=”是否應該識讀爲“是”,如果識讀爲“是”,它是否應理解成係詞;(3)係詞“是”的來源如果是指示代詞“是”(這是目前多數學者都接受的觀點),它由指示代詞演變爲係詞的機制是什麽。

      討論當中,很多學者對於係詞的定義並没有作出嚴格的界定,没有從語義和語法兩方面對係詞作詳盡細緻的描寫,因此很多争論其實是無意義的,因爲有些争論起因於大家對係詞有不同的理解。至於漢語史上的“是”,它具有什麽語義、具有什麽語法功能就算是係詞了,對此也没有充分展開討論。我們認爲這個問題非常值得深入討論。

      王力《漢語語法學》對“係詞”有這樣一個定義和說明:

      在語法上,係詞是在判斷句中把名詞謂語聯繫於主語的詞……我們不能說,“是”字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係詞。缺乏主語的往往不是係詞(“是我忘了,請你原諒”);當謂語不是名詞性質的時候,謂語前面的“是”字也不是係詞(“他實在是很愛你”)。係詞這個概念是從邏輯學來的。它的任務是聯繫主謂兩項,缺一不可。(王力2005:251)

      王力先生對係詞的定義是正確的,但是他對係詞的說明當中,有些內容我們並不贊同。的確,漢語裏“係詞”這個概念來源於英文的copula,最初是邏輯學上的概念。但是,語言學中的係詞跟邏輯學上的係詞是不同範疇內的概念,二者不可通約,不能完全以邏輯學上的係詞鑒別標準來判斷漢語裏一個句子是不是判斷句,句中的“是”是不是係詞。漢語裏,句子缺乏主語,仍然可以構成判斷句;表語不是名詞性成分,也可以是判斷句。另外,王力先生這段話說明瞭係詞的語法功能,但是由於没有說明什麽是判斷句,也就没有說明判斷句和係詞的語義特點,因此這是對於係詞的一個不完整的定義。後來的研究者對於“是”的理解大致上是分別從語義和語法兩條路上走的,兩條路大致上是分道揚鑣。從語義的道路,把“是”看成“判斷詞”、“斷事動詞”等,主要從主語和表語的語義關係角度來觀察“是”。從語法的道路,除了把“是”看成“係詞”,還有人看成“同動詞”、“不完全內動詞”等,主要從“是”及其前後(主要是其後)的詞語的組合規律來觀察“是”。很少有人同時從語義和語法兩個角度對係詞和“是”進行規定,全面考察判斷句的語義特點和“是”的語法功能,並深入探討這兩者之間的關係。這種現象不僅影響了現代漢語裏“是”的研究,同時在係詞“是”的起源研究中也形成了一定的局限。

      王力先生在《漢語史稿》中提出:“係詞在判斷句中起經常作用,系詞句在口語裏完全代替了上古的判斷句,仍是中古時期的事。在這個時期,系詞句有兩大標誌:第一,它擺脫了語氣詞‘也’字,‘是’字成爲必要的,而不是可有可無的係詞……第二,係詞‘是’字加否定副詞‘不’字,在口語裏代替了上古的‘非’。”(王力1980:352-353)後來,王力先生在《漢語語法史》中重申了這個觀點,並且把兩條標誌增加爲三條,增加的一條是:係詞“是”可以被副詞修飾。(王力2005:195-197)王力先生總結的中古漢語系詞句的這三大標誌,後來被研究者們看成係詞“是”發展成熟的標誌。我們認爲這幾條大致可以看成中古漢語系詞句區別於上古漢語判斷句的重要標誌,但是不宜把這幾條看成係詞“是”的區別性特徵,尤其不應把它們看成現代漢語係詞“是”的區別性特徵。原因是:第一,係詞“是”從産生之初一直到現在,從來就不是判斷句所必需的成分,在係詞“是”産生之後幾乎所有的歷史時期,無係詞判斷句和有係詞判斷句都是並存的。很多有係詞判斷句如果删除“是”,在語義上和語法上往往都是可以接受的。在中古漢語裏,與上古漢語相比,只是在判斷句中使用“是”作爲係詞的占了極大的比例而已,係詞“是”的産生並未導致無係詞判斷句的消失。第二,“不是”在現代漢語中有時是“是”的否定,有時並非如此,情况比較複雜,不能一概而論。第三,在很多句子中,“是”可以被副詞修飾,但在另外一些句子中,“是”不可被副詞修飾,比如焦點標記語“是”。

      研究係詞“是”的起源,如果能區分它的語義、語法、語氣、語用等不同層面,對它的不同層面的意義有一個比較全面的界定,弄清這些不同層面的意義的關係,以及這些意義各自的産生途徑,就可能對已有的研究形成必要的補充。

      (二)展望

      係詞“是”的起源研究還會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繼續下去,人們期待著一些關鍵問題能有所突破。我們預測,未來可能的突破可能是由於如下的原因。一是,有更可靠的文獻出土,能更準確地反映係詞“是”産生的年代。二是,有新的、更加科學的研究方法,能更有說服力地證明係詞“是”的來源和産生途徑。

      ①字面上,並非連寫兩個“是”字,而是一個“是”字,後面接一個重文符號“=”。

      ②趙立哲(1959)使用了多種名稱來稱呼所討論的這個“是”,包括“語氣詞”、“語氣助詞”、“(語中)助詞”等。根據該文引述的楊樹達(1930),“助詞”分爲三類:語首助詞、語中助詞、語末助詞,“惟德是輔”、“惟餘馬首是瞻”中的“是”爲語中助詞。我們翻檢了其他一些文獻,何樂士等(1985)將這種“是”歸爲助詞。楊伯峻、何樂士(1992)分助詞爲四類,分別爲語助詞、重言助詞、結構助詞、語綴助詞,“能使語法結構内部的詞序發生變化,主要是使‘動·賓’結構變爲‘賓·助詞·動’結構”的“是”屬結構助詞。我們根據這些情况,將趙立哲的主張稱爲“助詞說”。

      ③《詩經·周南·葛覃》的原文爲“維葉莫莫,是刈是濩”,趙文誤“濩”爲“獲”。根據我們的理解,“維葉莫莫”是一個主謂結構,它與“是刈是濩”構成一個複句,不應把“維葉莫莫”理解成“(是)刈(是)濩”的賓語。在《詩經》的年代之前,金文中就有“子孫是保”這樣的句子,“是保”與“是刈”、“是濩”的結構是一樣的,楊伯峻、何樂士(1992)認爲“是保”、“是刈”、“是濩”中的“是”爲置於動詞或介詞之前的代詞賓語(792頁),而“惟余馬首是瞻”、“四方是維”中的“是”則爲結構助詞,但楊伯峻、何樂士也承認有的語法書認爲後一種“是”是代詞(795-796頁)。我們發現郭錫良(1990)就認爲“騏騮是中”的“是”複指前置的賓語“騏騮”(121-122頁)。

      ④該文作者署名爲“Sian L.Yen”,中文姓名爲顏祥霖,不少文章中誤將“Sian”作爲他的姓氏,如馮勝利(2003)。

      ⑤判斷詞“是”多數情况下都要帶賓語,形容詞“是”有時可用如動詞,能帶賓語,如《韓非子·顯學》:夫是漆雕之廉,將非宋榮之恕也。

      ⑥判斷詞“是”的否定形式主要是“非”,也有少數是“非是”,如《論衡·定鬼篇》:“及見他鬼非是所素知者,他家若野草之中物爲之也。”形容詞“是”的否定形式爲“非”,但也常常用“非是”,如《史記·曆書》:“張蒼亦學歷律,以爲非是。”

      ⑦應爲形容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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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词由来的综合研究_孟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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