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吾尔族的形成和发展初探,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维吾尔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8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30(2009)01—01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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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吾尔族的祖先为回纥,回纥是Uighur的汉字音译。今天“维吾尔”这一族名的原音仍然是Uighur,可见Uighur这一名称的渊源之古,也可知自上古以来,这个族名的原音始终未变,变化的仅是族名的汉文译写。“回纥”的族名早在东晋十六国时期(公元317~420年),即已出现在中国的历史上,它原是高车的一个强部,由十大氏族组成,故而称为On Uighur,汉字始译为“袁纥”,后又直译为“十姓回纥”,当年游牧于北海(今俄罗斯的贝加尔湖)以南,蒙古高原的北部①。柔然崛起时,征服包括“袁纥”在内的高车人,高车成为柔然汗国的属部。
6世纪中叶,突厥勃兴,击灭柔然汗国,统一蒙古高原,建立突厥汗国,回纥又成为突厥的属部。在6世纪后期,回纥逐渐由蒙古北部的色楞格河流域南迁至蒙古高原中部的鄂尔浑河流域游牧。
隋唐之际,回纥与仆骨、同罗、拔野古、阿跌、思结、浑、契苾、骨仑屋骨思等八部族,统称为“九姓铁勒”,回纥是九姓铁勒中的强部,其余八部唯回纥的马首是瞻。
唐朝初年,回纥在首领菩萨的统领下更为强盛,与蒙古高原北部的薛延陀同起来反抗东突厥,大破之。从此,薛延陀称雄于蒙古高原北部,回纥称雄于蒙古高原南部。贞观四年(公元630年),唐朝与薛延陀联兵,攻灭东突厥汗国,生擒颉利可汗。薛延陀更为强盛,其首领夷男创建了汗国。回纥首领菩萨洞察形势,自知不敌,成为薛延陀汗国属部。贞观二十年,回纥首领吐迷度与唐朝联兵,统率九姓铁勒的精兵进讨薛延陀,击灭薛延陀汗国,进占其领地。吐迷度曾自立为可汗,后鉴于薛延陀汗国的破灭,取消可汗称号,遣使归唐,尊唐太宗为“天可汗”,唐朝在蒙古高原设置了六个都督府和七个刺史州,其中回纥的居地设瀚海都督府,以吐迷度为都督。公元651年,阿史那贺鲁叛唐,回纥首领婆闰统率九姓铁勒精骑5万,助唐收复北庭,生擒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7世纪末,东突厥复兴,攻讨九姓铁勒,重新统一蒙古高原,回纥大多又成为东突厥汗国的属部,少数人则与部分契蕊、思结、浑等部民众南投唐朝,被安置在河西走廊的甘州(今甘肃张掖市)、凉州(今甘肃武威市)之间。他们即是甘州回鹘的祖先。
8世纪中期,东突厥内乱,势力大衰,回纥首领骨力裴罗接受唐朝的诏谕,联合拔悉蜜、葛逻禄二强部,攻杀东突厥骨咄叶护可汗。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回纥又辅助拔悉蜜攻杀东突厥乌苏米施可汗,东突厥汗国败灭。拔悉蜜首领自立为颉跌伊施可汗,建立拔悉蜜汗国,回纥首领骨力裴罗被任命为左叶护。骨力裴罗遣使入贡,唐玄宗册封他为“奉义王”,这是唐朝对回纥首领的首次册封②。两年之后,回纥更强,与拔悉蜜发生争斗。骨力裴罗率众击灭拔悉蜜汗国,攻杀颉跌伊施可汗,统一蒙古高原,自称“骨咄录毗伽阙可汗”。骨力裴罗“又遣使入朝,因册为怀仁可汗”③。从此唐朝与回纥之间形成一项制度,回纥可汗继位,必须取得唐朝皇帝的册封。
公元747年,骨力裴罗死,其子磨延啜继位,号称“葛勒可汗”。公元755年,唐朝发生“安史之乱”,葛勒可汗助唐收复两京,给叛军以沉重的打击。公元758年,葛勒可汗遣使入唐求婚,唐肃宗因而册封他为“英武威远毗伽阙可汗”,并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宁国公主嫁给他为妻,于是,回纥又与唐朝确立了“甥舅关系”。
“安史之乱”后,唐朝的西北边防空虚。8世纪后期,吐蕃与葛逻禄相勾结,先后攻占了唐朝设置于天山南北的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9世纪初,回纥汗国强盛,怀信可汗和保义可汗先后出兵西域,扫除吐蕃与葛逻禄的联军,兵锋远达珍珠河(今吉尔吉斯斯坦的纳伦河,为锡尔河的上游)与拔汗那国(今乌兹别克斯坦东部的费尔干纳盆地),后又征服十姓西突厥和三姓突骑施,统一西域④。于是回纥汗国将大批民众迁至西域,并在北庭(今新疆吉木萨尔县的北庭古城)、安西(今新疆库车县)和裴罗将军城(后译“八拉沙”,故址在今吉尔吉斯斯坦东南部的托克马克附近)驻以重兵。保义可汗还遣使唐朝,请求将“回纥”的汉文译名改为“回鹘”,“义取回旋轻捷如鹘也”⑤。回鹘汗国达到鼎盛时期,其疆域几乎与突厥汗国相当。
回鹘有自己的语言,属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回纥汗国建立前后,回纥没有自己的文字,借用突厥文刻碑和记事。9世纪时,回鹘才采用粟特字母拼写自己的语言,创制了回鹘文,主要流行于西域。这时的语言和文字不含任何伊斯兰文化的影响,与近现代维吾尔族的语言和文字差别较大,而且并未成为回鹘汗国统治区内的其他被统治民族确认为共同语言和文字。回鹘汗国时期,其疆域虽然广大,但是不论是蒙古高原,还是西域,回鹘仅仅是统治民族,不是主体民族。在蒙古高原,突厥和其他铁勒部落的居民仍占多数。在天山以北和中亚北部,西突厥十姓部落,突厥施和葛逻禄是居民的主体,在天山以南及中亚的南部,城郭诸国的土著和粟特人及大食(阿拉伯)移民更占绝对多数,一个以本民族为主体的共同地域尚未形成。回鹘早期信仰萨满教,后又普遍信仰摩尼教,风俗习惯和思想意识则仍秉承回鹘本民族的古老传统,与近现代维吾尔族的宗教信仰、风俗习惯和思想意识完全不同。因此,回鹘汗国时期回纥或回鹘的民族特性与维吾尔族的民族特性多有差异,回鹘汗国及其以前的历史虽是维吾尔族的古代史,但是,那时的回纥或回鹘,不能与近现代的维吾尔族划等号,这是学习和研究维吾尔族历史的人所必须认定的一个基本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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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州回鹘 7世纪末,东突厥汗国复兴,重新征服蒙古高原以回纥为首的九姓铁勒时,一部分回纥部众在首领的统率下南投唐朝,被安置在甘州(今甘肃张掖市)、凉州(今甘肃武威市)的祁连山脉支系——焉支山内外游牧。回纥汗国建立后,这里的回纥居民因留恋丰美的水草,并未北归,仍做唐朝边民,世代生聚于此。“安史之乱”后,唐朝的西北边防空虚,吐蕃乘机攻占河西和陇右,甘、凉之间的回纥被迫北迁至居延海周围避难。唐宣宗大中年间(公元847~859年),沙州爆发张议潮起义,赶走吐蕃统治者,收复沙州(今甘肃敦煌)、瓜州(今甘肃安西)、肃州(今甘肃酒泉)、甘州、凉州,建立了河西归义军地方政权,回鹘得以摆脱吐蕃的威胁,附属于河西归义军。9世纪后期,回鹘强盛,沿黑水南下,重返焉支山内外游牧,与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发生争斗。唐僖宗光启元年(公元885年),回纥攻占甘州,其首领自称可汗,建牙帐于甘州,创立了甘州回鹘国。不久,甘州回鹘又攻占肃州。唐昭宗光化年间(公元898~901年),甘州回鹘可汗曾遣使向唐朝进贡,并求娶公主,唐昭宗应允,并册封他为“天睦可汗”。五代后梁太祖乾化元年(公元911年),甘州回鹘圣天可汗派遣狄银统率大军,西攻由归义军地方政权改建的西汉金山国,围困沙州,与白衣天子张承奉订立城下之盟,张承奉为“子”,称圣天可汗为“父”,双方成为“父子之国”⑥。10世纪初,另一甘州回鹘可汗的汉名叫仁美,辽朝则称之为“乌毋主可汗”。同光二年(公元924年),仁美遣使向五代后唐朝贡,后唐庄宗册封他为“英义可汗”⑦。因为仁美取得了中央王朝皇帝的册封,甘州回鹘国成了各地回鹘割据政权的共主。仁美死后,其弟仁裕继位,天成三年(公元928年),他始被后唐明宗册封为“顺化可汗”⑧。天福四年(公元939年),他又被五代后晋的高祖册封为“奉化可汗”⑨,甘州回鹘为天下回鹘的共主的地位更其巩固。西夏竭力向河西扩张,甘州回鹘,多次反击西夏入侵军获胜。宋仁宗天圣六年(公元1028年),西夏王子元昊率众突袭甘州,可汗夜落隔通顺被杀。不久其子夜落纥宝国率众反攻,复国于肃州。景祐三年(公元1036年),西夏王元昊西征,攻灭甘州回鹘国,并取肃、瓜、沙三州,甘州回鹘国的疆域皆归西夏所有。
甘州回鹘的语言属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通行回鹘文,其语言和文字丝毫不受阿拉伯伊斯兰文化的影响。甘州回鹘国的领土主要在河西走廊的中部,灭国后其地皆为西夏兼并。甘州回鹘主要从事传统的游牧生产。甘州回鹘始信摩尼教,后来改信佛教,其风俗习惯和思想意识受佛教文化的影响较多。总之,甘州回鹘的历史虽可算作维吾尔族古代史的一部分,但是其民族特性与维吾尔族多有不同。因此,我们既不能将甘州回鹘等同于维吾尔族,维吾尔族的形成和发展也与甘州回鹘无关。
龟兹回鹘 9世纪初,回鹘汗国强盛时在原唐朝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地区驻有兵卒,并有一些部落迁居于此。公元840年,回鹘汗国破灭,吐蕃攻占了天山以南地区,龟兹地区的回鹘人成为其属民。十多年后,由蒙古高原西奔的回鹘兼并了西州回鹘,攻占了焉耆九城,首领庞特勒自立为可汗,建立了安西回鹘国。这时,为内乱困扰的吐蕃不是安西回鹘国的敌手,挟持龟兹回鹘军民东迁至罗布泊东南和柴达木盆地西部。一百多年后,吐蕃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龟兹回鹘得以独立,其首领自立为可汗,建立了龟兹回鹘国。11世纪之初,当禄胜执政时,龟兹回鹘国进入鼎盛时期,其北部疆域已扩展到沙州,因此,宋朝有时又称龟兹回鹘为“沙州回鹘”⑩。当时,龟兹回鹘可汗禄胜还曾单独派遣使者前往宋朝,说明国情,请求宋朝指派官员统领龟兹将士,讨伐西夏,《宋会要辑稿·蕃夷四·龟兹》详细记载此事:
真宗咸平四年,大回鹘龟兹安西州大都督府单于军克韩王禄胜,遣使曹万通奉表贡玉勒、名马、独峰驼、无峰橐驼、宝刀、镔铁剑甲、琉璃器、鍮石瓶等。万通自言任本国枢密使,本国东至黄河,西至雪山,有小郡数百,甲马甚精习,愿朝廷命使统领,使得缚继迁恶党以献(11)。
“宋真宗咸平四年”相当于公元1001年。唐贞观十八年(644年)在龟兹置龟兹都督府。高宗永徽二年(651年)唐将置于西州的安西都护府升级为大都护府,将府治移至龟兹。“克韩”为“可汗”的异译,“王”为可汗的意译。从禄胜的头衔来看,龟兹回鹘的主体源自回鹘汗国时在龟兹的军卒及其家属,归附吐蕃后,随吐蕃东迁的。使者曹万通说,他担任着龟兹回鹘国“枢密使”的最高军事要职,其国疆域“东至黄河”“西至雪山”。由于回鹘的方位观念与汉人有顺时针90度的差角,因此,他说“东至黄河”,即是我们所说的“南至黄河”,他说“西至雪山”,即是我们所说的“北至雪山”,此雪山指今甘肃酒泉以南的祁连山高峰,可见龟兹回鹘国的主要国境在黄河与祁连山之间的柴达木盆地,至于其国的东界和西界在哪里,曹万通没有说,据其他历史记载可知,其东界在青海湖西不远处,其西界在罗布泊西南的且末城。曹万通还说:龟兹国中“有小郡数百”,若以一个居民点为“一个小郡”,则其国境不小,人口不少。
由于历代甘州回鹘可汗皆受中央王朝皇帝的册封,已成为四方回鹘的共主,龟兹回鹘也自认为甘州回鹘的属部,辽朝因而称之为“甘州回鹘阿萨兰部”,一直与甘州回鹘保持亲密的关系。西夏不断侵扰河西,龟兹回鹘可汗禄胜与甘州回鹘可汗夜落纥联兵,多次大败西夏入侵军。
公元1036年,西夏出兵攻占了甘州、肃州、瓜州、沙州,甘州回鹘国灭亡,龟兹回鹘退居祁连山南,继续抗击西夏。《宋史·回鹘传》记载:
熙宁元年入贡,求买金字大般若经,以墨本赐之。六年复来,补其首领五人为军主,岁给采二十匹。神宗问其国种落生齿几何?曰:“三十万”。“壮者可用几何?”曰:“二十万”。明年,敕李宪择使聘阿里骨,使谕回鹘,令发兵深入夏境(12)。
宋神宗“熙宁元年”相当于公元1068年,“熙宁六年”相当于公元1073年,这时甘州回鹘已灭亡三十余年,可知引文中的回鹘必指龟兹回鹘。据使者说,其国有生齿三十万,可见其人口比甘州回鹘要多得多。
宋朝后期,又称龟兹回鹘作“黄头回纥”,其原音无疑作Satig Uighur,Sarig即回鹘语“黄色”之意。成吉思汗创建大蒙古后,派兵将其征服,即称龟兹回鹘为“撒里畏吾”,它是Sarig Uighur的汉字音译,此名称一直沿用至现代。
龟兹回鹘的主要语言为回鹘语,属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使用回鹘文。由于龟兹回鹘与吐蕃长期生活在一起,也通用吐蕃语和应用吐蕃文,敦煌藏经洞即曾发现多件龟兹回鹘可汗和贵族用吐蕃文书写的诏敕和文书。龟兹回鹘的疆域虽曾长期保有罗布泊东南一隅,但在15~16世纪,先后被伊斯兰化的东察合台汗国和叶尔羌汗国侵扰和驱逐,东退至柴达木盆地北部和河西走廊西南部。龟兹回鹘受吐蕃的影响,信仰藏传佛教,其生产方式和生活习惯、思想意识,大多与吐蕃的后裔——藏族相同。总之,龟兹回鹘的民族特性与维吾尔族的民族特性显著不同,两者虽然同宗共祖,但都互不相认。1953年,甘肃省人民政府为建立裕固族自治区(后改为自治县),在向党中央打的报告中说:
代表们认为维吾尔族是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他们的族名若冠以“维吾尔”字样,诚恐有所混淆,因此,一致不愿用“撒里维吾尔”名称,报名“裕固族”。
这就是说,龟兹回鹘是裕固族的祖先。
高昌回鹘 唐朝西州的治所为高昌城,“高昌回鹘国”亦称“西州回鹘国”。回鹘汗国强盛时,高昌城曾是其统治西域的重镇。回鹘汗国崩溃后,吐蕃占领高昌,回鹘退至东部天山地区。9世纪中叶,避居东部天山的回鹘大首领仆固俊收复北庭(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北庭故城),接着又收复轮台(今乌鲁木齐市)、清镇(今新疆玛纳斯县)和西州(今吐鲁番地区),创建高昌回鹘国,遣使向唐朝进贡,请求册命他为可汗,得到了唐懿宗的许可(13)。
辽朝贵族耶律大石在西域创建西辽政权时,高昌回鹘一度成为西辽的属国。成吉思汗崛起,创建大蒙古国时,高昌回鹘亦都护巴而术阿而忒的斤首先摆脱西辽,投奔蒙古,成为成吉思汗的“第五子”,蒙古统治者改称高昌回鹘为“畏兀儿”。成吉思汗西征中亚胜利后,分封诸子,亦都护以“第五子”的身份,保有原来的国土。
13世纪中叶,大蒙古国西北宗王海都、都哇发动叛乱,反对大汗忽必烈。忽必烈创建元朝后,叛党的活动更为猖狂,畏兀儿人大多内迁甘肃永昌,并被元朝皇帝先后分别派驻襄阳、樊城及云南、河南等地,其人逐渐同化和融合于汉族和回族中。元朝灭亡后,高昌地区改名为土尔番,又译土鲁番,形似割据,明朝的史书称之为“土鲁番地面”。14世纪末,伊斯兰化的东察合台汗黑的儿火者进军土尔番,迫害和屠杀信仰佛教的畏兀儿人,迫使剩余的畏兀儿人改信伊斯兰教,于是,一些改信伊斯兰教的畏兀儿人加入了形成不久的维吾尔族的行列。
高昌回鹘通行回鹘语,应用回鹘文。高昌回鹘的国境为吐鲁番盆地及天山以北“庭州”地区(东起新疆木垒县,中经乌鲁木齐,西至新疆玛纳斯县),其地14世纪末至15世纪前期才逐渐伊斯兰化。早期的高昌回鹘从事游牧,但是在汉人的影响下很快改营农业。高昌回鹘始信仰摩尼教,后又改信佛教,因此汉人的生产方式和生活习惯,佛教的仪规和意识,对高昌回鹘的影响极大。总之,高昌回鹘的民族特性与维吾尔族的民族特性差异很大,因此,高昌回鹘的历史虽是维吾尔族古代史的一部分,但是,高昌回鹘也不能与维吾尔族划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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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9世纪初,回鹘人广泛活动于西域,并在西部名城八拉沙衮驻以重兵,又将众多回鹘部落迁居于此城四周,因此,西域西部的回鹘居民人数大增。9世纪中期,回鹘汗国破灭,天山南北为黠戛斯和吐蕃的联军攻占,八拉沙衮城及其四周的回鹘驻军和民众奋力坚守,得以自存。大约9世纪70年代末,八拉沙衮的驻军长官兼回鹘首领自立为毗伽阙·卡迪尔汗,创建了喀喇汗王朝西回鹘国,其早期疆域包括锡尔河流域、阿姆河流域的中上游。10世纪前期,喀喇汗王朝扩展至帕米尔高原,迫使疏勒国(今新疆喀什地区)成为附庸。11世纪初,喀喇汗王朝征服于阗,与龟兹回鹘国在阇(今新疆且末县)接界;接着又征服塔里木盆地北缘的佛国龟兹,与高昌回鹘在布古尔(今新疆轮台县)接界,喀喇汗王朝西回鹘国的疆域始达塔里木盆地中部。
喀喇汗王朝发生的头等大事,是回鹘统治者及其民众皈依伊斯兰教,它导致回鹘发生了质的变化,使其思想意识、风俗习惯和文化艺术为之一新,从而完全不同于回鹘汗国时期及以后的甘州回鹘国、龟兹回鹘国和高昌回鹘国的回鹘。
喀喇汗王朝的伊斯兰化,对统治民族回鹘和被统治民族粟特、西突厥诸部和塔里木盆地的原住民族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大批阿拉伯、波斯的宗教人士进入喀喇汗王朝境内,或者成为汗国的国师,或者充当各地的宗教首领和大小清真寺的阿訇和伊玛目。在汗国境内的城市和乡村,大大小小的清真寺和附设在寺内的经文学校,像雨后春笋一样涌现出来。自上而下,包括可汗、贵族、官吏和平民,不分老少,或在清真寺中恭听阿訇和伊玛目宣讲伊斯兰教法和教义,或在家中虔诚的做着一日五番的乃玛孜,勤练“五功”。《可兰经》和《圣训》的哲理和教条,深入于广大群众的心灵深处。一切政治、经济、宗教仪轨、生活习惯,都按《可兰经》中规定的准则行事。所有的人都过伊斯兰教的肉孜节和古尔邦节,饮食起居无不严格遵奉伊斯兰形式。婚礼、割礼、丧礼也都按伊斯兰仪轨操办。学习和应用阿拉伯语文和波斯语文成为社会的时尚,原来官方通用的回鹘语文反而退居次要的地位。以阿拉伯文和波斯文写成的伊斯兰教经典、文学和哲学著作在社会上广为流行。无论是统治者还是普通民众,人人皆以穆斯林为豪,满脑子充斥伊斯兰情绪,仇视一切异教徒,甚至对不信伊斯兰教的同祖、同宗和同族的高昌回鹘和龟兹回鹘(撒里畏兀儿),也充满敌意,经常对他们发动“圣战”,进行疯狂的抢掠和血腥的屠杀。于是,天长地久,深刻伊斯兰化的结果,一种全新的思想观念、心理素质、文化模式和生活习俗滋长和发展起来。由于西部喀喇汗王朝的居民多为粟特人、西突厥诸部和阿拉伯、波斯移民,伊斯兰教在他们中间流传较早,回鹘统治者的人数不多,因此喀喇汗王朝的伊斯兰化对那里的影响不甚明显。但是,东部喀喇汗王朝的情况就不同了,这里的回鹘人是主体民族,西突厥诸部和土著民族受回鹘同化的程度较深,正是这里的伊斯兰化,不但最后消除了回鹘与西突厥诸部和土著民族的差异,而且使他们共同脱胎换骨,为其后来形成维吾尔族奠定一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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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34年,东部喀喇汗王朝的可汗易卜拉欣邀请西辽皇帝耶律大石入国平定葛逻禄人和康里人的叛乱,事后即归附于西辽。耶律大石及其统领的契丹人虽然都笃信佛教,但对属国的臣民却实施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因此,伊斯兰教在畏吾儿人中依旧盛行不衰。
公元1211年,被成吉思汗击灭的乃蛮部王子屈出律逃奔西辽,受到西辽皇帝直鲁古的保护。但是屈出律忘恩负义,篡夺了西辽的统治权。屈出律在东部喀喇汗王朝地区倒行逆施,肆无忌惮地压制和迫害伊斯兰教信徒。他率军亲临喀什噶尔,给每户穆斯林家庭派驻一名佛教徒士兵,监视和欺凌户主和家人。他还远征和阗,强迫这里的穆斯林改信佛教,甚至在城门上钉死敢于反对的伊斯兰教首领——和阗的大依玛目阿老丁·穆罕默德(14)。于是,这里的畏吾儿人对屈出律恨之入骨。
由于屈出律先后杀害了已经投归大蒙古国的海押立地区(今中亚巴尔喀什湖以南)的葛逻禄部首领阿厮兰汗和阿力麻里地区(今新疆伊犁一带)的葛逻禄首领斡匝儿,成吉思汗大怒,公元1218年,派遣大将者别和速不台率领大军西征屈出律。屈出律闻风而逃,蒙古军进占和阗和喀什噶尔,并在帕米尔高原的萨雷阔勒岭山谷中擒杀屈出律。接着派驻和阗和喀什噶尔的大蒙古国官员宣告当地居民皆有宗教信仰的自由,对穆斯林加以保护。畏吾儿人从此过上安定而又轻松的生活,对蒙古统治者大为欢迎。
公元1219年至1225年,成吉思汗率众亲征花刺子模国获胜,东归以后,即将其统治区分封给诸子。二子察合台分得焉耆以西的塔里木盆地、伊犁河谷、阿姆河流域与锡尔河流域的西辽故地,于是塔里木盆地中部和西部的维吾尔人进入察合台汗国的统治时期。蒙古高原的朵豁剌惕部举族西迁,被察合台汗安置在塔里木盆地和伊犁河谷,其牧民转徙于山间牧地和草原之间,与从事农耕、手工业和商业的畏吾儿人互不相干,往来很少。而作为统治集团成员的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则往往长居于城镇中,与畏吾儿人和平相处,交往甚密。由于蒙古人信仰萨满教,与信仰伊斯兰教的维吾尔人有一条高深的宗教信仰鸿沟,互相融合和同化的现象久久不曾发生。
朵豁剌惕部首领播鲁只不满于察合台汗合赞的统治,公元1345年,他从草原上找到也先不花汗的儿子秃黑鲁帖木儿,将他带至朵豁刺惕部的统治中心阿克苏城。两年后,合赞汗被其臣属杀害,察合台汗国西部陷于一片混乱,播鲁只拥立秃黑鲁帖木儿为汗,创建了东察合台汗国,将他送回汗国的都城阿力麻里(今新疆伊犁地区的霍城县),其疆域主要是塔里木盆地和伊犁河谷(15)。
朵豁剌惕部蒙古人与畏吾儿人长期生活在一起的结果是逐渐为畏吾儿人所感染,对伊斯兰教慢慢有了兴趣,一些部落首领和普通民众甚至秘密改信了伊斯兰教,这种现象在喀什噶尔、和阗和阿克苏更为普遍。当秃黑鲁帖木儿16岁、刚被播鲁只邀请到阿克苏时,就曾会见伊斯兰教沙黑·扎马鲁丁,亲听了他的一番说教,并向沙黑表态,如果他能成为汗王,一定皈依伊斯兰教。18岁时,他返回阿力麻里,果然成了汗王,这时扎马鲁丁已死,其子大毛拉阿儿沙都丁遵照父亲的遗嘱,到阿力麻里会见秃黑鲁帖木儿汗。秃黑鲁帖木儿当即举行了入教仪式,正式成了一名穆斯林,并且劝导和督促大臣和子民们效法于他:
人们大声欢呼,当天有十六万人剪掉长发,皈依了伊斯兰教。当时,这位汗行了割礼。于是伊斯兰教的光辉驱散了不信的阴影,伊斯兰教在察合台汗国的这一整个地区传布开来。(16)
东察合台蒙古人自上而下,改信了伊斯兰教后,万事皆按伊斯兰教法和仪轨办理,思想观念和风俗习惯得到飞速的改变和更新,阻碍蒙古人和畏吾儿人交往的高墙和深沟很快消除了,两族之间通婚的事例日益增多。秃黑鲁帖木儿汗及其大臣们在畏吾儿人中的威望大大提高,畏吾儿人开始真心诚意地拥护他们,并将他们视为自己的领袖。因此,在短时期内,人数较少的东察合台蒙古人就完全融入于畏吾儿人中。
1363年秃黑鲁帖木儿死,播鲁只之弟怯马鲁丁发动叛乱,“一天之内就杀死秃黑鲁帖木儿的十八个儿子,自僭汗号”。东察合台汗国陷入混乱之中。只有秃黑鲁帖木儿尚在襁褓中的儿子黑的儿火者被播鲁只之子忽歹达解救出来,被送往罗布泊东南的撒里畏兀儿地区避难。十数年后,怯马鲁丁病死,忽歹达请回黑的儿火者,于1383年拥立他为汗。黑的儿火者也是一位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他一生最辉煌的业绩是东征高昌畏兀儿地区:
黑的儿火者汗在位时,曾经举行过圣战(ghazat)进攻契丹。他亲自攻占了契丹的两个边陲重镇哈剌和卓和土鲁番,强迫当地居民皈依伊斯兰教,因此这两个地方现在被称为“达尔·阿勒·伊斯兰”(Dar al islam)。作为蒙兀儿诸汗的驻地来说,这个地区的重要性仅次于哈实哈尔。(17)
“哈刺和卓”指高昌城,“哈实哈尔”即喀什噶尔。黑的儿火者攻占吐鲁番后,即将汗的驻地迁至这里,自己长居此地,一直至逝世。他的陵墓即建在吐鲁番城西南的盐城,明使陈诚的《西域行程记》误写为“盐泽”,其地今称“也木什”。
哈密城周居住着三个民族:城西居住着回回,哈密城及其东北各村镇居住着畏兀儿,城东南的草滩上游牧着哈刺灰。明朝初建,哈密的蒙古宗王向明朝进贡,表示归附。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三月,明朝设立哈密卫,设官分职,令哈密王守卫西方边防,迎送西域诸国入明使者。哈密的回回虽信伊斯兰教,其思想观念和风俗习惯与东察合台汗国的畏吾儿人相同,而该地的畏兀儿人和哈刺灰人却信仰佛教,其思想观念和风俗习惯与畏吾儿人完全不同。
自成化九年(公元1473年),东察合台汗国的羽奴思首次攻占哈密,中经其子阿黑麻汗,后至正德七年(公元1512年)其孙满速儿汗永占哈密,东察合台汗国以“土鲁番速檀(王)”的名义,与明朝在哈密进行了七次拉锯战。哈密信仰佛教的畏兀儿人和哈剌灰人大多逃亡甘肃,融合于撒里畏兀儿人或蒙古人中,少数被俘往吐鲁番,被迫改信伊斯兰教。东察合台汗国占据哈密后,最终使该地完全伊斯兰化了。
元朝末年,罗布泊东南的撒里畏兀儿地区也划归察合台汗国,由朵豁刺惕部首领代管,二者的关系比较融洽,所以,当怯马鲁丁叛乱,一天杀死秃黑鲁帖木儿的十八个儿子时,朵豁剌惕部首领忽歹达能将秃黑鲁帖木儿的幼子送到撒里畏兀儿人中避难。但是,当东察合台汗国蒙古人彻底伊斯兰化后,对信仰藏传佛教(即喇嘛教)的撒里畏兀儿人即持敌对态度。满速儿汗即曾多次亲统大军,南征撒里畏兀儿,并曾俘虏其部首领牙懒(《明史》又译“牙兰、牙木兰”)及其部分民众,安置于吐鲁番,并将女儿嫁给牙懒为妻。赛德汗于公元1514年创建叶尔羌汗国后不久,也曾亲征撒里畏兀儿,但却无功而返。《拉失德史》记载此事说:
这年冬季在欢宴之中度过了……汗一直筹划着进行一次圣战(ghazat),经过多方考虑后,终于选定了(进攻的目标)。在于阗与契丹之间有一个异教徒部族名叫撒里畏兀儿,他决意对该部进行一次圣战。从鸭儿看到于阗有十二日路程,多数驿站上都是既无耕地,又无人烟。到达于阗时,汗的健康显著恶化……不得不指派一些异密为他履行这一职责。……被派去攻打撒里畏兀儿的众异密在于阗和契丹之间的平原上行动了两个月之后,满载掳获物安全而归,但却根本没看到或听到任何有关异教徒的情况。(18)
“契丹”指明朝,“异密”为波斯语词,意为“将领”。这段记载说,叶尔羌汗国的军队自于阗向东来回行动了两个月,则他们应当自于阗向东行军了一个月,可见他们最远可到达今新疆和青海交界处,该地原为撒里畏兀儿人的西部居地,即今罗布泊东南。叶尔羌汗国军队不但没有看到,甚至没有听到有关撒里畏兀儿异教徒的情况,可见该地早已成了伊斯兰地区,其新近的居民应是塔里木盆地东北部的畏兀儿移民。
综上所述可知,秃黑鲁帖木儿带领臣民皈依伊斯兰教,消除了东察合台汗国下辖蒙古人与畏兀儿人之间的隔阂,使这部分蒙古人很快融合于畏兀儿人之中。黑的儿火者以“圣战”为名征服吐鲁番,强迫高昌畏兀儿佛教徒改信伊斯兰教。阿黑麻和满速儿攻占哈密,侵夺罗布泊东南,将撒里畏兀儿佛教徒逐往柴达木盆地,终于使天山以南的广大地区统一为一片伊斯兰世界,成了畏兀儿人的“共同地域”。因此,东察合台蒙古人融合于畏兀儿人的结果,使畏兀儿迅速发展和壮大起来。
注释:
① 《魏书》卷一○三《高车传》载,高车“其中有狄氏、袁纥氏、斛批氏、觧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
②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五“天宝元年”条下:“回纥叶护骨力裴罗遣使入贡,赐爵奉义王。”
③ 《新唐书》卷二一七上《回鹘》上。
④ 见《九姓回鹘登里罗汩没密施合毗伽可汗圣文神武碑》的汉文部分。
⑤ 《唐书》卷一百九十五《洄纥》。
⑥ 敦煌遗书《沙州百姓上回鹘天可汗书》,转引自王重民《金山国坠事零拾》,见兰州大学历史系敦煌学研究室、兰州大学图书馆合编《敦煌学文选》上册,第75~77页。
⑦ 《全唐文》卷一○三《褒回鹘权知可汗仁美制》。
⑧ 《旧五代史》卷一百三十八《回鹘》。
⑨ 《全唐文》卷一一四《封回鹘奉化可汗制》。
⑩ 《西夏书事》卷九载:“(大中祥符元年,即公元1008年,春正月,西夏)出兵侵甘州。回鹘有甘州、沙州、西州、新复州数种,而甘州地逼西夏,甘州可汗夜落纥尝与沙州可汗禄胜数出兵为保吉难。保吉死,德明思报怨,遣将张浦率骑数千钞略其境,夜落纥出兵拒之,浦不能胜。”
(11) 《宋会要辑稿》卷一九七。
(12) 《宋史》卷四九○《回鹘传》。
(13) 《新唐书》卷二一七下《回鹘》下:“懿宗时,大酋仆固俊自北庭击吐蕃,斩尚恐热,尽取西州、轮台等城。使达干米怀王朝,且献俘,因请命。诏可。”其余史籍论此事于咸通七年,即公元866年。“请命”指请求唐朝册命他为可汗。“诏可”意为唐懿宗下圣旨批准他的请求。
(14) [伊朗]志费尼:《世界征服者史》上册,何高济译,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73页。
(15)(16) 米尔咱·马黑麻·海答尔:《中亚蒙兀儿史——拉失德史》第一编,《第二章、秃黑鲁帖木儿早年的历史》,新疆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译,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53~158、153~158页。
(17) 米尔咱·马黑麻·海答尔:《中亚蒙兀儿史——拉失德史》第一编,《第二十六章、秃黑鲁帖木儿汗之子黑的儿火者汗统治的开始》,第225页。
(18) 米尔咱·马黑麻·海答尔:《中亚蒙兀儿史——拉失德史》第二编,《第六十章、赛德汗对撒里畏兀儿进行圣战以及还师的原因》,第283~28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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