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中序列到量化的语义演变模式,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语义论文,序列论文,模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引言 1.1 在现代汉语中,“随时”“随地”“随处”“逐一”“逐个”等词具有量化特征,能够约束论域内的任何或每一个个体成员,如: 从以上几例可以看出: 1)如果上述各词的内部结构为XY,量化意义的解读应该跟X密切相关,X可看作量化限定成分(如“随”“逐”),Y既可以是所约束的论域(如“时”“地”“处”),也可以是论域内的个体成员(如“一”“个”); 2)“逐一”“逐个”所约束的论域既可以在其左侧(如3,4,6),也可以在其右侧(如5,7); 3)“逐个”可以重叠使用(如8),其后也可以出现名词性成分(如7),此名词性成分即为所约束的论域②。 除了“随”“逐”外,“列”和“排”也都具有量化限定功能。“列”的量化用法上古既已出现,如: 此外,还有“列民”“列邦”“列臣”“列都”等在上古也很常见,而在现代汉语中,由“列”作为量化限定成分组成的“列位”使用频率最高,义为“各位”,其后可以不出现所约束的论域,如若出现,只能出现名词性成分,一般用于呼语中,最常出现在讲话、演说的开头,如: (14)列位先生,列位朋友,列位大人,列位弟兄,列位看官…… “排”的量化用法在上古汉语和现代汉语中未见,而在近代汉语中,由其作为量化限定成分组成的“排日”具有量化功能,义为“每天”,如: 除“排日”外,“排”还可参与构成“排门”“排年”“排家”“排头儿”等词③,如: 1.2 “随”“逐”“排”“列”的量化限定功能也体现在现代汉语方言的一些语言事实中,如: (21)随X:随项随会儿④ (22)逐X:逐工⑤逐个逐位逐带逐搭逐一搭逐所在 (23)排天:名词,义为“每天”,湘语。 a.面糊自己参加了犁耙小组,~耖田和耙田,忙得不可开交。(周立波《山乡巨变》十四) 排年:名词,义为“每年”,湘语。 排处儿:副词,义为“到处”,中原官话。 b.你到哪儿去了?我~找你找不着。 除了湘语和中原官话,“排”在闽南语中也具有量化限定功能(林宝卿,2007),“漳州一带指逐一;每”,配例为: (24)排人看着(每人看到)|排日落雨(每天下雨) 1.3 由上文所举各个时期汉语及现代汉语方言用例可知,在汉语中,“随”“逐”“排”“列”都可以作为量化限定成分,与其所约束的论域或论域中的个体成员共同实现量化功能表达,它们的量化意义由何发展而出、量化功能的获得经历了怎样的发展演变过程以及制约它们演变的动因是什么,目前尚未见到相关的研究成果,本文尝试对这几个问题加以分析解决以弥补当前研究的不足。 二 量化义由序列义发展而来 上文已述,“随”“逐”“排”“列”都具有量化限定功能,表达量化意义,而通过考察发现,它们四个又都具有与“顺序”或“次序”有关的义项,本文概称为“序列”,那么,按照语言演变相关理论可以推知,它们的量化意义应该由序列义发展而来,也就是说,汉语中存在着“序列>量化”的语义演变模式。为了论证这一推断的合理性和正确性,首先需要弄清楚它们的序列义用法和量化义用法,继而再进一步探讨这两种用法之间先后的历时演变关系。下面以“逐”为例,对其序列义用法和量化义用法进行简要说明⑥。为易于理解,说明时以现代汉语为例。 2.1 在现代汉语中,“逐”可用作介词,义为“挨着(次序)”,“逐”与其后出现的名词性成分组成介宾短语共同来修饰其后的谓词性成分VP,如“逐句翻译”“逐条说明”“逐次解决”等。另外,“逐”还可以作为构词语素出现在双音副词“逐一”“逐个”“逐年”“逐日”中,它们在权威工具书中的释义均含有顺序义,可见,不管是介宾短语还是双音副词,“逐X”均具有序列义。我们发现,这种顺序隐含在指称集合内部不同个体成员的有序排列中,“逐”能够将同一个谓词性成分VP所表达的动作行为分配给有序集合内每一个不同的个体成员,从而使得每一个不同的个体成员均实施或参与这个谓词性成分VP所表达的动作行为,或是受到这个谓词性成分的支配。概而言之,“逐”通过对集合内每一个个体的周延达成对整个集合的周延,具有分配性(distributivity)特征,这一特征在副词“逐一”的用法中体现得甚为明显。 2.1.1 根据语言事实可知,副词“逐一”所约束的名词性指称集合具有复数意义,这可由以下几个方面的句法表现得到证实: 1)名词性指称集合受“每”“各”“全”“所有”“全部”等量化成分限定 3)名词性指称集合中出现并列格式 4)名词性指称集合中出现具有复数意义的具体数目 5)名词性指称集合受重叠格式限定 6)名词性指称集合后带后缀“们”,或受带后缀“们”的名词性成分限定 有时,虽然名词性指称集合缺乏表示复数意义的形式标志,但依然需要作复数意义理解,如: 2.1.2 从指称集合与副词“逐一”所修饰的谓词性成分VP之间的语义关系来看,具有复数意义的名词性成分可以是施事、受事和与事,其中受事既可以是受事宾语也可以是受事主语,指称集合为谓词性成分的受事宾语最为常见,占全部用例的近90%,如: 1)受事宾语 2)受事主语 2.1.3 副词“逐一”既可以左向指称,也可以右向指称,以前者最为常见(例见引言)。有时,“逐一”并不严格要求与其所指称的集合毗邻,但是要求所修饰限定的谓词性成分与其他谓词性成分处在同一个完整的事件语义框架中,如: 通过上述三个方面可知,“逐一”的分配性具有三个特点: 1)“逐一”所约束的指称集合是一个具有复数意义的名词性成分,指称集合内部的不同个体成员之间应该呈有序性排列; 2)“逐一”所约束的名词性指称集合与其所修饰的谓词性成分应该出现在同一个事件语义框架中; 3)指称集合的复数意义是语义的,而不是语法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可以把“逐一”看成是一个修饰符,它以事件中多名参与者为目标,将一个事件分解为若干个有序子事件,并将多名参与者分配在这些子事件中。“逐”的分配性特征依托内部有序的复数集合而存在,序列性是“逐”表达量化的前提与基础,二者关系十分紧密。另外,“逐”作为量化限定成分参与构成的双音副词与作为介词构成的序列义介宾短语在现代汉语中广有用例,双音副词应该由介宾短语词汇化而来。下面重点揭示“逐”由序列义演变出量化义的发展过程。 2.2 “逐”本义为“追逐、追赶”,在甲骨文中,动词“逐”的对象主要是动物⑦,从西周金文开始,“逐”后对象不再受限于动物。“逐”可以和其他动词搭配成连动结构,始于春秋时期(黄成,2011),如: (40)蔡昭侯将如吴,诸大夫恐其又迁也,承公孙翩,入于家人而卒。(《左传·哀公四年》) 在这样的句法环境中,“逐”逐渐引申出“随、跟随”义,依然用作动词,如: 无论是“追逐、追赶”义还是“随、跟随”义,“X逐Y”的语义均可理解为X在Y后,X随Y而实施某种动作行为。当Y是一个具有复数意义、内部可离析为若干个个体成员的有序集合或有序集合内的某一个个体成员时,X就可以依照有序集合Y内的个体成员顺序顺次实施“逐Y”后谓词性成分VP所代表的动作行为,“逐”也因此发展出介词用法,义为“依照/按照……次序/顺序”⑧,如: 例中“垄”应理解为内部可离析为若干条在空间上有序排列的“垄”组成的复数集合;“月”和“年”应理解为内部可离析为若干个在时间上有序排列的“月”和“年”组成的复数集合。此种用法中的复数集合Y具有如下几个特点: 1)有定性(definiteness) 一般而言,“逐”后具有复数意义的名词性成分,能够提供可供理解和确认的既定指称集合或范围,能够涵盖名词性成分指称事物的总和,这是有定性的两个本质属性——可确认性(identifiability)和全括性(inclusiveness)的要求(Lyons,1999;术语翻译参看王欣,2003)。 2)离散性(discreteness) 如果对一个数量体形成的概念是在其构成整体中有分离或中断的情况,这个数量体内部就是离散性的(Talmy,2000)。“逐”后名词性成分所指称的集合或范围能够离析出若干个可分离或中断的个体,如“垄”这一集合就由若干条在空间彼此挨序但又各自分离的“垄”构成。 “有定性”与“离散性”是“逐”后名词性成分所构成集合的整体属性,接下来的“序列性”和“量增性”是从内部个体成员这一角度来看得出来的。 3)序列性(sequentiality) “逐”后名词性成分所指称集合的内部个体成员在时间和空间上呈有序性排列,全部个体成员彼此依序存在,个体成员之间的序列性存在造成集合为一个有序集合。 4)量增性(cumulative) 不同个体成员之间的序列性存在会对集合的内部容量造成影响,集合内的不同个体成员依序递增排列,会对集合造成增量影响,使得集合可以无限增容。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从逻辑上来分析,指称集合Y中的个体成员出现于“逐Y”格式时不能从最后一个个体成员开始,从最后一个个体成员开始无法保证其后续接个体成员,从而造成“逐Y”格式表达在逻辑上不成立,这说明指称集合Y的个体成员不能落实为排序最后的一个个体成员,只能从与最后一个个体成员挨序邻接的前一个成员开始依序递增,这可概括为如下公式: Ω表示一个集合,这一集合有n个个体成员,m表示与最后一个成员n挨序邻接的前一个成员,即n-1,要保证“逐Y”格式的表达在逻辑上成立,个体成员要从m开始依序递增。 2.3 复数集合的存在及复数集合可离析为不同的个体成员,即有定性和离散性是“逐”获得量化义的首要语义前提。以名词性指称集合作谓词性成分的施事为例,复数集合内部的不同个体成员按照排列顺序一个接一个地实施谓词性成分VP所表示的动作行为,依序行进到最后一个个体成员来实施谓词性成分VP所表示的动作行为时,就可以推导出排序在前的所有个体成员均已实施了谓词性成分VP所表示的动作行为,在此基础上,可以进一步推导出集合所指称的全部个体成员即整个集合均已实施了谓词性成分VP所表示的动作行为。可以这样理解,“逐”在序列和量增两个维度上对集合内的不同个体成员加以影响并进而影响整个集合,个体成员的有序存在实现为量的累加,集合个体成员的数量依序递增导致集合增容,序列和量增具有正比关系,当个体成员依序行进到排序最后的个体成员时就会使集合最终封闭化和明确化为范围与界限都十分明晰的一个有定集合,集合内部成员数量的累加递增,使得集合的内部容量最终体现为一个具有复数意义的具体数值,该数值能够涵盖集合内的所有个体成员,这就满足了量化表达的语义要求——复数集合内的所有不同个体均都依序实施相同的动作行为,表现在语言上,当“逐”参与构成的格式能够与其他量化表达形式连用或对举使用时,就说明“逐”已能作量化义解读⑨,如: 当“逐”参与构成的格式单独使用仍然具有量化功能时,说明“逐”的量化功能日益稳固,“逐”已将量化义内化其中,如: 这也可由《宋语言词典》和《元语言词典》所辑录的词条“逐处”“逐次”和“逐日”“逐朝”的义项及配例看出,“逐处”“逐次”分别被释为“随处,就地”“屡次”,“逐日”和“逐朝”均被释为“天天”⑩,其配例如: 通过上述诸例可知,“逐”参与构成的格式表达量化义时,主要出现在谓词性成分前,对谓词性成分进行修饰限定,占据状语位置,但通过考察语料可知,它们有时也能用在名词性成分前,用作定语(11),用例少见,这更加说明了“逐”已完全将量化意义固化其中,如: (60)右宜遍降敕三京诸道州府长吏,分明晓示管界,各令遵守。(《唐文拾遗》) (61)皇帝车驾出城面会,上表称臣,宗社再造,惟候逐处州郡抚定了当,方欲敛军,仍要官员血属质于军前,才候交割了当,便即放还。(《大金吊伐录》第七十九) 2.4 上文简要说明了“逐”发展出量化义的演变过程,“逐”的量化意义由序列义用法直接发展而来,而其序列义的用法与本义又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因而,可以十分肯定地推测出(12),从本义到量化义,“逐”大概历经了如下几个发展阶段: 阶段一:“逐”用作动词,义为“追逐、追赶”,用作谓语,所出现的句法格式为“(X)逐Y”,甲骨文中已见; 阶段二:“逐”用作动词,义为“随、跟随”,用作连动谓语的前项,所出现的句法格式为“(X)逐Y(而)+VP”,春秋时期始见; 阶段三:“逐”用作介词,其后出现体词性宾语,介宾短语用作其后谓词性成分VP的状语,义为“依照/按照……次序/顺序”,所在的句法格式为“[逐+Y]+VP”(13),六朝以降直至现代汉语仍在使用; 阶段四:“逐”获得了量化意义,“逐”和Y的意义可以解读为“每Y”“逐Y”或“YY”,使用情况较前三个阶段复杂,可分为两类:1)“逐”用作介词,与Y构成介宾短语,所在的句法格式仍为“[逐+Y]+VP”,现代汉语仍在使用,如“逐字审读”“逐句说明”“逐行扫描”等;2)“逐”和Y内部结构日益紧密,凝固性增强,已高度词汇化为一个副词,所在的句法格式为“[逐Y]+VP”,“逐”为量化限定成分,如“逐日”“逐朝”“逐处”“逐次”“逐一”和“逐个”。两类情况的“逐”与Y构成的组合均用作谓词性成分VP的状语。 这四个阶段“逐”的意义及用法可概括为下表: 据此,可概括出“逐”的语义演变连续统: 追逐、追赶>随、跟随>序列>量化 伴随着连动谓语前项语法化过程和介宾短语“[逐+Y]”词汇化过程的发生,这一连续统日益虚化与抽象化,与此相应的是,“逐”由动词发展成介词,在介宾短语“[逐+Y]”词汇化为副词“[逐Y]”后,“逐”成为了副词的一个词内成分,起量化限定作用。概而言之,“逐”经历了“动词>介词>语素”的演变过程,这一演变使得“逐”由实而虚、由自由而黏着,句法属性、句法作用及句法地位都发生了质的转变。 另需补充说明的是,1)具有量化义的“逐”直接由序列义发展而来,在最初获得量化义时,要求其后出现的成分常为内部有序的时间或空间义类名词性成分,以前者最为常见。在量化义渐趋稳固的过程中,“逐”后的成分日趋多样和丰富,其后可以出现数词、量词以及“数词+量词”,其中“逐”后独用量词时,量词既可以是名量词,也可以是动量词,上下文中出现数词或量词的指称集合,该集合同样为具有复数意义的名词性成分,如: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由于数词和量词本身并不能构成内部有序的名词性指称集合,因而不能形成“逐Y”格式语义表达所必需的前提与基础,而当数词和量词出现在“逐”后Y的位置上时,这能够说明“逐”的量化义已非常稳固,并不需要像量化义刚开始产生时那样须借助内部有序的名词性指称集合才能保证格式具有量化意义的解读。 2)“逐”参与构成的格式具有量化义,量化义与序列义之间具有密切的关系并非本文首次发现,清代李调元就曾在《勒说·卷一》中指明,“自宋以来,多用逐字为辞,如逐人、逐事、逐件、逐年、逐日、逐时之类,皆谓随其事物以为区处,无所脱漏,故云逐也”,这段话含有三个重要信息:“逐Y”格式宋代以来产生(14);指称集合内部具有顺序性(随其事物以为区处);表达量化义或全量义(无所脱漏)。 3)除了所参与构成的格式具有量化意义外,“逐”独立出现在谓词性成分前,也可作量化义解,这种现象早在西汉时代就已出现,用例极少,整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古代汉语库只发现3例,如: 4)“随”“逐”“排”“列”等虽然本义各不相同,但却可成对连用或对举使用,如“随逐”“逐X随Y”“随X逐Y”“排列”等语言形式,它们都由本义发展出了序列义,并且都由序列义直接发展出了量化义,遵循“序列>量化”的语义演变模式。 2.5 通过上述现代汉语和汉语史各个时期的语言事实可知,汉语中存在着“序列>量化”的语义演变模式,量化义可由序列义发展而来,序列义是量化义的一个语义来源,由序列义发展而来的量化成分具有分配性特征。 三 序列义向量化义演变的动因 本节以“逐”为例探讨序列义向量化义发展演变的动因。在讨论前,先交待一下本文不作探讨的内容:1)“逐”由“追逐”义动词发展到起量化限定作用的构词语素共经历了四个阶段,其中前三个阶段(即“追逐”义动词发展至序列义介词)并不与量化意义的获得直接相关,本文不作讨论;2)序列义到量化义的发展演变包含语法化和词汇化两个过程,在量化意义获得后,某些“逐Y”格式又进一步词汇化为一个副词,对词汇化的动因本文不作讨论,只讨论“逐”由序列义向量化义演变的语法化动因。 3.1 上文已述,“逐”由“追逐”义动词发展为序列义介词时,要求与其有直接语义联系的名词性指称集合具有有定性和离散性,这两个性质也是“周遍”得以表达的前提(董正存,2011),而“周遍”的本质是量,“周遍”除了“强调某一集合或范围内的没有例外”(朱德熙,1982;韩志刚,2002)外,还应具有“每一个成员”(石毓智,2001)这个义项。由此可知,在表达序列义和量化义时,“逐”所约束的名词性指称集合具有共同的语义属性——有定性和离散性,这为“逐”由序列义向量化义发展奠定了基础。 3.2 当“逐”表达序列义时,其所约束的名词性指称集合若为谓词性成分的施事,指称集合内的不同个体成员依序渐次、各自分别实施同一个谓词性成分VP所表达的动作行为,造成子事件持续增量,相应地,事件会不断扩容,说明个体成员数量、集合容量与事件总量成正比关系。从认知上来看,不同个体成员依序实施同一个谓词性成分VP所表达的动作行为,强调事件的过程性和可重复性,此时得到凸显的是事件的渐进性过程。而当个体成员为最后一个成员且与谓词性成分VP形成相应的子事件时,因其后无法出现接续的个体成员而造成渐进性事件无法重复,导致整个事件的渐进性过程终结,使得事件的渐进性过程不再得到认知凸显,在此情况下,集合内的个体成员数量即集合容量就得到了凸显,由此“逐”就获得了量化意义,实现了序列义到量化义的质变。在序列义到量化义的演变过程中,集合内部不同个体成员的有序排列和事件的渐进性过程由认知的前景逐渐转变为认知的背景,而集合内部不同个体成员的依序增量与事件的持续量变则由原来认知的背景日益成为认知的前景。简而言之,在“逐”表达序列义时,集合内个体成员间的序列存在及事件的渐进性过程为该集合或事件的前景信息;在“逐”表达量化义时,集合内部个体成员的数量及事件容量为该集合或事件的前景信息。 3.3 Langacker(1987)指出,人类对事物及其运动的观察可以采取“渐次扫描(sequential scanning)”和“简括扫描(summary scanning)”两种方式。渐次扫描对事件在不同时间阶段的不同状态做连续性观察,注重事件在不同时间阶段的渐进性,关注事件在时间进程中的数量变化。“逐”表达序列义时,所采取的是渐次扫描方式,强调事物依序在不同时间和事件进程中数量由少到多的递增性变化,相应地,子事件的数量或事件集合的容量也会呈现递增性变化。由于指称集合具有离散性,内部可离析为不同个体,各个不同个体与谓词性成分形成的子事件之间会形成一定的时间间隔,尽管如此,但这并不影响整个事件的连续性以及我们对整个事件做连续性观察,因而,“逐”的这种扫描方式可以称为“离散性渐次扫描”(王世凯,2011)。由上文所述可知,“逐”获得量化义的前提是集合内排序最后的个体成员终结了事件的渐进性过程,使事件的终结状态得以凸显,强调某种状态在某个时点上的顿变,由于是最后一个个体成员,其后无法存在接续的其他个体成员,因而无法再强调事件的量变,这种扫描方式是简括扫描。简括扫描凸显单一状态而不凸显连续状态,因而会淡化或忽略时间上的渐变,对量变并不敏感,但是它终结渐进性的事件过程,造成事件无法重复,凸显事件的最终状态,这样就使得指称集合内排序最后的个体成员作为事件参与者得到凸显,相应地,位于其前的其他所有个体成员也都同样以事件参与者的身份得到凸显,也就是说,所有个体成员即集合容量得到凸显,即此种情况下并不凸显事件或集合内部的有序化,而是凸显事件或集合的最终容量。 张敏(1999)在探讨重叠式语法意义的认知语义学模型时曾提出与“渐次扫描”和“简括扫描”相类似的两个概念——“串行处理(serial processing)”和“并行处理(parallel processing)”。“逐”所指称集合内部的个体成员因具有共同的语义特征而属于同一个指称集合,个体成员的依序出现可对应于张文所提出的“类同物复现”,个体成员依序与同一个谓词性成分形成相应的子事件,子事件的相继出现可以认为是“类同复现”,类同物依序复现导致子事件依序复现,此时得到凸显的是时间序列,而这正是“串行处理”强调时空序列特征得到凸显的结果。当排序最后的个体成员与同一个谓词性成分形成相应的子事件时,所有类同物和类同事件都已全部复现,此时,可理解为复现的类同物和类同事件进行并行处理,这是因为“任何出现在现实时空环境和心智空间的类同物,都可以并行处理的方式为个体所感知”(张敏,1999),“并行处理”的“结果是意象的无维向的叠加”。当所有类同物和类同事件都全部复现时,类同物和类同事件作为意象简单叠加,凸显数量累加后的最终状态,存在于它们之间的维向明晰的时间序列不再得到凸显,因而只能作为背景出现。 3.4 综合上述,在序列义到量化义的演变过程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是完形认知。在表达序列义时,处在认知前景位置上得以凸显的是指称集合内部不同个体成员和子事件之间的序列性和事件的渐进性过程;而在表达量化义时,这些都不处在认知前景位置上,而是作为背景出现,得到凸显的是指称集合内部个体成员的数量和事件容量。指称集合内部的个体成员与事件容量成正比关系,事件随着个体成员的依序递增而实现渐进性的过程且持续发生量变。指称集合的序列性和量增性交替出现在认知前景和认知背景的位置上,二者互相影响、互相作用、互相制约、互相依赖,体现为一种此消彼长的互动关系。 四 结语 上文通过汉语各个历史时期及现代汉语方言中的语言事实证明,“随”“逐”“排”“列”的序列义和量化义具有先后的发展演变关系,汉语中存在着“序列>量化”的语义演变模式。在序列义向量化义发展演变的过程中,起关键作用的是完形认知。序列义对应渐次扫描的认知模式,而量化义的获得是经历简括扫描后、数量得到凸显的最终结果。 实际上,“序列>量化”这一语义演变模式在汉语中还有其他语言事实的支撑。在近代汉语中,“一一”和“从头”是两个多义副词,它们的义项分属于情状/方式副词和范围副词两个小类,这两个副词小类之间具有密切关联,李明(2013、2014)对此有过详细说明,如李明(2014)指出,“‘一一、从头’本来表示动作行为逐一或者依次施行于每人每物”,并举例为: (72)请法师一一具答。(神会语录) (73)一一撚取自看之,咬指取血从头试。(变文,孟姜女变文)|吾便从头敕命,从舍利弗等,个个推词(辞)。(变文,维摩诘经讲经文(六)) 进而又说“由这个意义,可以引申为表示总括”,所举用例为: (74)傍人一一丹罗袜,侍婢三三绿线鞋。(游仙窟)|老翁娶老婆,一一无弃背。(寒山诗) (75)朕本意发遣三五千人,把塔(搭)马索,从头缚取。奈何十万余骑,不敌五千。(变文,李陵变文)|遍看十六大国,从头皆道不堪。(变文,八相变(一))(72-75例转引自李明,2014) 由此可知,“一一”“从头”用作情状/方式副词时具有序列义,而用作范围副词时则表达总括义,总括义实为量化义,因而,“一一”“从头”的两种用法也可以视作对汉语中存在“序列>量化”语义演变这一看法的支撑。除了词法层面外,句法层面的某些语言形式也可以揭示序列义和量化义之间的密切关系,如现代汉语“一个个”“一个一个”这两个重叠形式,杨雪梅(2002)曾指出,“一个个”作状语时有时是表示动作的次序性,有“依次”“逐一”的意思;作定语有“数量多”的意思,有时含有“每”的意思。“一个一个”一般作状语,表示动作的次序性;作定语只有“数量多”的意思。由此可知,“一个个”和“一个一个”用作状语时具有序列义用法,而用作定语时则具有量化义用法,两种不同的意义用同一个语言形式来表达,可见二者具有密切关系。 需说明的是,1)“序列>量化”这一语义演变在某些语言项目的发展过程中尚未最终演变完成,量化义的解读与获得依赖于序列义这一前提,当强调事件的渐进性过程时宜理解为序列义,而当强调事件渐进性过程终结后造成的最终状态或结果时则宜理解为量化义。如: (76a)时间副词“正”表明“解决问题”这一事件处于渐进性的过程中,“逐一”宜理解为序列义,(76b)动态助词“了”表明“问题”的解决过程已经结束,强调“问题”这一集合内的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决之后的最终结果,“逐一”宜理解为量化义。2)“序列>量化”的语义演变是否适用于其他语言、是否在人类语言中具有普遍性还需要进一步考察与探讨。 初稿曾在第七届汉语语法化问题国际学术讨论会(武汉,2013年)和第3届汉语历史词汇与语义演变学术研讨会(杭州,2014年)上宣读,此次发表有较大增删修改。感谢《中国语文》匿名评审专家和李行德、蔡维天、洪波、丁健、谢永芳、何林、陈练军、白鸽、杨黎黎、欧洁琼、廖冰川等诸位师友在论文写作及修改过程中给予的帮助。 ①除方言和特别标明出处的用例外,本文用例均出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现代汉语用例出处本文统一不作标明。 ②虽然“随”“逐”都可以看作量化限定成分,但是二者实现量化意义的方式有所不同。徐颂列(1998)指出,“随”为任指限定成分,任意指称一定范围内的任何一个对象;“逐”为逐指限定成分,逐个指称一定范围内的全部对象。本文不区分二者之间的差异,只关注二者具有量化限定功能这一相同点。 ③《唐五代语言词典》释“排门”为“挨家挨户,引申为家家、人人”;《汉语大词典》释“排年”为“连年、逐年”,《元语言词典》释为“历年”;《汉语大词典》释“排家”为“挨家挨户”;《元语言词典》释“排头儿”为“从头;逐一”。 ④方言词条、词性标注、释义与例句除特别标明出处外均见于许宝华、宫田一郎(1999),下文同。“随项”,副词,义为“逐一;逐个”,闽语;“随会儿”,副词,义为“随时”,西南官话。 ⑤“逐工”,名词,义为“每天”,闽语;“逐个”,代词,义为“每个;各个”,闽语;“逐位”,名词义为“随处;各处”、代词义为“各位”,闽语;“逐带”,名词,义为“随处;到处”,闽语;“逐搭”,名词,义为“到处”,闽语;“逐一搭”,名词,义为“到处”,吴语;“逐所在”,名词,义为“各处”,闽语,“我头谷顶有一个冕旒是灿烂辉煌,我的光线照到~”。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由林宝卿(2007)可知,“逐”在闽南语中存在着文白两读现象,文读时表序列义,义为“依照先后次序”;白读时表量化义,义为“每”,“用在量词或临时当量词用的名词前面,表示遍指”。另如“逐个”,“逐”文读时义为“一个一个地”,白读时义为“每一个,大家”。 ⑥之所以以“逐”为例,是因为与其他三个相比,“逐”在以下几个方面存在优势:1)“逐”的序列义用法和量化义用法在现代汉语中仍广泛且大量使用,有助于发现和揭示二者之间的内在关联;2)自发展出序列义用法始直至现代汉语,“逐”的使用频率更高;3)汉语语言学术语“逐指”中的“逐”作量化意义解(徐颂列,1998)。 ⑦杨树达(1986)指出,“盖追必用于人,逐必用于兽也”。 ⑧“追逐”义发展出“序列”义并不只在汉语中存在,在人类语言中具有普遍性。张定(2013)运用语义图模型对30种语言或方言的50个“追逐”义动词进行取样,得出构成“追逐”义概念空间的27个节点,本文的“序列”义应对应于其中的第8个节点——“挨序”。 ⑨需要特别说明的是:1)在宋代及明代文献中,偶现过“逐”与名词或量词的重叠形式连用的情况,如:莫只悬空说个“一”字作大罩了,逐事事都未曾理会,却不济事。(《朱子语类》卷二十七)|你看那新媳妇,口快如刀,一家大小,逐个个都伤过。(《清平山堂话本·快嘴李翠莲记》)|那葛衣又逐缕缕绽开了,却与蓑衣相似。(《醒世恒言·李汧公穷邸遇侠客》);2)明代偶现过两个相同的“逐X”形式叠用的情况,如:金生拿书房里去,从头至尾,逐封逐封备审来意,一一回答停当,将稿来与将军看。(《二刻拍案惊奇》卷六) ⑩在近代汉语中,还有一个与“逐日”表义相同、同素逆序的“日逐”存在,如: 你如今多大年纪?日逐柴米,是那个供给你?(无名氏《玎玎珰珰盆儿鬼》第三折)|(王冕)就买几本旧书,日逐把牛拴了,坐在柳阴树下看。(《儒林外史》第一回) (11)这种情况在现代汉语中仍偶有所见,“逐个”就可以用作定语,如例(7)。 (12)之所以说“推测”,原因在于汉语史文献中十分缺乏能够证明“逐”发展出量化义的用例,“逐”的量化用法早在上古就已出现(见下文),其后的传世文献中也一直鲜有用例,但是,这些鲜见的语言事实又能够揭示出“逐”发展演变的蛛丝马迹,通过这些语言事实并结合语言演变的相关理论,还是能够十分肯定地推测和建构出“逐”的发展演变阶段的。 (13)“[逐+Y]”表示“逐”和Y的语义联系比较紧密,但还未词汇化为一个词,二者构成介宾短语,下文“[逐Y]”表示“逐”和Y的语义联系比“[逐+Y]”,紧密得多,二者已词汇化为一个副词,“逐”和Y分别为双音副词的构词语素。 (14)实际上,“逐”构成的双音格式自唐代以来就已广泛使用了,比李调元所说的宋代要早。汉语从序列到量化的语义演化模型_语义分析论文
汉语从序列到量化的语义演化模型_语义分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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