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豪族与游侠_三国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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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K23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9839(2003)02-0027-06

游侠是一个在特殊时代产生与活动的特殊社会阶层,产生于战国这一社会大动荡时期,崛起于反秦风暴之中,兴盛于西汉,衰败于东汉。有学者如此概括游侠的消亡:“严格意义上的游侠阶层,在东汉时代基本上已不再存在。作为一个社会阶层,游侠在历史上已消失了。”[1]笔者基本同意以上结论。然而,综观历史发展,我们发现,东汉之后,游侠作为一个社会阶层虽然消失了,但游侠却依然存在,影响仍然很大,其形形色色的变种仍活跃在历史舞台上。尤其在魏晋南北朝这样一个距离两汉很近、社会剧烈动荡、民不聊生、封建制度尚未完善的时代,游侠又有了适宜生长的土壤,其影响更是显而易见,在政治舞台上的作用不可低估。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游侠分类

魏晋南北朝时期有无游侠?答案是肯定的。这一时期不但有游侠,而且游侠的活动还相当活跃。若分类记载,可有以下几种:

一是轻侠放浪少年。《三国志·蜀书·先主传》称刘备年轻时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2]这些年少就是游侠。最著名的我们可以举曹操与袁绍的例子。《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注引《曹瞒传》云曹操“少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2]说的就是游侠行为。《世说新语·假谲》记载曹操、袁绍同为游侠的一段故事:“魏武少时,尝与袁绍好为游侠,观人新婚,因潜入主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贼!’青庐中人皆出观,魏武乃入,抽刃劫新妇与绍还出,失道,坠枳棘中,绍不能得动,复大叫云:‘偷儿在此!’绍遑迫自掷出,遂以俱免。”同篇注引孙盛《杂语》云:“武王少好侠,放荡不修行业。尝私入常侍张让宅中,让乃手戟于庭,逾垣而出,有绝人力,故莫之能害也。”[3]曹操与袁绍少时的行为是典型的游侠劣行。曹操出身于阉宦之家,袁绍则出于四世三公的门阀大族,二人少时同为游侠,是好朋友,后来都成了三国时期的风云人物。由此也可以看出,游侠是当时的一种风尚,尤其在不良青少年中较为流行。

二是为非作歹危害一方的流氓下作之徒。《晋书·戴若思传》:“少好游侠,不拘操行,遇陆机赴洛,船装甚盛,遂与其徒掠之。”[4]《魏书·毕众敬传》:“少好弓马射猎,交结轻果,常于疆境盗掠为业。”[5]《北齐书·毕义云传》:“少粗侠,家在兖州北境,常劫掠行旅,州里患之。”《北齐书·高乾传附弟昂传》:高昂“与兄乾数为劫掠,州县莫能穷治”[6]。同样的例子还能举出一些。此为侠徒中的败类,实为社会一害。其特点为脱离生产,结徒为党,不务正业,劫掠为生,为害一方。此等游侠为官府所不容,为百姓所痛恨,虽然在动乱时期能兴风作浪,但成不了大气候。他们的出路只有两条,一是浪子回头,痛改前非,改邪归正;二是被其他豪杰所收容利用,成为豪杰武装的一分子,借此功成名就,终成正果。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三为有重大影响的游侠侠魁。《晋书·王衍传》:“幽州刺史李阳,京师大侠也。”[4]就连借贾后中宫之势,刚愎贪戾,聚敛无厌,好干预人事,泼悍如王衍之妻的郭氏亦“素惮之”。《北齐书·高乾传》:“父翼,豪侠有风神,为州里所宗敬。”[6]高乾与弟高昂亦为著名侠魁,史称高昂“初以豪侠立名”,“招聚剑客,家资倾尽,乡闾畏之,无敢违忤也”。《后汉书·马援传》:“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清浊无所失,父丧致客,数郡毕至。”[7]《周书·韦祐传》:“少好游侠”,“所与交游,皆轻猾亡命。人有急难投之者,多保存之”[8]。《晋书·济南惠王遂传》:西晋时据陇东的张琚以勇侠知名。此类侠魁以侠立身扬名,影响大,拥有众多的追随者,其势力影响小者在于乡闾,大者及于州郡、京师,无论平时还是战乱时期,都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有的侠魁自身还是豪族,本文将其称之为游侠豪族。

四是以侠为名的豪杰。如刘备“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2](《蜀书·先主传》)曹操“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2](《魏书·武帝纪》)鲁肃“见(袁)术无纲纪,不足与立事,乃携老弱将轻侠少年百余人,南到居巢就(周)瑜”。[2](《吴书·鲁肃传》)袁绍为“公族豪侠,去濮阳令归,车徒甚盛”。[7](《许劭传》)董卓“以健侠知名”。[7](《董卓传》)祖逖“轻财好侠,慷慨有节尚”。[4](《祖逖传》)这些豪杰是豪强中的佼佼者,他们以侠扬名,雄怀大志,不少人成就了伟业。

据史书的不完全记载,与游侠有关的称谓有:游侠、轻侠、大侠、豪侠、粗侠、奸侠、任侠、健侠、勇侠等。从称谓就可大致分别出其行为与身份地位。

第三、第四类游侠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游侠。战国与西汉游侠的基本特点,一是丧失了土地和社会地位,沦为游侠。二是“保留着原先奴隶制井田制下宗族、村社成员中的某些社会风俗习惯,如成员中相对的平等互助,施财好义,以宗族关系组成某种有联系的社会集团,有很强的凝聚力”。[1]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游侠与战国秦汉时的游侠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中很多人是有土地,有身份,有地位的豪强,换句话说,他们是一些带有侠气的豪强,或转化为豪强的游侠。如鲁肃就是家乡的富豪,他为了在乱世中成就一番事业,主动离开土地和故乡,率领父老和轻侠少年投奔周瑜。由于具备以上特点,就决定了他们身份的变化性,不确定性。此一时期凡被史籍列传的游侠,大都有一段由游侠到功成名就的经历。不少豪族及其子弟,都有浓烈的游侠印记。

这些豪强,由于具备游侠的第二个特点,施财好义,对属下保持相对的平等互助,所以成为动乱时期人们所依赖的核心与领袖人物,这也是一些豪杰在乱世取得成功的原因之一。

游侠与豪族武装

游侠是古代社会里比较特殊的人群,他们不爱劳动,不事产业,没有生活来源。他们身体强健,崇尚武力,希冀以武功安身立命。他们讲义气,重守诺,易冲动,不惜性命。不但普通的游侠具有以上特征,就连那些富有的侠魁也如此。如以豪侠立名的高昂,“幼稚时,便有壮气。长而俶傥,胆力过人,龙眉豹颈,姿体雄异。其父为求严师,令加捶挞。昂不遵师训,专事驰骋,每言男儿当横行天下,自取富贵,谁能端坐读书,作老博士也”。[6](《高乾传附弟昂传》)由于游侠具备以上特征,所以他们出于特性和自身的需求,极易形成团伙,靠集体的力量生存乃至发展壮大。魏晋南北朝时期,在长期的战乱中,这些游侠团伙或发展成为一支武装,或依托豪强,成为豪强武装的一部分,在政治军事舞台上扮演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色。

游侠豪族的武装有隐性与公开之分。所谓隐性,指的是侠魁在平时并没有一支队伍,而到了某个时刻,只要侠魁振臂一呼,那些平时争附于他的轻猾少年、好事之徒,就会蜂拥而至,立刻就会拉起一支武装来。如大侠李元忠,政府清河西戍的500人,归经南赵郡,路梗,得到他的一句话,便可通行无阻,群盗舍避。[6](《李元忠传》)有如此威望,其势力可称得上隐若一敌国了。那些有思想,有志向的侠魁往往有意识地笼络人心,为建立一支比较正规的武装做准备。祖逖后居丹徒之京口,“以社稷倾覆,常怀振复之志。宾客义徒皆暴桀勇士,逖遇之如子弟。时扬土大饥,此辈多为盗窃,攻剽富室”,“或为吏所绳,逖则拥护救解之。谈者以此少逖,然自若也”。[4](《祖逖传》)李元忠宗人李愍,“少有大志,年四十,犹不仕州郡,唯招致奸侠,以为徒侣”。[6](《李元忠传附族人愍传》)高乾在乡里,“招纳骁勇,以射猎自娱”。[6](《高乾传》)祖逖笼络的宾客义徒,李愍招致的奸侠徒侣,高乾招纳的骁勇,就是他们拥有的隐性武装,一旦需要,这支隐性武装就变成了公开武装。东晋王朝接受祖逖北伐的建议后,只“给千人廪,布三千匹,不给铠仗,使自招募”,祖逖“仍将本流徙部曲百余家渡江”,[4](《祖逖传》),开始了北伐大业,成就了一世英名。史称李愍,“洛京倾覆,愍率所部西保石门山,潜与刘灵助及高昂兄弟、安州刺史卢曹等同契义举。助败,愍遂入石门。高祖(高欢)建义,以书招愍,愍奉书,拥众数千人以赴高祖”。[6l(《李元忠传附族人愍传》)著名的大侠高翼高乾父子、李元忠等也在战乱中举兵,成为当时政局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些游侠豪族的武装,多以宗人乡党与侠徒为骨干。毛鸿宾曾“领乡中壮武二千人”追随尔朱天光自关中还洛。[9](《毛遐传附弟鸿宾传》)高乾“解官归,与昂俱在乡里,阴养壮士”。高昂魏庄帝时官至直閤将军,“以寇难尚繁,非一夫所济,乃请还本乡,招集部曲”。“所在义勇,竞来投赴”。高昂的主要部属有不少自身就是游侠,他们或为高昂之羽翼,或在当地招集部众,随其举义。东方老,“少粗犷无赖,结轻险之徒共为贼盗,乡里患之。魏末兵起,遂与昂为部曲”,随其征战,多立战功。像东方老这样,还有呼延族、刘贵珍、刘长狄、刘士荣、成五、韩愿生、刘桃棒等人。另聚众随其举义者,刘海滨,“少轻侠,然为州里所爱。昂之起义也,海滨率乡闾袭沧州以应昂”。刘孟和,“少好弓马,率性豪侠。幽州刺史刘灵助之起兵也,孟和亦聚众附昂兄弟,昂遥应之。及灵助败,昂乃据冀州,孟和为其致力”。[6](《高乾传》)这支由宗人乡党和侠徒组成的队伍具有很强的凝聚力和战斗力,高欢讨尔朱兆,“昂自领乡人部曲王桃汤、东方老、呼延族等三千人”。高欢认为高昂“纯将汉儿,恐不济事”,建议“割鲜卑兵千余人共相参杂”,高昂答:“敖曹(高昂字敖曹)所将部曲,练习已久,前后战斗,不减鲜卑,今若杂之,情不相合,胜则争功,退则推罪,愿自领汉军,不烦更配。”[6](《高乾传附弟昂传》)

像这样拥有数千人武装的侠魁豪族,退可自保,进可建功立业,因而成为各路豪杰争相拉拢的对象。

游侠中不少人有雄心大志,战乱中利用在宗族乡党中的威望和掌握的侠徒武装,有组织,有准备,成就了一番事业。虽然他们的事业不能与刘备等相比,但也可算是游侠中的佼佼者了。如高翼二子高乾、高昂,年少时就因轻侠而闻名乡里,高昂以豪侠立名。“父翼常谓人曰:‘此儿不灭吾族,当大吾门,不直为州豪也。’”[6](《高乾传附弟昂传》)高昂兄弟的追求确实绝不仅限于州豪。高乾“晓达时机,闲习世事”,与北魏权贵领军元叉关系密切。孝庄帝居藩时,“乾潜相托付”。后又率众投向高欢,因功官至司空。[6](《高乾传》)在战乱之际任侠驰骋是自取功名富贵的重要途径。游侠豪族依靠豪侠之名聚拢民众及侠徒,组建起武装,观察形势,投靠能够左右政局的各路豪杰,而他们的筹码就是手中掌握的武装。

靠武装力量在战乱中称霸一方,建功立业的游侠豪族史籍多有记载。一些势力强大的游侠豪族,以武力和声望称雄一方,政府只好顺水推舟,任命他们为当地的行政长官。如李元忠,“永安初,就拜南赵郡太守”。[6](《李元忠传》)又高乾之家是一个典型的游侠豪右,其父高翼以豪侠“为州里所宗敬”。而高乾少时轻侠,高昂以豪侠立名,兄弟劫掠乡里,政府对他们也是无可奈何。“孝昌末,葛荣作乱于燕、赵,朝廷以翼山东豪右,即家拜渤海太守。至郡未几,贼徒愈盛,翼部率合境,徙居河、济之间。魏因置东冀州,以翼为刺史”。[6](《高乾传》)北魏正光中,毛遐“与弟鸿宾聚乡曲豪杰,遂东西略地,氐、羌多赴之,共推鸿宾为盟主”。[9](《毛遐传》)“明帝以鸿宾兄弟所定处多,乃改北地郡为北雍州,鸿宾为刺史。诏曰:‘此以昼锦荣卿也。’改三原县为建中郡,以旌其兄弟”。[9](《毛遐传附弟鸿宾传》)至于那些拉起武装,依附豪杰的游侠豪族,不少人飞黄腾达,加官晋爵。如李元忠,官至侍中。高昂,官至司徒公,为之羽翼者及随其建义者,“并仕宦显达”。[6](《高乾传》)

游侠与豪杰

前举以侠立名的豪杰人物有曹操、刘备、袁绍、祖逖、董卓、鲁肃等,这些人虽然出身不同,经历不同,结局不同,但都可称为乱世英雄。他们身上所具有的侠的气质、风格是乱世英雄的气质风格之一,侠气使他们具有号召民众、招聚勇士的力量。

少好游侠的袁绍,东汉末天下大乱,其门生宾客霸据汝南郡各县,修造壁垒,“拥兵据守”,众达数万。[2](《魏书·满宠传》)袁绍势力强盛固然与他门阀大族的身分有关,但与其“公族豪侠”的美誉及行为也不无关系。那些霸据各县,修造壁垒,拥兵据守的门生宾客,有不少当是游侠之流。

刘备是三国成功豪杰中最具侠气的人物,年轻时就好交结豪侠,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传奇最好地诠释了任侠在刘备创业活动中的地位。刘备的一生,可以说是成也任侠,败也任侠。刘备在坎坷的奋斗生涯中,之所以能挠而不折,几落几起,他身上所具有的侠气是他很快集聚力量东山再起的原因之一。他善待宾客和部属,力播信义,故士卒感恩,愿为驱使,而他打着为关羽报仇的旗号发动伐吴战争,在夷陵之战中大败于陆逊,只落得气绝身亡,白帝城托孤的悲惨下场。对刘备为何要发动这次导致蜀国大伤元气的伐吴战争,学术界从政治、军事诸方面做过大量分析,自然都有道理。笔者认为,还应从刘备的性格,从他身上的侠气上寻找这场悲剧的根源。刘备身上的侠气,主要是仁、信和义的紧密结合。建安十三年,曹操大兵压境,刘琮投降,荆州民众多追随刘备撤退,至当阳时,已有从众十余万,辎重数千辆,行军速度迟缓,在此危机关头,左右劝他弃众而走江陵,他却毅然拒绝:“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2](《蜀书·先主传》)这样的话,这样的事,只有刘备这样侠气很重的人才说得出,做得到。虽然刘备在当阳一战中大败,却为他赢得了重义爱民的好名声,而这一好名声可以说是金不换的,是他最终成就大业的基础之一。

曹操在人们的印象中是奸诈的,他年轻时好游侠,不治行业,也就是行为放荡,不顾及名声。在讲求义、信方面,与刘备相比,他身上的侠气少了很多。然而在对待关羽这件事上,他所具有的任侠风格却明白无误地表露出来。建安五年,曹操击败刘备,“禽羽以归,拜为偏将军,礼之甚厚”。“公壮羽为人,而察其心神无久留之意”,乃派张辽试探关羽,关羽答曰:“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吾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辽以羽言报曹公,曹公义之”。关羽杀颜良,为曹操解白马之围后,“曹公知其必去,重加赏赐。羽尽封其赐,拜书告辞,而奔先主于袁军。左右欲追之,曹公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2](《蜀书·关羽传》)曹操为何如此善待关羽?除了他自身所具有的侠气外,还因为他深知在乱世中要招聚人材,成就大业,必须弘扬忠君不贰的忠义精神,所以当张辽告诉曹操关羽定会离开的消息后,曹操并未大怒,反而“义之”,这个“义之”的含义,就是曹操所说的:“事君不忘其本,天下义士也。”[2](《蜀书·关羽传》注引《傅子》)为《三国志》做注的裴松之赞道:“臣松之以为曹公知羽不留而心嘉其志,去不遣追以成其义,自非有王霸之度,孰能至于此乎?”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仁、义、礼、智、信是核心,而侠是靠义、信立足于世的。魏晋南北朝是中国义文化大发展的时期,与游侠、豪族、豪杰的侠举是分不开的。

侠与豪族共同体

日本著名学者谷川道雄和川胜义雄在解释魏晋南北朝的社会结构时,使用了“豪族共同体”这一概念。所谓“豪族共同体”指的是在社会大动荡时期,一些豪族,主要是名望家中的佼佼者挺身而出,担当了民众领袖,他们有的成为流民领袖,率领宗族乡民迁移他乡。有的组织自救,引领宗族及宾客以武力保卫家园,并进行农业生产。人们为了生存,自愿团结在他们周围,在他们的领导下渡过难关。而豪族们也需要集体的力量来保护自己,以便在战乱中保持自身的存在和延续。两方面的需要使得他们的利益很好地结合在一起,一个以豪族为核心结成的相互共存的共同体就诞生了。

谷川道雄、川胜义雄二位先生在豪族共同体的理论中,使用了名望家这一概念来指代豪族,这与我们平常所理解的豪族地主与门阀士族的概念有所不同。据笔者理解,所谓的名望家不是单指那些控制了乡论、世代做官的门阀士族,而是指在地方上拥有一定的势力,在民众中有相当的号召力,在危难中能带领人们精诚团结,渡过难关的人,他们可以是豪族地主,也可以是门阀士族。

值得特别指出的是,这些豪族身上所具有的美德,他们行侠仗义,身体力行,轻财重义,乐善好施,体恤民情,赈恤贫民,调停纷争,并对宗族、乡党进行农业指导、医疗救护,在共同体中营造了一种和睦温馨的氛围。他们对共同体投入的财力和精神力量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和赞扬,而乡里的舆论又是他们社会威望形成的基础。

有关豪族轻财重义的事例是很多的。王朗,“收恤亲旧,分多割少,行义甚著”。[2](《魏书·王朗传》)及京师大乱,祖逖“率亲党数百家避地淮泗,以所乘车马载同行老疾,躬自徒步,药物农粮与众共之,又多权略,是以少长咸宗之,推逖为行主”。[4](《祖逖传》)祖逖与亲党在避难途中,就形成了一种共同体关系,祖逖以自己的行为赢得了人们的尊重。又如《四民月令》里详细记载着不同的季节里,大族如何对贫民进行帮助。

在南方,虽没有像北方那样的以豪族为首的坞堡组织,但大族对贫民、流寓宾客的自发救助依然体现了共同体精神。刘繇居曲阿,“值中国丧乱,士友多南奔,繇携接收养,与同优剧,甚得名称”。[7](《刘宠传附繇传》)全琮,父全柔让其“赍米数千斛到吴,有所市易。琮至,皆散用,空船而还”。报柔曰:“愚以所市非急,而士大夫方有倒悬之患,故便振赡”。“是时中州士人避难而南,依琮居者以百数,琮倾家给济,与共有无,遂显名远近”。[2](《吴书·全琮传》)骆统,“时饥荒,乡里及远方客多有困乏,统为之饮食衰少”,姐数问其故,统曰:“士大夫糟糠不足,我何心独饱!”其姐“乃自以私粟与统,又以告母,母亦贤之,遂使分施,由是显名”。[2](《吴书·骆统传》)

从豪族收恤亲旧、宾客的行动及在共同体的表现,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侠的影子。“轻财好侠”的祖逖“每至田舍,辄称兄意散谷帛以賙贫乏,乡党宗族以是重之”。“宾客义徒皆暴桀勇士,逖遇之如子弟。”[4](《祖逖传》)鲁肃“家富于财,性好施与。尔时天下已乱,肃不治家事,大散财货,摽卖田地,以赈穷弊结士为务,甚得乡邑欢心”。[2](《吴书·鲁肃传》)大侠李元忠“家素富实,其家人在乡,多有举贷求利,元忠每焚契免责”。他还是一位医生,乡人有病,不管贫富,“皆为救疗”。[5](《李元忠传》)以任侠而知名的毛遐“世为豪右,赀产巨亿,士流贫乏者,多被赈赡。故中书郎檀翥、尚书郎公孙范等,常依托之。至于自供衣食,粗弊而已。”[9](《毛遐传》)其弟鸿宾,“尤轻财好施。遐虽云早立,而名出其下”。尔朱天光自关中还洛,“鸿宾亦领乡中壮武二千人以从。洛中素闻其名,衣冠贫冗者,竞与之交。寻拜西兖州刺史。羁寓倦游之辈,四座常满,鸿宾资给衣食,与己悉同,私物不足,颇有公费”。[9](《毛遐传附弟鸿宾传》)高乾“少时轻侠,数犯公法。长而修改,轻财重义,多所交结”。[6](《高乾传》)裴庆孙“任侠有气,乡曲壮士及好事者,多相依附,抚养咸有恩纪。在郡之日,值岁饥凶,四方游客常有百余,庆孙自以家粮赡之”。[5](《裴延传附庆孙传》)冯元兴“家素贫约,食客恒数十人,同其饥饱,曾无吝色”。[5](《冯元兴传》)韦祐“正光末,四方云扰,王公避难者或依之,多得全济”。[8](《韦祐传》)

从以上事例中,我们有时很难把在共同体中起领导作用的豪族与游侠分得清清楚楚。如著名的大侠李元忠,在北魏末年葛荣起兵时,“率宗党作垒以自保”。[8](《李灵传附曾孙元忠传》)“魏孝明时,盗贼蜂起,清河有五百人西戍,还经南赵郡,以路梗共投元忠,奉绢千余匹,唯受一匹,杀五羊以食之。遣奴为导,曰:‘若逢贼,但道李元忠遣送。’奴如其言,贼皆舍避”。[5](《李元忠传》)有此影响者,非侠魁莫属。但观李元忠所为,战乱时率宗党结垒自保,利用集体的力量和自身在江湖上的名气及威望保护宗党,又有“焚契免责”的义举,我们也可以把他归为宗族共同体的豪族,只是这个共同体中的豪族,身上的游侠气息太重了点。祖逖在故乡轻财好侠,其行为称得上豪侠,带领亲党数百家避地淮泗,又属豪族共同体的行为。

游侠侠魁与共同体的豪族有共同之处,也有区分之点。

先看轻财重义。二者都有轻财重义的好名声,前举很多事例都能说明这一点。轻财重义是任侠的重要标志,也是其笼络人心,扩大影响的重要手段。共同体中的豪族也需要轻财重义,以树立自己的形象和威望,只有这样才能在战乱中,团结宗族乡党,形成自己的领袖地位。二者的不同之处是,侠魁轻财重义的名声更大,传播地域更广。像毛遐、毛鸿宾、李元忠,都闻名遐迩。而共同体的豪族,其名声一般局限在共同体内和宗族乡党中,在地域影响上与侠魁不可同日而语。另外,二者在施与对象上也有区别。侠的施与对象相对比较广泛,上至王公,下至贫民,既有乡党宗族,也有外乡人士,既有衣冠士流,也有轻猾之辈。而共同体的豪族,基本上是施与宗族乡党及流寓到当地的宾客,基本上是在共同体的圈子之内。

平等互助是游侠的基本特点之一,同时也是共同体得以存在的必要条件。游侠平等互助的例子很多,试举一典型例子。薛安都“少骁勇,善骑射,颇结轻侠。诸兄患之。安都乃求以一身分出,不取片资,兄许之,居于别厩。远近交游者争有送遗,马牛衣服什物充牣其庭”。[5](《薛安都传》)这种平等互利是建立在义气基础之上的,表现为某种程度的随意性。共同体的平等互利是建立在互救,相互约束,以及被推举为坞主的豪族以身作则的基础上的,有一定的规范性、约束性。如西晋末庾衮率其同族及庶姓共保禹山,庾衮集诸群士而谋曰:“二三君子相与处于险,将以安保亲尊,全妻孥也。古人有言:‘千人聚而不以一人为主,不散则乱矣。’将若之何?”众曰:“善。今日之主非君而谁!”庾衮被坞众推为坞主后,与坞众誓曰:“无恃险,无怙乱,无暴邻,无抽屋,无樵采人所植,无谋非德,无犯非义,戮力一心,同恤危难。”庾衮与坞众“考功庸,计丈尺,均劳逸,通有无,缮完器备,量力任能,物应其宜”,“而身率之”。[4](《孝友·庾衮传》)

拥有武装是侠魁与共同体豪族的共同之处。共同体的武装主要由从事农业生产的坞众组成,不像侠魁所率武装主要由不事产业的侠徒和脱离生产的部曲组成。他们有组织,有纪律,农忙生产,农闲操练,《四民月令》记载的东汉北方豪族地主的活动,为我们提供了参考。每年三月,“农事尚闲”,“缮修门户,警设守备,以御春饥草窃之寇”;九月,“缮五兵,习战射,以备寒冰穷厄之寇”。庾衮在禹山坞也有武装,“贼至,衮乃勒部曲,整行伍”应敌。[4](《孝友·庾衮传》)这种以豪族为首的共同体武装,主要是用来自卫、自保,不像侠徒那样聚众劫掠,为害乡里,也不似游侠豪族拉起队伍以博取功名利禄。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侠魁与共同体的豪族都是在社会上有身分、有地位的人。如西晋京师大侠李阳身为幽州刺史。北齐李元忠出自赵郡大姓,曾祖李灵,北魏定州刺史、钜鹿公,祖李恢,镇西将军,父李显甫,安州刺史。元忠袭爵平棘子,初为南赵郡太守,后官至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高乾、高昂兄弟也官至高位。毛遐,“北地三原人也。世为酋帅。曾祖天爱,太武时,至定州刺史、始昌子。传至遐,四世不绝”。[9](《毛遐传》)他们的身分是侠、豪族、官僚三位一体。共同体的豪族为坞堡的坞主,他们的坞主身分是由坞众推举出来的,坞众之所以推举他们,是由于他们是当地的名望之族,他们的名望来自于他们的财力,他们的轻财重义,他们对公众事业的热心,他们的胆魄,他们的率先垂范。如庾衮在禹山坞与坞众“考功庸,计丈尺,均劳逸,通有无”,“而身率之”。[4](《孝友·庾衮传》)

游侠及游侠气息极浓的豪族能活跃在政治舞台并建功立业,豪族共同体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能够存在,自有其存在的社会背景。

由于战乱和少数民族的南下,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社会结构发生了变化,阶级结构也复杂化了。奴隶制残余回潮,宗族村社的传统依然在当时社会的基层组织中盛行,坞堡就是具有浓厚宗族村社遗留的组织形式。而这些,正是游侠和豪族、宗族共同体存在的社会基础。

乡论闾议褒扬行侠仗义、轻财重义、团结互助,是游侠和共同体存在的舆论基础,为他们赢得了广泛的群众基础。行侠仗义、轻财重义是任侠的思想和道德准则、行为准则。共同体的豪族继承和发扬了侠的这一传统,并身体力行,因而博得了人们的尊重,赢得了声望和威望,成为了民众领袖。当然,这一切只有在战乱和国家权力衰微之时才能行得通,这是游侠和豪族共同体存在的重要前提。太平盛世,国家政权强盛,豪强不需要依靠民众的力量以自保,他们也不需要率先垂范,发扬轻财重义、相互帮助这些美德来树立自己的名望和地位。他们依靠的是国家权力的庇护,从国家给予的特权中,获得种种利益。当然,国家也决不允许豪强超越国家权力的限制,私自建立势力范围,游侠和豪族共同体也就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

收稿日期:2003-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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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豪族与游侠_三国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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