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疆看中国:一个不容忽视的历史愿景_中原论文

从边疆看中国:一个不容忽视的历史愿景_中原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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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中国人,我们往往要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这从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国家的发展方向。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未来发展方向往往取决于它的历史、文化和传统。今天从一个特定的角度,即“从另一种视野看中国”。这种视野不仅从中原看中国,还要从边疆来看中国。

      何为天下与夷夏?

      从这种视野看中国,首先当然是问,我们是谁,什么是中国,什么是中国人,什么是中华民族。要讨论这些话题,就需从两个最基本的概念着手,即天下与夷夏。

      先从天下说起。天下主要是儒家的观念,实际上有双重内涵。

      第一层内涵指的是理想的伦理秩序,儒家心目当中认为最好的一套秩序被称为“天下”。作为一种理想秩序的天下,实际上是一个“价值体”。作为价值体的天下,乃是一组体现了自然、社会和人类至真至善至美之道的价值,体现在人间秩序,乃是一套文明的价值以及相应的典章制度。顾炎武有“亡国亡天下”之说:“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国,不过是王朝的权力秩序,但天下乃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礼仪秩序,不仅适用于一朝一国,而且是永恒的、绝对的仁义价值与礼乐规范。

      第二层内涵是地理意义上对以中原为中心的世界空间的想象。秦汉之后,中原王朝的天下秩序,由内到外,主要有三个层面:第一层是大一统王朝直接治理的郡县,如汉人的主要居住区域本部十八省;第二层是通过册封、羁縻、土司等制度间接统治的边疆地区,如明朝时期的西藏、云南和东北;第三层是关系或远或近的朝贡国,如朝鲜、越南、暹罗、琉球等,这些都是中华文明的化内之地。

      从以上我们可以看到,天下从内到外一层层的关系,有点像费孝通先生提出的很著名的观念即“差序格局”。中国的社会结构以自我为中心,一步步向外放大,由近到远,由亲到疏,通过这套差序构成。国天下关系,也是一个差序关系。

      接着讲与天下所对应的另一个重要概念夷夏。所谓夷夏就是分清何为华夏、何为夷狄。所谓“夷夏之变”,孔子早就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已经有了所谓华夏和夷狄的区别。但古代人的华夏夷狄、夷夏之变,和今天世界上民族主义的观念是不一样的。在古代中国并非种族性概念,乃是文明性分野。今天讲的很多民族主义,背后包含着种族论,或者是民族论的精神。也就是说要分清我与他,关键是看种族和血统。

      一般来说,种族和血统都是绝对的,但古代中国人没有种族论观念。种族论观念一直到了近代以后才从欧洲传到中国,它是一套科学的产物。夷夏之间,虽然有血缘和种族的区别,但最大的不同乃是是否有文明,是否接受了中原的礼教秩序,接受的都被承认是华夏民族的一员。

      由于中原的华夏民族没有绝对的种族界限,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通过迁徙、通婚和文化化夷为华。华夏汉民族先是从中原开始,所谓中国也就是很小的中原这块,即今天的河南、山西、陕西、山东等这一小片地处黄河中下游的地区,周边都是蛮夷,东边是东夷,南边是南蛮,北方是北狄,西边是西戎。但是经过上千年的发展,华夏汉民族壮大了,所谓的壮大主要是以文化为目标,不是以血统和种族为标准。华夏汉民族之所以上下五千年经久而不衰,不是因为要保持血统的纯正性,而恰恰是因为其在文化上是开放的,甚至在血统上、通婚上也是开放的。

      汉族是农耕民族。所谓的蛮夷,尤其是北方蛮夷,是草原民族和游牧民族,因此中国古代实际上有两个中国,即汉的中国和胡的中国。这两个中国,主要经过了六朝、隋唐和元清这三个年代的民族大迁移,通过双向融合,华夏文化和胡的文化实际上彼此渗透,相互之间已经不分你我。过去,我们讲得比较多的是中原文明比较高级,怎么影响并最后汉化胡人。实际上今天中国文化中大量的并不是纯正的所谓中原文化,而是胡文化。比如现在坐的椅子、睡的床都是汉族传统中没有的,是从胡人处传入的,经过多年的混杂成为今天中国文化的一部分。

      “天下以华夏为中心,但是包含了蛮夷。”蛮夷在各个朝代不一样,有内蛮,还有外蛮,朝贡国为外蛮,但属于天下的一部分。所谓天下就是指被华夏文化同化的化内之地。有化内之地,必有化外之地,天下不等同于世界,还有中华帝国统治无法企及的化外之地,如传说中遥远的罗马帝国。何为化内,何为化外?这二者之间的分界线其实是相对的,处于不断的变动之中。

      历史上谁代表中国?

      今天所理解的国家观念,实际上也是从欧洲传过来的,即Nation-State,由明确的主权、明确的疆域、明确的人口这三要素构成。古代中国人没有这样清晰的国家观念。仅有梁漱溟先生所说的“家族、天下观念”。但没有国家并不意味着没有所谓的共同体,古代中国如果说国,实际上指的是王朝。那么,王朝代表中国吗?历史上的王朝虽然经常更替,但有一个超越了具体王朝而始终存在的政治—文明共同体,这个共同体就是中国。

      葛剑雄在《统一与分裂》中指出,中国历史上,分裂的时间和统一的时间实际上是差不多的。那么,谁代表中国?在现有中国版图之内的古代历史之中,在大部分时期并非只有一个王朝政权,甚至可以说不是所有时期都只有一个王朝政权,还有其他的政权、王朝同时存在。在具体的历史年代里面,大部分的朝代里面都有一个“正统王朝”,由它来代表中国。我们过去讲得比较多的是正统王朝、中原王朝的历史,大大地忽略了辽夏金元等边疆民族、少数民族政权王朝的历史,它们同样构成了中国历史很重要的一部分,中国的历史不是只有正统。

      可见,历史上的中国具有双重的内涵。一是“从时间的延续性而言,中国是以中原为中心的政治—文明共同体”,一贯连续的,而且明确以中原为中心。二是“从地域空间的角度而言,中国又是一个多民族、多王朝、多个国家政权并存的空间复合体”。过去我们讲中国,比较多的是讲前一种内涵,而较少注意地域空间的复合性,这一点恰恰是我们今天尤其要重视的,因为今天的中国是由56个民族所组成的“多民族的国家”。

      中华民族是近代国家的产物

      有了对中国概念的梳理,便会联想到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和我们一般所说的56个民族是同一种意义上的民族吗?显然不是。那么,这两种意义上的民族有什么区别?“民族”在英文里面实际上至少有三种不同表达,一种叫“中华民族”意义上的民族,即State-Nation,我们说的是“国族”,这就是国家意义上的民族。第二种叫Nation,指的像今天56个民族当中比较大的民族,如汉族、藏族、维吾尔族、蒙古族、回族等。第三种叫做Ethnic Group,翻译为中文叫做“族群”,56个民族里面,按照人类学、名称学的经典定义,很大部分的民族其实是族群。民族应该有高级文明和宗教,至少有自己的文字,另外最重要的就是政治上的自治的要求。可见民族有三个不同层次序列。

      中华民族这个概念实际上出现得很晚,是到了晚清才由梁启超最早提出。中华民族之所以会出现,主要是出现了一个“他者”,即洋人,洋人的出现使“国家”Nation-State这个观念进入到中国。中华民族有点像美利坚民族,是近代国家的产物,是与国家密切相关的国族。没有国家就没有中华民族这个国族。关于这个问题,费孝通先生有一个很经典的看法“中华民族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一体就体现在和近代民族国家具有同一性,即政治上保持高度的同一性。多元意味着中华民族内部不是只有一个民族,是由很多民族和族群共同组成的。文化上是多元的,政治上是一体的,这构成了中华民族。

      古代中国是一个复线的中国,既有以中原为中心的汉族文明的中国,同时也有草原、森林和高原少数民族的中国。一部上下五千年的中国历史,就是一部中原与边疆、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互动的历史。这种互动恰恰是需要我们重新思考和认识的。

      边疆民族帝国是另一种大一统王朝

      从秦汉到元清,中国历史上实际上有两种不同类型的大一统王朝。

      一种类型是秦汉唐明,以汉人为中心的中原王朝。另一种王朝是边疆民族所建立的征服性的王朝,例如辽金元清。过去都认为这些朝代是插曲,但以“新天下主义”的观点来看,这些边疆民族、少数民族不能说仅仅是插曲,事实上也是中国的一部分、中国历史的一部分,他们同样对中国历史、中国文化、中国文明做出了巨大贡献。

      以汉族为中心的中原王朝都信奉儒家文明,但是儒家文明主要适合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习性大相其异。一套文化伦理是否适合一个民族,实际上跟这个民族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很有关系。历史上儒家伦理观念过不了“黑河—腾冲线”。中原文明之所以可以征服大量的胡人,主要是由于草原环境的恶劣,胡人跑到黑河—腾冲线东边,慢慢接受了儒家这套文化,成为了汉人。中原王朝向南方扩张,则几乎无抵挡,南方地区都为农耕民族。

      中原王朝最后能够统一中国,主要是统一了农耕区。而真正把农耕区和游牧区完全统一的是元朝和清朝。蒙元帝国只有七十年的历史,这是由于他们缺乏自己的高级文明,很容易被当地的文化征服。而清朝真正的秘密是其所建立的大一统,不再是原来秦汉时期的“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而是建立了一个“多民族、多宗教、多元制”的弹性体制。在黑河—腾冲线以东,即汉族居住的地方,主要承继过去中原王朝的统治经验,以汉治汉,以华夏文明来治理华夏;在满蒙藏等边疆地区,采取完全不同的治理方式,以“喇嘛教”为共同的精神纽带,而不是儒家。清朝长达三四百年的历史,成功地实现了相对比较稳定的统治,其中的经验不是试图打造一个统一的高度整齐划一的,只有一个模式的制度,而是实行多宗教的多元治理制度。

      重提边疆民族多元治理的方针,对于今天中国在边疆治理上有一定启示。一方面当然要加强一体化,促进国家的认同,另外一方面也需要“多元”,根据不同的区域、不同的民族,采取不同的治理方针。因此,中华民族的统一,“既一体又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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