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质归纳理论能解决休谟问题吗?
李 帅
摘 要: 诺顿提出了一种新的归纳理论:实质归纳理论,力图解决恼人的休谟问题。他认为在形式归纳理论中,归纳推理的有效性源自普遍推理模式。而在实质归纳理论中,归纳推理的有效性依赖实质事实。这就把对归纳模式的辩护转换为对实质事实的辩护,休谟问题也随之消解。针对实质归纳辩护进路的两个批评,诺顿一一予以了回击。在此基础上,他建立了一种拱门结构的非层级经验主义。然而,我们发现,诺顿的实质归纳辩护进路还存在一些难以克服的缺 陷。
关键词: 实质归纳;休谟问题;归纳自支持;非层级的经验主义
约翰·诺顿(John Norton)提出了一种没有普遍模式的归纳理论,拒斥以往带有普遍规则的归纳系统,喊出了“所有归纳都是局部的”(All induction is local)和“没有普遍适用的归纳规则”(There are no universal rules for inductive inference)的口号。① J. Norton“A Material Theory of Induction”,Philosophy of Science ,Vol.70,No.4,2003,pp.647—670.在他看来,归纳推理从科学实践的事实中获得可靠性,这些事实就是归纳的“实质”(material),每一个科学领域的特定事实证明了在该领域内可接受的归纳推理。诺顿认为现有的归纳推理模式都存在一定的缺陷,从而驱使他提出了一种新的归纳逻辑理论:“实质归纳理论”(material theory of induction),以区别带有普遍归纳原则(或模式)的“形式归纳理论”(formal theories of induction)。① J. Norton“A Material Theory of Induction”,Philosophy of Science ,Vol.70,No.4,2003,pp.647—670.休谟问题② 注:康德对“休谟问题”作了概括,即从“是”能否推出“应该”,也即“事实”命题能否推导出“价值”命题。但这里的“休谟问题”概念并没有康德式的伦理学意味,等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归纳问题”。 是归纳理论的试金石,一个归纳理论要想证明其在哲学上的合理性与自洽性,主要看它能否或者能在多大程度上消解休谟问题。休谟问题是一个经典的哲学“未解之谜”,至今还没有一个解决方案能够得到学界的普遍认可。诺顿认为实质归纳理论没有诉诸普遍规则与事实背后的预设模式,而是直面事实本身,将对归纳推理原则的辩护转换为对实质事实的辩护,故而他宣称实质归纳理论能够免于休谟问题的责 难。
一、休谟问题和实质归纳理论
休谟问题旨在说明:在具体事例和抽象概括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我们无法为任何归纳推理规则辩护。以枚举规则为例,我们能否从过去的A 是B 推断出下一个A 仍旧是B。这个规则到目前为止是有效的,所以我们理应期望它在新的情况下依旧有效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就陷入了循环论证,因为我们将枚举规则应用到它自身。我们是否可以借用最佳说明推理证明枚举归纳是一个好的规则,因为这是对它过去成功的最好解释。我们需要调用另一个规则或者理论来证明枚举规则的合理性。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一个新的规则,我们不能借助于已经使用过的规则,这样会导致循环论证。所以必须不断地寻找新的规则,这样又会触发无限倒退。③ J. Norton,“A Material Dissolution of the Problem of Induction”,Synthese ,Vol.191,No.4,2014,pp.671—690.我们陷入了两难窘 境。
归纳推理概念比枚举归纳外延要大得多,我们采用广义的归纳定义,将其等同于扩展性推理,这样更加不能避开两难困境。萨尔蒙(Wesley Salmon)在《科学推理的基础》 (The Foundations of Scientific Inference )一书中指出,我们对任何归纳推理规则的辩护都是徒劳的。我们面临着两难的归纳角(inductive horn)和演绎角(deductive horn),“我们不能演绎地证明任何扩展性推理,即证明在给定一个真前提时,会出现一个真结论。如果可以证明的话,那么扩展性推理就是证明性的(demonstrative)。反过来,这就意味着它是非扩展的,与我们的假设相反”④ W. Salmon,The Foundations of Scientific Inference ,Pittsburgh: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1967,p.11.。所以归纳的演绎辩护失效。同样,“我们不能用归纳推理来证明任何一种扩展推理。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使用某种非证明性的推理。这个过程会导致循环……”⑤ Ibid.,p.11. ,这样一来,归纳的归纳辩护也行不通。同时,波普尔斥责对归纳的归纳辩护会发展为致命的无穷倒退,“归纳的原则必须是一种普遍陈述。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必须使用归纳推理,我们应该假设一个更高阶的归纳原理,依此类推。因此,基于经验归纳原则的尝试行不通,必然会诱发无穷倒退”① K. Popper,Logic of Scientific Discovery,New York:Harper and Row,1959,p.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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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休谟问题的文献数量惊人,休谟问题的解决方案层出不穷。在萨尔蒙的《科学推理的基础》中,他对8 种不同的方法进行了批判性分析。之后依尔曼(John Earman)和萨尔蒙将所有的方案简要地分为5 类。② W. Salmon,J. Earman,Introduct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Englewood Cliffs,NJ:Prentice Hall,1992,pp.92—98. 布莱克(Max Black)在《哲学百科全书》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中列出了6 类解决方案,其中还包括了一些具体细分方案。③ P. Edwards,The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New York:Macmillan,1967,pp.246—249. 卡普兰(Mark Kaplan)在《劳特利奇哲学百科全书》 (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中列举了9 种方法。④ E. Craig,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8,p.442. 国内休谟研究专家周晓亮把休谟问题的辩护方案归结为7种。⑤ 周晓亮:《归纳:休谟的问题和后人的解决》,载《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97 年第6 期。 时至今日,学界没有就任何一种解决方案达成一致。往往问题愈发棘手,越是能激发哲学家们的昂扬斗 志。诺顿便是其中一位“绝壁攀岩”者。
在2010 年的一次访谈中,诺顿回顾了他的学术历程。他起初的研究领域是物理学哲学,最感兴趣的是爱因斯坦的科学发现认识论,深耕之后渐生疑惑,爱因斯坦到底是如何发现这些奇妙的物理学规律,并知道它们是正确的?这种认识论上的困惑萦绕在他心头,他逐渐将研究的重心转向归纳推理。诺顿发现归纳推理有一个突出的优点:既有哲学上的可靠性,又能应用于科学中的复杂案例。诺顿结合他的科学哲学研究背景,指出现有的归纳推理模式都有一定的缺陷,这便驱使他提出新的归纳理论。他指出,以往的休谟问题解决方案之所以收效甚微,是因为他们朝着反方向努力。所有的解决方案都不会质疑其中一个假设:归纳推理由普遍规则支配,而有效的归纳推理符合这些普遍适用的模式。诺顿在这个地方找到了解决休谟问题的突破口。他声称,如果我们抛弃这个假设,那么休谟问题便随之消解。倘若我们要抛弃普遍模式的假设,就必须拒斥以往带有普遍归纳模式的形式归纳理论,转向实质归纳理论。在形式归纳理论中,只要与普遍模式是一致的,就是有效的归纳推理。而在实质归纳理论中,归纳推理的有效性由事实保证(warrant)⑥ 注:Warrant 的中文翻译参考国内学者在图尓敏论证模型中的译法。在这里的用法可以等同于较弱层面上的“真值承担者”,即在某种程度上为结论提供归纳支持。 。⑦ J. Norton,“A Material Theory of Induction”,Philosophy of Science,Vol.70,No.4,2003,pp.647—670. 在形式归纳理论中,辩护某些特定归纳问题变成了辩护它所遵循的普遍规则或模式。实质归纳理论不再区分事实内容与归纳推理规则。如此一来,辩护某些特定归纳问题变得简单明了,就是辩护其所保证的事实。
我们将柏拉图的洞穴稍微改造一下,想象一个哲学意义上的亚当从柏拉图的洞穴中走出来。假定他可以知晓一般性的事物,比如太阳东升西落,白天接替着黑夜,攀爬高处是危险的,雷声总是伴随着闪电等。驳斥者便会反诘,如果亚当还不具备更广泛的知识来证明实质假定,他就无法从具体的经验细节中归纳出这些普遍性。但事实上,如果我们要从具体事例上升到普遍情形,就必须以某种方式作出更一般的断言。从认识的角度看,归纳问题需要实质理论的实质假定,否则我们便无法开启认知活动。也就是说,必须有一个先验的、不证自明的前提假设存 在。
水平方向变化情况:距花岗岩体突出部位接触带相对较远的含矿伟晶岩的原生带状构造主要是中粗粒石英、微斜长石带和锂辉石、石英、微斜长石块体带组成,局部地段或矿体两端出现中细粒石英、微斜长石带,除此之外,均为中-强的叶片状钠长石化带;距花岗岩体突出部位接触带较近的含矿伟晶岩则发育文象结构带或中细粒石英、微斜长石带,交代的钠长石化带呈断续的带状构造。
改造后的柏拉图洞穴版本也不过是一种猜想,将其作为对历史—人类学驳斥的可能反驳。我们针对一种寓言构造了一种反寓言,如果反寓言说得通,那么历史—人类学寓言的合理性就应受到质 疑。
诺顿是否真的解决了休谟问题?很多哲学家不以为然,他们认为诺顿的实质归纳辩护进路会引发不同版本的倒退问题。诺顿分别回应了这些批 评。
二、诺顿对实质辩护进路批评的回应
诺顿提出休谟问题的实质归纳理论解决方案后,在欧美哲学界,特别是科学哲学领域,引起了较大的反响。当代著名的科学哲学家,比如凯利(Thomas Kelly)、沃勒尔(John Worrall)、奥卡沙(Samir Okasha)和索伯(Elliott Sober)等人曾撰文批评诺顿的实质归纳解决方案。我们可以把这些批评归结为两类,一类是历史—人类学的驳斥(the historical-anthropological objection),另一类是经验主义或基础主义的驳斥。诺顿认为历史—人类学的批评站不住脚,因为它依赖高度揣测的历史寓言。而经验主义的批评之所以失效,是因为其建基于一个不可靠的假设,即经验的获得可以不借助归纳知识,并且它诉诸粗糙的“有层级的经验主义”(hierarchical empiricism)。② Ibid.
(一) 回应历史—人类学驳斥
历史—人类学③ 注:在诺顿看来,所设想的事件必须先于有记录的历史,这种研究更多地属于“人类学”,而非科学史。 的驳斥指的是,当我们追溯人类实际上如何获得归纳知识的历史时,我们要回到第一次归纳的那个时刻。是否存在实质事实可以证明这是第一次归纳?如果存在实质事实能证明这是第一次归纳,那我们还没有追溯到第一次归纳这个源头;如果不能证明,那么归纳的“原初经验事实”(brute facts of experience)就失去了基础④ J. Norton,“A Material Theory of Induction”. ,我们无法说明从特定观察上升过渡到更普遍的情况,也即是说,归纳的基础不再牢固。这就是历史—人类学驳斥的核心问题,这个驳斥主要针对实质归纳理论所面临的倒退困 境。
在诺顿看来,历史—人类学的驳斥在于构想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情景,我们需要设想祖先们经历他们第一次归纳推理的那一刻。我们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时刻,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祖先头脑中发生了什么类型的认知。虽然沃勒尔在某些方面批评了诺顿实质理论,但他也不认同历史—人类学的驳斥,“用这种方式彻底重建我们知识的想法必定是空想。毫无疑问,这些辩护又回到了人类认识黎明前的迷雾中”① J. Worrall,“For Universal Rules,Against Induction”,Philosophy of Science ,2010,Vol.77,No.5,2010,pp.740—753.。
“第一个保姆总是丢三落四的,不是擦地的抹布忘记洗了,就是做饭的时候忘记拔电源了。你说这安全性也难以保证啊。”李阿姨说,“接下来的三个保姆有的不认识字,家人担心给老人吃错药;有的保姆不会做饭,我还得从女儿家把做好的饭带回来给母亲和保姆吃。”
(1)社会原因:当下医疗保健制度、医疗卫生体制不够完善,护士人力资源存在分配不合理、严重缺乏等问题,据研究得出,我国医院白班的护患比在1:20左右,夜班的护患比要达到1:40左右,与规定的护患比 1:10相差很大[11]。
诺顿认为消解寓言② 注:我更倾向于将“寓言”理解为思想实验。“反寓言”则是一个竞争的思想实验。 的最好方式,就是构造一个反寓言(counter-fable)。历史—人类学寓言最主要的困难是假定我们现有的推理模式与远古祖先基本保持一致。也许我们的祖先有一种不同于现在的认知方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逐渐将对世界的认知以接近现代所使用的范畴固定下来。其实归纳倒退问题类似于鸡和蛋孰先孰后的问题。如果依照进化论的观点,我们会发现家禽在慢慢地进化,直到其祖先的生命形式不再容易区分为鸡和蛋。因此,避免了悖论性的循环。我们需要明确界定鸡和蛋的概念,鸡是一个物种,而蛋是一种生物形态,可以说是潜在的鸡。作为一个物种,“鸡”是一个群体概念,这个物种的出现是一个历经无数代际的演化过程,而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咔嚓一声突然出现。生物演化是渐进式的,不存在一个绝对的天然界线。“鸡蛋”是“鸡”的一种形态,所以有“鸡蛋”的时候,显然就有了“鸡”这个物种。在生物学的意义上,它们几乎是同时产生的,无法找到一类型突然转化为另一类型的精确时刻。同样,要回溯到第一次归纳的精确时刻也是不现实 的。
诺顿提出的所谓实质归纳理论是相对于形式归纳理论而言的。这里的“形式”并不是指类似演绎逻辑的技术性和符号化的表征,而是指那些借用了演绎逻辑的普遍表达式,这种普遍表达式将归纳推理的可接受性最终建立在一些通用模板的基础之上。然后将实际内容置入到这些通用模板中,生成合法的归纳论证。目前形式归纳理论是归纳逻辑研究的主流,比如贝叶斯理论就属于这一类。概率公式和贝叶斯定理为贝叶斯理论提供了一个模板,并在这个模板置入了置信度概念。① J. Norton,“A Material Theory of Induction”. 在形式归纳理论中,有效的归纳推理只要求推理内容与普遍模式一致。普遍模式可以是简单的枚举归纳,也可以是更为复杂的概率演 算。
诺顿宣称实质归纳理论在辩护休谟问题时,能够有效地避免形式归纳理论的循环论证。虽然实质归纳理论也无法彻底避免无限倒退的问题,但他强调这种倒退并非恶性的,而是一种良性温和的倒退,在某个时候会终止。诺顿指出,当我们问用什么来辩护已得到保证的事实时,答案是对科学知识的进一步熟悉。我们接着问,什么能证明这一点?——答案是我们对先前领域的进一步熟悉。因此,在诺顿看来,科学中所产生的倒退,很可能仅仅是对科学命题形成过程的溯源。从一种元素的几个样本的熔点过渡到所有样本的熔点,我们如此推论的依据是什么?化学元素在其性质上通常是一致的。为什么我们会相信呢?因为元素由原子组成,所有的同类型的原子都以相同的方式排列。所以,所有相同元素的样品在显微镜下的成像是一致的,它们有着相同的物理性质。① J. Norton,“A Material Dissolution of the Problem of Induction”. 如果接着追溯,我们就触发了倒退。但诺顿强调,这与形式归纳理论所引发的规则倒退截然不同。实质归纳理论的追溯过程不是虚幻的,而是真实的,是在科学史上有充分记录的事实。诺顿便得出结论,在形式归纳理论中出现的类似的论证结构,并不能给实质理论带来明确致命打击,因而有效地回避了休谟问 题。
(二) 回应经验主义驳斥
不同于历史—人类学的驳斥,经验主义的驳斥是非时间性的。经验主义者认为我们的知识全都来源于经验。但是我们却没有关于任何一般性知识的纯粹经验,无法提供足够的实质假定,使归纳能够越过经验来处理一般性。所以,驳斥的观点认为,实质理论要求只有当我们拒斥经验主义的时候,才能进行归纳,而不是通过对经验进行归纳,引入关于偶然事实的知识。这显然与实质理论的合理性建基于实质事实的观点不符。诺顿认为实质理论不承认普遍模式为归纳推理提供有效性,但这并非意味着实质理论完全拒斥经验主义,实质理论拒斥的是有层级的经验主义。他宣称经验主义的驳斥经不起推敲,因为该驳斥依赖认识论中两个非常狭隘的假设。第一个假设是,在事先不需要归纳知识的情况下,能够将纯粹的经验命题分离出来。第二个假设预设一种有层级的经验主义,即朴素的归纳主义。诺顿针对这两个假设分别予以分析和批 判。
第一个假设:在不需要归纳知识的前提下可以分离出纯粹的经验性命题。经验主义的驳斥要求经验性命题作为归纳推理的假定起点。我们只需对这个假设的狭义层面提出质疑,即否认有一些命题可以在没有归纳知识的前提下获得,就可以驳倒这个假设。诺顿认为,语言无法为我们的纯粹经验提供一种表达模式,当我们用较少语境依赖的例子来表达纯粹经验时,就会遇到困难。我们来看一个较少地依赖语境的例子:“这个东西”和“那个东西”具有相同的颜色。我们怎么才能知道此物和彼物颜色相同呢?首先,我们要对语境中“这个东西”的指称有一个普遍的理解,否则就不知道要抽离背景环境中的哪些部分。另外,当我们就两个东西的颜色达成一致的时候,理解这两个东西在哪些方面是一致的,就像理解“红色”一样复杂。要理解“红色”这个谓词,我们必须得有分类的能力,在无穷的颜色谱范围内,哪一个被适当地标记为“红色”。视力正常的人如果不能从粉色或紫色球中挑出一个红色球,就不会理解何为“红色”。① J. Norton,“A Material Dissolution of the Problem of Induction”. 这个假设类似前面的洞穴寓言。亚当的洞穴寓言是为了唤起一种无归纳的,命题性知识的概念。而这个寓言之所以失败,不仅仅是因为它依赖虚幻的猜测,更是因为一开始就不存在无归纳的命题知 识。
第二个假设:存在依层级建构的经验主义。事实中的归纳支持关系是在严格的层级结构中组织起来的。也就是说,最为简单的经验事实在最底层。我们使用归纳推理来增加新的、更高层级的事实。上一层的事实只能由那些下层的事实来保证。如果情况确实如此,那么实质归纳的倒退问题就无法避免。有层级的经验主义是相当狭隘的,比如经验主义假定理论使用了像“电子”“电荷”这样的理论词汇,更加远离经验,而这些理论词汇似乎并不是来自观察领域的一般知识。由此可见,在观察领域所固有的归纳知识不能为这些更远离经验的理论提供必要的实质假定。科学理论的建构是否如此简单?所有的幻觉都被现代物理学理论的出现打破了,比如20 世纪初的广义相对论和随后的量子力学。正如爱因斯坦反复强调的那样,这些理论并不是由经验简单归纳而来的。② A. Einstein,“Principles of Research”,Statistics in Medicine ,Vol.31,No.24,1918,pp.2760—2768.事实上,在经验理论的基础上,归纳支持关系往往是交叉的,而不是一种平行的层级关系。
针对经验主义的层级观,诺顿提出了一种自我支持(self-supporting)的归纳关系,即非层级的经验主义。我们可以把“自我支持”粗略地理解为理论的自洽。诺顿之所以采取这种处理方式,我们认为他主要出于以下两点考虑。首先,有层级的平行支持关系最终不可避免地引发实质归纳理论的倒退问题。其次,在成熟的科学中,归纳支持关系在许多方面超越了任何严格的层级划 分。
在实质归纳理论中,归纳推理不依赖普遍模式,而是由实质事实辩护。我们通过化学元素的例子具体阐明实质归纳理论。例如,我们可以从证据中推断出一些钠元素在97.81 摄氏度时融化,从而得出结论:所有钠元素样品的熔点是97.81 摄氏度。在一般情况下,一种元素的所有样本都拥有这种物理性质。如果没有这个限制,推理将是演绎的。这个限制条件赋予推理以归纳的特征。如果我们知道某种元素其中一个样本的物理性质,我们就有一个许可(license)来推理其他样本很可能具有相同的属性。② J. Norton,“There Are No Universal Rules for Induction”,Philosophy of Science,Vol.77,No.5,2010,pp.765—777. 归纳许可并不是来自从“一些……”到“所有……”的推理形式,而是来自与归纳实质相关的事实。在接受结论的过程中,我们接受了归纳风险,即这种元素没有同位素的形式,它的熔点则不相同,故而推理是扩展性的。元素的一般事实既是事实陈述,也是推理的保证。“一般情况下,诸如此类”的事实保障“诸如此类”的归纳推理,实质归纳理论根据这些事实来为其辩护。在实质理论中,归纳的可接受性最终可以回溯到一个事实问题,而非一个普遍模式。③ J. Norton,“A Material Dissolution of the Problem of Induction”. 根据这一理论,所有归纳推理都由事实保证。由于这些事实是偶然的,因此没有普遍的效力可言。故而不存在普遍适用的归纳逻辑系统。每一个系统都只在有限的领域内有效,只有在这个领域中,所保证的事实才是正确 的。
三、拱门论证——一种自我支持的归纳结构
诺顿并不反对经验主义,他反对的仅仅是有层级的经验主义。有破则有立,诺顿随后提出了更切合实质归纳理论的非层级的经验主 义。
诺顿使用了一组形象的图式隐喻说明了层级结构和非层级结构的区别(见下图)。根据有层级的经验主义,科学知识就像一座塔。我们必须从经验基础开始,然后将石头一层层“归纳地”堆叠,直到建造过程完成。上方的石块只能由那些更靠近基岩的石头支撑。诺顿宣称有层级的经验主义与科学研究的实际情况不符,他认为科学大厦更像是一座石拱门或石砌圆顶。这就需要非层级的经验主义,拱门或石砌圆顶的每一块石头由它上方和下方的石头中结构性地支撑着。例如,拱门拱顶上的石头之所以没有掉下来,是因为它是由左边的石头和右边的石头支撑着的。① 注:我们可以把这种左右关系理解为一种“弱”层次的上下关系,除了“拱顶”和地基不能恰当的类比,其余石块都完美地符合这种结构关系。 拱顶左边的石头则被拱顶石块和它下方的石块支撑着,拱顶右边的石头也是类似。如此一来,拱门上的每一块石头就像锁链一样,整体性地相互支撑着,“链”在一 起。
塔与拱门 ② J. Norton,“A Material Dissolution of the Problem of Induction”.
诺顿认为,成熟科学中归纳支持的关系类似非层级的结构。毫无疑问,归纳支持关系必定是经验主义的,因为所有的支持关系最终都依赖观察和经验事实。但是这种关系并不构成一个层级结构。这种非层级的结构需要以经验命题为建筑始基,当建立了一定的基础后,就不再是堆砌式的关系了。如果我们将拱门结构比喻成科学知识的结构,拱门中间具有较高普遍性的命题既有来自下方具有较少普遍性命题的支持,同时还有来自上方更高普遍性命题的支持。所以说,这种支持关系改进了层级经验主义的单一支持关系。进一步地,我们可以把以上的这种支持关系称作一种支持结构。一般来说,一处结构也有来上下两方结构的支持。在归纳自支持的命题系统中,每一个命题都得到了充分的归纳支 持。
支持关系的多重交叉在科学中较为普遍,无论是广义的还是狭义的。比如说,每一种科学都确信,能量守恒的一般原理在其范围内是有效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让人相信,在其他科学领域里,能量守恒依旧是有效的。在一个更具体的层面上,牛顿引力理论中有一个简单的例子。当我们从金星的观测位置推断出适合它的椭圆轨道时,我们从所有可能的曲线中选择了椭圆。然而,牛顿的定律可以从其拟合的椭圆中得到归纳支持。诺顿指出,科学结果之间的相互支持比较常见,不必对每一种导入的命题的归纳支持进行审查,以确保它只从较少一般性的命题中得到支持。这样做既不现实,也不可取。① J. Norton,“A Material Dissolution of the Problem of Induction”. 对科学家来说,重要的是结果在科学中得到了很好的支持,即使它的部分归纳支持来自具有更高普遍性的命 题。
我们可以把这种非层级的经验主义看成是建立在一定基础主义之上的融贯认识论,它并不排斥基础主义,甚至可以算作是一种温和的基础主义,它只是拒斥依附于归纳层级的基础主义。当建立了一定的基础之后,剩下的任务则是借助假设,巩固内部元素之间的相互支持的结构关 系。
读程学武的文章《纸糊的墙》(《杂文月刊》原创版2018年10月上),想到了游宇明的文章《“下地”的制度才叫制度》(《杂文月刊》原创版2018年7月上)。走进我们的办公室,各种规章制度挂满了墙。墙上的制度不叫制度,叫摆设,是专门给领导看的。下地的制度在工作人员心里,这才叫制度,是工作人员搞好工作的依据。制度要有操作性,不能原则上都正确,落实却无目标。切实可行的制度一定要下地,要落实。真正做到有制度必须执行,执行制度必须严格。
一旦有了这样一种自我支持的结构,我们就会发现,支持关系不能以层级经验主义所要求的方式,从赤裸裸的经验中连续性地引入。在层级经验主义的结构中,只存在着下层对上层的单一支持关系,这种支持关系是单向的,我们将塔的上层移除,对塔的下层没有任何影响。而非层级的经验主义能克服这一缺陷,系统中的每一个命题都得到了较好的支持。如果我们将拱门的上层移除,那么拱门的下层就会失去平衡,轰然崩塌。我们知道,塔可以自下而上地堆砌而成,但是这种构造方式对拱门失效。我们很容易想象塔的建造过程,但是建造拱门要复杂得多。那么有人就会质疑,自我支持的结构似乎很有说服力,但是这种结构是如何构造出来的呢?拱门的类比恰好为非层级的经验主义结构提供了一个实例。我们来看一下拱门、圆顶和大教堂是如何建造的,在建造这些建筑物的过程中,有一个关键的环节,必须借助“脚手架”(scaffold)。② Ibid. 这些建筑石头最初由脚手架支撑,当每个部分都有了自我支持关系的时候,脚手架就会被移除。如果在任何地方都能获得足够的支持,那么我们最终会得到一个结构,在这个结构中,每一个事实都是由一个高度连接的、巨大复杂的归纳结构所支持。这种有机联系的网络暗示了一个有趣的想法:一旦归纳支持的关系全部就位,我们就有了一个归纳的自我支持结构,该结构正是成熟的科学所具备 的。
脚手架在建立拱门结构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我们可以将脚手架理解为科学理论中的假设或猜想。在建立科学理论的早期阶段,我们首先会进行归纳和假设,整个结构由脆弱的木制脚手架支撑。但这并不是表示在建造的过程中,有了脚手架的支撑,结构就不会垮塌。如果结构过分松散,脚手架再多也无济于事。这也就意味着科学理论不是随意构建的,随着科学理论的成熟,我们会移除这些脆弱的脚手架,用牢靠的“实质支持”代替脚手架。① J. Norton,“A Material Dissolution of the Problem of Induction”.
变压器终端需要监测的状态参数包括:本体油温、油压、环境温湿度、本体三轴加速度、芯体接地电流、低压回路电流和三相电压,运输车辆需要监测的信息包括车辆当前地理位置、车辆行驶速度。通过传感器采集上述信息,经由变送器汇总并转化为4-20A电流信息,在就地存储备份的同时通过TCP协议打包远程传输至通讯服务器。变压器终端还通过北斗定位技术将车辆实施地理位置信息反馈至远端通讯服务器,保证了地理位置无死角定位。为时刻监测变压器终端是否工作,控制终端每分钟向服务器发送一次单字节的心跳包,确保终端的变送器仍在正常工作。
四、实质归纳辩护进路的困境
我们试着梳理诺顿的实质归纳辩护思路。诺顿认为辩护休谟问题的困难在于,当我们辩护归纳推理时,可能会出现循环或致命倒退,形式归纳理论无法避免这些问题。诺顿指出,如果采用实质归纳理论,问题就解决了。形式理论中产生的循环或致命倒退在实质理论中不再出现。为了寻求辩护科学的归纳推理,我们需要将范围扩展到整个科学中来证明事实,形成可辩护事实的链条,并且这些链条可能以某种良性的方式终止。② Ibid. 诺顿认为休谟问题的形式辩护建立在层级分明的经验主义基础上,不符合科学实践,并且有层级的经验主义有两个难以克服的脆弱假设。诺顿提出了一种非层级的经验主义,其中的支持关系如此错综复杂,以至于没有清晰的层级结构。就像建造拱门或拱形天花板,其中一些石头被脚手架支撑着,只有在剩下的石头到位时才能拆除。每块石头都被其他石头支撑着。相应地,我们可以建立一种自我支持的归纳结构。在这种结构中,每一个命题都有强大的归纳支持,对命题的归纳支持可以来自其他的命题,这些命题既可以比它更普遍,也可以更具 体。
综上所述,司法实践中兜底条款的适用在弥补著作权法中的法律漏洞、维护著作权人的合法权益以及保持著作权法律体系的稳定性和适应性方面有着重要的作用。因此,在《著作权法》第三次修改中应当予以保留。当然,从平衡作品创作者与社会公众利益的角度而言,为了更准确地适用这一条款,法院在适用时应遵循一定的适用规则。
我们认为诺顿是一位颇具创新精神的哲学家,面对棘手的休谟问题,依旧迎难而上。虽然他自信满满地宣告解决了休谟问题,但是其论证无论在辩护细节上,抑或是在整体的实质归纳理论中,都有一些模棱两可、亟待澄清的地 方。
首先,我们要指出的是,这种非层级的经验主义也面临着一些问题。既然诺顿认为所谓存在第一次归纳的时刻是一种历史—人类学的虚构,那我们同样可以质疑,拿什么保证科学的非层级结构的经验主义就不是一种所谓的结构主义神话。在拱门的隐喻中,我们怎么知道所有的猜想“脚手架”都已经用石头代替了呢?诺顿在这里使用的“脚手架”似乎就是威廉姆森(Timothy Williamson)所提出的“扶手椅哲学”(armchair philosophy)① T. Williamson,“I*—The Presidential Address:Armchair Philosophy,Metaphysical Modality and Counterfactual Thinking”,Proceedings of the Aristotelian Society ,Vol.105,No.1,2005,pp.1—23.,带有极强的主观臆想色彩,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个猜 想。
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秉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不以获取能源资源和输出过剩产能为目的。但在共商共建共享原则的落实过程中,在一些具体合作项目中出现了“单向施惠”现象,即馈赠式贸易让步。“单向施惠”有利于提升合作意愿,但缺乏效率性、稳定性、可持续性,会导致一些国家对国际合作存在过高的期待,所谓的“期待”无法实现后国际合作可能会发生变更。因此,在“一带一路”建设过程中,沿线国家应努力营造更多人关注、更多人参与、更多人贡献、更多人受益的国际合作局面。
其次是来自外界的批评。诺顿声称实质归纳理论解决了归纳倒退的问题,奥卡沙和凯利却不以为然。奥卡沙指出“诺顿试图证明倒退并不是无穷的,不是特别令人信服。诺顿说一些辩护的链条可能会在不需要进一步辩护的原初经验事实中终结。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很难看出是什么激发了这样的论点,即每一个归纳推理都需要得到某些实质许可或其他的许可;事实上,所谓‘原初经验事实’可能会终止辩护的倒退,这就等于否认了这一论点。从观察到未观察到的推论总是需要额外的经验假设,而‘原初经验事实’可以证明关于他们自己的未观察到的结论,这是不可能的”② S. Okasha,“Does Hume’s Argument Against Induction Rest on a Quantifier-Shift Fallacy?”,Proceedings of the Aristotelian Society ,Vol.105,No.1,2005,pp.237—255.。奥卡沙将矛头指向了“原初经验事实”概念,质疑是否存在这样的“事实”。作为经验事实,在自身无需自证的情况下,还能作为结论的有效依据,这显然是荒谬的。凯利则认为实质理论必须致力于“先验知识:为了通过归纳学习一个事实,我们必须有许可归纳的实质事实的先验知识”③ T. Kelly,“Hume,Norton,and Induction without Rules”,Philosophy of Science ,Vol.77,No.5,2010,pp.754—764.。在凯利看来,这种先验的知识难以企及。诺顿在制造反寓言时用到过这个假设,但他明确表示这也是一种猜测,真伪难 辨。
Paula Pérez Sobrino(2014:137-168)认为多模态隐喻理论需要进一步发展,需要建立概念相互作用模式赋予多模态信息更丰富的内涵。比如需要建立动态多模态概念整合模式(multi-modal conceptual integration patterns)以探究多模态表达结构。该模式下多模态输入的创造性融合在很大程度上受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的复合体的互相作用的制约和引导。
最后,诺顿既然提出了一种新的归纳理论,那么他必须要调和新的“实质理论”与旧的“形式理论”的关系。但是,我们从他的实质归纳理论出发,将会导出一个明显的悖论性结论。斯蒂尔(Daniel Steel)认为诺顿的实质归纳理论有多元化的倾向,因为所有的归纳推理方式都依赖于这种或那种实质事实,而实质事实在不同的事例中可能显著地不同。因此,没有理由认为有一种单一的归纳推理模式能把所有的事例统一起来。多种对立的归纳方法可以和平相处。① D. Steel,“The Facts of the Matter:A Discussion of Norton’s Material Theory of Induction”,Philosophy of Science ,Vol.72,No.1,2005,pp.188—197.但是诺顿明确声称归纳的合理性并非来自形式归纳理论的普遍模式,制造了实质归纳理论与形式理论的严格对立。一方面我们从他的实质归纳理论可以推出多元论的思想,另一方面他的理论前提却完全否定和扼杀了这种多元论。此外,诺顿的实质归纳理论还较为粗糙,我们甚至可以把它仅仅作为框架性的专门为解决休谟问题而构想出来的理论。相较他所批判的形式归纳理论,该理论的应用价值还有待发掘,因为归纳的特殊性在于其不仅仅具备促进认知的功能,更兼具辅助发现的作 用。
虽然诺顿的实质归纳理论和他的休谟问题消解方案面临着诸多挑战和质疑,但他的工作颇具原创性,提出了许多深刻的洞见,诺顿的实质归纳理论的主要观点鲜明简洁,道出了归纳全局辩护的局限,认为归纳推理在本质上是局部的、语境化的,不存在机械匹配和自动应用的默认模式,任何的整体辩护终将失败。在这一点上,绝大部分学者皆表示赞同。诺顿对休谟问题的辩护其实也是在阐述他的归纳局部辩护的思想,但是在很多基本概念和辩护细节上,还有待商榷。总体而言,实质归纳理论及其解决休谟问题的方案,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和激烈讨论,称得上是归纳逻辑领域的最新理论进 展。
● Can The Theory of Material Induction Resolve the Hume Problem?
LI Shuai
Abstract: John Norton proposes a new inductive theory: material theory of induction, which intends to solve the annoying Hume problem. He claims that in the formal theories of induction, the validity of inductive reasoning comes from the universal reasoning schema. In the material theory of induction, the validity of inductive reasoning depends on the fact. That would, he argues, transform the defense of the inductive schema into a defense of the fact. Consequentially, Hume problem would be dissolved. Norton responds with two criticisms of the material induction defense approach. On this basis, a kind of non-hierarchical empiricism of arch structure is established. However, we find that Norton’s material induction defense approach does have some insurmountable problems.
Key words: material induction; Hume problem; inductively self-supporting; non-hierarchical empiricism
中图分类号: B8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0047(2019)05-0081-12
作者简介: 李帅,南开大学哲学院博士研究生 。
基金项目: 本文受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现代归纳逻辑的新发展、理论前沿与应用研究”(项目编号:15ZDB018)、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延展心灵自然化的认知标志问题研究”(项目编号:16BZX023)、教育部人文社科一般项目“认知心理学视域下的归纳逻辑前沿研究”(项目编号:18YJC72040001)的资助。
(责任编辑:肖志珂)
标签:实质归纳论文; 休谟问题论文; 归纳自支持论文; 非层级的经验主义论文; 南开大学哲学院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