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统一问题研究(笔谈)——先秦中国的统一方式及特点，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笔谈论文,先秦论文,中国古代论文,中国论文,方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04)05-00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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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奠基期。华夏文明从孕育到基本成熟，在政治上主要表现为国 家的出现与统一。以往我们探讨先秦统一问题时常常面临这样的困惑：从王朝存在与否 的角度来看，夏代应该就是“统一”的，但是“夏后”与“诸侯”的关系却是松散的。 西周该算统一的吧，周天子名义上地位非常崇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左传》)，但诸侯林立，周天子对诸侯的实际控制却仍然有限。为什么秦 代以前的中国的统一总是那么脆弱?其实，问题的根源在于我们没有正确区分两个不同 的概念：一个是王朝的统一，另一个是国家的统一。王朝的统一以中央王朝的存在为标 志，但国家的统一却以不同政治实体合为一体为标志。
先秦典籍中所称的“邦”和“国”，与现代意义上的国家是有差别的。它是一种正在 发展中的国家，包括不同时代、处于不同发展水平的社会政治组织。对于这类国家，除 了流行的“酋邦”、“早期国家”等称呼外，学术界还有“城邦”、“古国”、“族邦 ”、“都邑国家”、“邑土国家”和“方国”等多种名目。综合考虑古代用语习惯和概 念的直观性，我们选取“方国”作为这一时期的国家的通称。在先秦时期，“方国”这 种国家形态还有一个由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从早期带有较多氏族制残余的“方国” ，到后期较为成熟的“方国”，其间差别不可以道里计。总的来说，数目众多、有一定 程度的统属关系，但又相对独立，是“方国”的基本特征。先秦的统一是一个连续的历 史进程，而王朝不过是统一的阶段性标志。在第一个王朝——夏(或更早的“虞”)之前 ，方国统一的进程已经开始。而王朝名存实亡的时代——例如春秋战国时期，国家统一 进程也没有停止。先秦国家的统一是不同政治实体合而为一的过程，只有方国才是认识 先秦国家统一的基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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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国家的统一是众多方国经过长期复杂的过程逐步实现的。秦并天下之前，中国的 统一进程大致可划分为三个阶段：传说中的五帝时代至夏商时期，西周时期以及春秋战 国时期。
(1)五帝至夏商：方国联盟的统一
《史记·五帝本记》记载，黄帝时“诸侯咸尊黄帝为天子，代神农氏”，可见天下方 国结成了以黄帝及其方国为核心的同盟，但黄帝也不是联盟最早的首领，比它更早的是 神农氏。也就是说，方国结盟的历史至少可以上推到神农氏。当时，方国大体上已经结 成同盟，实现了最原始(初级)的统一。这种有限的统一，在进入王朝时代之后，长时期 里仍然未有多大改观。这正是方国联盟非国家性的体现。
联盟首领的名称虽然非“帝”即“王”，但权力还比较有限。后世常将联盟首领与各 方国首领的关系比拟为秦汉以后的君臣关系，但正如王国维早就指出的那样，夏商以前 的“诸侯之于天子，犹后世诸侯之于盟主，未有君臣之分也。周初亦然，于《牧誓》、 《大诰》，皆称诸侯曰‘友邦君’，是君臣之分亦未全定也”(三国维《殷周制度论》) 。联盟首领与入盟各邦的首领各有自己的方国，各方国之间没有隶属关系，它们的地位 相对平等。联盟确实是一种统一形式，但是一种相当松散的统一，入盟各邦只是结盟而 不是合并，拥有很大的独立性。
方国结盟只是方国交往的一个方面，方国交往的另一方面是战争与兼并。传说“大禹 之时，天下万国，及汤之时，诸侯三千”(《战国策·齐策》)。在战争与兼并的基础上 ，出现了尧舜禹时代的核心方国、夏王朝时的夏、商王朝时的商这样的中央大国，而启 继禹、汤灭夏、武王征商，都伴随着一些方国的毁灭。中央方国强大的实力，是支撑方 国联盟的柱石，中央方国实力越强大，越能直接控制联盟中的弱小方国，而联盟内各邦 的平等关系，也就越有可能转化成不平等的从属关系。西周时，这种可能逐渐转变为现 实。
(2)西周：分封制下的统一
周文王时期，周人已“三分天下有其二”(《论语·泰伯》)。武王灭商实现了“殷周 革命”。但是，这次王朝更迭的意义并非只是联盟易主，因为随着分封制的实行，周邦 与其他各邦的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王国维在《殷周制度论》中这样解释这种变化：
逮克殷践奄，灭国数十，而新建之国皆其功臣、昆弟、甥、舅，而鲁、卫、晋、齐四 国，又以王室至亲为东方大藩。夏、殷以来古国，方之蔑矣。由是天子之尊，非复诸侯 之长，而为诸侯之君……此周初大一统之规模，实与其大居正之制度相待而成者也。
在王国维看来，分封制不但使周天子由诸侯之长一跃而为诸侯之君，而且使周实现了 政治上的高度统一。与松散的方国结盟相比，分封制的确使方国与周天子的关系密切到 前所未有的程度。周天子不但继续统治着自己的周邦，而且前所未有的在制度建设(如 宗法、巡守、监国、册命、朝觐、纳贡等)和实际政治运作两方面，都实施着对各诸侯 强有力的控制。
然而，周王对诸侯的控制能力，很大程度上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普天之下，莫 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并不说明周王对天下各邦及其人民实现了实际占有。问 题的核心——分封制——本质上仍然是一种“主权分散制度”。诸侯相对周天子是臣， 但是周天子与诸侯的关系，远没有诸侯与其下属封君的关系那么紧密。周人分封，虽然 是希望藉此扩张周人的实力，但按照“授土授民”的原则，分封出去的方国仍然是有土 有田的政治实体。分封虽然使周邦在空间上得到延伸，通过朝觐、巡守、监国制度的实 施，它们的关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维系着，但单是距离悬隔就足以使这种联系变得十分 脆弱。更为重要的是，诸侯国既是周室的“藩屏”，同时也是周室的威胁。维系分封制 稳定的根本力量原本是分封者自身力量的强大，即所谓“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 左传·桓公二年》)。可是一旦周天子实力下降，诸侯坐大，那时分封制凸现的便不是 统一而是分裂。
因此，分封制有“合”(统一)也有“分”(分裂)。西周时期，分封制在统一过程中所 起到的作用，在于一个实力强大的方国可以在广阔的范围内通过封国的“点状扩张”， 在一定的时期内间接控制其不能直接控制的“天下”。
(3)春秋战国：群雄逐鹿，趋于一统
从王朝角度来看，春秋战国，尤其战国时期，中国历史经历了一次比较长的分裂时期 。但从方国发展的角度来看，统一进程仍在继续。在波澜壮阔的东周历史舞台上，多种 统一方式并存。在表象的分裂之下，更大规模、更高层次的统一逐次澎湃展开。
首先，分封制在一定范围内继续发挥着统一的功能。就诸侯国内部而言，由于分封总 是在有限的地域内进行，分裂的客观条件一般不突出。因此，春秋战国以后，诸侯国内 部的分封一般有利于统一。就“天下”而言，周天子的式微并没有立即改变西周分封制 建立的政治格局，分封制所具有的统一也得到一定程度的保留。顾炎武说：“春秋时犹 宗周王。”(《日知录·周末风俗》)尤其是西周末年以来，华夏族面临外族的频繁入侵 ，“南蛮与北狄交，中国不绝如线”(《公羊传·僖公四年》)，西周以来的分封格局成 为抵御外侮、维护统一的政治屏障。更为重要的是，分封制自身也在向郡县制过渡。在 新型的封国里，封君虽然仍具有收取租税的特权，但执政的相常由国君直接派遣，并遵 循统一的法令，还要向诸侯交纳贡税。分封妨害统一的因素被大大地限制与消解了。
其次，春秋诸侯争霸在一定程度上维系了统一。按照旧史观，春秋时期“天下无道， 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论语·季氏》)。争霸是对王权的僭越，是走向分裂的表现。可 是，春秋霸主在一定程度上仍然仰仗与尊奉周天子。明智如齐桓、晋文者总是注意维护 周天子的权威；轻慢如楚成王者虽然“问鼎”中原，但并无立即取而代之的意思。周人 确立的统一格局在春秋时期总体上还是被延续下来了。霸主在不同程度上控制一定数量 的诸侯国，它们之间的关系，类似于方国联盟时期核心方国与其他参盟各国的关系。它 们的存在不是增加了分裂的程度，反而局部或全部地维护了统一。总之，在周天子式微 的情况下，诸侯争霸也起到过维系统一的作用。
再次，兼并战争成为统一的主要推动力。春秋以前兼并一直存在，可是大规模的兼并 却是春秋尤其是战国以后的事情。“春秋之初，尚有千二百国，迄获麟之末，见于经传 者，百有七十国。”(《晋书·地理志》)可知春秋时期的国家兼并不可小觑。战国时期 是先秦国家统一的收获期，此时，兼并成为国家统一最主要的手段，武力兼并空前激烈 ，天下七雄纵横捭阖，把先秦国家的统一推向最高潮。至秦始皇“振长策而御宇内，吞 二周而亡诸侯”，贯穿先秦国家发展史的方国统一运动终于划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春秋战国时期深入人心的统一意识也值得一提。从齐桓、晋文到魏惠、秦政，以至于 普通士人无不以统一天下为念。如果说春秋早期的霸主关心的是如何利用周王的余威统 属诸侯，战国后期的强梁之君，却已在思考采取何种方式一统天下。人们视统一为终止 战乱的最终途径。梁惠王问孟子：“天下恶乎定?”孟子答：“定於一。”(《孟子·梁 惠王上》)。九州说、大九州说、五德终始说以及大一统观念是统一时代的产物，它们 的存在也是国家统一的重要推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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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的统一经历了很长的时间。先秦国家渐进与持久的统一为中国历代统一奠定了雄 厚的基础，没有先秦长期与渐进的统一，后世的统一也就不能长期稳定地保持下来。
先秦时期，不同的历史阶段具有不同的统一形式。既有联盟式统一，也有兼并式统一 与分封式统一。先秦统一的政治实践是丰富多彩的，但由于汉代以后的统一主要按照秦 代的统一模式进行，久而久之，人们把秦式的统一当作统一的惟一方式，在缺乏深入研 究的情况下，要么以近况古，要么把分封与统一对立起来，否定秦代以前存在不同水平 的统一。
统一问题虽然是一个政治问题，中国古代统一问题的解决最终离不开武力兼并，但从 本质上说，统一还是一个文明与文化问题，这一点在先秦时期表现得尤为突出。如果没 有文化的充分交流与融合，作为文明总结与概括的国家就难以出现，“天下万国”的历 史也将一再被延续。从传说中的五帝开始，华夏古文明不断融合，既在物质文化上表现 出越来越多的相似性，也在精神与政治文化上表现出一致性，文化的充分融合推动并巩 固了国家的统一，而国家的统一反过来又为文明的延续与发展奠定了广阔的政治平台。 中华文明一脉相传，国家统一功不可没。文化在统一中扮演着长期与根本的角色。
收稿日期：2004-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