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高等教育研究方法论的两种取向,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方法论论文,两种论文,高等教育论文,取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 G64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3-8418(2007)03-0005-03
目前在世界范围内,高等教育学属于一门尚未成熟的人文社会科学意义上的学科。高等教育研究中概念的模糊、不清晰、不精确是一个客观的现实。基于这种现实,在方法论的层面上,整个高等教育研究大致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取向,一是坚持本质主义取向,主要表现为,高等教育研究中,以厘清学科基本概念作为研究的起点,力求研究概念的精确与清晰。二是反本质主义取向,主要表现为,高等教育研究中,以理解高等教育现实作为研究的起点,不拘泥于概念本身,力求综合理解,透过概念看实践。二者相较,各有利弊。本质主义方法论与反本质主义方法论在高等教育研究中各有其适用范围与比较优势,不应以一种方法论替代另一种方法论。
一、高等教育研究中概念的“家族相似性”
所谓“家族相似”是对于事物之间“相似性”的一种形象化描述。在西方哲学理论中,“家族相似”这一概念较早出现在叔本华的著作中。后来尼采也使用了这一概念。但真正使得这一概念为世人所熟知还要归功于维特根斯坦。概括起来,维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性”理论大致包涵三层基本含义:(1)在各种语言现象中,不存在一种“共同的”特征,而只有以种种不同方式相关的“语言游戏”,因此不存在语言的本质。(2)在一个概念所指称的一类事物中,也不存在某种“共同的”东西,而只有各种“交叉重叠”的“相似性”关联,因此也不存在所谓事物的本质。(3)某些事物之所以被我们用同一个概念来指称,缘于它们以类似于一个家族中各成员间的相似关系相互勾连而形成一个整体,而并不是由于它们拥有“共同的”“本质”[1]。由此观之,维特根斯坦“家族相似性”理论的核心思想就是要以语言游戏的多样性和语境化取代语词意义指称的本质观。
“家族相似性”理论对人文社会科学的许多学科产生了较大影响。借鉴“家族相似性”的理论(本文中的“家族相似性”更多的是对这个概念本身的一种借用,而与维特根斯坦本人的哲学立场与哲学理论关系不大),反观我们今天的高等教育研究,可以发现,高等教育研究中的许多概念都存在着“家族相似性”。比如,在对今天高等教育改革的种种描述中,高等教育私营化、公立大学民营化、高等教育产业化、高等教育市场化、公立大学转制、大学企业化、高等教育商业化、创新型大学、企业化大学、高等教育服务贸易化、大学与企业的合作伙伴关系、大学—产业—政府的三重螺旋等许多概念之间就存在典型的“家族相似性”。这些概念之间很难找到一个共同的特征,但两两之间又有一些相似之处。事实上,正是它们之间这种互相的“交叉重叠”,从而构成了我们今天高等教育改革的现实。除此之外,高等教育的其他领域也是如此,只不过“家族”有大有小而已。比如自由教育、通识教育、普通教育与素质教育;大学教育、专业教育与高等教育;学科、课程与专业;高等教育大众化、高等教育规模扩张与扩大高等教育入学机会;大学理念、高等教育理念、高等教育思想、大学精神、大学理想、大学观念与大学文化;大学制度、高等教育体制与高等教育制度,等等。从某种意义上甚至于可以说,目前的高等教育研究中,任何一个概念都至少可以找到一个与其具有“家族相似性”的概念。
高等教育研究中普遍存在的这种概念与概念之间的某种“家族相似性”,一方面反映了高等教育研究的繁荣,另一方面也体现了高等教育研究的不成熟。说其繁荣是因为,只有相关研究成果足够多才会有更多的新概念不断涌现。从上面所举高等教育研究的一些例子中还可以发现,概念家族的大小往往与近期研究成果的多少成正比。越是近期的热点,具有“家族相似性”的概念就越多,家族的规模也越大,相关的研究也显得越繁荣。不过,在繁荣的背后,我们也必须看到,高等教育研究中大量不确定性概念的存在,概念与概念之间“家族相似”的普遍性也佐证了高等教育学作为一门学科的不成熟。理论上,虽然说概念的“家族相似性”并不必然排斥概念的精确定义,但现实情况是,高等教育研究中的许多相关概念,甚至是本学科最基本的概念都缺乏精确的定义。一些本学科的基本概念也拥有庞大的“相似性家族”,概念与概念之间存在着高度的可替代性。这种情况的普遍存在直接影响到了高等教育学概念体系的建构,而概念体系的缺乏又必将直接影响到高等教育理论的建构与确定性知识的生产,从而进一步影响到学科的成熟。
二、高等教育研究方法论中的本质主义取向
维特根斯坦提出概念的“家族相似性”,其核心是“反本质主义”的。但“反本质主义”只是维特根斯坦个人的哲学立场,并不意味着所有使用“家族相似性”这一概念的分析都必然是“反本质主义”的。基于此,在“家族相似性”这一概念之下,在哲学立场以及具体研究方法论的选择上,可以是本质主义的也可以是“反本质主义”的。就高等教育研究方法论的选择而言,同样如此。
高等教育研究实践中,面对概念内涵的不清晰以及概念与概念之间的“家族相似性”,研究者经常选择的一种方法论就是本质主义的,即在将现象与本质两分的前提下,希望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具体做法就是借鉴逻辑学、分析哲学或语言学等工具,澄清概念、厘清概念、界定概念,并以此作为研究的逻辑起点。目前这方面的研究无论是在关于大学制度、大学理念还是在关于高等教育产业化、市场化的研究中都可以看到。当然,不仅高等教育研究如此,作为高等教育学的母学科,教育学领域同样如此。作为这种研究方法论的一个经典案例,布列钦卡就曾经借用分析哲学、语言学等相关知识,试图对于教育科学的基本概念进行澄清与界定。通过相关研究,他不但界定了教育科学的基本概念,而且提出了自己关于概念定义的经典程序。如他所言:“经典的定义程序是,首先给定高一级的种概念,然后再给定那些以此来区别需要被定义的概念和其他同种概念下的属概念的特征。……与之相关的第二项规则是,定义不应该是循环的。……第三项规则是,用来定义一个专业术语的诸概念(即定义者)必须比被定义的概念(被定义者)更加清楚。……第四项规则是,一个定义不应该用否定性的专业术语,而应该尽可能用肯定性的专业术语来表述。”[2]
哲学史上,不同哲学家对于本质主义可能有不同的理解。但归纳起来,所谓本质主义就是主张任何一个对象或一个概念必然有其特殊的地方,这个特殊的地方就是其本质。换言之,凡物皆有其真正或唯一本质;所有本质皆可被认知。概念与概念之间的差异就在于本质的不同。哲学层面上,本质主义因为符合人类基本的思维方式与认知结构,有着天然的合理性。因此,本质主义也一直是科学研究的一种重要的方法论。高等教育研究中,在方法论的层面上选择本质主义,一方面是受传统哲学观念中本质主义思想的影响,另一方面也体现了高等教育研究者力求使本学科基本概念精确化,进而有效提升本学科学术水平的一种努力。就其实际效果而言,本质主义的方法论在高等教育研究中的应用有利有弊。其利在于,通过对于一些概念的澄清和界定,可以发现不同概念之间的不同之处,即同中有异,进而可以概括出不同概念的本质区别。除此之外,这种界定还可以为学术研究的展开提供清晰的逻辑,确保论证的严密。其不利的地方在于,高等教育研究中的概念界定往往十分困难,甚至难以界定。尤其是在概念存在“家族相似性”的情况下,清晰而精确的界定更是很难实现。即便研究者通过种种途径,借助种种工具对于某个概念进行了界定,也很难避免相似性概念的纠缠。最后,本质主义取向的概念界定往往还会陷入一种“定义的陷阱”,概念的界定往往成为对于实践的阉割,容易导致理论与实践两张皮。
例如,在前些年关于高等教育产业化的研究中,本质主义的方法论就倾向于首先界定“高等教育产业化”这一概念,然后基于概念的内涵去观照相应的实践,最后再基于相应的实践展开理论探讨。但事实上,高等教育产业化的英文对应词为higher education industry,并不是一个有固定内涵的词。它只是部分学者,如产业经济学家从自己的学科立场出发,借用本学科概念对于现有高等教育改革与发展情况的一种描述。很显然,其他不同学科的学者从自己的学科立场出发完全可能是另一种描述、另一种措辞,比如高等教育市场化、大学企业化、大学商业化等。如果我们脱离了这种背景,而把“高等教育产业化”想象或建构成一个有着固定内涵与特殊本质的普适性概念,把它与高等教育市场化、大学企业化、大学商业化等概念对立起来或划清边界,就非常容易步入误区。因为对于概念本质的追求极容易导致对实践的割裂,进而影响理论与现实的有效关联。
三、高等教育研究方法论中的反本质主义取向
20世纪以来,鉴于本质主义日益暴露出来的诸多缺憾,西方哲学普遍采取了反本质主义的立场。维特根斯坦、波普、福柯、德里达、罗蒂等一大批哲学家基于不同的理由,通过对“本质主义”的有力批判,纷纷建构起了自己的反本质主义理论或后现代主义理论。与本质主义相比,反本质主义的核心思想就在于解构一切形式的二元对立。具体而言,反本质主义理论主要包括:第一,现象比本质更重要;第二,即便本质存在,也是多重的,而非唯一的;第三,本质是变化的,而非僵固的。以维特根斯坦为例,他通过对于概念“家族相似性”的论述,明确地表达了自己反本质主义的哲学立场。他认为,根本不存在本质这个东西,任何事物都没有什么本质可言。我们不能说,某某东西的本质是什么,我们只能说它表现出来哪些特征。他还以游戏为例,指出游戏是一个家族相似性的概念,各种游戏之间没有共同的本质,只有家族相似性。在他看来,游戏的本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游戏表现出来的不同形式。
作为一种哲学立场,反本质主义同样反映在了高等教育研究方法论的选择上。无论这种选择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与本质主义的方法论取向相反,反本质主义方法论主张综合理解高等教育实践,而不拘泥于具体概念的界定或澄清。如果一定要对一个具体概念进行内涵界定,反本质主义也认为应该通过对具有“家族相似性”的所有概念进行考虑,然后界定,而不是将这些相似的概念彼此区别开来。基于此,也有学者认为,高等教育研究当中概念的家族相似性、不确定性以及由此而造成的“混乱”,未必一定要或一定能够通过概念界定去进行澄清。相反,也许这些概念“它们始终远离专业术语的固定性,正好充分反映了教育现实的生机”。“如果谁期望有关教育学的科学有一套明晰的专业术语,那么,他还没有认识到教育的特殊性。”[3]
同样以高等教育产业化的研究为例,与本质主义方法论不同,反本质主义方法论在高等教育产业化问题上往往主张扩大视野,立足实践,通过实践理解理论。具体而言,要想理解高等教育产业化,不能就高等教育产业化谈高等教育产业化,必须系统考察与之相关的整个概念家族。在反本质主义方法论之下,就研究的具体实施而言,要理解高等教育产业化的真正含义,必须详细探究与之相关的或相似的许多概念,诸如高等教育私有化、公立大学民营化、高等教育市场化、公立高校转制、大学企业化、高等教育商业化、大学法人化、创新型大学、企业化大学、高等教育服务贸易化、大学公司化、大学与企业的合作伙伴关系、大学—产业—政府的三重螺旋等。只有全面地理解和把握了这些概念,才能正确理解高等教育产业化的准确内涵,才能有效地对于高等教育产业化进行深入的研究。
与本质主义的方法论一样,反本质主义的方法论在高等教育研究中也是有利有弊。其明显的缺憾在于,对于研究者综合能力的要求较高;容易扩大研究范围;把握不好,会使得整个研究非常泛化,缺乏针对性。除此之外,由于高等教育实践之间存在普遍联系,容易导致研究中所谓的“一个问题,即是所有问题”的逻辑困境。不过,与这种种困境相比,反本质主义方法论取向的优点也是很明显的:首先,它可以扩大研究者的视野,绕过“定义的陷阱”,通过对实践的综合理解,从而避免本质主义方法论的诸多缺点。其次,反本质主义的方法论适合于高等教育学的学科特性。作为一门尚不成熟的具有综合性的人文社会科学,高等教育研究领域中的许多概念都是家族相似的。这种概念家族相似性的普遍存在,使得对于概念本质的追求变得十分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