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妇人形象的原型世界——《美妇人诗吟》解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美妇人论文,原型论文,形象论文,世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神话主义与心理主义的交融是西方现代派文学的重大文学现象。俄国象征主义在尼采与瓦格纳等人的影响下,不仅完成了“从象征到神话”的转变,而且建立起了现代主义意义上的心理神话的文本,创作出一批神话心理主义作品。勃洛克的成名作《美妇人诗吟》(1901—1902)(注:《美妇人诗吟》(1901—1902)与《黎明将至》(1989—1900)、《十字路口》(1902—1904)皆载于《勃洛克文集》(8 卷本)(俄文版)第1卷,前苏联国家文学艺术出版社,1960年。 《美妇人诗吟》在我国译名很多,主要有“美妇人诗集”、“美人诗集”、“美女诗草”、“丽人吟”等。)就是其中著名的代表作品之一。本文试图从原型批评的角度,解读这一作品中美妇人的现代心理神话。
勃洛克的阿尼玛原型与女性情结
挖掘与表现被意识世界掩盖、压抑、排斥的潜意识世界,包括更为原始的集体无意识世界即神话原型世界,乃是现代心理文学的基本倾向,也是神话主义与心理主义的交汇点。按照荣格的理论,集体无意识是人类的原始心理经验,它作为一种心理“遗传因子”以心理积淀的形式先天的存在于每个个体心理中。但它在个体心理中的发展和实现,却完全依赖于个人的后天经验,就象底片只有通过曝光显影才能成为照片一样。所谓阿尼玛原型是集体无意识中的众多原型之一,是男性心理中女性的一面,正如荣格所论:“每个男人心中都携带着永恒的女性心象,这不是某个特定的女人的形象,而是一个确切的女性心象。这一心象根本是无意识的,是镂刻在男性有机组织内的原始起源的遗传要素,是我们祖先有关女性的全部经验的印痕或原型,它仿佛是女人所曾给予过的一切印象的积淀……由于这种心象本身是无意识的,所以往往被不自觉地投射给一个亲爱的人,它是造成情欲的吸引和拒斥的主要原因之一。”(注:霍尔等著,冯川译:《荣格心理学入门》, 三联书店出版发行, 1987年第1版,第54页。)
阿尼玛原型在勃洛克心理中发展成为一种强大的女性情结,其基本原因在于勃洛克独特的心理体验。由于父母的离异,勃洛克从童年时代就远离父亲的家族,生活在母亲与母系亲属一边。勃洛克对自己的宗族从头到脚都是异己的。勃洛克的几代长辈大都是为人残忍、工于心计的圣彼得堡上层社会的人物。勃洛克在谈到父亲家谱时说过:“如果我有孩子的话,我会感到可怕……让我来中断哪怕是一支勃洛克的血脉,在他们中很少有好的东西。”(注:弗·奥尔罗夫:《预言鸟——勃洛克一生》(俄文),苏联作家出版社出版,列宁格勒,1978年第34页。)勃洛克与父亲的关系一直是冷漠的。他对父亲的感受是:“在他整个身心性格方面都表现出某种抽搐的可怕的东西。”(注:弗·奥尔罗夫:《预言鸟——勃洛克一生》(俄文),苏联作家出版社出版,列宁格勒,1978年第35页。)由于在母亲的家族中长大,勃洛克的心理彻底女性化了。正如他所说:“我从勃洛克家族中退化出来,变得温柔,浪漫蒂克……”(注:弗·奥尔罗夫:《预言鸟——勃洛克一生》(俄文),苏联作家出版社出版,列宁格勒,1978年第34页。)这一生活环境与心理环境为阿尼玛原型的发展与实现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勃洛克阿尼玛原型的第一个投影对象是他的母亲。在亲人中间,勃洛克的母亲是唯一在情感上和心灵上与勃洛克息息相通的人,对勃洛克的一生影响巨大。当他结婚时,他的情感在相互敌视的婆媳之间炸裂了。但勃洛克仍然强调:“我同母亲几乎是一体”,“我的母亲是我的良心”。(注:弗·奥尔罗夫:《预言鸟——勃洛克一生》(俄文),苏联作家出版社出版,列宁格勒,1978年第74页。)他直到生命的终结,都在倾听和敏感地领会母亲的劝告和意见,虽然有时也为母亲繁琐的监护和管束所累。
勃洛克与母亲的关系不仅表现为情感上的“恋母情结”,而且在心理和性格方面也深受其影响。这种影响既有遗传性的,也有后天教育的因素。勃洛克的母亲是一个缺乏理性、专横、难以共处的女人,心理很不正常, 有极度的忧郁症和病态的自杀癖(三次图谋自杀未遂), 从1896年开始又为癫痫病发作所困扰。勃洛克的姨妈(勃洛克母亲的姐姐)姆·阿·别克托娃在她的《勃洛克和他的母亲》一书中写道,勃洛克的母亲“性格是超乎正常的易感受性和柔情,极端的神经质,迷恋于神秘主义……”(注:姆·阿·别克托娃:《勃洛克和她的母亲》,彼得堡出版社,1925年,俄文版,第96、16、18页。)这些都出现在勃洛克身上,“勃洛克从幼年就出现……神经质、精神焦躁不安。至今他都难于熟睡,易受刺激、易激动、突然发怒和任性”,“总是隐匿自己,少言寡语”。(注:姆·阿·别克托娃:《勃洛克和她的母亲》,彼得堡出版社,1925年,俄文版,第96、16、18页。)勃洛克从母亲那里继承的这份“心理遗产”,形成了勃洛克对现实生活的难以适应和偏爱幻觉世界和原型世界的心理性格。
勃洛克的阿尼玛原型的第二次实现是他的爱情生活。在中学的最后时期,17岁的勃洛克与37岁的美丽的贵妇人K·M·C (注:全名为:克赛尼娅·米哈依罗芙娜·莎托夫斯卡娅)发生了浪漫的爱情。这次爱情因后来的爱情而中断,即勃洛克与未婚妻门捷列娃的爱情。在这两次爱情体验中,阿尼玛的两个爱情原型即骚乱的情欲之爱和纯洁的心灵之爱得到充分的体现。勃洛克在与K·M·C 夫人的爱情中更多地体验了疯狂的情欲之恋,由此自责为“北方的唐璜”。而在与门捷列娃的爱情中则更多地体验了那种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的神话。他把门捷列娃当成“神”、“圣母”。他在一封未发出的给门捷列娃的信(1902年9月16 日)中说,“我早就力图设法接近你。……当然,这是莽撞的,而且在实际上是不能达到的,但是,能够表示我的心的只有对您(作为所谓圣洁的姑娘和永恒的女性在人间的体现……)的深深的信仰。”(注:鲍利斯·索洛维约夫:《诗人和他的功绩》(俄文版),莫斯科出版社,1965年,第34页。)门捷列娃反对勃洛克把她抽象化神秘化的企图,抱怨勃洛克没有把她“看成一个活的人,有一颗活的心”,说“您把我从尘世中拖到某种高处,在那里我觉得很冷,很害怕……很寂寞”。(注:鲍利斯·索洛维约夫:《诗人和他的功绩》(俄文版),莫斯科出版社,1965年,第41—42页。)勃洛克在少年时代的诗篇《两个爱情》中,表现了阿尼玛之爱的两个原型:
明亮的爱、迷雾的爱,
一样的途径去感受,
一样的心灵去追求,
怎样把其中的和谐寻求?
一样的善、一样的恶,
彼此却难以统一,
一个是明亮的宁静,
一个是阴暗而骚乱。(注:本文所引的勃洛克诗歌皆为笔者所译。)
这两种爱情原型连同当事人门捷列娃与K·M·C 夫人都是《美妇人诗吟》中美妇人象征形象的生活原型与心理原型。
在勃洛克的心灵成长过程中,还有两个与女性情结有关的心理情结。勃洛克在幼年因父母离异而丧失家庭的温暖和欢乐,这种心灵的创伤与心理空白,不得不在幻想中获得补偿和满足,由此刺激了两个人类的境遇心理原型的发展,即神话家园原型和失乐园的漂泊心理原型。
神话家园原型的投影对象是现实的沙赫玛托沃村,勃洛克在这里度过了欢乐的童年。勃洛克在这里找到了家园的感觉,形成了伴他一生的沙赫玛托沃情结。他每年夏天都要回到沙赫玛托沃村,这一习惯一直延续到他生命的终止。任何家园本质上都是女性的,母性的,因此,沙赫玛托沃村的一切——广阔的原野、山岗、带沼泽地的森林、用树枝或圆木搭成的小路、沟壑、带着蓝色的远方、静静的朝霞、明亮的暮色,一起构成勃洛克诗中美妇人现代心理神话的自然乐园的创作原型。
与神话家园原型成二律背反的是失乐园的漂泊原型。无家无根无亲人的感觉从幼年就开始伴随勃洛克。正如他在诗中写道:“在自己人中间我是异已的;在血缘家族中,我是无血统的;我没有血缘的感觉。”四海为家的出家人、流浪者、漂泊者的心象一直主宰着勃洛克的内心世界。在勃洛克的诗中,可以读到:“我仿佛看到,/宇宙——我的祖国将毁灭……”,“在我的祖国的原野上,/徘徊着苍白面孔的幽灵”,“我的无尽的漂泊……”。失乐园的漂泊原型作为家园原型的反题,其心理指向仍然是理想的、永恒的女性家园。因此,《美妇人诗吟》中的抒情主人公,作为勃洛克漂泊心理的心象的艺术体现,是追求彼岸的永恒女性的骑士、少年、歌者、诗人、僧人、奴隶的心理象征形象,也是美妇人的情侣形象。
1901年,勃洛克在日记中写道:“收集了‘神话’的资料,我早就想奠定我的精神的神秘哲学基础。我敢把其中最大的原理确定为一个,并称之为女性的原理。”这样,勃洛克把他的阿尼玛原型和女性情结升华为非理性主义哲学,而美妇人象征形象正是这一非理性哲学的艺术概括。
美妇人形象的女性神话原型
《美妇人诗吟》收集了勃洛克1901—1902年两年间的重要诗作。她严格按照诗人这一时期生活的轨迹和日记的顺序编排而成,真实地记录了这一时期诗人内心生活与心理事件的演进,具有心理日记的性质。诗中的男主人公即抒情主人公是勃洛克心理生活的主体形象,而女主人公即美妇人形象则是通过勃洛克心灵的三棱镜折射的客观生活的象征形象,是生活的和谐与真善美的假定性综合。这一形象作为阿尼玛原型与女性情结的升华,包含有大量的神话原型,其中首先是女性神话原型。
美妇人的女性神话原型大致可分三个型,即多神教女性神话、基督教女性神话以及文人笔下的女性神话。这三个类型所表现的主题是共同的,即永恒的女性智慧、纯洁与爱情。
为现代理性文化所困惑的现代人把目光转向古代,求助于古代的智慧,而美妇人就是古代智慧的化身,她“独自保存着自己古代的秘密”:
在你那里隐藏着期待——
神的光明与恶的黑域
一切意识的谜底
伟大智慧的呓语。(《美妇人诗吟》)
美妇人的智慧象征原型首先是多神教的古希腊索菲亚女性神话原型。古希腊文“索菲亚”一词即“智慧”之意。在《索菲亚》一诗中,勃洛克认为古希腊罗马的神智并不会因为新神(基督教神)的打击而销声匿迹:
时间的钟声向神的群影报丧,
神庙的圣物轰然倒塌,
但古代的火焰没有熄灭,
神的智慧保存至今。
在《哲学长诗的最后部分》,勃洛克把古希腊智慧女神雅典娜称为永恒创造的女神,是“智慧与爱情的产物”。显然,雅典娜是美妇人的智慧象征原型之一。勃洛克在《我们为无限所慵困》一诗中,赞同古罗马诺斯替教的看法,即世界是由女性智慧创造的。
美妇人形象是爱情、生活、生命的本体形象,其多神教的原型是一系列爱神与美神。勃洛克曾经说过,他的美妇人形象是“由阿斯塔尔达和阿芙罗荻忒的净化”而成。阿斯塔尔达是古腓尼基和其他闪族的土地肥沃及爱情女神,阿芙罗荻忒是古希腊神话中丰饶、爱情、美的女神,与此相关的原型还有列利,古斯拉夫民族的婚姻与爱情女神。在《美妇人诗吟》中,我们看到经过勃洛克心理的折射和“净化”的美妇人维纳斯的形象:
我想象俄罗斯的维娜斯,
身上裹着重重的祭服,
脸上显出平静的幻想,
纯洁恬淡而又无限神伤。……
美妇人形象的基督教神话的核心原型是圣母玛丽亚。勃洛克不是基督教徒,也拒绝接受基督教会的教义,但他并不拒绝民间的基督教的神话与传说。他把未婚妻门捷列娃当作圣母来崇拜。在勃洛克的眼中,现实生活中的门捷列娃与基督教神话中的圣母有着某种相似的特征,即都是纯洁、温和、美丽的,都是处女的、青春的,又都是姑娘、未婚妻(玛丽亚也是未婚妻,是处女圣母),同时又都是神圣的。因而在美妇人的圣母原型中,总是闪着门捷列娃的影子。
在《美妇人诗吟》中,美妇人是“青春的、金色的,阳光沐浴的”“永恒的女人”。这一造型与圣经新约的圣母形象相吻合。在《启示录》第12章这样描写圣母玛丽亚的出现:“天上出现大异象,有一个妇人,身披日头,脚踏月亮,头戴12星的冠冕,她怀了孕……”(注:中国基督协会,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印:《旧新约全书》,1982,南京。新约第342页,125页,116页。)勃洛克把美妇人形象概括为“姑娘、曙光、燃烧的灌木”,姑娘的原型主要是门捷列娃,而“燃烧的灌木”有时也解释为圣母玛丽亚的象征。
发表于《美妇人诗吟》之后的诗集《十字路口》中的《皇后看着卷首的横眉装饰》一诗,是揭示美妇人形象的圣母原型与门捷列娃原型之间关系的最重要的诗作之一:
皇后看着卷首的横眉装饰,
镀金的字母秀美悦目,
点亮红色的油灯,
她开始祈祷温和的圣母。
…………
皇后,崇拜公主吧,
崇奉金色卷发的公主:
由于你古代的深邃——
智慧的鸽子般的温柔。
皇后,你因深邃而有力,
你的每页书都镀了金,
而未婚妻对你的数默不作声,
以她独有的纯洁与天真。
从创作原型看,公主是勃洛克的未婚妻门捷列娃,而皇后是俄国象征派诗人吉皮乌斯,她曾有情于勃洛克。此诗的直接动机是对此事的表态。吉皮乌斯是基督教诗人,对勃洛克具有神秘主义的诱惑,但门捷列娃以她的天真纯洁取胜,获得了勃洛克的崇拜与爱情。这是此诗的表层主题。此诗有更深层的象征隐义。此诗用诗歌平行蒙太奇的手段把夜读圣经的皇后的活动和爱鸽子的公主的活动并列起来,并用某些象征细节加以“焊接”,例如鸽子既是宫殿中公主的爱物,是生活中纯洁、爱情、和谐的象征,又是圣经中圣灵的象征,故圣经书又称“鸽子书”。公主“犹如圣像前的油灯”的细节暗示着公主形象的象征隐义即皇后精神上的“神灯”,即圣母。这些艺术手段把诗中两种平行的画面连成统一的画面,即公主与鸽子是皇后夜读圣经的幻想,是圣灵、圣母的显形。这样,公主亦即门捷列娃,就成了圣母的化身,同圣母一样,是未婚妻、姑娘,同样具有鸽子般的温和智慧。同时,公主(门捷列娃)又不同于基督教会的教义中的威严的圣母形象,而是民间的基督教神话中的处女圣母玛丽亚姑娘。
中古与近代文人笔下的女性神话是美妇人形象的又一类原型。这实际上是圣母玛丽亚神话非宗教化与世俗化的神话。中世纪骑士抒情诗中把骑士所爱的贵妇人神圣化为圣母之类的偶像,是圣母神话世俗化的开始。在这方面勃洛克受到法国南部普列旺斯吟游诗人和中世纪德意志的游吟诗人的明显影响。在勃洛克诗中,“骑士美人”的原型十分明显,不过它是以心理的幻影形式出现,而经过现代主义的变形,“骑士”与所爱美妇人的关系已变得陌生化了。例如在《笃信宗教》一诗中:
红楼中徘徊着无声的幽灵,
我,一个有下贱血统的黑奴,
在半明半暗中监护
她的从未动过的卧室壁龛。
当两剑交锋的时刻,
为了美妙绝伦的美人,
我守护着她的钥匙,
不现形迹地同她在一起。
但丁把自己心爱的女子贝亚特里采神圣化为天使,开始了近代永恒女性的神话,歌德在不朽巨作《浮士德》中,继续这一传统,使玛甘泪成为浮士德的保护天使,表达“永恒之女性,引导我们上升”的主题。俄国浪漫主义文学代表诗人茹柯夫斯基,在他的长诗《十二个睡美人》中,用俄国的方式,讲了一个变体的浮士德的故事:父亲为享尽荣华富贵而把灵魂卖给魔鬼,约期届满后,为了延长生命,再度出卖十二个女儿的灵魂。为拯救无辜的孤女们,上帝派圣者作法使十二个女儿沉睡不醒,并引导青年勇士瓦吉姆在天国秘密召唤下与睡美人之一邂逅相爱,使她们得以苏醒复活,成为永恒的女性:
……
她们的圣洁的生命,
早已从尘世飞升天庭。
……
光明之中可见祭坛一片,
亮晶的星星缀上少女们的冠冕;
她们虔心祈祷,
天国即呈现于她们之前。
是众多的六翼天使,
就在辉煌深邃的天穹飞翔展翅。(注:黄成来、金留春译:《茹科夫斯基诗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第80—181页。)
勃洛克受上述文人永恒女性神话的影响是十分明显的。勃洛克在编排《美妇人诗吟》的诗歌时,认真地向但丁的《新生》学习过,并采用了《新生》的心灵的日记的编排形式。勃洛克在表达自己的永恒原则时,引用过歌德的“永恒女性”的思想。勃洛克称茹柯夫斯基是他的“心灵的第一个感召者”。他说:“茹柯夫斯基生活的座右铭:‘死是博大的仁慈。’它静静地向他(指茹柯夫斯基——引者注)走来,就象‘永恒的女性’的轻轻的吹拂,而这个永恒的女性实质上是茹柯夫斯基对玛丽亚和一般女性的综合。”(注:《勃洛克文集》(8卷本)第5卷,前苏联国家文学艺术出版社,1962年,第576页。 )这里玛丽亚是诗人的外甥女和情人玛丽亚·普洛索娃。她是诗人一生所爱而终不得的女性,是诗人诗中永恒女性的原型。显然勃洛克也有着类似的创作情结。
美妇人形象的宇宙神话原型
《美妇人诗吟》的抒情主人公失去家园的漂泊心理原型必然产生四海为家的宇宙情结,形成其内心生活的宇宙规模,而“我与世界”的联系则构成其内心的“世界生活”的永恒主题。在《美妇人诗吟》中,“我与世界”的主题表现为抒情主人公与美妇人象征世界的关系。美妇人象征世界不仅是抒情主人公阿尼玛原型的显影,而且是其宇宙原型和家园原型的显影,是宇宙存在的本体论象征,是现代漂泊者的精神家园。这一象征世界是建立在丰富的宇宙神话学和神话哲学的基础之上,包含有众多的宇宙神话原型。
这首先是柏拉图的理念世界和宇宙灵魂的神话原型。柏拉图把宇宙分为真善美的理念世界(亦即原型的神话世界)和作为它的摹本和影子的现实世界。美妇人世界正是这种“柏拉图的壮丽世界”的艺术表现,一方面她是深层的宇宙,具有理念和原型的本质,一方面她是表层世界的现象,宇宙万象处处有她的影子:
谁走来了,向这个仓惶退去的白昼,
投下了恐慌的目光?
那里,在深处,——飞旋着幻想、思想,
这里,在大地上,——是影子、幻梦、亮光。
宇宙音乐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哲学神话之一,也是美妇人世界的宇宙原型之一。勃洛克直接称自己的美妇人象征世界为“毕达哥拉斯的天体。”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数是宇宙万物的本源;“因为围绕宇宙中心运动的各个天体之间的距离,都是有一定的数的比率的,有的天体运行得快些,有的慢些;运动得比较慢的天体发出深厚的音调,比较快的发出高昂的声调;而这些和距离成比率的音调就结合为和谐的声音”。(注:汪子嵩等著:《希腊哲学史(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47页。)勃洛克是这种宇宙音乐神话的信徒, 他把宇宙音乐称为“天使的合唱队”,并用诗表现了这个和谐的歌唱的宇宙:
在永不息歇的伟大静寂里,
一切存在的都协调一致,
你看那里,或参与、或游离,——
在我都一样——宇宙在我心里。……
勃洛克同毕达哥拉斯一样,把音乐分为世俗音乐与宇宙音乐两种。杨布利柯在《毕达哥拉斯传》中记载:“就他(毕达哥拉斯)自己说,他既不创作也不演奏任何他的同伴们演奏的那种竖琴或歌声的旋律,而只是使用一种秘密的、莫测高深的神圣方法,全神贯注于他的听觉和心灵,使他自己沉浸在流动的宇宙谐音之中。根据他的说法,只有他才能听到并理解这种谐音,以及由这些天体激发起来的和声。”(注:汪子嵩等著:《希腊哲学史(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49页。)勃洛克对音乐的态度也是一样的。他在诗中写道:“我不相信熟悉的歌曲,/也不理解歌者……”。他关注的是蕴藏在歌曲深层的宇宙谐音:
无曲调的词在心头闪亮,
你拨亮它真理的光芒,
而歌曲的声音令人厌烦,
热烈的调子隐藏着虚妄。
勃洛克在诗中进一步表现这两种音乐的关系,认为宇宙音乐是世俗音乐和一切声响的本原:
呵,在神界有多少音乐,
在大地上就有怎样的声响!
美妇人世界就是和谐的宇宙音乐的另一世界:
沉湎于幻觉的心境中,
我把另一世界的乐章聆听。
偶尔,温柔的目光掠过。
尘世上碌碌奔忙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