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第一人称的指示意义_论语论文

《论语》第一人称的指示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论语论文,人称论文,指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自古以来讨论人称代词的文章很多,但是谈到“予、吾、我”时,都无法说清楚它们之间的界限。王力在《汉语史稿》中讨论人称代词的发展时说:“‘余’(予)、‘吾’、‘我’……相互间的界限,还没有人能划分清楚”(王力2004[1980]:304)。本文的重点是从语用角度来厘清这些人称代词之间的界限,弥补前人研究的不足。

      过去有从语法、语音、语义、尊卑角度探讨的文章:从语法角度讨论的有黄盛璋(1963)、周生亚(1980)、韩峥嵘(1985)、周法高(1990)、杨伯峻、何乐士(1992);从语音或轻重音角度探讨的如金守拙(1956);从语义和尊卑的关系探讨的如钱宗武(1994)、洪波(1996)、王淑怡(2005)、赵君(2005)。这些研究从不同的角度解释某些现象,但是都无法说清楚《论语》的第一人称代词究竟为什么有四种。

      本文认为《论语》是一部语录作品,不是纯粹的书面语,其中牵涉到说者、听者对话的关系,言谈的内容等。分析《论语》的代词需要借助有关言谈的理论,才能对所用的代词有更全面的认识。由于讨论的重点是第一人称,因此也需要探讨《论语》中指“自己”的时候有些什么考虑因素。总的来说,我们需要把《论语》的语境考虑清楚,才能解释第一人称代词的用法。

      由于这是一个新的研究方向,笔者选择以《论语》为研究对象,集中讨论《论语》的第一人称代词,以便作出更深入的探讨。本文将证明语用学是一门很重要的学科,尤其在了解对话的语料时更是不可或缺。长久以来,传统的研究只注重语法的分析,本文将显示语用能弥补语法无法解决的一些问题。虽然《论语》的篇幅不算大,但本文重在能用语用规律解决人称的问题,不在语料的多寡。笔者希望本文能开辟新的研究方向,继续用这个方法解决其他如《世说新语》、《左传》等的人称代词问题。为了加强本文的说服力,笔者参考其他的论著以佐证,特别以《左传》为主,因为《左传》的著作时间和对话形式与《论语》最接近。

      第二节讨论传统的分析方法,主要讨论语法的分析。第三节探讨《论语》中如何看待自我,分别讨论使用各个代词:“朕”、“予”、“我”和“吾”的语境和内容特征,从话语分析和语用学的角度解释各第一人称代词的用法。第四节讨论不同的代词同时使用时的问题,如“予”和“我”、“我”和“吾”等同时使用时,如何解释各个代词的用法。第五节是总结。

      2.传统的分析

      传统的分析主要是从语法上区分“朕、我、吾、予”,其分布见表1①:

      

      从表中可见“我”和“予”主要用作主语和宾语,“吾”主要是用作主语和定语。我们先讨论少数的特例,即两个“我”作为定语的例子,三个“吾”作为宾语的例子。

      有关“我”作定语的特例:一般第一人称代词在定语的位置是用“吾”,但是《论语》中有两处是用“我”作定语。杨树达(2007[1929]:56-7)解释说:“我”字用作定语表“亲爱”,他举以下的例子来说明这里的“我”表示“我的、我们的”的含义,又表示“亲爱”的意义,如:

      (1)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

老彭。”(《论语·述而》7.1)②

      (2)子曰:“三人行,必有

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7.21)

      这里说明这两个特例是附带特别的意思的,要特别表示“亲爱”的含义时,就会用“我”作定语。

      有关“吾”作宾语的特例:一般“吾”是用作定语,但是在《论语》中有三次出现在宾语的位置。王力(2004[1980]:226)的解释是:“‘吾’字除了在否定句中(‘不吾知’)情况下,在先秦一般不用于宾语。”他举了《论语·先进》11.26为例:

      (3)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

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论语·先进》11.26)

      在例(3)中“毋吾”和“不吾知”都是否定的句式。另一个例子(4)中的“吾”也是否定句:

      (4)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

      对曰:“有政。”

      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

以,吾其与闻之。”(《论语·子路》13.14)

      这样一来,我们就解决了“我”两个定语,“吾”三个宾语的特例,至于“予”作定语的两个特别例子留在下例(8)讨论。更复杂的问题是出现在主语位置上同时有“予、我、吾”,宾语位置上也同时有“我、予”,究竟这些不同的代词是纯属随意的用法,还是有不同的意义?我们会在3.2-3;4节讨论。

      “我”和“吾”的区分一直没有得到完满解决。有关“我”和“吾”的区分,王力(2004[1980]:304-5)说:“‘吾’和‘我’的分别,就大多数的情况看来是这样:‘吾’字用于主格和领格。‘我’字用于主格和宾格。当‘我’用于宾格时,‘吾’往往用于主格;当‘吾’用于领格时,‘我’往往用于主格。在任何情况下,‘吾’都不用于动词后的宾格。”王力没有提到有关“予”的分布又怎么样。周生亚(1980)说鲁方言代表文献是《论语》,“该方言中‘吾’之不足,刚好得到‘我’做宾语的补充……”这样的解释似乎没有解决问题。Pulleybank(1995)用语法区分“吾”和“我”,认为“吾”主要是定语如“吾手”,或主语如“吾来”,但是在否定词和动词之间,可以是宾语,如“不吾知”。“我”在名词前可充当定语,在动词前可作主语,动词后可作宾语。他也说“我”比“吾”更有对比的作用。以上的分析都无法说清楚“我”和“吾”的区别在哪里。

      由于《论语》是一部语录的作品,考虑代词时,不应只从语法着手,应该考虑使用代词的语境,说话人、听话人的关系,以及说话的内容。下一节讨论《论语》中对自我的看法。

      3.《论语》第一人称如何言己

      自从Brown和Gilman(1960)开始探讨代词所代表的尊卑、亲疏问题后,有不少研究继续探讨这个课题。亚洲的语言如日语、韩语,欧洲的诸多语言,如法语、德语、西班牙语、捷克语等的代词都有尊卑、亲疏之分(Braun 1988;Taavitsainen and Jucker 2003)。法语的代词tu用于熟人,vous用于表示尊敬;德语的代词du用于熟人,sie用于表示尊敬。笔者研究《红楼梦》的代词单复数的矛盾时(Lee 1999),也发现是因为社会地位尊卑的差别导致用单数指复数或复数指单数的情况(Brown and Levinson 1987;Watts 2003)。同时也牵涉到说话人的面子问题,这里的面子比较像是带着某种身份说话(Mao 1994)。杜维明(Tu 1994:181)认为,儒家思想的“自我”并非孤立的个体,而是分享亲情、与周围的人沟通的个体。当“自我”与不同的对象沟通时,也具有不同的“身份”。下面我们一一分析《论语》中各个第一人称代词如何言己。

      3.1 “朕”(“天子”言己,专用的己)

      Pulleybank(1995)根据语音的分析,认为“予”(“余”)和“朕”同属一组,“吾”和“我”同属一组。他从甲骨文发现“余”(“予”)和“朕”几乎属皇帝专用,而且是单数。

      “朕”的用法比较单纯,只用在定语的位置。有一些文献曾经从尊卑的角度讨论有关“朕”的用法。一般认为“朕”表庄重(钱宗武1994:64),是尊称形式(洪波1996:80),在《论语》“朕”(两例),均在《尧曰》篇出现,都为定语,从其意义来看,“朕”是那种自认为秉承自然之气,接受上天命令的人物的自称,如例(5):

      (5)“……

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

躬。”(《论语·尧曰》20.1)

      由此向后发展,到秦朝时,“朕”的词义缩小成为皇帝专用的自称③。这样看来,从语用学的角度来说,“朕”是尊称而且也是专用的代词,它的指示是明确的。我们可以用以下的箭头来代表它指示的方向:

      

      3.2 “予”(面向比人更高的境界言己)

      有关“予”的讨论,传统的分析只是说“予”主要用作主语和宾语,那么“我”也是用作主语和宾语,究竟什么时候用“予”,什么时候用“我”,似乎从来没有讲清楚。其实我们还需要明白《论语》是一本哲学语录,需要借助于内容的分析,不能只看语法的位置,才能有正确的解读。

      洪波(1996:84)说“在金文里,当时王向神灵祈祷或将自己与先王对举时,自称一般都用‘余’(予)而不用‘我’和‘朕’”。研究中国哲学的劳悦强(2001:378)说,“‘予’的特殊身份意义就好像跟天有一定的关系”,例如孔子受困于宋,桓魋设法要除掉他,他却充满自信地宣称:

      (6)子曰:“天生德于

予,桓魋其如

何?”(《论语·述而》7.23)

      劳悦强的说法与洪波的说法不约而同。我们可以进一步推理说,用“予”时,都是指比人更高的境界,如向神灵祈祷、与先王对举、谈论与“天”有关的课题。例(7)中,颜渊死时,孔子因为颜渊死而伤心,甚至说是天丧他,这里孔子因为提到“天”,因此也用“予”作第一人称:

      (7)颜渊死。子曰:“噫!天丧

!天丧

!”(《论语·先进》11.9)

      根据以上的分析,我们就可以解释“予”作定语的两个特例:

      (8)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

足!启

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论语·泰伯》8.3)

      “予”一般只用作主语和宾语,这里用作定语是特例。原来病重的曾子庆幸临死仍保住手、足,由于手足乃受之父母,他在这里用“予”是指着已经过世的父母而言己④,故用“予”作定语而不用“吾”作定语,相对而言“吾”就有自谦的意思了。另外一个特例见例(9):

      (9)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

。谓孔子曰:“采!

。”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论语·阳货》7.1)

      阳货用“仁”和“知”来规劝孔子入仕当官,在这里他提到“日月逝矣,岁不我与。”表示人无法阻挡岁月的流逝,所以应该把握时机。因此,当阳货用“予”的时候,他已经是用更高于他自己的境界来规劝孔子,似乎是规劝孔子应当把握天赋予孔子的能力和时机入仕当官,来达到“仁”和“知”。

      何乐士(1984)讨论《左传》的“余”和“予”时⑤,只着重语法的分析,并没有谈到指示义。周法高(1990:63)指出《论语》多用“予”,《左传》多用“余”,二者读音相同,恐怕只是写法上有差异吧了。《左传》中的“余”往往也和生死、刺杀、占卜有关。这些研究也印证了本文讨论《论语》中“予”是从更高境界言己的说法。《左传》中用“余”讨论更高境界的例子如下:

      有关生杀的:

      

      所以总结“予”的用法,从指示义来说,用“予”时是指着比人更高的境界来言己,如向神灵祈祷、与先王对举、谈论“天”等比人更高的境界,表示对更高境界的敬意。“予”的用法可以说是继承殷商,在《尚书》中有很多“予小子”,都是用于帝王告天之词⑥。

      我们可以用图2来表示“予”指示的方向:

      

      3.3 “我”(相对他人言己,公众的己)

      王淑怡(2005)认为“我”表现出与“非我”的明显对比,她举了以下的例子(笔者引全句,使意思更完整):

      (14)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

与尔有是夫!”(《论语·述而》7.11)

      (15)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

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论语·颜渊》12.5)

      (16)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

则不暇。”(《论语·宪问》14.29)

      何乐士(1984)认为“我”常用于表示对自身的强调、加重语气,有比较强烈的主观色彩,她指出《左传》的例子:

      (17)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

,小人也。(襄公三十一年)

      (18)初,公登城以望,见戎州。问之,以告。公曰:“

,姬姓也,何戎只有焉?”(哀公十七年)

      曾令香(2005:86)比较《诗经》和《论语》的第一人称代词“我”时指出:“《诗经》中的‘我’作主语时只表示自称,但发展到《论语》时,已着重于对人自称,在他称与‘我’的对比中言‘我’,已重于相对于他称的存在而自称。”见例(19-20):

      (19)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

      樊迟御,子告知曰:“孟孙问孝于

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

      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论语·为政》2.5)

      (20)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

爱其礼。”(《论语·八佾》3.17)

      何乐士(1984)也举出《左传》的对话中有“人-我”双方的对照或比较,如:

      (21)

无尔诈,尔无我虞。(宣公十五年)

      (22)

以不贪为宝,尔以玉为宝。(襄公十五年)

      (23)彼众

寡,及其未既济,请击之。(僖公二十二年)

      (24)人实有国,

何爱焉?(僖公九年)

      关于这一点,刘金玉(2005:143)在讨论《论语》中的自我道德教育意义时提到,《说文解字》释“我”为“施身自谓”,意思是说,将个体置身于他人之间而作的自我称谓。换言之,“我”是相对于他人而言的。他认为《论语》中的“我”大多数情况下都明确地指示出个体与他人的分别,而突出自己独特的身份认同,如当太宰问子贡孔子是否是圣人时,他显然是要弄清楚孔子的自我身份,孔子闻之,禁不住说:

      (25)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故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子闻之,曰:“太宰知

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论语·子罕篇》9.6)

      从孔子的抒发中,我们可以知道,他完全明白太宰发问旨意,故使用“我”字来证明他本人是自觉到自我认同。后面用“吾”是因为提到自身的经历,将在3.4节讨论。笔者认为曾令香(2005)和刘金玉(2005)的说法有道理,即“我”是相对于他人而言。

      从语用学的指示和单复数方面来看,Pulleybank(1995)和洪波(1996)认为“予”和“朕”一般都只限于称代说者本人,所以是单数的。王淑怡(2005)认为“我”原来既可以称代说者本人,也可以称代说者和听者双方,还可以称代与说者有关的第三者,所以“我”在上古时期是可以兼用作单数和复数的。根据蒋绍愚教授的说法,“我”可以是定指也可以是泛指的,但多数是定指的(指说话者自己或说话者自己的一方),少数是泛指的(指包括说话者和听话者在内的任何人),如例(26-27)⑦。与“吾”的不同是“我”可以用于泛指、任指和复数,“吾”不能。蒋绍愚指出《论语》中“我”用于泛指和任指的有4例:

      (26)子曰:“仁远乎哉?

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7.30)(泛指)

      (27)子曰:“三人行,必有

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7.21)(泛指)

      (28)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

与。”(《论语·阳货》17.1)(泛指)

      (29)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客众,嘉善而矜不能。

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

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论语·子张》19.3)(任指)

      “我”用于复数的有1例:

      (30)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

以文,约

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论语·子罕》9.11)

      我们把Pulleybank、洪波、王淑怡和蒋绍愚的说法综合起来,见表2:

      

      这样看来,“我”就没有“尊、卑”可言,而是从他人言己的第一人称代词,可以说是“中性”的地位。也许因为“我”可以是单数、复数,又可以是泛指,这些广泛的用法,使“我”成为唯一流传下来的第一人称代词。我们可以用下图3表示“我”的指示方向:

      “我”(平称)→相对他人言己(面向公众的己)

      图3 “我”的指示义

      3.4 “吾”(论自身言己,私自的己)

      有关“吾”的讨论有以下几点:王淑怡(2005)认为“吾”作主语时,一般是为了表述与己有关的事,无强调意义,她举了以下的例子(笔者引全句使意思更完整):

      (31)子曰:“

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论语·为政》2.4)

      (32)子曰:“自行束脩以上,

未尝无诲焉。”(《论语·述而》7.7)

      (33)子曰:“

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论语·子罕》9.15)

      (34)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

不信也。”(《论语·宪问》14.14)

      笔者认为“吾”是用来叙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如例(35-37),甚至是自己的恐惧和忧虑,如例(38)。可见“吾”确实是用来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像“我”有泛指的可能性,而且有特定的说话对象。

      (35)曾子曰:“

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论语·学而》1.4)

      (36)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

见其人矣,

闻其语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

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论语·季氏》16.11)

      (37)子曰:“

当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论语·威灵公》15.31)

      (38)……孔子曰:“……

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论语·季氏》16.1)

      何乐士(1984)指出《左传》中的“吾”也有表示自谦的意思。她说“吾闻之”往往是用来表示自己的看法并非独出心裁,而是从别人那里或古书中得到的,例如:

      (39)叔向曰:“子叔子知礼哉!

闻之曰:‘忠信,礼之器也;卑让,礼之也。’辞不忘国,忠信也;先国后己,卑让也。”(昭公二年)

      由于“吾”都是用来讲述自己个人的经历,相对于“予”和“我”,可以说是“自谦”的代词,我们可以用下图来表示“吾”的指示方向:

      

      何乐士(1984)也说《左传》里没有发现“我闻之”的例句。对话中,往往用“吾”表示谦虚,如:

      (40)及其败戎师也,齐侯又请妻之,固辞。人问其故,太子曰:“无事于齐,吾犹不敢。……”(桓公六年)

      何乐士(1984)也举出“吾”在对话中,与“子”相对而言,“子”表示对对方的尊敬,“吾”表自谦。如:

      (41)乐王鲋见叔向,曰:“

为子请。”(襄公二十一年)

      她也认为“吾……矣(也)”的句子往往表示对自己或己方的悲观估计、不满或感叹。例如:

      (42)

亡无日矣!(成公七年)

      这些说法都和本文对“吾”的讨论相似。

      总结以上的讨论,“朕”是皇帝“专用的己”;“予”是用在讨论与“天”或比人更高境界时言己,是“论神圣的己”;“我”往往是从他人来谈论己,而且可以是泛指的,因此我们可以说是平等的代词,是“公众的己”。“吾”是用于讨论自己的所见所闻,自己的恐惧和忧虑,因此可以说是“私自的己”。下一节,我们会讨论两个第一人称代词一起出现的例子,来测试以上的论点。

      4.两个代词的区分

      这个部分我们讨论当两个第一人称代词同时启用时,是否能根据上述解释分辨其用法。

      4.1 “予”和“我”

      根据上文的讨论,用“予”作第一人称代词时,一般是从与“天”有关或更高境界的事物来言己。用“我”的时候一般是对他人而言己,可能是泛指的,不一定是指说话人本身而已。下面我们来测试这种说法是否能解释“予”和“我”的分工。先看例(43):

      (43)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1

犹父也,2

不得视犹子也。非3

也,夫二三子也。”(《论语·先进》11.11)

      例(43)的背景是颜渊死后的葬礼,孔子辩解厚葬不是他的意思,这里因为涉及比人更高的境界,所以在位置1用“予”作宾语而没有用“我”;位置2用“予”作主语而没有用“我”或“吾”作主语。在位置3“非我也”,是孔子为了强烈反应厚葬颜渊,说明并不是自己的意思而使用“我”的自称,在这里是提出自己与他人的对比故用“我”。

      4.2 “我”和“吾”

      从语法角度来说,王力(2004[1980]:304-5)说过:“当‘我’用于宾格时,‘吾’往往用于主格;当‘吾’用于领格时,‘我’往往用于主格。”下面先讨论前者。

      上文说过“我”是对他人而言己,而且也是属于“平等”的关系。“吾”是论述自己的经历,而且说话是有特定的对象。例(44-51)都遵循语法的规律,我们要看内容是否和上一节所讨论的相吻合。

      4.2.1 “我”宾,“吾”则主

      例(44-47)都是“我”宾,“吾”主,没有用“予”作主语或宾语因为没有谈及跟“天”或“死亡”有关的话题。

      (44)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故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1

乎!2

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论语·子罕》9.6)

      例(44)中,位置1谈论太宰真认识孔子自己,是从他人来谈论自己,所以用的是“我”,不是从更高境界来言己,所以没有用“予”。位置2孔子说自己少年时“贱”是指自己的卑微,不是讨论比人更高的境界所以没有用“予”,也不是从他人言己,所以没有用“我”,而是用“吾”。

      (45)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1

辞焉!如有复2

者,则3

必在汶上矣。”(《论语·雍也》6.9)

      例(45)中,位置1闵子骞请人为他好好地辞掉季氏的要求,这里也是谈论别人为自己做的事情故用“我”,不是谈论比人更高的境界所以没有用“予”,也不是谈论自己的事情所以没有用“吾”。位置2也是谈论如果别人回来找他的情况,所以用“我”,位置3说到自己会在哪里,所以用“吾”,不是谈论比人更高的境界,所以没有用“予”。

      (46)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

      子路不悦,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

      子曰:“夫召1

者,而岂徒哉?如有用2

者,3

其为东周乎!”(《论语·阳货》17.5)

      例(46)中位置1说到别人召孔子,位置2说到别人“用”孔子,因为提到别人来言己,因此用“我”;不是讨论比人更高的境界所以没有用“予”。位置3谈到自己也许可能做的事情,所以是对自己的论述,因而用“吾”,不是讨论比人更高的境界所以没有用“予”作主语。

      (47)子曰:“二三予以1

为隐乎?2

无隐乎尔。3

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论语·述而》7.24)

      例(47)中位置1谈论的是“二三子”如何看自己,既然是对他人而言己,就用“我”;不是谈论比人更高的境界所以没有用“予”。位置2和3都是说自己的为人:没有隐瞒的事情,都是与他的朋友分享的,是论述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且也是用否定的句式,所以用“吾”。

      4.2.2 “我”宾,则“吾”定

      不用“予”作宾语因为没有从“天”等比人更高的境界来言己。

      (48)子曰:“回也,非助1

者也,于2

言无所不说。”(《论语·先进篇》11.4)

      在例(48)中,位置1谈论的是回对自己没有帮助,是以他人谈己,所以用“我”,而且没有谈论有关“天”或比人更高的境界的话题,所以也没有用“予”。位置2是定语,是指自己所说的话,所以用“吾”。

      (49)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1

以文,约2

以礼,欲罢不能。既竭3

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论语·子罕》9.11)

      例(49)中位置1和2的“我”是复数“我等(孔门弟子)”,而且是“人-我”对称⑧,所以不用“吾”。下面转而说颜渊本人,所以用“吾”。没有从“天”等更高的境界言己,所以没有用“予”作宾语。位置3是定语,说到用尽自己的才能,既然是属于自身的事物,就用“吾”。

      4.3 “我”主、宾,“吾”主

      (50)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

      子张曰:“子夏云何?”

      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

      子张曰:“异乎1

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2

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3

之不贤与,人将拒4

。如之何其拒人也?”(《论语·子张》19.3)

      例(50)中位置1是“吾”作主语,因为谈到自己所听到的事情,不用“予”因为没有谈论“天”等更高境界的事物,也不用“我”,因为不是从别人谈论自己。位置2和3的“我”是任指⑨,指与“人”相对的任何一个人,因此用“我”作主语,没有用“予”作主语,因为没有谈论“天”等更高境界的话题。位置4用“我”作宾语,因为谈论别人“拒”我,对他人而言我,不用“予”作宾语是因为并非谈论比人更高境界的事物。

      (51)子贡曰:“1

不欲人之加诸2

也,3

亦欲无加诸人。”

      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论语·公冶长》5.12)

      王力说过,“我”宾,“吾”则主。但是在例(51)中,位置2用“我”宾语,但是位置1也是“我”作主语,而不是“吾”作主语,这里和王力的说法不一样,恰好可以证明这里子贡在谈道理,也是在跟别人作对比,因此是用“我”而不是用“吾”作主语。位置2用“我”作宾语而不是用“予”作宾语,因为没有涉及“天”等更高境界的事物。位置3用“吾”作主语而没有用“我”作主语,是指自己本身的想法。

      有关“我”和“吾”的争论始于高本汉,认为“吾”是主动,“我”是受动(Karlgren 1920)。但是金守拙(1956)却说分别不在于格,而是重读和轻读,他说“我”是重读,可以在句子的任何地方出现,而“吾”是轻读,不能在停顿前出现。Graham(1969)极力反对重读和轻读的理论。其实根据本文的分析,关键不在重读或轻读,而在于用第一人称时的指示义。既然用“我”说出与他人的对比,那么读起来自然会重读。用“吾”一般是讲自己本人的所见所闻,自己的恐惧、忧虑,甚至自己的缺点,读起来自然是轻读。这样可以看出重读和轻读只是结果,原因是“我”和“吾”的指示义不同。这些不同的第一人称代词也不是因为文白不同所造成,因为如果是文白的关系,在分布上会出现大量重叠的情况,但是根据以上的分析,对话时的指示义足以解释它们的分布,并没有出现分布上大量重叠的现象。

      本文先讨论传统的语法分析,指出语法分析只能告诉我们不同的第一人称代词是主语、宾语或定语,不能说出为何主语有时用“予”,有时用“我”,又有时用“吾”;宾语有时用“予”,有时却用“我”。

      本文的研究对象是《论语》用第一人称代词的语境和内容,讨论了《论语》中四个第一人称代词,发现“朕”是皇帝专用的代词,是专用的尊称;“予”是从讨论“天”等比人更高境界的事情来言己的代词,可以说是面向神圣的己,所以对神明而言是个谦称;“我”是从他人言己时用的代词,是面向公众的己,所以是平等的代词;“吾”是对特定的说话对象,讨论自己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自己的缺点和恐惧、忧虑等的代词,可以说是私自的己,也是谦称。这样看来,讨论第一人称时,不是简单地说是尊称还是谦称,而得了解说话者对谁言己。“予”和“吾”都是谦称,但是前者是论“天”言己的谦称,后者是论私自的己时的谦称。本文也证实这种分析法能完整地解释不同代词出现在不同位置的原因。本文以《论语》为讨论的对象,希望从语用学的角度能提供新的看法,在其他著作中也能解决代词及其他的问题。下面用表3归纳出四个代词的指示义和尊卑关系,根据文中图1-4作为总结:

      

      本文从语用的角度谈论《论语》中的第一人称代词,因为它是一本语录的著作,日后希望能用语用学的方法继续探讨对话中代词的问题。虽然语料只有《论语》一部书,但是在理论上有所贡献。笔者初步研究《左传》发现其中也有一样的规律。我们相信对话类型的语料和书面语有不同处理的方法。徐丹(2007)也指出,得对各个阶段、不同地域的代词系统有初步了解,才能明白古汉语人称代词的全貌。

      ①根据王淑怡(2005)统计,笔者也证实。

      ②本文所引《论语》章节是根据:刘殿爵编,1995,《论语逐字索引》。香港:商务印书馆。

      ③《离骚》:“朕皇考曰伯庸”中的“朕”指的是第一人称代词“我”或“我的”,自秦始皇起才专用作皇帝的自称。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屈原说自己已故的父亲伯庸。

      ④感谢洪波教授提出这个宝贵的意见。

      ⑤《左传》“予”只有三例,其他都是“余”。

      ⑥感谢蒋绍愚教授指出这个特例:孔子对学生说“起予者商也”(《论语·八佾》8.3)。钱穆(2001[1998])《论语新解》解释说子夏之说能表达出孔子的心意,而且能引发出孔子对这个问题的注意,所以孔子说“起予者商也”。笔者尝试对这个特例作出解释:孔子认为思想的启发是从天而来的,故用“予”。

      ⑦感谢蒋绍愚教授提出这个宝贵的意见。

      ⑧感谢蒋绍愚教授的意见。

      ⑨感谢蒋绍愚教授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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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第一人称的指示意义_论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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