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是对琼斯皇帝的模仿吗?_曹禺论文

“田野”是对琼斯皇帝的模仿吗?_曹禺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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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曹禺是一位杰出的戏剧家。他的作品以其鲜明的时代特色、新颖的艺术手法,在中国戏剧史上树立了一座座丰碑。

曹禺创作了众多的戏剧作品,其中有一部极具争议、极富魅力的剧作,那就是他的第三部作品——《原野》。《原野》最早连载于1938年4月至8月的《文丛》月刊,同年8月,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了单行本。由于历史的原因和人们认识水平的差异,《原野》一问世就遭到了种种非议,直到八十年代还是一部禁演的剧目。诞生至今,《原野》几度引起评论界的广泛论争。论争的焦点之一是关于《原野》对《琼斯皇帝》的借鉴:它是简单的模仿?还是在借鉴的基础上有新的突破的成功之作?本文试就此问题做些阐述。

一、曹禺的艺术追求与《原野》的创作渊源

曹禺的作品顺应时代的呼唤,集中了反映了五·四新文学的主题,反映被压迫者的呐喊和个性解放的革命民主主义力量,强烈冲击着旧的封建势力和黑暗的现实社会。他不断地从外国文学、古典文学中汲取营养,运用不同的艺术手法进行创作尝试,形成独特的个人风格。他的艺术追求依循的是“求新、思变”的道路。

苏联的尼科里斯卡娅在《田汉和中国二十世纪戏剧》中说:“曹禺的成长,曾受希腊悲剧、易卜生、奥尼尔和契诃夫的影响”。这一观点是中肯的,可以从曹禺前期创作的三部曲——《雷雨》、《日出》、《原野》的创作看出。《雷雨》借鉴了易卜生的巧凑剧《群鬼》的构思,按受了讲究强烈的剧场效果的戏剧技巧;之后,契诃夫现实主义的创作精神震撼了他的心灵,于是用“片断的方法”,“人生的零碎”来“阐明一个观念”,创作了《日出》。他发展了契诃夫的客观主义,在尊重客观现实的基础上,持有一种客观态度,将主观认识通过反映客观现实展现出来,形成自己的观点。比起巧凑剧,更具悲剧效果和艺术魅力;第三部作品《原野》则借鉴了奥尼尔《琼斯皇帝》的一些艺术表现手法,并有创新和突破。这正是本文要着重论述的问题。

从《雷雨》、《日出》到《原野》,外国戏剧文学对曹禺的影响是很明显的。曹禺不断地学习和运用各种表现方法,他不懈地追求,充分享受着在文学领域探索的乐趣,创作出一系列风格迥异的作品。这是曹禺的艺术追求所在,也是他独具特色的创作个性所在。可以说,《原野》对外国文学的借鉴与作家一贯的创作态度和艺术追求有着必然的联系,有着历史渊源。

二、《原野》是对《琼斯皇帝》的模仿吗?

关于《原野》最早的一篇评论是李南卓的《评曹禺的〈原理〉》。文中指出:“作者有一个癖好,就是模仿前人的成作。《原野》很明显同奥尼尔的《琼斯皇帝》非常相像。”(注:见1958年6月《文艺阵地》第1卷第5期。)李南卓认为:《原野》因模仿而失败。

这里,我们必须明确模仿与借鉴这一对文学概念的含义和区别。模仿是简单的拿来主义,借用他人他作的题材、构思和方法,没有形成自己的观点,不是自己的创造;借鉴则着重于学习他人之所长,并结合自身特点,融汇贯通,表现作者自己的立场和新的观点,创造出具有个性特色和独立的美学价值的作品。借鉴在创作中是需要的,与简单的模仿有质的区别。

奥尼尔通过心灵冲突展现人物命运的写法的确影响了曹禺,但这些影响是在潜意识中进行的。《原野》与《琼斯皇帝》在主题、题材和写法上都是完全不同的。前者较后者有新的发展,反映生活更为深刻,艺术处理更为独到。可以说,《原野》借鉴了《琼斯皇帝》,同时具有独创性,是一部成功之作。

1.主题的凝炼与题材的选取

《琼斯皇帝》是美国剧作家奥尼尔作于1920年的八场戏剧。剧本主要描写了一个黑人囚徒琼斯越狱逃亡,来到西印度群岛的一个小岛上,成为当地土人的首领。他对土人实施残暴统治和敲诈,激起了土人的愤怒和反抗。戏从土人暴乱,琼斯出逃开始。琼斯必须穿过黝黑恐怖的森林,才能到达避难的一艘法国炮舰上。他又饿又累又怕,在森林中迷了路,亡命地奔跑,眼前出现了种种幻影。最后土人追上了他,开枪把他击毙。

《琼斯皇帝》这部表现主义戏剧,着重表现的不是土人围捕琼斯这一事件本身。它所力图表现的是琼斯这样一个独特的人物形象,在特定的环境中,内在的思想过程和情绪波动。该剧以摩写人的主观感受、激情跳荡、幻觉产生和潜意识的流动见长,对人物进行了成功的心理分析。可以说,该剧的主题和题材与作者着力呈现的艺术手法相比,是居于其次的位置的。

从这点上说,《原野》不同于《琼斯皇帝》。《原野》的主题是鲜明、突出的,有积极的现实意义。它所选取的也是实实在在发生于旧中国千万劳苦大众身上的悲剧题材。

《原野》讲述了一个农民复仇的故事。故事的背景是辛亥革命失败后,封建统治下无边黑暗的农村社会。八年前恶霸地主焦阎王为抢夺仇家的地,勾结官府,谋害了仇虎的父亲和妹妹,又强占仇虎的未婚妻金子作儿媳妇,并把仇虎投入监狱,打瘸了他的腿。故事从仇虎越狱回乡开始,围绕复仇行动——复仇成功——心理崩溃——肉体幻灭展开。

其实,复仇并非《原野》的主题。作品旨在暴露封建宗法制统治下农民的苦难、抗争与觉醒。在主题的凝炼上,《原野》对《琼斯皇帝》的发展,在于它深入挖掘出了隐藏在作品题材内部的思想底蕴。仇虎的复仇一开始就蕴含了深刻的阶级仇恨和社会意义。封建恶势力与反动军队、政权相勾结,繁殖着罪恶也主宰着世界。他们正是仇虎斗争的对象。仇虎斗争的矛头直指罪恶的封建主义社会,并不只是对个人命运的抗争或复一已之仇。

作品通过刻画仇虎这样一个具有无法束缚的巨大力量的“真正的人”,展现了他身上涌动的“原始的力”。所谓“原始的力”其实是由仇恨、意志、反抗、激情熔成的巨大的内在力量。虽然带有朴素、粗野的特征,但体现在与地主阶级的复仇斗争中,是农民阶级反抗意志和斗争精神的升华,有着丰富的社会阶级内涵。在斗争中,仇虎的反抗意识逐步升华。临死前发出了“不,不能完,我死了还有弟兄。我们不能子子孙孙生下来就受人欺侮!”他这一点睛之笔,使主题得以升华。

总之,曹禺以独特的视角,独特的方式,揭示了农民沉重的精神世界,展现了农民由觉醒到反抗的曲折的心灵历程。这就是《原野》主题的深意所在。

2.人物形象与心理刻画

在《琼斯皇帝》中,奥尼尔把人与环境的矛盾,渗透于人物自身性格的矛盾中,特别是融入人物自身心灵的矛盾中。通过人物心灵的冲突展现人物的命运,把人物心灵、情绪戏剧化,从而写出现代人复杂而深刻的精神矛盾,以及人的内心世界的隐秘。可见,奥尼尔着重的是对人的心理分析,而不是现实人生。《原野》所关注的则是中国的现实人生,以独特视角反映了本世纪初我国农民的艰难抗争。体现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原野》的人物形象更为丰满,性格更加鲜明,有呼之欲出之感。《原野》在借鉴《琼斯皇帝》基础上又有了新的突破和升华。

琼斯是一个身为黑人,却受到白人文化毒害,背叛了自己种族的人物形象。他的种族出身与他的心理行为发生了割裂,这是一种深刻的文化和心理的冲突。奥尼尔通过对琼斯的心理分析表现了这种矛盾冲突,同时塑造了琼斯的人物形象。

仇虎是作为一个“原野的人”出现的。他外形怪异、丑陋,“头发像乱麻,硕大无比的怪脸,眉毛垂下来,眼里烧着仇恨的火。右腿打成瘸跛,背凸起仿佛藏着一个小包袱”。这是一个浑身充斥着仇恨的烈火、不可抗拒的意志和粗野的激情,要“以血还血”的正义凛然的悲剧英雄形象。

作品是如何将陈旧的故事赋予新的涵意呢?这里特别值得提出的是曹禺的独创性,即将复仇过程写成人物心理、潜意识发展演变的过程。作家在刻画特定环境中人物形象,人物心理变化方面作出了可贵的探索——通过激烈的戏剧冲突来刻画人物。这种冲突是深入心灵深处的,是意志与情感的交战、心灵之间的搏杀。第一幕中仇虎与焦母的斗争将这种冲突体现得淋漓尽致。首先,焦母先发制人,佯装亲热:“咱们娘儿俩谈谈”,实质是在试探对方,明拉暗攻:仇虎的回答是硬梆梆的:“好,谈谈”,采用了以守为攻,以静观动的心理战术。长长的一段对话,仇虎针锋相对,步步紧逼,瓦解对方。仇恨、讥讽、鞭挞之意溢于言表。焦母节节败退,卑鄙、丑恶的嘴脸,在双方心灵的交战中暴露无遗。这场戏有力地表现了仇虎的复仇意志与反抗力量。

《原野》第三幕着重写了仇虎复仇后矛盾、恐惧的心态。深刻的仇恨和强烈的反抗意识与这种心理谴责交织起来,悲剧性的内心冲突给人以灵魂的震撼。

仇虎选择了“父债子还”的复仇方式,将善良、懦弱的焦大星作为复仇的对象。他以自认为有力的方式向封建势力宣战,复仇后却并没有触动黑暗的封建统治,也没有带给他丝毫快感,反而造成他的心理恐惧、神经错乱,直至出现幻觉,陷入了更为深重的心灵的炼狱。从心理分析上来说,农民阶级认识的局限性、愚昧性造成了他内心悲剧性冲突。而造成愚昧、迷信的根源是根深蒂固的封建主义思想和强大的黑暗的封建统治势力。这才是他内心悲剧冲突的本质原因。复仇前后,仇虎始终没能摆脱黑暗势力的压制,肉体和灵魂都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他的心灵承受不了这一巨大压力,最终无路可走,以自杀来作最后反抗。仇虎的死悲愤壮烈,有净化灵魂的力量,具有崇高的美学价值。此时,戏剧的外部冲突与人物的内心冲突,仇虎的复仇行为与心理谴责完美地统一于同一主题之下。前后的行为动作与人物性格相互交融、浑成一体,表达出“要自由,就要打碎人间的不平,摆脱精神的桎梏”这一崇高理念。

在刻画人物心理的艺术手法上,《原野》有其独特之处。曹禺受中国传统戏剧影响,善于用独白抒发感情。独白是直接表现心理活动,是人物心灵的自我剖析。仇虎在焦阎王灵像前仇恨的诉说,焦母扎木人时的恶毒诅咒都是独白。另外,《原野》将心理刻划与外部动作结合起来,通过动作暗示人物的心理变化过程。如金子与仇虎“捡花”的一场戏,由送花、摔花、捡花、戴花四个场景组成,表面上是在打情骂俏,实则表达了有情人相亲相爱,不愿分离的真挚感情,使人物形象更加光彩照人。奥尼尔的剧作并不擅长于此类内心独白和外部动作的描写。这也是两部作品的显著差别之一。

3.浪漫主义的写实手法

《原野》用浪漫主义的笔触构成了一个令人目眩惊恐的奇特世界:奇异的人物、奇异的环境、奇异的冲突,构成了一个富有诱惑力的故事。作品塑造的一系列人物形象,极具个性,富有象征色彩。仇虎粗犷骠悍,象征着不可束缚的坚决反抗黑暗的巨大力量:焦母阴险多疑,是令人恐惧的凶残冷酷的封建家长制的化身和黑暗势力的象征;作品中描写的环境是阴森、诡谲、恐怖、具有神秘色彩的:暮秋的原野,面目狰狞,密布着幽暗的赭红色的云;黑林子里蟠踞着生命的恐怖,矮而胖的灌木像无头的饿鬼,风起时,如滚动的一堆堆黑色肉球……景物的阴沉、恐怖,象征着压迫劳苦大众,使之难于抗争的黑暗现实和封建势力。

奇异的人物在奇异的环境中,展开奇异的冲突。人物间激烈的斗争和纠葛贯穿始终。仇虎与焦母、仇虎与大星、仇虎与金子、焦母与金子、金子与大星间都充满着矛盾,体现出扭曲变态的人性,给人强烈的心理压力。最后一幕中,现实的景象和幻觉的景象相交织,体现出强烈的奇异感。

这一切都富有神秘色彩,但并不是外国文学中推崇的“神秘主义”。神秘主义认为现实是不可知,不可理解的。而《原野》对社会原型进行概括与提炼,以理性的思考和细腻的情感超越生活、直面人生,深入地观察与描绘生活,反映了深刻的主题。

《原野》是一部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写实与写意结合,并且强化了写意性。用浪漫主义的手法反映了现实主义的题材,发掘出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的主题,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从这点上来说,《琼斯皇帝》的深度是远不及《原野》的。

4.从《原野》与《琼斯皇帝》的比较,看《原野》的表现主义

表现主义是1910-1924年兴起于德国的戏剧流派。表现主义认为人的根本真实在于他的精神、情感、欲望、幻想和潜意识里。它着力将人的主观感觉外部化、戏剧化,强烈地表达出人物的内心感情。它不以真实地反映客观现实取胜,重在人的主观冲动,表现主观感受、思想、幻觉、激情等等,因而是“灵魂的戏剧”。

美国剧作家奥尼尔的《琼斯皇帝》是表现主义戏剧的代表作之一,193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由此在中国掀起了一股奥尼尔热。它描写了人的恐怖,寓有深邃的象征意义,体现了集体无意识(由特定的种族、部族、家庭沿袭下来的念头)、个人无意识(由个人特有的境遇产生的无意识念头)、个人意识(由个人无意识中产生的“自我”)的冲突、转变和瓦解。通过人物心灵的冲突,将心灵与情绪戏剧化,展现人物命运,写出人物复杂、深刻的思想矛盾。《琼斯皇帝》是运用表现主义进行深刻的心理分析的杰作。

《琼斯皇帝》通过象征的手法和新奇大胆的技巧,把琼斯内在的思想、情绪渲染出来。剧中,奥尼尔充分运用音乐效果推进剧情发展。土人造反擂响的鼓声贯穿全剧。开始鼓声咚咚,节奏如同人脉搏的跳动。随着剧情发展,气氛趋于紧张,鼓声像发烧的人的脉搏一样急促加速,造成一种强烈的戏剧氛围,使人不自觉地随之屏声静气,心跳加速。这种艺术手法剧场效果好,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为了刻画仇虎复仇后的内心冲突,曹禺借鉴《琼斯皇帝》,采用表现主义艺术手法,进行了全新的艺术探索。他将中国传统的舞台艺术与新学来的西方技巧互相融合,使之相得益彰,很好地控制了舞台气氛。最突出的地方是它善于运用音乐的效果,仇虎的音乐构成了一个主题基调。同时,《原野》对《琼斯皇帝》有新的突破。这就在于它对幻觉产生过程更为细致周密、渲染铺垫的描写。《琼斯皇帝》中每次幻觉的出现都较简单突兀,而《原野》第三幕刻画仇虎幻觉产生,进入迷乱状态的过程是循序渐进,层层铺垫的,符合心理发展的规律。白傻子提的红灯,焦母凄惨的叫魂声“黑子,黑子!你回来吧!”常五呼喊“大星媳妇”、“小黑子”的声音,金子语言的暗示引诱,以及黑林子的庵堂中传出的木鱼声、庙鼓声,被巧妙地加以安排,成为仇虎内心恐惧感一步步增强和幻觉产生的心理引导。仇虎的潜意识活动一步步加剧,他的心灵被悔恨和谴责所折磨、割裂,直至最后精神完全崩溃,以自杀做为结束痛苦的方式。这一系列的情节,一系列的气氛渲染,为仇虎心理幻觉的产生提供了强有力的外部感官刺激。可以说曹禺为仇虎幻觉意象的产生做了细致分明的心理准备和引导,完全符合人类的心理规律和认知规律。

《琼斯皇帝》的表现主义对曹禺的影响是深刻的,但这一影响是在潜意识中进行的。曹禺融化了奥尼尔的东西,创造性地从特定的视角,描写出仇虎恍惚的精神状态,展示了农民由反抗到觉醒的曲折复杂的心理历程。

《原野》是运用表现主义艺术手法的一次较为成功的尝试。

综上所述,李南卓关于“《原野》因模仿而失败”的说法,显然混淆了借鉴与模仿的区别。说它“模仿前人的成作”是不符合实际的,是片面的。实际上,《原野》是借鉴外国文学的成功典范,因为它已将借鉴的东西化为己有,并有所突破和发展,形成了独特的个人风格。

正如唐弢所言:《原野》是百看不厌的剧本,因为“这个剧本里有戏,群众看起来过瘾。这个剧本里有生活,顾盼左右,仿佛就在身边,让人看起来恐惧和喜欢”。(注:见《原野》重演,1947年8月29日《大公报》。)

《原野》这块被蒙上尘土的金子,这颗文学长河中不该被遗忘的珠,尽管争议与厄运相伴而生,但历经近六十年风雨考验之后,日益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必将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不朽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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