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氏》、《唐虞之道》与战国时期禅让学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之道论文,学说论文,战国时期论文,容成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022X(2003)06-0104-04
关于战国时期的禅让学说及其流传等问题,近年随着郭店楚简和上博简的面世,引起学者们越来越多的重视,然而,将上博楚竹书《容成氏》与郭店楚简《唐虞之道》联系起来做较为系统的考察,从而对于战国时期的禅让学说进行再研究者,还比较少见。本文尝试从《容成氏》和《唐虞之道》比较研究角度,对禅让问题作相关探讨。
一
由传统文献的相关记载和《容成氏》、《唐虞之道》的内容看,战国时期曾经盛行禅让学说。然而,分析两篇简文,可以看出战国时期对禅让的阐述存在着不同的脉络,其思想内涵也并不完全相同。比较而言,两篇虽皆讲禅让,但《容成氏》讲古史传说多些,而《唐虞之道》则主要从理论的角度进行阐释。《容成氏》所述禅让,有以下两个突出特点。
首先,它对于禅让方式的阐述,是开列出三代以前的古史系统,强调在这个系统中,古之圣王皆相揖相让,“皆不受其子而授贤”。例如《容成氏》第10号简载尧之事谓:“以天下壤(让)于臤(贤)者,天下之臤(贤)者莫之能受也,万邦之君皆以其邦壤(让)于臤(贤)。”[1](P257-258)在这里,《容成氏》并未明确讲出“禅让”,但它依靠讲古史的方法,说明不仅三代以前的先圣先君都授贤不授子,甚至万邦之君也是传贤不传子,从而在实际上肯定了禅让之事是古已有之的事实。同时,在其开出的古史系统中,三代以前之先君皆为典范,因此它隐含着希望后世君主效法尧、舜、禹等圣王而行“禅让”的意蕴。根据《容成氏》的有关记载可以推测,尧舜故事早已在社会中流传,战国时期,随着诸子托古风气日盛,尧舜故事也日益盛行。同时,托古的人们对于古帝的政治着力渲染,古史愈益向更古的古代延伸。因此,在《容成氏》中,尧以前的古帝就开列出21位,并且众多古帝无一例外皆授贤不授子。这就将古史与禅让联系起来。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点上,《容成氏》实有超出儒家理论之处。儒家讲古之圣王以尧、舜、禹为范围,尧舜之前者多以为不可考见而不言及(注:从《大戴礼记·五帝德》篇的记述看,儒家讲五帝事是比较勉强的,故是篇载孔子语云:“禹汤文武成王周公可胜观也。夫黄帝尚矣……先生难言之。”)。而《容成氏》则从其所能知晓的最早的上古帝王讲起,事涉赫胥氏、乔结氏等,其第1号简并谓这些古帝“皆不受(授)亓(其)子而受(授)臤(贤)”,可见它所讲的古史远远超出了儒家所局限的尧舜之范围。
其次,《容成氏》藉对理想社会的描绘论证了行禅让的必要性。简文对比三代以前与其后的景况,阐述了三代以前行禅让时的社会盛景,因而要求君主行禅让。《容成氏》第1-5号简记载,君王行禅让,则“上爱下,而一亓(其)志,而寝亓(其)兵,而官亓(其)才(材)”[1]。就是那些“喑聋”、“侏儒”、“偻者”、“瘿者”等残疾之人也各得其所而“不废”,因此,整个社会达到“不赏不罚,不刑不杀,邦无饥人,道路无殇死者”,“疠疫不至,妖祥不行,祸灾去亡,禽兽肥大,卉木晋(进)长”[1]的理想局面。在《容成氏》看来,如此美好社会的到来,其前提条件即是传贤不传子、行禅让。因此,依靠对理想社会的描述,《容成氏》阐释了禅让的必要性。《容成氏》对理想社会的描述,与《礼记·礼运》篇所描绘的儒家的大同社会若合符节,显示出与儒家思想有相一致之处。
总体来看,《容成氏》对禅让的倡导和叙述比较质朴,主要是藉古史的形式肯定禅让的可行性、典范性,并藉对理想社会的描述渲染禅让的必要性,以启示当世君主尊贤、授贤。这说明战国时期在禅让学说的发展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藉讲述古史而进行宣扬的,它们本身并没有形成理论体系。
与《容成氏》不同,楚简《唐虞之道》是就禅让问题而进行理论总结的专篇,代表了战国时期比较成熟的禅让理论。
首先,较之《容成氏》,《唐虞之道》的相关论述更为理论化、系统化。《容成氏》论述禅让,谓:“尧以天下让于贤者,天下之贤者莫之能受也。”“万邦之君皆以其邦让于贤(者)。”[1]上古文献,只讲天子禅让,《容成氏》却说不仅天子传贤,即使“万邦之君”也要传贤,推《容成氏》之意,则可见它更加强调“禅让”具有广泛性与绝对性。《唐虞之道》对于禅让绝对性的论述则更有理论高度:“禅也者,上德授贤之谓也,上德则天下有君而世明,授贤则民兴教而化乎道。不禅而能化民者,自生民未之有也。”[2]这段简文所谓“自生民未之有也”,与《容成氏》从其所能知晓的最早的上古帝王开始讲述禅让之事是一致的,只不过其理论色彩更加浓重。
其次,《唐虞之道》论说禅让,业已形成近乎完整的理论体系。是篇围绕“禅让”主题,按照严密逻辑,分层展开论述。首先,禅让具有道德意义。是篇以“至仁”、“至圣”来概括禅让,其第2号简谓行禅让是“利天下而弗利也,仁之至也”[2]。全篇将禅让作为最高道德的体现,以此说明行禅让之君王德操的至高至大。这与儒家内圣外王的传统观念相符合。第二,倡导“仁义”双修,“爱亲尊贤”并重。但《唐虞之道》篇的“仁义”观念已与早期儒家所运用的道德范畴有所不同,这里的“仁”主要指血亲之爱,而“义”主要是有别于血缘亲情的一种伦理原则。《唐虞之道》写成的年代,宗法关系已经松动,代表血缘观念之“仁”与“义”所代表的尊贤、尊君观念产生对立。《唐虞之道》倡导“爱亲”与“尊贤”并立,其根本意义在于为冲破血缘的束缚,倡导禅让、尊贤而制造舆论。第三,是篇提出“时”“命”观念,强调命运与机遇在能否行禅让乃至整个人生中的重要作用,同时论述了在未遇时运情况下应有的“不以物累”的气度。第四,提倡“重生、养性”。《唐虞之道》指出养性于人而言极为重要。君主之所以行禅让,一方面是因为生命衰竭,力不从心,另一方面则是养性的需要。《唐虞之道》提出养性而行禅让的观点有其独特之处。总之,《唐虞之道》从四个主要方面进行论述,旨在强调“禅让”势在必行。《唐虞之道》对禅让的论述,既有从传统道德方面的肯定,又有基于社会现实而进行的思考,其理论不仅是对社会中传统观念的承继,更是面对社会变革、适应新的环境所进行的创造。
综合言之,从《容成氏》与《唐虞之道》的对比中,可以看到战国时期禅让学说的发展中存在着不同的脉络,《容成氏》与《唐虞之道》代表了诸多脉络中的两支。
在上述讨论的基础上,可以探讨一下《容成氏》与《唐虞之道》的学派归属问题。
首先,《容成氏》、《唐虞之道》与儒家关系密切。前已述之,《容成氏》对行禅让之后理想社会的描述、《唐虞之道》对君主人格的设定分别与儒家的大同思想、内圣外王之论相契合。此外,《唐虞之道》所论“虞舜笃事兮寞(瞽叟),乃弋其孝;忠事帝尧,乃弋其亲”的模式,也与战国时期儒家“移孝作忠”的思想相通。再者,《容成氏》与《唐虞之道》论述禅让、尚贤,都在人事的范围内讲述,认为尧、舜、禹之所以荣登天子之位完全在于其德操高尚而并非天命的安排。这一思路与儒家强调人事的理论一致。执是以观,其学说之大端、立论之根基,应为儒家学说。
但是,《容成氏》与《唐虞之道》中的有些内容,又与传统的儒家思想相抵牾。如,儒家讲古史强调“祖述尧舜”,而《容成氏》却将其古史系统延长到亘古之古代。此外,《容成氏》第21号简记载禹之时,“始行以俭:衣不鲜美,食不童(重)味,朝不车逆,穜(舂)不(毇)米,宰不折骨,裚表尊”[1],对禹的记述与墨家尚俭节用学说很合拍。就《唐虞之道》而言,其所论述的“养性”观点,多少与道家养生理论相接近。它倡导的把握时机、利用机遇的“时命”观念又与纵横家有类似之处。基于此,很难判定它们即为儒家文献。在我们看来,战国中后期的思想界,既有百家争鸣又有百家融会,禅让学说应当是战国时期百家思想融会的一个典型。它以儒家思想为主,而在形成的过程中又吸收了其他各派理论如墨家、道家等。在这个意义上,《容成氏》与《唐虞之道》可以说是对战国时期流传于社会中的古史传说及禅让思想的总结。
二
《容成氏》和《唐虞之道》体现了战国时期禅让学说发展的不同情形,然而我们还不能够完全肯定两种学说孰先孰后,也无法完全断定两者之间是否有承继性、是否相互影响等问题,只能将它们视作战国时期禅让学说发展过程中两个不同的支脉。仔细考察两种禅让学说,可以发现,两者不仅在形式方面存在差别,在思想内涵方面亦存在不同。
首先,二者所表现的“尚贤”观念并不相同。战国时期禅让学说的兴起与社会中盛行的“尚贤”理论相密合,禅让学说应是尚贤理论向一个特定方向发展的结果。《容成氏》、《唐虞之道》都有关于“尚贤”的论述。《容成氏》记载古帝“皆不授其子而授贤”,尧“以求贤者而让焉”,“尧以天下让于贤者”,万邦之君“皆以其邦让于贤者”,禹“乃五让以天下之贤者”,说明古之天子皆尚贤而让贤。《唐虞之道》则曰“尧舜之行,爱亲尊贤”,“尊贤故禅”,“禅也者,上德授贤之谓也”,“禅天下而授贤”,讲明尧舜尊贤而行禅让。可见,禅让学说与尚贤理论紧密关联。然而,《容成氏》与《唐虞之道》中的“尚贤”含义却有很大的不同。《容成氏》讲尚贤,一方面的含义是天子传位于贤者,如尧传舜;另一方面的含义,则是天子任贤使能,如尧考察贤才而任用之。其所谓尚贤,既包括天子禅让,又包括讲信修睦、选贤与能。而《唐虞之道》所讲的尚贤,则有特定含义,其谓“尧舜之行……尊贤故禅”,“禅也者,上德授贤之谓也”,在这里,尚贤与禅让紧紧相连,尚贤已由普遍的尊贤使能转化为狭义的将君位传于贤者,尚贤的含义几与禅让相对等,与君主举贤使能没有太多的关联。因此,《唐虞之道》中虽有尚贤的表述,但它所说的尚贤强调的仅仅是君主让位,与禅让为同义语,与《容成氏》中广义的尚贤有很大的区别。
其次,二者所表现出的“让”的观念也不尽相同。“让”的学说在春秋时期非常发达,战国时期的禅让理论应部分上承春秋时期“让”的学说而来。《容成氏》中“让”的观念即占有一定的地位,是篇谓尧“以求贤者而让焉。尧以天下让于贤者”,万邦之君“皆以其邦让于贤”,禹“乃五让以天下之贤者”。一方面是在上位者的“让”,另一方面是贤者之间的雍容揖让,总之,《容成氏》特别强调人们相揖相让。应当说,“让”是禅让学说中很重要的内容,就《容成氏》来说,天子让位与贤者之间的揖让应当是禅让学说中不可或缺的两个部分。但是,在《唐虞之道》中,却看不到有关“让”的论述,整篇没有“让”字,它不讲求人们之间的相互揖让,而是径直要求在上位者的“让”,这与《容成氏》特别宣扬的“让”,已然有别。其所以如此,或果如时人所说“当大争之世而循揖让之轨,非圣人之治也”[3](《八说》),剧烈的社会变革,激烈的社会竞争,使得“让”几无存留之地。
总之,《容成氏》与《唐虞之道》代表了战国时期禅让学说不同的发展脉络以及不同的思想内容,这使我们看到战国时期的禅让学说有其复杂性。这个复杂性主要表现在,尽管二者都宣扬禅让,但由于它们对“尚贤”及“让”的理解有所不同,从而最终的着眼点也不相同。具体来说,《容成氏》中“让”的因素比较浓重,与古代“让”的传统也更为接近,对禅让的论述以讲述古史和对理想社会的描述而展开,其禅让学说表现出“劝”的特点。相形之下,《唐虞之道》缺乏“让”的论述而过分强调君主让位,与《容成氏》所体现出的“劝”的特点并不相同。
三
以下再来考察《容成氏》及《唐虞之道》的有关内容及禅让学说在战国时期的流布情形。
《容成氏》中记载不少古史传说,其中一部分传说并不为我们所熟悉,如上古仓颉氏、轩辕氏、神农氏等皆行禅让,这在传世文献中并不得见。《容成氏》还记述了尧如何得帝位之事,此事亦不见于史载(注:关于尧得天下之事,《大戴礼记·五帝德》篇载尧“生而神灵……以与赤帝战于版泉之野。三战,然后得行其志”,并未明其如何成为天下之主的。《容成氏》虽然也未明言于此,但却指出尧居住于丹府与藋陵地区时,“贱(贱)施而时时,赏不劝而民力,不型(刑)杀而无盗恻(贼)。于是乎百里之中,率天下人就,奉而立之,以为天子”(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第二册,第254-25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但是,竹简文字中也很有一些内容可以和传世文献相对照。如简13记载“舜耕于鬲丘,陶于河滨,渔于雷泽”,这在《墨子·尚贤》及其他文献中都有记载。又如简14记载尧“三从舜于畎亩之中”,《孟子·告子》下则曰“舜发于畎亩之中”,《万章》下记尧“以养舜于畎亩之中”,《荀子·成相》曰尧“举舜畎亩”,《韩非子·难一》之记载也与此类似。再如简24记述禹治水时“不生之毛”,禹治水的艰辛在传世文献中多有记载,如《韩非子·五蠹》及《庄子·在宥》等,可以说,《容成氏》中一些古史传说内容是广为人知的,在传世文献中也多有佐证。
《容成氏》所述古史传说的另一部分内容虽不为人们所熟悉,但却基本上能和传世文献相印证,这可举出如下几例:其一,简4记载行禅让的上古君王“不赏不罚,不型(刑)不杀”,简6记尧时“赏不劝而民力,不型(刑)杀而无盗恻(贼)”,《庄子·天地》记载伯成子高歌颂尧曰:“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与上述竹简所记内容略同。其二,简32记载禹时“德速衰”,认为至禹时,古之先王德行开始衰落。关于这一记述,《孟子·万章》记万章问孟子“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庄子·天地》记伯成子高告戒禹谓,至禹而“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吕氏春秋·长利》也有类似记载。由楚竹书和传世文献的有关记载看,至于禹而德衰是战国时期人们比较普遍的一种观念。其三,简22记载“禹乃建鼓于廷,以为民之有讼告者鼓焉。撞鼓,禹必速出”,是说禹在朝中设鼓,以听民之讼告。这一记载比较具有细节性,但也能够与传世文献对照,《管子·桓公问》曰“禹立谏鼓于朝而备讯唉”,与《容成氏》的记载有类似之处。总之,《容成氏》所录与战国诸子所记能够相印证之处,说明应当是流传于战国社会的观点。
另外,《容成氏》还记载了舜时诸多贤才居官之事:“后稷以为盈……皋陶以为李……夔以为乐正。”[1]《唐虞之道》也有这方面的记载:“禹治水,益治火,后稷治土……皋陶内用五刑。”[2]传世文献中,舜选贤与能之事多见诸记载,如《尚书·尧典》、《孟子·膝文公上》、《大戴礼记·五帝德》等。所不同的是,《容成氏》、《唐虞之道》以及《尚书·尧典》、《大戴礼记·五帝德》所记诸人服官均为舜时,而《孟子》则以为在尧时。顾颉刚先生曾以《孟子》所记证《尚书·尧典》为晚出[4],现在由《容成氏》及《唐虞之道》的内容来看,诸人居官在舜之时也是当时比较通行的一种说法,此点非必能够证明《尧典》的时代问题。但由此可以看出,战国时期有关尧、舜、禹的古史传说一定存在着不同的传授系统与版本,《容成氏》、《唐虞之道》、《尧典》、《五帝德》及《孟子》对于古代传说记述的不同应当是各有所据、各有所本。尧舜禹的故事曾盛传于战国社会,且存在多种多样的版本,诸子按其所需,将其纳入自己的论说体系。《容成氏》中有些内容可与传世文献比照,有些则不见于传统文献,有些则同为一件事,在出土竹简及传世文献中有不同的记载,正说明了这样一种情况。
然而,《容成氏》与《唐虞之道》所宣扬的禅让学说究竟在战国时期的思想界起到怎样的作用,其流布情形如何?战国中晚期,随着燕王哙、子之禅让的失败以及专制主义理论的发展,禅让学说趋于沉寂。但是,关于禅让和尧舜禹的传说,仍然是学者们谈论的话题。荀子说:“夫礼义之分尽矣,擅(禅)让恶用矣哉?曰:‘老衰而擅(禅)。’是又不然。血气筋力则有衰,若夫智虑取舍则无衰。曰:‘老者不堪其劳而休也。’是又畏事者之议也。”[5](《正论》)庄子云:‘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6](《让王》)韩非谓:“夫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古传天下而不足多也。”[3](《五蠹》)荀子对“老衰而禅”的批评,庄子对“葆性”而不践天子位的肯定,韩非对尧舜行禅让的解释,很象是对《唐虞之道》所提倡养生、重性而行禅让理论的回应。这说明,战国后期禅让学说虽已沉寂,但其余绪仍在社会中流传,引起战国晚期思想家的反思。
但是,问题的另一方面是,《容成氏》及《唐虞之道》对禅让的论述,似乎没有引起战国中晚期思想家的过多关注,甚至可以推测它们所阐述的内容,战国后期诸子并未及见(注:按照学者们的意见,《容成氏》与《唐虞之道》应成篇于燕王哙让位失败以前,当战国中期。)。对照传统文献,则可知战国中后期诸子谈论禅让,并无称引竹简内容,且诸子所论,不少与《容成氏》、《唐虞之道》的记述大不相同。如《容成氏》指出“尧以天下让于贤者,天下之贤者莫之能授也,万邦之君皆以其邦让于贤者”,强调天子与邦国之君都应行禅让,《荀子·正论》却指出“有擅(禅)国,无擅(禅)天下,古今一也”,与《容成氏》所论全然不同。荀子还彻底否定了“老衰而禅”的说法,与《唐虞之道》之论截然相反。不仅如此,荀子还指出:“夫曰尧舜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陋者之说也,不知逆顺之理,小大、至不至之变者也,未可与及天下之大理者也。”[3](《正论》)且由荀子之语看,有关禅让的学说在荀子之时止于口传流行,并未有成书存在,否则,荀子当不至于对禅让作出如此猛烈的抨击。此外,战国中后期,诸子评述禅让,大多又回到尧舜故事的角度。如《庄子》记载了尧舜让王的故事,上引韩非子也是讲述尧舜之事,似乎对《容成氏》、《唐虞之道》中所论禅让理论并没有太多的回应。前已言及,《唐虞之道》的内容表明禅让理论已趋于成熟。然而,诸子所论禅让,为何却对其恝然置之,没有针对成熟的理论而发,又回到讲述尧舜故事的角度(注:《管子·戒》篇中的部分内容有与《唐虞之道》所论相一致之处,我们认为,在不能判定《戒》与《唐虞之道》关系的情况下,应将《戒》篇相关内容也视作对战国时期有关学说的总结。)?这其间的原因,已很难具体稽考。或许可以推测,《容成氏》与《唐虞之道》在其写成之后,即在比较小的范围内传播,其流传并不广泛,不久亦即失传,战国诸子因此无从称引。据此而论,如果说“禅让”理论在战国中晚期,谓其犹如昙花之一现,不崇朝而即萎谢,似乎也并不过分。战国后期,禅让学说逐渐退出人们的视野之外,然而,有关尧舜禹的故事却具有永恒的魅力,不仅成为诸子间长久的话题,而且为社会各个阶层所津津乐道。
总而言之,《容成氏》与《唐虞之道》都是适应社会现实需要而出现的讲述禅让学说的专篇,它们各自代表了禅让学说发展的不同脉络。但从它们的流传以及禅让学说的发展情况来看,它们的理论和阐述并没有在此后的战国社会产生巨大影响。而尧舜禹的有关传说,则依靠着讲古史的方式,获得了比较广泛的传播,重新成为社会语境中的重要话题。然而这是人们认识古史的需要,而不再是现实社会政治的需要。
收稿日期:2003-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