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高等教育与改革,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台湾论文,高等教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历史背景
中国人传统上对知识十分尊重,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社会阶层中,读书人居于金字塔的尖端。政府任官职也以严格的考试制度来取仕,考的内容,主要是诗词经史等学问,而不只是应用的法令规章。这种以考试取仕的制度,影响了古代中国的社会结构,因为一个极穷极贱社会基层的处士,一旦金榜题名,也可一下升到社会的顶端,穷状元向来就是招驸马时最好的候选人,而豪门子弟,若没有功名,在社会上仍不会被人尊崇。
这种将知识与功名结合在一起的制度,也产生了狭窄的流弊。其一是知识本身的广度,对于大多数知识阶层,其所重视的是制式的、非原创性的、可以获取功名的知识。中国始终没有发展出自然科学的知识体系,恐怕也是原因之一。其次是求知的形式化,士仕相通,自为一阶层,与农工商区分开来。鲤鱼跳龙门,主要就在那一跳,跳前十年苦读,跳后束之高阁,功名主义其实就是今日文凭主义的滥觞。
台湾社会是中国社会的延伸,也传承了中国的传统价值体系,但从1895年起,100年间两岸不同的发展,各方面都产生了实质的不同。1945年台湾自日本交还给中华民国的时候,岛上的基本建设(infrastructure),包括国民的识字率在内,已有相当水平,例如小学学龄就学率超过50%,但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数仍极少。1946年的估计,大学毕业生全岛只有800余人,不到全部人口的0.02%。此种情形,可以归诸日本的殖民教育政策,他们希望训练出良好的公民,但却不想培养太多高等知识分子。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的少数台湾人,也大多局限于医农等技术方面。尤其医生,是那个时代台籍人士的精英。青年只要考进医科,就有人来相亲说亲,到毕业时,新娘和嫁妆甚至连私人诊所在内,一齐送上门。这种情形,到今天有些地方仍然存在。
从1946年到80年代末期,台湾在教育和财经方面,采取理性开放的态度。国民的教育权是普及而且绝对平等的,教育投资也居相当优先的地位。在这种情形下,高等教育发展得很快,1990年全体人口中受过大专教育的数目达到60万人,占国民人口的2.8%,和开发国家相比,并不逊色(见表一、表二)。
二、高等教育的近况
1.职技教育和大学教育的分流
国民在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后,开始分受不同性质的教育。表三的流程图显示两条平行的超级公路,代表两条受教育的途径。这两条公路,理论上供不同性质的车辆行驶,中间有交流道,可以来往,但基本上是走向不同目标的两条道路,前者以培养实用专业人才为主,后者则是精英教育。在台湾工业化经济起飞的过程中,职技教育提供了可贵的基础建设人才。但近年来,一方面产业升级,高科技需要基础训练更好、更能灵活运用新知的人才,一方面,大学教育大幅扩充,职技教育体系受到极大冲击,许多进入职技教育体系的学生不以专业就业为目标,而以转入大学继续接受一般高等教育为主要目标。20年前设计的、为工业化立下汗马功劳的职技教育制度,已经到了必须重新规划的地步。
2.计划管理和低学费政策
教育是国家建设的一部分,教育的主要目的,是增加实力。因此,台湾对教育的投资多少是在以增加实力为背景的考虑下进行,以台湾计划管理的方式推动。所有的大学,在同一规范下运作,其设立、组成、预算、课程,乃至学位的授予、校长的产生,俱由教育部门核定。教员属于广义的公务员,并无长聘制度,但一旦应聘,除非有特殊过错,一直到65岁退休为止,鲜少停聘。
台湾采取低学费政策,公私立大学的学费都由政府规定,90年代初期公立大学学杂费平均每年约美金1000元,私立大学平均每年约美金3000元(医学院除外),都比美国的同类大学低得多。但是对于公立大学,政府事实上担负了大部分的支出。以台湾清华大学为例,1992年全校总支出美金1.1亿元,平均每个学生每年美金1.8万元,其中87%来自政府(包含研究计划),6%来自民间,学杂费只占了7%。对于私立大学,政府也有少数补贴,但从资源上来说,无法与公立大学竞争,但是政府的管理,却使它们的发展,仍受到相当的限制。一般来说,在台湾,私立大学很难发展成高水准的研究大学。
3.联考制度
到底谁进专科,谁进大学,谁又进台大、清华这样资源充裕的学校?由“一试定终身”的联考来决定!初中毕业和高中毕业后各有一次联考,所有考生考一样的题目,然后按考试成绩进入不同学校和不同的学系。联考不单决定个人的前途,而且左右了台湾的教育。因为让子女进入名校是家长普遍的心愿,而社会上也以毕业学生进入名校的比率来衡量一所中学办学的成效,因此中学的教育,一切以提高毕业生在联考榜上的录取率为最高实际目标。所谓德智体群美五育并重只是口号。假若我们问台湾的教育工作人员:哪一个是影响台湾教育的最大因素?我想联考是有共识的答案,甚至说台湾近年来各方面的成功和局限,都间接受到联考所衍生的联考文化的影响,也不为过。
4.文凭主义和留学风气
台湾对文凭十分重视,在这东方可说是正常的,是几百年科举考试制度的遗风,留学则是现代台湾的特殊现象。在60和70年代,一般优秀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并非求学的终站,出国进修是下一个目标。而到了国外,学有所成,鲜少回国,精英流失。到了近年,台湾和美国高等人才的就业环境,一边改进,另一边衰退,缩小了距离,回国率才逐渐升高,但又马上引起就业问题。留学和联考结合在一起,使得从中学到大学的学生,都有一个具体的下一目标,求学的目的,是如何有效达到那个目标,而不在求学本身。从教育的观点讲,这不是正常的,但在一定程度上,却也促成校园的安定。
三、改革方向
上述诸点,概括了进入90年代台湾高等教育的特色。其中有的缘于文化的传统,有的由于时代的需求。总的说,这样的教育体制有其成功之面。但是,站在教育个人的立场观点看来,整个教育机器太“制式化”,不是一个能让人发挥个性和特长的制度。不适合这个制度的,很快就被摒诸门外,丧失自行发展的机会。80年代末本土化和民主化的掀起,从各方面兴起改革教育的呼声。1994年9月,台湾成立了教育改革审议委员会(以下简称教改会),于1996年11月结束,其在高等教育方面的改革和所需要克服的实际困难,可以归纳为下列四点:
1.大学运作的民主化
教改会提出的第一个口号是“松绑(deregulation),松绑包含资源和运作两个层面。就运作层面而言,就是要求大学内部和外部的运作,脱离家长式管理的模式,“学校自主,教授治校,学生自治”。“学校自主”是要求教育部把权力放手,让学校自行管理决策,而管理决策的权则掌握在教授们组成的校务会议,至于学生本身的事务则由学生自行处理。民主化是进入90年代后台湾整个社会的趋向。校园民主化带来了自由活泼的气息,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学术运作逻辑(Modus Operandi)与政治运作逻辑是有差别的,后者以“多数决”为最高原则,但在学术的天地里,“卓越”才是最终追求的目标。但是最近学校的各级行政主管,多由选举产生,也产生很多流弊。如何建立民主化的学校运作逻辑,而避免一切泛政治化,是教育改革面临的第一课。
2.引进市场机制
松绑的第二个要求是政府对资源分配放松管制与保护,由市场机制来调节个人和学校的浮沉。过去学杂费台湾公私立大学各有一定的标准,公立大学经费由政府支援,财务运作遵守政府法令。教员进入校门,即获得事实上的长聘,最资深的正教授和最新进的助理教授之间,薪津相差不到一倍。这是一个安定的制度,但不是最有效率的的制度。松绑的建议是私立大学的创办不必太严格的管制,除了政府适当补助外,其学费自行调节,由市场机制决定它是否能适者生存。公立大学的运作经费部分自筹,收入节余留校以便提高效率,减少浪费。教员不再归属于公务员,不受公务员法的保障,引进长聘制度(Tennure System)来决定续聘升等。简言之,在资源管理和校务运作上,台湾的大学正在加速学习美国,过去台湾大学校长以德望治校,维持学校安定为主要责任,以后将像美国校长一样,筹款成为主要任务之一。
目前,这个市场机制导向的趋势刚萌芽,确实有增加弹性,提升效率,汰弱存强的好处,但是教育价值毕竟不等于市场价值,过分注重“创收”会迷失教育的基本目标——培育人才。而且用市场机制来增加压力,促进人员的新陈代谢,必须有足够大的市场。譬如美国,从第一流的研究大学到社区学院,有好几个层次,从研究大学淘汰下来的,可以转向以教学为主的学校。但在台湾,目前并没有这样大的弹性。
3.入学方式由联招改向多元入学
联招制度扭曲了中学教育的目标,扼杀了青少年的好奇心与创造欲,几十年来一直受人诟病,但因为它公平简单,凭“真”本领打天下的特点,非常吻合中国考试取仕的传统,虽然改革联招之声一直不绝于耳,但始终未能动它分毫。最近,教育部门设立的“大学入学考试中心”建议以多次学力考试为基础,再由各校个别甄试的方式来代替联招,教改会也以改革入学制度为其第一优先的目标。这次双管齐下的努力,是否成功,社会能否接受,解决技术层面的困难比证明它理念上的优越性更重要。联考的优点是公平简单,而公平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有无可取代的价值地位。以美国ETS方式分科鉴定,然后再由各校自行甄试的两阶段考试,在理论上比目前的联考制度要有弹性的多,但是否能取代后者,最主要是它是否能赢得社会大众对它公平无弊的信任。
4.增设大学
从统计数字来看,台湾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口比例,并不亚于一般开发国家,但这统计包含了专科学校的学生。如表三所示,台湾的国民受完九年义务教育之后,有88%的学生继续升学,其中65%进入以职业训练为主的职技专科教育,23%进入普通高中,三年高中毕业后,又约有60%进入四年制的大学。所以总的说来,虽然大学的录取率年年有升(1994学年度日校部已达45%),但是大学教育仍属精英教育。
最近,热心改革的人士,包含教改会的部分成员在内,对教育的分流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应该广设大学,而逐渐减少职技教育的比重。这有其客观的原因,因为科技工业在台湾日渐重要,长期而言,受过良好基础训练的人才,较仅有一技之长者,其就业空间将更为广阔,其对国家的贡献也更为持久。其次,一个现代国家,高等教育不仅只是为了国家建设,也是一般公民的权益。因此,政府不应单从经济建设立场来规划限制大学的设立。
当然,真要推行广设大学,要克服很多的实际困难。主要是资源,国家能分配给教育的资源是有限的,其次是学生的水准和出路。最近的调查显示,一般产业界仍然比较欢迎“务实”的学校。工专和工技学院的毕业生,在就业榜上是最受青睐的。在资源分配方面,比较实际的作法是,一方面开放鼓励设立私立大学,另一方面,推动社区大学的概念。在民众观念方面,大学生也要养成新的职业态度,不能再以传统的“士”自居。这一点,在一个多元化的社会,大学逐渐增多以后,会自然调节。
表一 台湾高等教育在校生数(含二、三、五专,大学,研究生)及比率
学年度 学生人数占人口之百分比(%)
19762994141.81
19773085831.83
19783171881.84
19793296031.88
19803425281.92
19813584371.97
19823756962.03
19833951532.10
19844123812.16
19854285762.22
19864426482.27
19874646642.36
19884965302.49
19895350642.66
19905766232.83
19916123762.97
19926531623.14
19936891853.28
表二 1990年主要国家(地区)高等教育在学率比较表
资料来源:UNESCO(1993).World Education Report 1993,pp.35—38。
表三 台湾职技教育和大学教育的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