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与奇书——韦尔斯及其《世界史纲》,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世界史论文,奇书论文,人与论文,韦尔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时常为我们这些受过历史学专门训练的人感到惭愧。就对大众的影响力而言,有几位史学 家的著作能够与房龙、茨威格、韦尔斯等人的著作相比。这些人很难被认定为严肃历史学家 。不过他们的著作无疑比一般史书有着高得多的可读性,有着大得多的吸引力,有着另 一种迷人魅力和风味,字里行间透出难以抗拒的激情(这一点尤为史学家所诟病)。一部《宽 容》,一部《昨日的世界》,一部《世界史纲》,倾倒了来自各个领域、各个阶层的多少人 !这几个人都非常多产。相比之下,韦尔斯更为惊人(看看卷末所附他作品的目录,即可有些 初 步了解)。他的著作之多,兴趣之广泛,也许是最近几代人中无人可以匹敌的。而他在英 语世界中的影响,大概除同时代人萧伯纳之外,也是无与伦比的。不知道到底该把他归到哪 一类人之列,小说家、记者、政论家、预言学家、社会学家还是历史学家?可以说他一人具 有所有这些身份。笔者宁愿称之为奇人。
说韦尔斯是奇人,主要是基于如下考虑:首先,他在不足80年代的人生中创作了一二百部 作品,在年近七旬之后仍以平均每年不下两部的速度进行创作。这些作品中,不下十部仍在 不 断被重印,近十次被拍成电影上演。它们涉及科学、文学、社会、政治、战争等各个领域。 一个取得了如此惊人成就的人,竟然主要靠自学,靠其广泛阅读的习惯而成才,这难道还不 神奇吗?
韦尔斯全名赫伯特·乔治·韦尔斯,1866年9月21日出生于英国肯特郡布伦莱一个下层中产 阶级家庭。父亲是一家小商店老板,母亲一直在附近的厄帕克庄园任管家。7岁那年,他进 入 布伦莱的莫利学校读书。不过,韦尔斯是一个具有叛逆性格的人。甚至在婴孩时代,特别吵 闹的他就对事物有着非常敏锐的感觉,总是强烈地表现自己的情绪要求。这种性格致使他接 受的教育不系统、不连续。14岁时他就离开了该校,开始步入社会,到温莎和绍斯西的布店 当学徒,一干就是四年。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并不美好,后来他曾在《客栈》一书中记录过这 种让人深恶痛绝的生活。1883年,他再次反叛,到一所私立学校任教。一年之后,由于偶然 的机会他获得了奖学金,到南肯辛顿科技师范学校(后来的皇家学院)学习生物学,成为著名 生物学家托马斯·亨利·赫胥黎的学生。韦尔斯对生物学的兴趣,以及他对进化论的迷恋 ,都来自赫胥黎的影响。在大学期间,韦尔斯创办并主编过《科学学校杂志》。但到了第二 年他就对这所大学的教育感到厌倦。1887年,未拿到学位,他便离开了学校,又到一所 私立学校教了四年生物,直到1890年拿到伦敦大学理学学士学位。1891年,韦尔斯开始在伦 敦发展,在一所函授学院教书。他与表妹伊莎贝尔结了婚,但这一婚姻为时非常短暂,不久 两人分了手,韦尔斯与他的一位学生埃米·凯瑟琳·罗宾斯重结连理。此后,他放弃了教师 职位,开始在小说创作方面发展。
韦尔斯的创作生涯始于1891年在《双周评论》上发表的《珍品的重现》一文。1893年,其 第一部著作《生物学读本》出版。1895年,《时间机器》使他一举成名。此后几部更为成功 的著作,《莫罗博士之岛》、《隐形人》、《世界上的战争》、《当睡着的人醒来时》、《 月球上的第一批人》和《空中战争》等,确立了他作为科学小说作家的地位。这些作品还使 他在美国成为名人。读者面很广的《时尚杂志》(Cosmopolitan)连载了《世界上的战争》和 《月球上的第一批人》,《科利尔杂志》(Collier’s Magazine)、《新共和》(New Republ ic)和《星期六晚邮报》(Saturday Evening Post)等也刊载了他的作品。一时间韦尔斯稿约 不断,几十家报刊、出版社抢着他的文稿。
韦尔斯的文学创作可以划分为几个方面。上面提到的几部书反映了他早期创作的成果。这 些作品都是一些与科学相关的作品,可称作科幻小说。它们是韦尔斯众多作品中最为现代读 者所熟悉的,其中充满了想像和迷人的推测、猜想,具体体现了他那一时代人们的政治和社 会信念。书中预言了科学创造提供的机会,预见到了坦克、原子弹等现代武器的发明,并发 出了关于其危险性的警告。但韦尔斯并不满足于已经取得的成就。自1990年开始,他以正规 小说形式写作,由想像转向社会现实,创作了第一部非科学类小说——《爱与刘易斯先生》 ,写他在南肯辛顿的学生生活,关注男女之间的关系,并把性当作这一关系中有机的组成部 分。评论家认为这部书及韦尔斯的其他作品给英国小说带来了活力,韦尔斯也因此被认可为 作家。他还创作了其他成功的半自传体小说,如《客栈》、《托诺—邦盖》、《波利先生的 故事》、《恩典》等。这些小说讽刺了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会秩序和支持它的正统派意识,被 认为代表着韦尔斯文学作品的最高成就。
作为一个对社会负有强烈责任感的作家,韦尔斯创作了大量与社会密切相关的作品,提出 了许多很有见地的思想。他渴望直言不讳地批判过去,希望像先知那样写出一些作品来。《 预测》、《未来的发现》、《创造中的人类》、《机械和科学发展对人类生活和思想可能产 生的作用》、《现代乌托邦》、《生命科学》、《世界史纲》和《未来事件的形成》等,这 些作品使韦尔斯获得了预言家的称号。身处动荡不安的时代,尤其是面对两次世界大战,他 撰写了大量政论性作品,如《布特林先生看穿了它》、《工作、财富和幸福》、《公开的密 谋:世界革命的蓝图》等。他对频繁的战争忧虑重重,认为这会毁了世界文明。他曾渴望用 战争制止战争,但战后的各种和约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和平。他希望通过教育改变世界——这 是那一时代许多人的理想,但结果并不令人乐观。韦尔斯很早就对社会主义产生了兴趣,曾 参加英国激进的政治派别费边社,试图把它扩大,他还致力于宣传和群众运动,但因萧伯纳 和西德尼·韦布夫妇等资深成员的反对而落败。他曾数度访问苏联,与列宁、托洛茨基、斯 大林等进行过交谈,但苏联的发展令他失望。韦尔斯相信未来将是“教育与灾祸之间的竞赛 ”,解决世界灾祸的办法是进行世界性的教育。按照他的梦想,国际联盟能够消除世界秩序 不稳定的危险,创建一个新的世界秩序。但其晚年间,世界危机的日益加剧,尤其是第二次 世界大战的爆发,让他几近绝望。结果他愈来愈陷入悲观主义的情绪之中,《威廉·克里索 尔德的世界》、《即将来临事物的形态》、《世界大脑》、《走投无路的心灵》以及他最后 一部有持久价值的著作《自传实验》,都表达了他对人类未来前景的悲观态度。
不过,虽然他对未来不无悲观,但仍是一个行动主义者,而非消极等待。在此,我们不妨 引用韦尔斯自己在20世纪30年代末的几段话来看看他的信念:“如果我有点像社会平等论 者的话,这……是因为我要使机会普遍,不让一个有价值的人失掉机会。如果我要求经济上 的变革的话,那是因为目前的制度保护培植着一大群挥霍的浪子……如果我反对民族主义和 战争的话,这不仅是因为这些东西意味着精力的巨大浪费,而且还因为它们维系着一大堆盲 目的 纪律和忠诚的教条,以及各种各样的旗帜、制服和阅兵式;我反对民族主义和战争,还因为 它们把我们的生命置于一些受过训练的傻瓜的摆布之下。如果说军国主义和战争不比幼稚可 笑的东西更可怕的话,它们至少也是一种十分幼稚可笑的东西。……我的政治思想是一个 公开的图谋,其目的是加快这些讨厌的、浪费的、邪恶的东西——民族主义和战争——的消 灭,结束这个和那个帝国,并建立起一个全人类的帝国来。”他笃信科学的价值,“正是在 科学领域里,我找到了那种对伟大目标的大公无私的忠诚,我希望这种忠诚最后能扩展到人 类活动的整个领域中去。也正是在科学领域中,我发现了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人相互合作 ,来增长人类的知识。我们都可以成为科学的自由国度里的公民”。固然,“世界在过去几 年里显然变得更黑暗、更危险了。在广大的地区里,公开的言论自由消失了;混战厮杀、大 量的自然资源的浪费和经济生活的分崩瓦解愈来愈严重。暴力已经向世界和平进逼;人类文 明生活的水平显然在下降。我们许多人对苏俄的生活方式所怀有的希望已逐渐消失,几乎化 为乌有了”,正因为如此,“采取积极行动来阻止这种衰败现象的要求,比以往更加迫切了 ”。我们“必须构想出一个可以接受的新世界的远景。要工作,要努力工作,产生出一个经 过探究、试验和考验的共同计划,把人类的思想统一在一个世界的新秩序里!……任何更美 好的生活的基础必须是一种教育革命,一种新的百科全书主义,一种新的精神方面的统一平 衡;不能做到这一点,人类就必定灭亡”。1946年8月13日,韦尔斯与世长辞,当时他正主 持一个研究如何应对核战争的种种危险的项目。
仍记得第一次阅读《世界史纲》的情景,那是1983年年初,该书的中译本刚刚出版的时候 ;仍记得当时阅览此书的一些感受,当时国内史学界关注的是土地关系、农民战争、资产阶 级革命、经济关系、资本主义萌芽等,在历史书中随处可见的是马恩列斯等经典作家的论述 。不记得课堂上有人讲过文明问题,似乎更没有人关注过人类的命运等问题。“文化”一词 倒时常被提及,但它被理解为狭窄的文学艺术建筑等,在每一节的最后孤立地论述,完全是 一种点缀。本应丰富多彩的历史变得枯燥乏味。《世界史纲》让人为之一振:历史竟还可以 这么去写,历史竟还具有如此的魅力!再次翻检此书,仍有这么一种感受。
撰写历史并不容易,撰写通史更加困难,而以一人之力完成这么一部巨作,更是让人难以 想 像的事。因为“接受编写一部完整的世界史纲的这项任务,对任何已经成名的历史学权威来 说,会意味着危及学术声望的灾难”。一个未曾接受过历史学专门训练的外行人却完成了这 一宏业,完成了一部影响了许多人的巨作,这不能不让人再次啧啧称奇。
《世界史纲》出版于1920年,它的意图就在于“以平直的方式,向具有一般智力的人展示 , 如果文明要想延续下去,政治、社会和经济组织发展成为世界性联盟是何以不可避免的”。 而其一个主题就是要说明,世界只有通过教育而不是战争和革命才能得到拯救。概括起来, 我们认为《世界史纲》具有如下特点:
首先,该书达到了一部世界简史所能达到的高度。它从地球的形成开始谈起,一直叙述到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简明的笔触叙述了世界上各主要文明、文化的进化、发展过程,描写了 人类取得的胜利和遭到的失败,指出了人类面临的主要危险。一书在手,能对整个世界历史 有较为全面的了解。韦尔斯就像一个导游者,领你沿着文明之路(包括如何进化到文明)从远 古 最早的开端走到现代,让你看到一切人文制度的生长和变化。诚如作者所言,他是一个导游 者,领你拜见亚历山大大帝、波斯诸王、罗马皇帝、十字军战士、中国皇帝、基督教教皇、 法国公民、俄国沙皇等,当然,也领你去细细体会人类文明永恒的东西。然后,他会在你身 边站住,轻轻地对你说:“这就是我们的遗产。”
其次,这是一部“私人的史纲”。虽然作者不是一个历史学者,但他有一个癖好,即对整 个历史和缔造历史的普遍动力神往不止。旷野是他的家,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史学领域里遨 游,而不必顾忌种种清规戒律。因而,本书在章节的安排和着力的大小上,甚至在对事件的 评 价上,可以比较充分地发挥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因而,在本书中,可以读到在其他皇皇史学 巨著中也语焉不详的东西,比如,书中可以用相当的篇幅叙述大西洋岛的传说,可以用30余 页去讲述亚历山大大帝,可以用十几页去讲亚历山大城的科学与宗教,可以专节叙述1851年 的世界博览会。受作者个人思想的影响,作者对各种进步运动,如宗教改革、达尔文主义、 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等人的实验、社会主义运动(带有作者所处时代的特征),不惜笔墨。这 是 一部独具特色的老书,即便到了今天,闲暇时翻翻它,仍会发现不少让你觉得新鲜的东西。
这无疑是一部通俗的史书,但它具有非凡的吸引力,在笔者看来,也具有非凡的价值。它 没有严肃史著的学究气,而且比那一时代的许多著作都要早地摆脱了民族主义乃至(在某种 程 度上)欧洲中心论的褊狭。书中关注的是人类文化的遗产,包括思想、文化、宗教等遗产, 而这是人类文明历程中真正具有价值的东西。本书独具的还有对科学的关心。我们不妨撷取 几句:“在野蛮人和原始人看来,大地似乎是整个宇宙的一片平坦的底板……望远镜的发展 的确标志着人们思想的一个新的阶段,人生观的一个新的境界……它解放了人们的想像力。 ”“自从最初的文字出现以来,在人们的心目中开始有了一种新的传统,一种能永存不朽 的传统。”作者称颂了中国人的智慧,但也对中国智慧的局限性感到困惑:“中国在6世纪 就知道火药……但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组织起一个对世界近代科学起先导作用的记载和合作 探讨的体系呢?虽然他们的一般训练是有礼貌而克己的,为什么思想教育从来没有渗透到一 般民众之中呢?虽然他们天赋才智特别高,为什么中国广大群众从来一直是,而且至今仍是 文盲居多呢?”也许你不同意作者的结论,但无疑你会同意,本书注意到了人类发展史上一 些有重大意义的东西。
从上文可以看出,作者字里行间倾注着激情。佐以作者非同寻常的文笔,你会感到读这么 一部书是一种享受。厚厚的三十八章,计约85万字,涉及的不乏枯燥的历史事件,但深入细 读这部书,你决不会有这种不好的感受。在很大程度上,你可以把它当作一部小说来读。作 为一位受到萧伯纳推崇的作家,韦尔斯在书中充分发挥了他的这种才能。比如,在描写佛陀 得道的经过时,作者这样写道:“乔答摩独自游荡了一个时期,历史上最孤寂的人,正在为 光明战斗。当一个人的心灵抓住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问题时,它向前迈进,一步一步地巩固 阵地,并不了解已取得了多大的成就,直到突然间,就像黑暗中忽然大放光明一样,它实现 了它的胜利。看来,乔答摩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他坐在河边一棵大树下,就食时,达到了 这种彻悟的境界。他似乎觉得自己已明白了人生的奥秘。据说他坐着沉思了一天一夜,然后 起身把他见到的传诸世人。”然而,人世间还有灾难,还有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争“持续 了四年零三个月,它几乎逐渐地至少把西方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拖进了旋涡……战争已变成一 种气氛,一种生活习惯,一种新的社会秩序。然后,它又突然结束了……人们想笑,也想哭 ——真是哭笑不得。兴奋的青年们和度假的年轻士兵们组成稀疏而嘈杂的游行队伍,挤过人 群,尽力做出欢乐的样子……鞭炮和花炮到处乱扔。但是人们并没有什么共同的欢乐。每一 个人几乎都因为损失太重,忍痛太深,没有什么热情去庆祝了”。你不得不叹服,丰富多彩 的历史就应该用这样的文笔来写。
自然,书写得好,还需要译得好。翻翻版权页,你就会发现,在快餐文化盛行的情况下, 再找到如此强大的翻译队伍几近梦想:吴文藻、谢冰心、费孝通……他们哪一位不是中外兼 修的大家!这个译本依据的是在韦尔斯原著基础上由后人修订过的版本。此前,早在1927年 ,我国就出版过另一大家梁思成等翻译、梁启超校订的韦尔斯原著初版本。但如果有暇,到 图书馆找来那已经发黄的译本与现译本对照着看一看,相信会有不少收获。笔者甚至觉得, 拿 来梁译重印,同样会产生引人注意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