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狂欢节感觉和僵化结构之间_情绪表达论文

在狂欢节感觉和僵化结构之间_情绪表达论文

在狂欢感受与僵化结构之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结构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网络流行语作为一种大众化的语言表达,无论其语言内容、表述方式还是传播机制,都反映或折射着网民们的社会境遇和社会心态。当前有关网络流行语的研究,主要关注的是网络流行语的语言学特征[1]和传播机制[2],虽然也有不少研究开始关注网络流行语背后的社会心态,但这些研究主要是对个别流行语的单独分析,尤其是“屌丝”一词[3][4][5][6][7],或者是对网络流行语与社会心态的一般性讨论[8],相对缺乏对于网络流行语背后社会心态的总体性把握和系统性分析。因此,本文将系统梳理近十多年来的各种网络流行语,力图从含义不同、内容广泛、形式多样的各种网络流行语中概括出其背后所蕴含的相对稳定而一致的社会心态,并分析网络社会心态与现实社会结构之间的复杂关联。

       一、狂欢式感受:网络流行语背后的情绪基调

       网络流行语或网络新词新句的特点不仅是传播快、频率高、意义广,更在于它的鲜活性和生动性,正是这一特性使得语言研究专家黄集伟将其视为“语言的活水、生活的进行时”[9]。黄集伟对网络流行语的这一理解,也正吻合威廉斯的感受结构概念。威廉斯认为,感受结构并非是某种发展成熟的意识形态或世界观,而是一种鲜活的情感体验以及相应的意义感[10]。尽管他用了“结构”这一术语,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大的“结构”成分。他在比较布尔迪厄的惯习概念跟他自己的感受结构概念的差异时指出,布尔迪厄的惯习强调的是文化对实践所具有的持续的形塑力量,而感受结构更强调的是实践主体的独特感受性。因此,在充满生活性、生动性和鲜活性的网络流行语背后,很可能潜存着某种独特的感受结构,蕴含着网民们最为鲜活的集体感受和情感体验,反映着网络空间中的社会心态和情绪氛围。正如戴维斯所言:“不管借由哪一种手段,成功的流行会通过象征性的方式巧妙地反映出不断变动且具有高度自我参照性的集体张力或情绪”[11]。

       网络流行语意味着一个新的语言世界,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言,“想象一种语言就意味着想象一种生活方式”[12]。犹如网络社会的本质特性在于狂欢性一样[13],网络语言实则也是一种狂欢,只不过它主要是一种语言狂欢。已有学者将网络造句视为一种狂欢[14],其实,网络流行语、网络新词新语、网络造句等网络语言现象,共同塑造了一个跟现实世界保持距离但又紧密联系的语言世界或生活世界,主导着这一新世界的基本情绪便是狂欢式感受。狂欢(Carnival)的精神实质,便是灵魂脱离自我之后的激情澎湃状态。可以说,狂欢式感受而非狂欢活动才是狂欢的本质所在。正是这种共同的狂欢式感受,使网民对各种与自己并无直接利益关联的事件、现象、人物发表着随心所欲甚至肆无忌惮的言论,网络流行语、网络造句正是由此而形成的。

       网络社会中的语言狂欢跟经典意义上的宗教狂欢,在本质上都是灵魂的激情状态,但其性质却存在很大不同。一是网络狂欢的构成人员主要是网民,尤其是自视为“屌丝”的青年网民;二是网络狂欢是世俗性的而非神圣性的,缺乏神圣的观念和价值;三是网络流行语所构成的狂欢,其主要媒介是语言符号,而不是传统的舞蹈、歌曲、音乐、服装和仪式,尽管后者在现代社会及网络社会中仍然得到了一定保留;四是就个体与社会的关系而言,经典的宗教狂欢是相互交融的[15],而在网络流行语所体现的语言狂欢中,个体与现实社会则是处于紧张和矛盾之中。网民们通过网络流行语所进行的激情狂欢,并非是出于对幻觉或幻惑(illusion)的痴迷,很大程度上是对现实的不满和嘲讽。

       正是这些不同特点,尤其是个体与现实的紧张关系,促使网络流行语所构成的语言狂欢沉浸在紧张性而非交融性的狂欢式感受之中。从语言狂欢与现实社会的紧张关系角度来看,网络流行语背后的狂欢式感受,反映出两种彼此交织但方向相反的社会心态:一种是泄愤心态,一种是戏谑心态。网络流行语经常体现了网民与现实社会的紧张关系,一方面,网民们在脱离现实自我、投身网络空间之后,可能仍然保留着现实社会的价值立场和基本情绪,尤其是不利处境下的利益受损和不满情绪,从而使其很容易陷入泄愤式的狂欢之中。嫉妒、愤怒、怨恨、仇恨、“羡慕嫉妒恨”等不满情绪,都是泄愤心态的体现。含有如此情绪的网络流行语,经常具有强大的攻击力和毁灭性,可以视之为语言暴力和情绪暴力。另一方面,网民们满怀激情地脱离自我而投入网络空间之中,但由于缺乏韦伯所谓的知识分子的切事性和真理性以限制其激情[16],他们很容易丧失价值立场并陷入戏谑性的狂欢游戏之中。充满娱乐性、游戏性的戏谑心态,使网民们以“围观”“打酱油”般的旁观者立场,笑看和冷嘲着各种社会现象。他们对网络流行语的运用,仅仅只是游戏性地参与语言狂欢,满足狂欢式感受,而不会像泄愤心态那样对现实社会充满强烈不满。因而戏谑化不仅仅是社会化媒体中草根话语的形式特点[17],而且也是一种社会心态。

       当然,泄愤心态和戏谑心态主要是两种不同的理念类型,具体的网民个体和网络流行语则可能既有泄愤心态也有戏谑心态。两种心态作为狂欢式感受的两种不同形式,都与现实社会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和紧张。或许,泄愤心态就像是一出悲剧,而戏谑心态则是一出喜剧,二者以不同方式体现了网络流行语及网络社会中的狂欢式感受。

       由于网民主体主要是网络青年,因而,网络流行语其实大都是那些自称为“屌丝”的网络青年的“弱者的武器”。可以说,网络流行语所塑造的网络语言世界,主要是一个网络青年的亚文化世界。泄愤心态和戏谑心态相互交织而成的狂欢式感受,则是身处这一世界或场域中的底层青年们的语言表达惯习和整体性情绪氛围。他们通过网络流行语在表达、讽刺、控诉甚至反抗着社会结构的僵化和自身处境的恶化,其语言表达则或公开或隐晦,或直接或间接,或愤怒或调侃。因此,要追溯狂欢式感受、泄愤心态、戏谑心态的形成,必须联系作为网民群体主体的青年人,尤其是自视为“屌丝”“矮穷矬”“土肥圆”的那些底层青年的社会处境和内在焦虑。只有从他们所身处的社会结构和感受结构相互作用角度,才能透彻地分析清楚网络流行语及其背后的社会心态[18]。

       从网络流行语中抽离出作为理念类型的狂欢式感受和泄愤心态、戏谑心态,将便于我们从社会心态的角度系统分析网络流行语,而不必从语言内容、构成方式、传播机制等方面零散地分析每个具体的网络流行语。网络流行语的语言内容、构成方式、传播机制,其实都反映出了一定的狂欢式感受和泄愤心态、戏谑心态。但相对而言,泄愤心态似乎主要体现为网络流行语的主题内容,而戏谑心态则主要体现为网络流行语的构成方式,尤其是修辞方式。

       二、网络流行语中的泄愤心态

       泄愤心态主要体现为网民们对各种社会现象和不良事件的不满,对相关机构及责任人的谴责,以及这些不满和谴责背后的嫉妒、愤怒、怨恨等消极情绪。这些消极情绪的累积和渲染,使网络社会中形成一股无形的情绪暴力。概括而言,网络流行语中的泄愤心态,主要针对的对象是各种二代、不良事件及其当事人和公共权力机构。

       1.对二代的“羡慕嫉妒恨”

       犹如“土改”时的阶级划分一样,网民们也根据出身在网络上进行着新的阶级划分:官二代、富二代、学二代与穷二代,土豪与屌丝,高富帅、白富美与矮穷矬、土肥圆,这是比“土改”时的阶级划分更为简单的二元划分。人们对当代土豪的态度似乎不仅仅是阶级仇恨和极力打倒,而且还充满了艳羡。“羡慕嫉妒恨”这一网络新词极佳地概括了网络屌丝们对各种二代的态度,他们自称为“屌丝”,对各种二代同时表达了羡慕向往和嫉妒愤恨的双重心态。李刚的儿子李启铭、王健林的儿子王思聪、吴宁的女儿张吴瑞琪,则可以分别看作是官二代、富二代、学二代的典型代表。

       李刚这一常见的名字,几乎成了官爸爸的代名词。一场交通事故中喊出的“我爸是李刚”,立刻吸引了网民的眼球,并成为网络上的流行词。“我爸是李刚”这一网络流行语表达了人们对拼爹现象的愤怒和嘲讽,由此而衍生出的“恨爹不成刚”则流露出人们对二代的羡慕及对自身处境的不满。为了改变自身处境,网民们直接呼喊着:“土豪,我们做朋友吧”。这种想跟土豪做朋友的心声,看似表达了人们想要高攀二代、实现“逆袭”的心理,实则更是对二代现象的嘲讽。

       地产大亨王健林和他的公子王思聪,则是富爸爸和富二代的最佳代表,人们经常以他们为例来讽刺富人及其二代的“有钱任性”。微博上曾流传着他们的对话,“王思聪:爸,这个……王健林:买买买!王思聪:爸,这个……王健林:买买买!”王思聪的另一句名言也流传甚广:“我交朋友不管他有钱没钱,反正都没我有钱”。王健林的“买买买”和王思聪的“反正都没我有钱”,是人们对“有钱任性”的具象化表达和无形讽刺。“承包鱼塘体”也是人们嘲讽富二代的另一种网络流行语,在电视剧《杉杉来了》里的剧情中,张翰总裁在泡妞时说:“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鱼塘被我承包了”。这一表达迅速在网络上流行起来,人们纷纷造句:“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被我承包了”。这一流行的网络句式同样体现了人们对“有钱任性”的恶搞和嘲讽。

       学二代似乎并不像官二代、富二代那么备受关注,尽管网友们也经常批评大学招生、职称评定中的学二代现象。但是,2015年武汉自主招生事件则让学二代也站在了风口浪尖。一位18岁高中生因发表马克思主义研究论文而通过了武汉大学和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自主招生考核,不少网友争相吐槽和戏仿该学生在繁重的课业之余“依然从事马克思主义研究”。事实上,其论文都是跟作为大学教授的父母合作发表的,于是,有网友在列举了诸多青年作家和青年学者的出身之后,一语双关地说:“天才都是父母造出来的!”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传统俗语或许是古代二代现象的很好概括。但在以自由、平等为基本价值取向的现代社会中,出身论和血统论日益受到质疑。人们通过网络流行语所表达出的对二代现象的不满,并非是仇恨富人、官员、学者及其子女本身,而是质疑社会的不公。人们之所以仇官、仇富、仇“叫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及其二代剥夺了穷二代的生活机会和上升渠道。自称“屌丝”的网友们经常以晴雯的判词来自嘲:“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们拼不起爹,拼不起“颜值”,唯有拼命。但在拼命中却又倍感艰难,“经常有扼住命运喉咙的冲动,但每次喉咙都被命运扼住”,于是,他们经常会经历“从迷恋个人奋斗到觉得奋斗根本改变不了命运”的转变。

       2.对不良事件的愤慨

       网民的另一类愤怒对象,则是拜金主义、道德堕落、假冒伪劣等不良现象或事件。各种不良现象经常会刷新网友们的道德底线,以至于网友们专门发明了“雷人”“我伙呆”等流行语来表现其惊讶的程度是如此之高。在惊讶之余,网友们也在各种网络流行语中对这些不良事件表达了愤慨和谴责。

       “干爹”“二奶”“小三”“情妇”“包养”“绿茶婊”等网络流行词,无不流露出人们对出卖肉体这一不道德行为的鄙视。这些词汇都是对不良女性的指称,其中“绿茶婊”指的是那些外貌清纯、看似单纯其实生活糜烂、思想拜金、工于心计并靠出卖肉体上位的美女。而源自于郭美美和红会事件的“干爹”一词,也从原先的准父女关系转变为网络上的情人关系。在主要描述现代都市白领房奴生活的电视剧《蜗居》中,主人公海藻的台词一度成为这些绿茶婊的内心独白:“人情债,我肉偿了!”这一台词既体现了情感关系的金钱化和去道德化倾向,也蕴含着作为小三的无奈,她们在无望的房奴生活中似乎必须靠身体才能获得体面的生活。诸如此类的网络新词新句不胜枚举,如从艳照门事件中衍生出的“新陈代谢”“娇身冠养”,以及《非诚勿扰》女嘉宾马诺的名言:“宁愿坐在宝马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

       “范跑跑”“扶不扶”等网络流行语,则反映了网民对社会公德问题的关注。范美忠老师因在地震面前不救学生只顾自己逃生而被称为“范跑跑”,这一名字借用了“跑跑卡丁车”这一网络游戏的名字,因而也具有游戏性的成分。从此,“范跑跑”成为背弃道义和社会责任的代名词。

       此外,物价上涨也时常引发人们的不满和吐槽。大蒜一度比肉和鸡蛋还贵,于是出现了“蒜你狠”这一网络新词。类似的表达还有“豆你玩”“糖高宗”“姜你军”“油你涨”“苹什么”“鸽你肉”,这些三字新词形象地表达出了人们对食品价格上涨的不满和抗议。2009年3月22日,当嘉兴电视台的记者面对油价上涨随机采访路人时,一位后来被称为“油价哥”的小伙直率地问:“我可以说脏话吗?”遭到记者拒绝后,他表示无话可说。如此的无奈恰到好处地传达了所有人愤怒而无处宣泄的情绪,当人们面对各种不良现象和事件时,竟然除了脏话之外已无话可说。于是,“我可以说脏话吗”这一网络流行语就成为对于不公现象除了脏话无话可说的无奈表达。

       3.对公权力的不满

       除了二代和不良现象外,政府等公共机构也经常是网络流行语中的吐槽对象。因为政府机构的一些做法,实在是违背了人们的基本常识和接受底线,更别说对基本权利的尊重和承认。因而,人们以网络流行语的方式,对公共机构尤其是政府机构的这些不当做法进行了形象化的概括:“钓鱼式执法”“跨省追捕”“休假式治疗”“按摩式处罚”“查水表”“请喝茶”“我是北京派来的”“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信了”“躲猫猫”“这事儿不能说得太细”“矿难在检讨中继续,楼价在控制中上升”“裸官”“顺奸”“元芳,你怎么看?”,类似的网络词语简直不胜枚举。其中,“按摩式处罚”源自作家老愚的言论,指的是那些貌似“严厉处罚”实则“大事化小”的“危机公关”,老愚用一个简洁至极的矛盾修辞批评了政府有些做法看似处罚实则奖励的“原形”。“查水表”则出自电视剧《派出所的故事》,该电视中的警察在办案时为使人开门而谎称查水表,于是“查水表”在网络上开始流行起来,并被引申为在网络上发表不合法律法规或破坏社会稳定的消息时会被警方抓捕,进而成为网民表达对于政府言论监督过严做法的不满和嘲讽。“元芳,你怎么看?”这句网络流行语体现了官场领导不明确表态而是询问下属意见的这一官场惯例,于是源自电视剧《神探狄仁杰》的“元芳体”,就成了官场潜规则的某种表达。

       在网络流行语中,因交通事故而出现的网络流行语似乎很多,其中有不少都表达了人们对政府机构处理交通事故时各种不当做法的不满。如“欺实马”“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等网络新词都是源自政府机构在处理交通事故中的表现难以令人满意。2009年5月15日,警方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布杭州的一起交通事故调查进展情况时,称根据当事人胡斌及相关证人陈述,案发时肇事车辆速度为70码左右,而肇事发生地路段限速50公里/小时。此语一出,立即引起人们的质疑。于是,有网友造句“为了你我的生命安全,请大家以70码的速度顶帖顶起5米高20米远”。2015年9月,南京市交通管理局宣布南京宝马重大车祸事件的肇事者患有“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这一病名引来网民热议。人们纷纷造句,如有网友说:“别惹我,我有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三十万求一张急性短暂性精神病证明,我有几个仇人需要撞死”。

       面对公权力的不恰当运用,网民们除了讽刺和谴责之外,又倍感无奈和无力。尤其是一个“被”字,恰当地表达了面对公权力时个体的无可奈何。“被精神病”“被代表”“被自愿”“被捐款”“被就业”甚至“被自杀”等“被××”词语的流行,则是对公权力滥用、践踏个人权利和自由的莫大讽刺。

       三、网络流行语中的戏谑心态

       作为狂欢感受的不同形式,网络流行语中的泄愤心态和戏谑心态往往交织在一起,任何一个网络流行语几乎都同时体现了这两种心态,只是显著程度有所差别而已。因而上述体现出泄愤心态的网络流行语,其实大都也暗含着一定的戏谑心态。但相对而言,网络流行语中的戏谑心态,主要是通过隐喻、戏仿、夸张、恶俗化的反讽等修辞方式实现的。而修辞方式不仅仅是语言表达形式,而且还意味着社会认同方式[19]。因而网络流行语中的这些修辞方式,都体现了网民们与现实保持距离的戏谑性心态和游戏性认同。正是通过拉大网络语言所描述之状况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才使人们采取戏谑心态超然地嘲弄现实。

       戏谑是以保持一定距离为前提的,网络社会中的“认真你就输了”“围观”“打酱油”“俯卧撑”等网络流行语,正表露出网民们的旁观者立场,这种立场正好为戏谑心态提供了最佳的土壤。“打酱油”源自某市电视台就艳照门事件对一位市民的采访,该受访者从容地回答道:“关我×事,我出来打酱油的!”这句话开始在网上流传,漠不关心、围观看热闹的“酱油族”由此诞生。“俯卧撑”这一流行语则来自一则新闻报道,当事人在对事件进行陈述时说:“我便开始在桥上做俯卧撑,当做到第三个俯卧撑的时候,听到某某大声说……”从此,“俯卧撑”就成为网络上的流行语,其含义从原来的一项体育运动转变为不关心、不在意、不介入,甚至从容不迫的含义。因此,网民们从这种保持距离、漠不关心的围观者或旁观者立场出发,通过隐喻与戏仿、语义夸张、恶俗反讽等方式,在诸多网络流行语中都表达出了其直接的或潜在的戏谑心态。

       1.网络流行语中的隐喻与戏仿

       其实,网络流行语的含义并不在于其字面意义,而主要在于其隐喻意义和象征意义。隐喻和讽喻,经常是网络流行语的最常见修辞方式[20]。网络流行语中的隐喻以及对此种隐喻的戏仿,经常在无形中增强了网络造句或网络恶搞的狂欢感受和戏谑心态。诸如“打酱油”、“俯卧撑”、“绿茶婊”、“躲猫猫”等网络用语的流行含义并非是其字面含义,而是从这些词语所延伸和联想出来的隐喻意义。

       隐喻和模仿、效仿、戏仿,既是修辞方式,也是流行语之所以流行的重要机制。难以被模仿或戏仿的语言表达,很难流行起来。之所以出现流行的各种×××体,如“咆哮体”“怨妇体”“元芳体”“梨花体”等,都是因为此种流行语具有潜在的可效仿性和戏仿性。

       此外,网友经常顺着不正当的逻辑进行模仿,以达到反讽的效果。比如,“距离产生的不是美,是小三”,“男人的实力就是你兜里的人民币”,“等着我小子,姐一定要出现在你家户口本上,当不了你老婆就做你后妈”,“来不及娶我没关系,我会做你儿媳妇的,反正死也要做你们家的鬼”。这些网络流行语其实都是对各种不良现象背后的不当逻辑的某种戏仿,由此而表达了网友们对于男女关系金钱化的游戏性的讽刺。

       2.网络流行语中的语义夸张

       语义夸张,是网络流行语实现戏谑心态的另一重要方式。如“很×很××”“喝酸奶不舔盖”“神马都是浮云”等网络流行语,都具有通过语义夸张以实现自嘲或嘲讽的效果。

       “很×很××”通过两个很字实现了对语义的夸大效果,这一句式源自央视播出的一则新闻。在报道“净化网络视听环境迫在眉睫”的新闻时,有记者采访一位中学生,该学生说:“上次我查资料,突然蹦出一个窗口,很黄很暴力,我赶快给关了。”此后,“很黄很暴力”“很傻很天真”等句式开始流行起来。“很黄很暴力”的流行,体现了网民对央视这个公共媒体的不信任和游戏性谴责。香港艳照门事件催生的“很傻很天真”,则是对娱乐圈的讽刺和嘲弄。

       “喝酸奶不舔盖”则是网友们调侃出来的土豪衡量标准,一般用来嘲讽一些伪土豪,或者自嘲时使用。该词来源于一个微博段子:“朋友来找我哭诉说‘女朋友跟一个有钱的高富帅跑了’,我问他‘有钱到什么地步’,他说‘喝酸奶不舔盖的那种’”。这一微博段子通过对土豪概念的语义夸张,实现了对土豪的游戏性嘲讽。

       “图样图森破”(too young too simple)和“神马都是浮云”,则以故作深沉般的成熟和看透世事来实现自嘲或嘲讽作用。“图样图森破”源自国家领导人对记者的一次回应,它是英文的中文谐音。“神马都是浮云”则是“什么都是浮云”的谐音,似乎看尽一切繁华后的透彻透悟,实则是无力改变情境之下的无奈吐槽。

       通过语义夸张来表达戏谑心态的典型词语还有很多,如:“人艰不拆”(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喜大普奔”(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不明觉厉”(虽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累觉不爱”(太累了,感觉不会再爱了)。其实,不仅是这些词语本身,这些词语的运用情境和运用方式更加体现了其所体现的戏谑效果。比如,人们经常在极为日常的小事中运用“人艰不拆”这一流行语,由此而将日常小事上升到人生艰难的高度,此种语义夸张正体现了网民们的戏谑心态。

       3.网络流行语中的恶俗化与反讽

       戏谑心态的另一表现,则是网络流行语的恶俗化。网络流行语常常通过恶俗化和逆反化,来实现对正常社会的颠覆和嘲讽。几乎大多数网络流行语都具有恶俗和粗鄙的成分,具体例子俯拾皆是。比如,“尼玛”“尼妹”“屌丝”“叫兽”“逗比”“砖家”“蛋疼”“菊紧”“绿茶婊”“碧池”“小婊砸”“撕逼”“逼格”“卧槽”等。而且,原先曾经表示正面含义的词汇,一旦进入网络流行语中后,其含义也转变成了消极负面的含义,比如“干爹”“表叔”。从这些网络流行语中可以看出,网络流行语及其修辞方式不仅仅是语言表达形式和议题建构方式[21]。作为一种公共修辞和公共语言[22],恶俗化的网络流行语意味着一种认同方式,尤其是怀着戏谑心态,以游戏性的嘲讽态度来进行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作为网络主体的青年们,正是通过这些恶俗化的网络流行语来进行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从而在网络语言层面上实现了对现实社会中身份体系的游戏性颠覆。

       在具体的网络流行语中,隐喻与戏仿、语义夸张、恶俗反讽等修辞方式也经常是相互联系的。网络语言中的“无厘头”,经常就是结合了隐喻与戏仿、语义夸张、恶俗反讽等多种修辞方式[23],而“无厘头”的本质就是戏谑性地嘲讽现实社会的“有理”。

       四、在狂欢感受与僵化结构之间:网络青年的社会境遇和内在焦虑

       网络流行语的传播或许遵循着齐美尔所谓的时尚的流变逻辑,一波又一波的网络流行语不断涌现,而后又逐渐消逝,但网络流行语所折射出的社会心态却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只要造成此种社会心态的社会根源和社会结构不发生改变,网络流行语背后的社会心态也将在一定时期内得以维持。网络流行语背后的狂欢感受、泄愤心态和戏谑心态,究其原因虽然离不开网络社会的匿名性、大众化等基本特征,但其主要根源还是在于作为网络主体的青年们所遭遇的身份危机和意义危机,尤其是当代社会的结构僵化和个体化趋势严重限制了青年人的生活机会,也更加剧了青年人的意义危机。

       青年的意义问题很大程度上是现代性的产物,正是技术的提高、饮食结构的改善、寿命的延长、职业要求的改变等现代性条件,使青年时期及其存在意义成为一个值得探究的现代性问题[24]。正是在现代社会中,作为过渡期的青年才意味着从无忧无虑的童年走向担负重任的成年,因而会面临相应的认同危机和意义危机。但在急剧转型的时代,青年的意义问题却尤其严峻,更何况是在匿名化的网络社会之中。但更严峻的是,面临全球化和个体化的当代青年,在追求个性、面临意义危机的同时,却又遭遇到严酷的不公现实和僵化的社会结构,由此而强化了他们内在的身份危机和意义焦虑。僵化结构及其导致的意义危机的恶化,使网络青年们通过网络流行语创造了一个新的语言世界或亚文化世界,在这个新的世界中,身处不利处境的青年们以网络流行语作为符号资本和弱者武器,抗拒和嘲讽着现实社会中的种种不公。于是,网络流行语其实就是网络青年的语言惯习。正是网络青年尤其是底层青年受挫的社会经历,才赋予网络流行语以重要的社会性意义。

       无论是泄愤心态还是戏谑心态,无论是热讽还是冷嘲,网络流行语都是身处此种社会处境下的青年在语言符号和集体感受层面上所讲行的“弱者的反抗”。他们在网络流行语中以“土改”的方式进行着新的阶级划分,创造出了新的社会分类体系:高富帅、白富美、土豪,以及相对应的蚁族、矮穷矬、穷矮丑、屌丝、卢瑟(loser)。在这一分类体系中,网络青年大都自我矮化为穷矮丑、屌丝、卢瑟、醒工砖(醒来搬砖的人),感叹着叹心塞(心里堵得慌、说不出来的痛苦)、压力山大、hold不住、伤不起、人艰不拆、累觉不爱,甚至专门形成了用于发泄工作和生活压力的“咆哮体”。其实,自称为“屌丝”的网络青年,往往是通过跟高富帅和白富美的对比来进行自我认同的,正如有学者指出,“屌丝”的含义很大程度上在于他不是什么而不在于他是什么,他不是的那些东西才是他所欲求的[25]。

       从上文可以看出,狂欢式感受及泄愤心态、戏谑心态是网络流行语所反映或折射出的网络青年的感受结构。结构的僵化和机会的受阻,使他们在网络社会的狂欢式感受中追寻着自我的个性,不是怀着泄愤心态对各种社会现象进行愤怒的谴责,就是怀着戏谑心态去嘲讽一切。他们尤为敏感,现实或网络中的任何“微冒犯”都会引发他们的大量评论、大肆议论甚至口诛笔伐。在如此情绪化的网络表达中,他们形塑了一种新的认同,既有助于他们的集体认同与行动意义,也有助于将自己原先并不显眼的地位和认同凸显出来。网络空间成为那些在社会中被忽视甚至被甩出的那些人寻求团结和认同的空间,此种认同对主流的地位获得模式和成功观念提出了挑战。而且,“社病我药”(社会生病了,为什么让我吃药)这一网络新词,似乎表明了他们对于自身处境的清醒认识。

       尽管身处如此僵化的结构性困境之中,但网络青年的关注焦点却不仅仅是自身处境。越是身处结构性陷阱中的敏感的青年,越是关心国家大事和民族大义。他们不仅仅只是“羡慕嫉妒恨”官二代或富二代,不仅仅只是关心自己的“上位”和“逆袭”,而且还经常充满了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虽然有时也是以嘲讽的形式,比如“自干五”和“地命海心”这两个网络词语。“自干五”(自带干粮的五毛)不同于那些国家机构支付报酬的“五毛”,他们是那些在网络上自发地对污蔑中国的谣言进行实事求是的辟谣的网友。“地命海心”(吃地沟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这一网络新词,则将网络青年自身的恶劣处境(“吃地沟油的命”或“命比纸薄”)跟他们的为国操心(“操中南海的心”或“心比天高”)讽刺性地联系在了一起。正是这些网络青年,在有意无意地推动着网络民族主义和日常民族主义的涌动。

       僵化结构与狂欢感受之间绝非通常所理解的简单反映关系,而是有着更为复杂的互动关系[26]。网络流行语及其背后的社会心态,在反映和批判僵化结构的同时,也可能会固化或改变僵化结构。我们可将网络流行语所折射出的狂欢感受与社会结构的复杂关系概括为以下几点:(1)网络流行语及其背后的狂欢感受,既可能会因其使网络青年的社会情绪得到释放和宣泄而部分地减缓消极情绪及其动员力量,也可能会因消极情绪的过度宣泄和传播而起到强化网络动员的效果,甚至可能偏移网络正义的轨道而造成网络暴力。(2)网络流行语及其背后的狂欢感受,既可能会由于其所造成的强大舆论压力而迫使社会发生某种转变,尤其是使政府采取倒逼式改革,也可能会起到维持或固化社会结构的作用。2012年11月3日,《人民日报》第五版《激发中国前行的最大力量》一文中出现“屌丝”和“屌丝心态”,至少从语言和象征层面上,这一充满自嘲和无奈的网络流行语登上《人民日报》,便可视为是“屌丝的逆袭”。但是,在多数情况下,网络流行语及其狂欢感受都仅仅起到小打小闹的骚扰作用,正如黄集伟就网络流行语对语言秩序的作用所言,网络流行语是对语言秩序的骚扰而非颠覆,“假如你被命运扼住了喉咙,你就挠他的胳肢窝”[27]。(3)网络流行语及其背后的狂欢感受还可能起到固化社会结构、维持社会不平等的作用,因为网络空间使各种原先无处表达的批判意见和消极情绪得到表达与发泄,从而可能削弱了社会的反动力量和加强了权力的维系。

       或许,在网络社会这个语言狂欢世界中,青年们取得了相对的胜利,夺得了网络世界中的话语权。至少,他们通过网络流行语对现实社会进行了解构和去中心化,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在这一虚拟世界中得到了承认。但是,他们在现实社会中的处境和焦虑却仍然存在着,因为狂欢感受及泄愤心态、戏谑心态仍将是网络流行语背后的情绪基调。也许,青年的意义危机是无法短时间或不必要根除的,但导致青年社会处境恶化和内心焦虑不安的结构僵化,则是必须予以面对和解决的社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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