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字形声字的义符系统,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形声字论文,汉字论文,系统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任何文字符号的整体都不是散乱的一群,而是一个相互关联着、彼此牵制着、具有内部规律的体系。本文认为共时使用的汉字客观上存在着构形系统,历时演变中的汉字也受到构形系统的制约和影响。只有从构形系统出发研究汉字,才能真正看清汉字的本来面貌,揭示汉字发展演化的客观规律,从而建立起科学的汉字学基本理论。而要把客观存在的构形系统真实地显现出来,必须有一套构形系统描写的科学方法,因此,建立汉字构形的系统描写方法是汉字研究科学化的一项重要的基础工作。本文具体描写了小篆形声系统的一个关键部分,即小篆形声字的义符系统。通过描写,作者反对了“汉字落后”论,从事实上说明了“文字发展两趋向”论这一新的文字理论。
一、引言
汉字是世界上现存的唯一的一种经历了几千年的发展变化,至今仍在使用的表意体系的文字,因此,汉字的科学研究具有独特的理论意义和重要的应用价值。要科学地认识汉字,深化汉字学的研究,必须克服传统的汉字研究一直存在的重视实用,轻视理论;重视个体,轻视系统;重视功能,轻视构形的局限,用系统的观点看待汉字,用系统的方法描写汉字,用系统比较的方法观察和总结汉字的历史发展和演化的规律,才能建立科学的汉字构形学的理论体系,丰富具有世界意义的普通文字学的理论宝库,并为当代的汉字整理、汉字教学、汉字的计算机处理和汉字检索等应用领域提供理论上的依据。
汉字的构形系统是一个客观存在,而要把客观存在的汉字构形系统显现出来,还必须有一套构形系统描写的科学方法,因此,建立构形系统的描写方法是当前汉字研究科学化的一项重要的基础工作。
为了探索汉字构形系统的描写方法,我们选择了小篆形声字作为构形系统描写的切入点,这主要是基于以下的几点考虑:其一,小篆字系是经过了人为规范的汉字系统,较之个人书写汉字具有较强的规范性;其二,小篆是经过了全面整理的汉字体系,较之未经整理的汉字具有较强的系统性;其三,小篆是最早形成的以形声字为主体的汉字体系,小篆的非形声字绝大多数都作了形声字的构字成分,小篆的构形系统实质上就是一个形声系统,形声系统描写清楚了,整个汉字构形系统也就清楚了。
义符系统是形声系统子系统的类聚标志,是显现形声系统的关键,而它本身又是成系统的,是随着形声系统的完善而逐渐完善起来的。小篆以前的汉字体制中形声字的数量还未占据绝大多数,尚未形成完善的义符系统。小篆之后,汉字的构形系统又处于变动发展状态中。因此,选择小篆这个符合汉字内在规律的规范的系统来对形声字义符系统进行描写,对于显现汉字构形系统具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
二、小篆形声字义符系统的构成
义符系统是指处在一定的形体和意义的相互关系中并且在形声系统中完成构形、示意功能的义符的总体。它包括义符集、义符间的相互关系、义符的示意功能和构字频度的分布。
义符系统,首先表现为一定数量的义符的集合,个体义符是义符系统的构成要素和存在基础。处在系统中的义符,不是零乱无序的符号堆积,而是处在一定的联系之中。义符间的相互关系,包括形体联系和意义联系两个方面。义符间的相互关系不是盲目形成的,而是有确定的目的指向,是为了完成义符系统的功能而形成的有机整体。义符的示意功能的分布也是有规律的。小篆字系形声字义符系统的描写,就是要在个体字符结构切分的基础上归纳出义符集,描写出义符间的各种关系,显现义符示意功能的分布状况,统计出义符的构字频度,以期全面展示义符系统的整体结构与功能。
我们根据大徐本《说文》,对9421个正篆〔1〕中的8233 个形声字进行了全面的字源结构分析,在此基础上归纳出小篆字系形声字的义符共378个。
在378个义符中,由《说文》部首充当的有374个,占98.94%; 由非《说文》部首充当的有4个,占1.06%。
从形位角度来分析,在378个义符中,形位义符有231个,占61%;形位组合义符有147个,占39%。在形位组合义符中, 会意结构的有98个,占义符总数的25%;形声结构的有49个,占义符总数的13%。拿义符系统和《说文》部首系统来比较,在540个《说文》部首中, 作形声字义符的有374个,不作形声字义符的有166个,其中无属字的部首36个,有属字而属字都是非形声字的部首78个,属字中有形声字而部首只作声符的有41个,属字中的形声字许慎分析不可信的有11个。
三、小篆形声字义符间的相互关系
义符间的相互关系,指意义类聚关系和形体衍生关系。
义符的意义类聚关系有三种类型,即同义关系、近义关系及同义类关系。
(一)同义义符是指本义完全相同的义符。如:
(二)近义义符是指本义相近的义符。如:
(三)同义类义符是指属于同一意义类别的义符。如:
马、牛、羊、鹿、犬、豕、虎、豸、鼠、象、龙、龟、黾、鸟、隹、鱼、虫等同属动物义类;禾、黍、麦、瓜、瓠、韭、艹、木、竹等同属植物义类。
义符在形体方面存在着衍生关系。在由甲、乙、丙……n 构成的一组义符中,义符乙、丙……n都是由义符甲衍生出来的, 故义符甲与义符乙、丙……n之间存在形体衍生关系。 其中衍生出其它义符的义符甲叫基础义符,由基础义符衍生出的义符乙、丙……n叫衍生义符。例如,义符首、面、页都是由义符衍生出来的,义符与义符首、面、页之间就存在形体衍生关系,其中是基础义符,首、面、页是衍生义符。
有形体衍生关系的义符间的意义关系有以下几种类型:
(一)同义关系
1.同字变体义符。如:
(二)同义类关系
有形体衍生关系的义符间的意义关系,多数又是同义类关系,它们可以是同一类属的事物,如牛与,瓜与瓠,糸与素,禾与黍等;也可以是相关的行为,如目与见,心与思,口与言,又与殳等;也可以是相关的性状,如黍与香,月与明等。8
义符在意义上的相关性,使我们可以从意义方面类聚义符。我们把同义义符类聚成同义义场,把近义义符类聚成近义义场,把同义类义符类聚成同义类义场,并把每组同义、近义和同义类义场作为子义场,按照这些子义场的不同分类层次有序化的归类排比,就构成了涵盖全部义符的分类义场,从而显示出义符间联系的普遍性和系统性。同时有形体衍生关系的义符间的意义关系,也主要是同义与同义类关系,因此,在义符的分类义场中还可以局部地显示义符间的形体衍生关系。由于义符示意方式的多样性,上述分类义场的归纳自然只是一个大体上的分类。但是,因为类别性义符是义符的主体,上述排比类聚仍然在本质上反映出了义符系统的基本特点:义符之间存在着普遍的意义联系;义符之间的联系是分层次的;义符之间通过不同层次的意义联系而构成一个可序性的系统。义符系统的意义涵盖面很广,几乎涵盖了人类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义符系统的分类层次与语义系统的分类层次具有高度的一致性。整个义符系统只用了378个义符就基本概括了复杂的语义分类义场,高度的归纳性是义符系统的一个重要特点。义符系统的形成与完善,是汉字构形系统形成与完善的主要条件。
同时,必须指出,小篆之后,汉字的数量虽然不断增加,但是很少有新的义符出现;字形虽然屡经变化,但是整个构形系统却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因此,小篆字系形声字义符系统也反映了小篆之后汉字系统义符系统的基本格局。
四、小篆形声字义符示意功能的分布
如果把形声字所记录的词义作为义符出现的环境,那么,义符示意功能的分布,就是由该义符在构成全部形声字时所承担的表义任务的总和。如:
由义符“木”构成的形声字有以下几种意义范畴:(1 )树木的总名,如树;(2)树木品种名称,如杨、柳、槐、榆、桃、李等;(3)树木部位名称,如根、株、枝、杈、朴、杪等;(4)木制品名称, 如柱、栋、栉、梳、杖、柯、棺、椁等;(5)树木的性状,如枯、槁、枉、桡等;(5)以树木为对象的行为,如槎、椄、柆等;(6)以木器为工具的行为,如朾、椓、槜等;(7)以木材为材料的行为,如栫、楅等。
单个义符的示意功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与其它义符的示意功能处在一定的联系之中,相关义符之间的示意功能的分布是互为条件,互相影响,互相制约的,义符示意功能的分布状况有以下几种类型:
(一)重合关系
示意功能分布的重合关系是不同义符在义符系统中承担着全然相同的表义任务。主要有下面几种情况。
1.同字变体义符的示意功能的分布完全重合,但是,一般存在位置上的互补分布。如:
它们的示意功能的分布也是重合的。由“虎”与“虍”两个义符构成的形声字有以下几个意义范畴:(1)虎名;(2)虎的性状;(3)虎的叫声。 它们出现的位置也是互补的,“虎”旁在字的左右,“虍”旁在字的上部。
2.同义或近义义符示意功能的分布也往往重合,但是位置上并不互补,而是完全自由交替的。如:
(二)互补关系
义符示意功能的互补关系是指一组义符构成形声字时其承担的任务属于同一个大的意义范畴,但是彼此有一定的分工,即选用甲义符的地方,一般不选用乙义符,示意功能互相补充,但是并未形成严格的对立。具有互补关系的义符大部分在形体上有衍生关系,意义上属于同义类关系。例如,手、又、寸、攴、殳、
要表示一个人用两只手完成的动作;义符“舁”主要表示两个人用四只手共同完成的动作;义符“殳”表示具体的打击动作;义符“攴”除了表示具体的打击动作之外,还表示与打击动作相关的抽象行为;义符“寸”则带有按照法度从事某种行为的意义。
五、小篆形声字义符构字频度描写
义符的构字频度是指个体义符构成的形声字量与形声字总量的比值。构字频度是标志义符的构字功能与类化程度的重要指标,义符的构字频度不同,决定了它们在义符系统中的地位也不同。
经我们统计,小篆的378个义符共构成8233个形声字, 义符的平均构字量是21.78,平均构字频度为0.26%。 我们把高于平均构字频度的义符称为高频义符,把低于平均构字频度的义符称为低频义符。小篆的高频义符共有72个。
从构形方面分析,72个高频义符,占义符总数的19%,构字量高达7151个,占形声字总数的86.86%。306个低频义符,占义符总数的81%,构字量仅有1082个,占形声字总数的13.14%。 高频义符的平均构字量为99.32个,低频义符的平均构字量为3.54个, 高频义符的平均构字量是低频义符平均构字量的28倍强。构字频度最高的是义符“水”,构字量达460个,构字频度为5.59%。构字频度最低的义符, 其构字量只有一个,构字频度为0.01%。这样的义符共有138个, 占义符总数的36.51%,而累计构字频度只有0.17%。统计表明, 小篆字系形声字义符系统中的各个义符之间,在构字频度方面存在着很大的差异。72个高频义符达到了很高的类化程度,它们构成了整个义符系统的基础。同时,低频义符的数量多,构字能力弱,还存在进一步类化的余地。这正是小篆字系之后,汉字形声字的义符系统不断合并的发展趋势的主要的内部根据之一。因此,全面考察义符系统的区别功能、示意功能及其分布状况和构字频度,在保证有效区别、维护形义统一的构形系统的基础上,对义符系统进行通盘整理,大幅度减少低频义符的数量,进一步提高义符的类化程度,使整个义符系统实现最优配置,应该是汉字系统优化的重要目标之一。
从高频和低频义符的构成来分析,在72个高频义符中,形位义符有56个,占78%。形位组合义符有16个,占22%。其中会意结构的有13个,占18%;形声结构的3个,占4%。在306个低频义符中,形位义符有167个,占55%。形位组合义符有139个,占45%。其中会意结构的有89个,占29%;形声结构的有50个,占16%。在高频义符中,形位组合义符与形位义符之比为1比4.5。在低频义符中,该比值为1比1.2。这表明在高频义符中,形位义符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
从示意功能的分布看,高频义符的示意概括性强,示意范围大,示意方式多,不像低频义符示意功能那样具体而单纯。同时,高频义符作为一个整体,它们的示意范围几乎覆盖了整个义符系统分类义场中的大部分义类。我们把高频义符的语义分布状况简略地表列如下:
表中的72个高频义符的义类分布覆盖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些义符大部分是古今一贯的常用字和高频构件,它们单独使用时一般也是记录古今相对稳定的语素或基本词汇,它们在古今汉字的构形体系中都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我们再进一步从义符与声符的分工状况来对高频义符进行考察。在72个高频义符中,有19个义符不作声符,它们是手、虫、目、疒、宀、巾、广、牛、齿、彳、瓦、车、艹、走、、页、攴、辶、阜,占72个高频义符的25%。有11个义符作声符时构字量为1个,它们是水、木、心、人、糸、火、犬、雨、弓、髟、欠,占15.28%。有7个义符作声符时构字量为2个,它们是女、革、网、歺、田、尸、言,占9.72%。以上37个高频义符,作声符时的累计构字量只有25个,占8233个形声字总数的0.3%,而作义符时的累计构字量为3901个, 占形声字总数的47.37%。全部72个高频义符作声符时的累计构字量也只有253个,占形声字总数的0.31%。而作义符时的累计构字量高达7151个,占形声字总数的86.86%。统计表明,尽管多数义符也能作声符,但是,高频义符有功能单一化的趋势,它们是以充当义符作为主要功能的。
六、余论
就世界文字构形的特征来看,可以分为表音与表意两大类。这两大类文字由于构形依据的不同,造成发展、使用规律上的根本差异。主要在印欧语系基础上建构的普通语言学在兼带论及文字的时候,并没有对表意文字有过深刻的认识,一些语言学家立足于拼音文字,作出了世界文字发展三阶段的结论。“文字发展三阶段”论认为,从表形到表意再到表音,是文字演进的三个阶段。表意文字既处在这一发展的第二阶段,它便落后于拼音文字。汉字是表意文字的代表,甚至可以说,汉字是世界上延续使用数千年而仍具有生命力的唯一的表意文字,所以,“文字发展三阶段”论主要是针对汉字而来的。这一论调曾作为“汉字落后”论和“废除汉字”论的重要理论依据,产生过很深的影响。“文字发展三阶段”论的重要论据是“汉字构形散漫”论,持有这种论点的人认为,拼音文字的结构元素表现了语音音系,具有内在的系统性,而表意文字则是散漫的、庞杂的、没有内在规律的。
20世纪以来,特别是20世纪的最后20年,在世界文字理论上,“文字发展三阶段”论逐渐被“文字发展两趋向”论所取代。“两趋向”论认为,世界上的古老文字都起源于图画表形文字,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文字使用进入文献时代,已经明显看出了它发展的两个趋向——表意和表音。两种文字分别选取了语言的两大要素——义和音作为自己的构形理据,因而各自具有不同的特点。它们的差异在发展中日渐拉大,但是,它们都以自身的方式日渐严密化,具有了自己的构形体系。由于它们的构形理据不同,优点与缺点恰恰相反,在世界文字发展史上,它们所占的地位是并列的。它们并不处在发展的两个先后阶段上,更没有优劣之分,而是作为人类文明的极为重要的财富共同存在的〔3〕。 为了对“文字发展两趋向”论加以彻底的证实,必须对汉字构形系统的存在及其日渐严密的事实进行描写,只有经过描写,显现出汉字总体的系统性,才能彻底打破“汉字构形散漫”论,创建符合汉字特点的汉语文字学和符合世界文字全面事实的普通文字学。
汉字在两周金文时代即已走向形式化,形声系统业已成为汉字构形系统的同义语。对形声字义符系统的描写,是显示汉字构形系统的关键,因为义符是汉字子系统类聚的标志,它本身的系统性,即意味着汉字整体系统的存在。
从上述对小篆形声字义符系统的描写,我们不难看出:形声字的义符系统在整体上具有很强的归纳性;在义符系统内部,义符与义符之间存在着形体和意义上的种种联系,功能上存在互补分布;义符之间的构字能力存在很大的差异,在义符系统中,每个义符的地位并不相同。义符存在的这种种现象和特点,如果脱离开整个义符系统,仅仅进行孤立的个体字符的研究就很难发现。事实证明,汉字构形系统描写是研究汉字、进一步认识汉字的系统特征的重要方法,在汉字研究中具有不可替代的独特价值。
注释:
〔1〕根据《说文解字·后叙》,《说文》全书收正篆9353个, 但是现在所看到的陈昌治根据孙星衍本改刻的大徐本,实有正篆9421个。
〔2〕《说文·虍部》:“虍,虎文也。象形。 ”《虎部》:“虎,山兽之君。从虍,虎足象人足,象形。”孔广居《说文疑疑》“虍”字下说:“愚意此即虎之省文而以为偏旁用者。”饶炯《说文解字部首订》“虍”字下说“虍当云从虎省。”章太炎《文始》:“虍虎概一字。”
〔3〕见王宁《汉字的优化与简化》,《中国社会科学》199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