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度冲突与低度政治——社会冲突的政治学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冲突论文,政治学论文,政治论文,社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社会冲突的政治学解释
社会冲突一直是社会学的重要概念，社会冲突理论也一直是西方社会理论的组成部分。但是，社会冲突在现代社会的政治学意义同样是不可忽视的，社会冲突概念引入政治学有重要理论价值和实际作用。正像社会学家所说的那样，“今天的社会冲突是明显的常规化了”，即“它不仅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个正常的组成部分，而且是可以用社会中一些有关的制度安排加以‘常规化’处理的平凡事。”①对这样的社会冲突给予政治学的解释和分析，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理论任务和公共政策的一种重要需求。例如，在和谐社会的研究中，社会冲突将是十分有效的操作性概念，在构建和谐社会的实践中，公共政策必须具有明确的解决社会冲突的取向，等等。本文尝试对社会冲突概念提供一种政治学的诠释，并对具进行初步的理论探讨。
社会冲突理论被认为源于马克思。②也有人认为社会冲突论在其发展过程中形成两种不同脉络，一是达伦道夫的冲突理论源于马克思和韦伯，一是刘易斯·科塞的冲突理论源于对功能主义的批判，并“吸收了齐美尔和弗洛伊德的精华”③。但不论哪种研究取向，都是对“秩序”与“冲突”两大论域的选择，用李普塞特的术语来概括，就是在“一致”与“冲突”两极对立中论争。李普塞特的政治社会学试图弥合这种学术取向带来的紧张，并寻求对“一致”和“冲突”作出“辨证的冲突——整合”模式的论证④，这种探索具有重要启发意义，特别是将具有宏观指向的冲突理论引入中观与具体问题领域的研究，为人们提供了新的路径与思考空间。
社会冲突是普遍的和经常的。社会冲突的发生、演化、转换、表现形式、影响，社会冲突的解决，社会冲突的控制与引导，社会冲突的功能等等问题，既是社会学视野中的课题，也是政治学视野中的课题。毫无疑义，在以往的政治学研究中，“对抗”与“斗争”是为人们所熟悉的话语，而“冲突”从未成为政治学的主流话语形式。但是，“对抗”与“斗争”更多地用来描述与政治权力争夺相关的场景、过程与行为，是“革命”或“解放”政治学的叙事工具。进入现代，当赋予政治学以应用的品性时，人们正努力寻找更有效的叙事工具，如“博弈”、“竞争”等。社会冲突就是这样的一个重要的政治学概念。在政治学的意义上，社会冲突就是具有政治后果或需要运用政治手段加以解决的社会紧张关系。与社会理论不同，政治学理论对社会冲突概念的把握，更注重其社会性的过程与结果，而非结构本身，强调其政治性的影响。
二、低度冲突及其状态
我们可以依据世界历史经验而将社会冲突分为三级：第一级，高度冲突。社会矛盾难以弥合，不同结构之间严重对立，社会几乎处于分裂状态。此状态下的社会，族群对立，宗教对立，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处于严重对立状态，“社会裂度”过大。当今国际社会中，有一些地区的国家存在这样的问题。社会冲突一旦发展到这样的状态，如果没有非常特别的原因，则基本上不会在一个较长时期内形成整个社会的团结，严重一点说，可能很快就分崩离析，例如苏联的瓦解。第二级，中度冲突。统一的政权出现了诸如合法性、信用等等方面的严重危机，政府和社会已经处于某种对抗状态。但政权的合法性基础并未全部消失，国家仍能够有效地控制社会。在此状态下，社会高度紧张，政府不得不通过宣布戒严、宵禁、军队进入戒备状态、国家处于紧急状态等等维持秩序，社会充满了裂痕。第三级，低度冲突。应该说，这是一种常态社会，是一种“对立统一”的社会。社会充满了矛盾，这些矛盾成为社会发展的内在动力。处于低度冲突状态下的社会，社会矛盾一般不会导致剧烈对抗和社会动荡，相反，大量的矛盾成为国家与社会提出战略、任务、目标的根据。这些矛盾转化为人们的工作任务。和谐社会就是这样充满矛盾的、长期处于低度冲突状态下的社会。
在历史与现实中，高度冲突社会一般处于社会大变革之中，社会将通过剧烈的运动实现结构分化与重整。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社会变革的趋势，所有的社会力量都将卷入冲突的急流中，在冲突中扮演不同的角色。国家在冲突后建立，或将通过这样的过程重新一体化，或者组成一些不同的新的国家。中度冲突与高度冲突之间，除了冲突的程度和导致的社会裂度不同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区别，例如，冲突发生在国家 （或政府）与社会之间，在抽象的意义上，这是“一种二元对立”，冲突的结果一般并非转入高度冲突社会，而是以冲突的某一方面取得政治优势，形成赢与输的结果而告终。但是，中度冲突与低度冲突之间可能存在着转化关系。低度冲突有可能发展为中度冲突，中度冲突也可能转化为低度冲突，能否转化取决于冲突的性质、矛盾类型、内容、规模、国家的社会控制能力以及社会的理性化程度等等。从更准确描述的要求上考虑，社会冲突等级与裂度的划分还可以有一些中间形态，如中高度、中低度等社会冲突与裂度。
和谐社会构建可以在“应然”和“实然”两个向度上思考。实然地思考，社会必须保持适度的张力，社会组织与成员有适度释放能量的空间，通过矛盾的协调、问题的解决、需求的满足等等实现社会的基本秩序与形成社会运行的常轨。和谐社会是充满活力、张弛有度、理性化的社会，因而这是充满冲突而又能够不断化解冲突的社会。据此理解，建构和谐社会，关键是维持社会的低度冲突，一方面使社会保持其应有的活力，另一方面能够有效化解突出的社会矛盾。
从后发展国家现代化经验看，人均GDP1000～3000美元，社会转型进入关键时期，社会冲突极易被放大，在总体的低度冲突状态中，蕴涵着局部的中度冲突，危及到社会的稳定与和谐，弄不好也会使发展战略受挫。就我国而言，已经进入了一种“风险社会”，尽管整个社会仍处于低度冲突状态，但如果不能妥善解决一些突出的社会问题，低度冲突状态中也可能生成局部的微观的中度冲突。对于国家与社会的长期稳定和持续发展来说，最大的挑战就在于能否有效地遏止中度冲突，维持低度冲突状态下的和谐局面。
三、低度冲突下的政治形态：低度政治
政治生活是人类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政治生活的中心事件与社会冲突的状态有重要的相关性。近现代政治的形成和发展与高度社会冲突有重要联系；在现代化和社会转型中，政治发展与中高度社会冲突密切相关；在形成了稳定、成熟的现代政治秩序以后，社会冲突一般保持在低度或中低度冲突状态，与此相应，出现了低度政治的形态。为通俗理解这种形态，本文首先通过一个个案加以描述。
笔者曾两度在深圳市盐田区做过考察，并与国内一些学者就盐田社区治理模式进行过交流。笔者认为，盐田社区治理模式以及目前国内一些城市社区治理的探索，适用于低度冲突与低度政治的理论思考框架。反过来说，低度冲突与低度政治的框架对于分析研究我国和谐社会建设中的一些重要问题，具有重要解释力和理论功能。
盐田区是1997年10月经国务院批准，于1998年 3月正式宣告成立的行政区。它是城市化过程的一个结果。在这个过程中，社区人的“再组织化”与社区治理成为一个核心问题。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盐田区进入了‘社会矛盾凸现期’和‘社会问题高发期’”。⑤如何面对这些矛盾与解决这些问题，是一个带有普遍性的难题。难在何处？其一，基层政府尚不能转头向下，把向基层社会提供公共服务作为自己的根本使命，基层政府仍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这些事情都是围绕上级政府的中心任务展开的，因此，基层政府必须抬头向上。其二，基层政府职能部门的关系只有在政府根本使命明晰之后，才可能理顺，这样，面向基层社会的工作会遇到“内部博弈”困局。其三，社会组织化程度较低，居委会基本上负载政府任务，缺乏有效的自治机构承接社会与公民的具体事务。其四，基层社会公共生活不发达，缺少培养公民公共意识和公民能力的环境与文化。
盐田模式为有效地破解上述难题作出了重要探索。一是强化政府的社会公共服务职责，而不是简单地卸包袱，并找到政府与社会合作的路径以分解冲突，解决问题。一方面看到社区社会对政府公共服务的需求，因而将必须由政府提供的服务直接沉到社区，设立“社区工作站”，将原来交由居委会完成的行政工作转移出来；另一方面创新居委会组织和制度，使其肩负起社区居民自治的功能，并设立“社区服务站”的社会非营利组织，形成社区自我服务的网络。二是培育和发展社区公共生活，让居民在公共生活中组织化、社会化。其中最重要的社区公共生活方式是选举和社区居民代表大会。居民对选举和居民代表大会的参与是其形成现代公共生活习惯的良好途径，也是创造社区政治文化的主要方式。三是建立权利与权力的运行机制。盐田人创造的“分权机制”和“分利机制”，即协调政府与社区之间的政治与行政关系和政治与经济关系的制度，较好地解决了上述制度的运行和操作问题，使政府服务、居民自治、政治权力的有效性与合法性、公民权利维护与实现等等资源性要素得到合理开发和配置。
低度政治的形态正像盐田区的经验所体现的那样：不是直接以国家活动为中心取向，而是以社会活动为中心取向；不是运用统治与控制的方式管理社会，而是指导与引导社会的成长与治理；不是简单地强化或弱化政治与行政权力，而是突出公民权利的维护与实现，从而使政治与行政权力的服务功能得到强化。所以，低度政治的根本价值取向是权利与和谐，基本范围是国家从社会收缩后形成的空间，基本目标是解决低度冲突问题，促进和谐社会发展，基本途径是“社会民主”，即通过沟通、协商、谈判、选举、罢免、监督、议事等等方式来展开。可以说，低度政治就是公民的政治而不是国家的政治。
马克思主义关于国家消亡的论说一直被淡化，认为这是遥远的未来的事情。社区治理的观念带给我们十分重要的启发，即随着社会自我组织、自主行动能力的增强，随着权力与权利的互动机制的形成，国家在基层社会的功能会逐渐减弱，这个过程就是国家在社会中逐渐消解的过程。低度政治就是要解释这个过程的机理，揭示新型政治文化的形成与发展规律，阐述现代社会成长与运行原理。
低度政治的研究已经在国内展开，尽管没有使用低度政治的概念。例如“草根民主”、“民生政治”、“乡村政治”等等概念都是在本土经验反思的基础上形成的，是这种研究的体现和表达方式。随着社会变迁的深入，社会内部的紧张关系需要找到合适的机制来排解，低度政治的研究将提供更有效的理论工具。
注释：
①孙立平：《断裂：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社会》，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版，第170页。
②戴维·波普诺著、李强等译：《社会学》（第十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版，第18页。
③杰弗里·亚历山大著、贾春增主译：《社会学二十讲：二战以来的理论发展》，华夏出版社2000版，第94页。
④李普塞特著《一致与冲突》（第二部分：冲突与政治），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版。
⑤侯伊莎主编：《透视盐田模式——社区从管理到治理体制》，重庆出版社2006版，第1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