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师十论行政——访中国著名行政学家、中山大学夏书章教授，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山大学论文,行政论文,宗师论文,中国论文,学家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历史将见证我与一位成功人士访谈的成果——在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那座古香古色的小楼里，我同文化名宿夏老一起坐在一条长椅上，谈话虽然只有短暂的一个多小时，但他显示的智慧足以营养我一生。
一、行政的实质在于行
《领导广角》：夏老，党的十五大报告曾明确提出“行政管理体系”和“行政管理干部队伍”的论题，给正在发展的中国行政学提出了新的要求，也带来了新的机遇。今年中央将召开十六大，您能否预测一下中国行政学新的发展趋势？
夏书章：行政学这门学科，称行政管理学也好，称公共行政学也好，都有一个行字，足见其要害所在。因此，行政的实质在于行，包括提高行政效率，纠正不正之风，等等。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行的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之政。大家知道，“政治”一词是两个字连在一起的，政要落实到“治”，“德政”、“劣政”都要通过“治”来证明，有政而无治，政是空的。治得不好，一塌糊涂，就要被看作腐败的或失败的政治。所以，政离不开治，并且只有通过治来体现和验收。这里的治，就是行政管理。西方有的行政学者说，“行政是政治的心脏”，这未尝不是中肯之言。所以，我主张要敢管、严管、善管，要管得在理、合理、有理，才能理得心安、理直气壮。
至于行政学的发展，我们已经从近期兴起的MPA热潮中看到了它的广阔前景。尽管它的研究成果并非直接向现实生产力转化，但它在促进科研成果更好更快地转化为现实生产力的过程中，发挥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这已经引起各国对行政学研究越来越重视，学科中关于目标管理、行政决策、依法行政、信息技术咨询等，均已提上了重要议事日程，开展专题研究，求得行政质量的不断提高，以满足广大公民愿望。随着中国加入WTO和十六大的召开，相信我国的公共管理和行政学研究将会有一个更灿烂的明天。
二、改善公共管理是客观需要
《领导广角》：今年，我国第一届MPA硕士专业学位终于在全国24所重点高校试点招生。您作为我国获公共管理专业学位的第一人，并且一直在为中国的MPA教育奔走呼号，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使您穷其一生为之奋斗？而当您83岁高龄才看到这个结果时，有没有一种迟到的感觉？
夏书章：“上医医国，其次医人。”我觉得国家要富强，最重要的首先是政治局面。1980年我们就给中央写信，呼吁恢复中断了近30年的政治学这一学科。后来，MBA火起来时，我就意识到应该引进MPA了，1996年，我在《学位与研究生》杂志上提出引进MPA学位制度。
MBA早十年就在中国开了花，为什么MPA今年才试办？这是符合我国国情的。我国前20年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企业管理和工商管理首当其冲。经济体制改革到一定程度必定会碰到行政体制改革的问题。经过一个时期的经济发展，对公共管理提出新的要求，改善公共管理也就成了一种客观需要。国家也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加上中国加入WTO，引进MPA自然紧锣密鼓地进行了。这不是一个迟到的问题，而是恰逢其时。美国设立这个学位比我们早78年，但我们可以有后发优势。这个优势就是借鉴他们的经验与教训，可以少走弯路或不走弯路，这是值得我们欣慰的。
当然，MPA在我国还是一个新东西，它也面临很多挑战。它不像MBA只涉及企业问题，其还只涉及很多的社会问题。它不仅要解决思想意识问题，如官场遗留习气、不良作风等，还要解决主观上的能力问题。所以说，难度更大，障碍更多。MPA要做的基本工作就是要树立竞争意识、服务意识、效率意识，提高服务质量和水平，培养协作精神。MPA教育就是要彻底扭转我国目前行政当中缺少竞争意识、效率意识和服务意识的局面，提高管理者的素质，提高公共管理能力。
三、知识管理重在激发隐性知识
《领导广角》：我们知道，广义的公共管理包括政府的和非政府的公共管理等学科。行政管理是它的二级学科，是研究在依法行使国家权力对社会事务进行管理的活动中，有效地组织和协调各种要素的科学。听说您在这个领域又有新的拓展，您能否向我们介绍一下最新的研究成果。
夏书章：早在80年代我就在一些文章中提出过，知识与智慧在管理中的应用这个问题。我主张洋为中用，古为今用，将中国古代思想与西方的管理学相结合，发展有中国特色的行政学科。在西方，《孙子兵法》是管理学界公认的最早研究管理的经典之作。它虽然是一部打仗用的讲战略战术的书，但与现代管理相通。现在的商学院和管理学院，都学习《孙子兵法》，已经形成了“孙子兵法管理学派”。“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是条颠扑不灭的真理。美国有一个说法，想搞好管理吗？学《孙子兵法》；日本的讲法是，美国管理和中国古代思想的结合成为日本的经验。日本管理界培养高级管理人才必读的三部经典作品是《孙子兵法》、《西游记》和《三国演义》。我曾写过《孙子兵法与现代管理》、《三国智谋与现代管理》等专著，就是借前人的智慧与经验为后人的事业服务。
我现在研究的课题是知识管理，这既是一个全新的课题，研究公共管理必须重视它的兴起，也是最前沿的管理。知识管理的关键就是要更新观念，接受新信息，拓宽眼界，提高知识水平。农业经济离不开土地，工业经济离不开资本、设备、材料这些物质的东西，知识经济离不开资本、设备、材料这些物质的东西，知识经济离不开知识，没有知识管理，知识经济如何发展？知识管理的重任是激发大家的隐性知识，使大家愿意将那些新的、创造性的知识贡献出来。但这是非常困难的，因为这些隐性的、潜在的知识，虽然是管理最需要的智慧，但因为缺乏知识产权的保护而难以得到共享。怎样使他们愿意拿出来与别人共享，知识管理研究的主要就是这个问题，它能使管用的知识得到充分的共享从而进行创新。
四、人力资源管理，政府不能落后于企业
《领导广角》：西方有句名言，管理就是让别人去干自己想干的事。管理的本质就是人力资源管理。在知识经济时代，人才是第一位的要素。企业竞争在告别了“商品短缺”时代和“圈钱的时代”后，已经走到人才资源时代，人力竞争的时代，人力资本创造价值的时代。相比之下，公共管理领域的人力资源特别是人才资源的开发与管理还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是不是可以说，在人力资源管理方面，政府落后于企业？
夏书章：中国走的是优先发展经济的道路，在国民教育中，工商管理优先发展也是符合国情的。但当企业管理上去了，而政府管理跟不上时，也会反对来制约经济的发展。行政管理学中有一个重要的分支学科叫人事行政学或人事管理学，这是一个站在人力资源特别是人才资源开发与管理的高度来研究人才与人事管理的学科。在知识经济时代，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就必须爱才、惜才、求才，尤其要注意人才创造力的培养与开发，因为人才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后天发现与培养的结果。
你刚才提到“管理就是让别人干自己想干的事”。这里面还有一个职责问题，管理就是让不同职位的人干好自己职责内的事。比如，对各级领导的管理，就可以归纳为“五要”：一要演好要角——不是要摆架子、耍威风、谋私利、搞特权，而是要真正负起责任、挑起担子，在其位谋其政，进入“角色”做好领导工作；二要抓好要害——各层次的人无不有要害问题，在于抓准、抓狠，切忌本末颠倒，把时间、精力用于无关宏旨的方面去；三要办好要务——抓要害与办要务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四是定好要点——在遵循根本要求的同时，根据实际情况定好要点，而不是装门面、做样子的标语口号；五是管好要素——在正确的大政方针之下，就特别要讲究提高效率，强调法制，注重协调、咨询等等。
五、发展中介组织力量刻不容缓
《领导广角》：龙永图的原助手、WTO上海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刘光溪博士不久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中国要入世，政府先要入世，政府官员的观念最先要入世。在政府转变职能的同时，要尽快发展中介组织。”好像在回应刘博士的话一样，最近，广东省、广州市领导多次强调，要把发展中介组织力量作为2002年政府工作的主要任务之一。夏老您如何评价这一悄然发生的变化？
夏书章：这是必须发展的。因为加入WTO以后，政府的一些职能要转变，原来对一些事情大包大揽的作法不行了，但总得有人管啦！那就要发展社会中介组织。的确，过去这一块是一个非常薄弱的环节。政府什么都管，眉毛、胡子一把抓，结果应该做的没做好。其实，许多事情政府完全可以不管，交给中介组织可能会比政府做得更好。在这方面，浙江省走得最快，中介组织的立法已经出笼了。最近，会计师出了问题，外国的会计师就进来了。为什么会出问题，因为它不是真正的中介组织，由于行政的东西参在里面，造成不公正等等。所以外国人趁虚而入，我们自己要争气啊！如果不能按照游戏规则自己办好自己的事，出问题是迟早的事。所以说，“发展中介组织力量”这句话应该讲，特别是广东，应该大讲特讲，特别加强。广东经济发展是先走一步，但发展到一定时候，要想继续前进，尤其是加入WTO后，没有这些中介力量，将来是很难继续发展的。
六、惩治腐败，我们没有理由失望
《领导广角》：最近报纸上刊登了一个市委书记的自白，称他本人使使了五种招法也破不了身边的人情网，最后沦为贪官。他入狱后因此感叹：“做个清官很难啦！”作为研究行政的学者，您怎样理解他的这一感叹？这是一。第二，近年来，各地安全事故接二连三地发生，尽管中央制定了有关惩罚规定，但出事的还是很多。于是有一种理论说，每一事故的背后，都隐藏着腐败，您认同这种观点吗？三是经济学界有一个著名的理论：“良币驱逐劣币。”现在媒体每天的版面有相当多是关于假冒伪劣的报道，从毒大米到黑心棉等等。请问混乱的市场秩序是不是经济走向繁荣的必然结果？政府应该怎样处理好这个关系？
夏书章：应该说，公务员队伍里，大部分还是好的。谁有私心，谁就冲不破这张网。那个书记为什么冲不破人情网，还不是想保头顶上的乌纱帽。他自己认为他不坏，是素质太低。像他这种人，露了马脚，总得找些借口，找些托辞，说什么是在这种环境下不得已，是无可奈何，是逼良为娼。这是在胡说八道。真是这样吗？他是在为自己寻开脱，想别人同情他。有的领导干部，出了问题不从自身找原因，开口闭口说环境，甚至于骂组织。我问他，你是党员，是组织和人民选出来的公仆，你有党性没有，你在这个单位尽了自己的责任没有？你真正为人民服务了没有？只要没有私心杂念，不谋私利，什么样的人情网都破得了。
把事故的根源归为腐败，是有一定事实根据的。缺少监督，是个问题。中央很明确，凡是出了重大安全事故的，不管是牵涉到谁，不管他的官有多大，都要一查到底。现在关键是落实不好，为什么落实不好，是因为有些官员头脑被钱迷住了，行政不依法，不透明，搞暗箱操作，这在法制社会里是不允许的，我们当然气愤。但有问题，也并不奇怪，现在暴露出来也好，我们没有理由失望，起码对政府、对公务员都是一个考验，便于加强和改进管理。
关于市场秩序问题，不是我研究的重点，我不好回答。但我敢说，把市场秩序混乱说成是中国特色，是大错特错的。但是我们看到，市场不成熟，法制不健全，对问题处理不力，这是客观存在的，政府正在努力解决。中国的历史说明，世界的历史也说明，腐败是要亡党亡国的。新加坡和香港的经验告诉我们，解决腐败问题，要采取积极的态度，办法总是有的。
七、提高效率，惩罚和奖励并举
《领导广角》官僚主义是老百姓非常痛恨的东西，也是政府行政管理的死敌。最近，深圳出台了一个旨在惩治官僚主义的办法，规定63种公务员行政不作为将受到包括撤职在内的处罚。当地官员称，此举完善了行政惩罚体系，弥补了现行行政纪律的不足。你对此有何看法？另外，中国加入WTO意味政府公务员的权力大大缩水，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人愿意进公务员队伍？
夏书章：现在大家都在努力力求把制度搞健全，应该允许修改、完善和创新。惩罚是一方面，另外也还要重视激励这个方法，两方面要兼顾，做得好的就奖，做不好的就罚，惩罚当然需要，并需要制度来保证，尤其现在讲究管理中的量化，但标准要恰如其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有这种探索总比没有好，解决干好干坏不一样，才能提高效率。
公务员职业吃香，一方面是公务员待遇在不断提高，另一方面，在经济不发达失业严重的地区，公务员因为有稳固的收入受到人们的青睐。现在，MPA正式列为公务员教育计划刚刚起步，我们希望有所提高，符合我们现代化的要求。广州、深圳对此都很敏感，政府也很支持，尤其是深圳，与不少高校建立了联系，这也是大家认为培训公务员将大有作为的一个重要原因。
八、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
《领导广角》：国家为促进西部大开发，除了给一些特殊的优惠政策外，采取让一些沿海省区干部到内地交流任职，一些市县与内地挂钩结对子等办法，这种交流既可以起到传帮带的作用，也是内地干部学习沿海先进经验的有效手段。但我们也看到一种并不好的现象，就是现在内地一讲发展，就是要钱要物要政策，或者给你强调当地的特殊环境，说什么沿海的经验好是好，但学不来。这到底是什么原因？请夏老给这种病症把把脉。
夏书章：人不能没有一点精神。这是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等同志的一贯要求。我认为，一个地方的发展，物质的东西、政策的因素固然重要，但不能因此忽视了精神状态。如果一个地区的干部，精神不振奋，没有干一番事业的劲头，我看就谈不上发展。有一个电视片中讲到，美国人认为，中国人是首先有精神原子弹，而后才有真正的原子弹。此话一点也不为过。你没有一点雄心壮志，能依赖就依赖，总希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现在有的大学生，一毕业就要到发达地区去，专业不对也不管，没有看到自己在什么地方更能发挥自己的价值。中国有今天，多少人付出了代价，我们不能只是享受，不做一点贡献。不能忽视教育的作用。我听说广东有些企业家到内地去投资，结果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为什么？那里的干部怀疑他们是来发财来的。他就不知道双赢的道理。对于外国人来投资，也是如此。这就是观念问题。学习沿海先进经验，第一个要学的就是要解放思想，而且解放思想没有止境。要有那么一股子气慨，任何时候，都要振作精神，这样才能有所作为。
九、别让学位与学历成为新的“拜物教”
《领导广角》：我国去年刚刚加入了WTO，公务员的素质有待大的提高。有人主张对公务员的某些要求向商业机构看齐，有的主张公务员要“三通”，即通中外，通古今，通文理。但前不久中国首富刘永好在中山大学讲话时却说：他的管理知识是在农村学的。这无疑是给那些准备考MBA和MPA的人泼了一瓢冷水。作为国务院MPA指导委员会顾问，您对此如何评论？
夏书章：刘永好讲的是MBA，他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他是在实践当中积累知识，并不等于没有学习，没有知识。他善于学习和创新，善于总结经验。学习是一个广泛的概念，虽然不一定要到大学来，也不一定要有个什么样的文凭和学位。但是，应当肯定学习的重要性。海尔集团张瑞敏就读了很多书，古书读了很多，孙子兵法也读了，还读了日本的、西方的管理书，通过读书，他借助别人的思想建立了自己的思想。即使没有什么学历，没有什么学位，但是不能否定他是在实实在在地学习。
知识社会就是要求个人、单位，变成学习型的人、学习型的组织，这种学习不是一次性的，而是终身学习，这才符合时代的要求。至于进哪所大学，拿不拿学位，是另一问题。当然，现在有这个机会，有这种制度，也不要错过，但并不是拿到一个学位，就如何如何，还要看学到的知识的深浅，能不能用好。所以说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另外，提高素质不光是一个文凭和学位的问题，其实还非常具体地体现在实际行动当中。过去搞应试教育，重视学历不重视能力，重视文凭不重视水平，学历提高了不一定素质就提高了，高分低能的情况并不少。现在要改变观念，光懂一点书面知识是远远不够的，关键是要学以致用，全面过硬。现在国家大力发展工商管理、行政管理和项目管理硕士学位教育，是好事，但千万不要因此出现新的学位“拜物教”。
十、广西行政事业大有可为
《领导广角》：夏老，感谢您接受我的访问。最后，我要向您传递一个信息：广西的同志很敬仰您，期待着您早日到南宁去讲学。您有什么话要我捎给他们吗？
夏书章：我去过几次广西。第一次是1939年我从衡阳乘火车经过柳州去贵阳。广西行政管理学会成立时，我又去过一次。后来又在桂林、柳州开过几次会。最近几年，广西加强了与广东的联系、合作与交流，广州市与百色地区结成了对子。广西有着内地其他省区所没有的优势，比如说有丰富的旅游资源，沿海沿边，毗邻广东，历史上讲“两广”，广西的梧州也讲广州话。广西当然有希望，只要注意吸取经验教训，团结上进，有雄心壮志，完全可以把广西建设好，发展好。请代向同志们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