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中国赛珍珠研究述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述评论文,中国论文,近年论文,赛珍珠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993年，笔者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通过回顾赛珍珠的作品（尤其是涉及中国题材的）在中国大陆解放前后60余年的翻译、研究，对这位特殊的美国女作家在中国的命运作了一番比较全面的考察，对这一命运的成因也作了尝试性探讨，并预言，只要中美关系不发生根本性逆转，那么，中国的赛珍珠研究一定会深入下去。现在，几年过去了，中国赛珍珠研究果然一直在稳步进行，取得了一批可喜的扎实的研究成果。笔者在深感欣慰之余，愿意就近年中国大陆的赛珍珠研究现状作一综述性介绍，并就这一研究中存在的若干问题略陈已见，贡献给学术界。
一
赛珍珠由于特殊的异国经历而终于创作出众多的中国题材作品，她因“对中国农民生活史诗般的描述，这描述是真切而取材丰富的，以及她传记方面的杰作”而荣膺诺贝尔文学奖。可以说，她身上聚合了深广的中西政治、社会、宗教和文化内涵，成为文化交流中的一种现象。不管怎样看待赛珍珠现象，谁也无法否认她得诺贝尔奖的事实。这样，她自然就被收入“名人录”。曾几何时，我国出版的辞书众口一辞地谴责她，对其大张挞伐，认为她的《大地》三部曲所描绘的并不是中国社会的真实面貌，也没有反映中国人民的命运。但是，令人感到欣慰的是，近年推出的有关辞书中，对赛氏的评价已渐趋公正、实事求是。也许是受到近年学术界更注重文本艺术性研究倾向的影响，近年收入赛珍珠其人其作的辞书也更多地从其作品的主题蕴含、艺术形式、人物塑造、语言特点诸方面入手来给其定位，所分配的篇幅也较以前为多。福建教育版《20世纪英美文学辞典》收入“赛珍珠”和“《大地》”两大条目，并且指出，《大地》以同情的笔调描写了一位贫苦农民为争取赖以生存的土地和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进行的艰苦斗争，揭示了主人公跟妻子、跟土地的关系，涉及到生与死、繁荣与饥饿、传统与变革等社会问题；编者还评论说，赛珍珠关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强调劳动、家庭、生存的普遍而永久的价值，《大地》故事性强，结构紧凑，语言质朴流畅。另外，较有代表性的是文汇出版社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精华集成》。撰稿人在“评析”中说：“在赛珍珠的获奖评语中，《大地》被称为是中国农村社会的史诗般描述，是公允的。”同时，撰稿人还提醒说，迄今已延续90多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中，只有《大地》是描写中国农民命运和中国社会生活的，这对于我们中国文学界，有独特的价值。在辞书中对赛氏作出上述这样高度的评价，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也是无法想象的。要知道，《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卷中赛珍珠仍遭到彻底的否定。
一般而言，辞书是具有一定的权威性的，其影响也由此而来。近年，赛氏不仅进入辞典并获较高评价，而且，她还被写入不少著作。1992年，王长荣在《现代美国小说史》中曾专辟一节，来讨论赛珍珠。而这两年，除了有关传记类著作（如林太乙的《林语堂》）、[①]施建伟的《林语堂在海外》[②]等）自然要写及赛珍珠外，不少学者都在各自的著作中给予赛氏以很高的评价。陈思和在分析了《大地》的主题和艺术特征后，驳斥了所谓赛氏没有描绘出中国社会的真实面貌的观点，并义正辞严地批判了当年把文艺作品统统作为政治宣传品的荒谬做法。[③]张子清则道出一般评论家的看法，认为赛氏作品尤其是《福地》（即《大地》）“由于出色的遣词、抒情的描写、详细的资料和雄伟的建构而不失为一部厚实成熟之作。[④]此外，刘龙在《赛珍珠》（修订本）中，对部分内容作了修改和补充。在原书第一部分增加了“婚恋多舛”、“布克夫人”两节，第二部分则增加了她的自传等著作中多次提及的与孔子、胡适、陈独秀、毛泽东、朱德、梅兰芳等名人有关的内容。姚君伟也在研究的基础上将赛珍珠及其文学创作写进了高校文科教材《世界文学》，[⑤]一改国内中文系“外国文学”教材中始终对赛珍珠只字不提的旧貌。
二
由于受篇幅的限制，辞书中有关赛珍珠的条目和内容当然不能尽情展开，而在这方面，专题论文就具有明显的优势。据不完全统计，自1994年至今，国内发表的赛珍珠研究文章有30余篇。从数量上看，这不能算多，但如果从赛珍珠研究存在着诸多方面的困难这一点来说，短短两年时间能出现这么一批文章，仍是一件令人感到欣喜的事情。这批论文既包括赛珍珠在中国的接受史的研究，也包括对其代表作本身的文本研究，既有关于代表作的主题、人物分析，也有从民俗和跨文化交流角度的研究；从方法上看，既有运用传统方法的研究；也有运用诸如女性主义文学理论、原型理论、后殖民主义等新方法的尝试。这批论文有的先在全国或地方学术研讨会上宣读，然后发表在国内几家主要的外国文学研究、比较文学研究等刊物上，也有的直接刊出。总之，都扩大了赛珍珠研究在学术界的影响。特别需要提及的是，《河南师大学报》（哲社版）和《镇江师专学报》（社科版）几年来登载了中国赛珍珠研究的大多数成果，无可争辩地成为中国学者发表赛氏研究成果的主要园地。《河南师大学报》的“赛珍珠研究”专栏在郭英剑的主持下，推出了一系列重要文章，有不少被转载，在中国当代赛珍珠研究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值得大书一笔。郭英剑在组稿、编稿的同时，还撰写了一些高质量的论文，并参译和翻译了赛珍珠作品及赛氏研究文章，赛珍珠研究成为其《英美文学专论》一个重头戏。镇江师专赛珍珠研究课题组自1994年春成立以来，成员们发表了系列研究文章，成为目前赛珍珠研究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以下就学者们近年在赛珍珠研究中所关注的几个方面稍作介绍和分析。
关注中国赛珍珠研究的人想必已经发觉，目前这一研究在作品方面仍然较多地集中在《大地》三部曲、《母亲》以及赛珍珠《自传》方面，而在三部曲的研究中，比较多的研究关注的是其主题分析、人物形象、民风民俗，等等。需要说明的是，对《大地》三部曲研究较多这是很正常的，因为本书是赛珍珠最负盛名的作品，她本人也很偏爱，视为她写出的最佳作品。我个人认为，姚锡佩的《论赛珍珠的〈大地〉三部曲》[⑥]是迄今国内研究该作品的最有力的论文之一，全文洋洋洒洒，从“从偏见中脱颖而出”、“面对中国式的责难”、“描绘中国人的生命圈”、“反映传统的裂变和修复”、“探讨中西文化交融”、“显示革命中的困惑”等六大方面，多角度、多层次地评价了赛珍珠的这个大部头著作，认为赛珍珠对中国近代社会变迁过程中错踪复杂的矛盾和心态的描写，本身就是一种伟构，认为赛珍珠对中国近代的历史和民族特性的透视和解剖，又顽强地体现出作者独立的主体意识，使得这部作品成为西方人民了解中华民族的窗口。姚锡佩还冷静地指出，《大地》三部曲也为中国人审视自身的历史，提供了一系列值得深思的艺术形象。近年来在赛珍珠研究方面用力甚勤的尚营林则从赛氏几部重要作品（《大地》、《龙种》、《母亲》等）入手，对中国农民的传统价值观——恋土——作了分析和概括。[⑦]作者通过比较，认为从恋土这个主题来考虑，赛氏作品是一个突破。他发现，中国文学史是很少有作家将恋土意识作为以农民为主体的中华民族的共同价值取向和思维基点，作为中华民族千年因袭特点，作为这个群体的共同心理结构和群体意识，去作总体把握。姚君伟也就《大地》及其他代表作的人物形象分析推出了系列文章，注意到了这些人物身上一些未为学术界注意或者注意得不够的层面。[⑧]在《大地》的民俗研究方面，刘龙对茶俗描写作了考察和分析，从一个新的方面说明了赛珍珠在中国民俗文化方面所具有的素养。[⑨]赛珍珠在美国被看作“民间中国专家”，是否如此，确实值得研究。
1995年是近年取得赛珍珠研究成果最多的一年。也是研究者的研究个性有最多凸现的一年。15篇文章大多以宏观和微观相结合的方法、从比较文学、比较文化的角度切入，进入赛珍珠的文学世界，探讨赛珍珠作品的特点，分析赛珍珠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姚君伟有意识地运用影响研究方法，从发生学的角度探讨了赛氏作品与中国小说之间的渊源关系，揭示了赛珍珠接受中国小说的具体过程。[⑩]美籍华裔学者黄文湘以极多的篇幅、丰富的材料，充满激情地在赛珍珠的文学天地里遨游了一番，文章读来让人感到他对赛珍珠其人其作其思想的熟稔。[(11)]鲁跃峰则从中西文化冲突、中国现代化的角度探讨了赛珍珠作品的精神及其现实意义；他认为，赛氏作品的基本精神是展示各民族之美，赛珍珠是中西文化深层的沟通者，她能摆脱中西文化优劣之争，追求人类共同文明。[(12)]而正是在赛珍珠的中西文化观上，应锦襄在《跨文化中的消解与切入》中提出了与目前大多数学者截然不同的观点。[(13)]她认为，民族文化中必有一个核心是无法进入的。她通过分析《大地》（也提及《东风·西风》）得出一个结论：《大地》是一个现象，是主客观之间文化差异所造成的误读现象。她认为，《大地》所体现的问题是主体未能认识其本身与客体的距离，作为主体的赛珍珠误以为已经真正投入而且掌握了客体。应锦襄认为“赛珍珠不是一个良好的中国文化接受者，也无法深入感受中国文化的风貌，更不理解中国文化传统中有那么一个核心，”“布克夫人正是以殖民者的角度来观察，同时用殖民者的语言来阐释的，她绝对肯定了自己的阐释，一切‘误读’即从此产生。”笔者当时读到应锦襄的观点时，印象极深。因为它与大多数学者的观点相左，如周锡山认为赛珍珠“接受了原汁原味的中国文化”，[(14)]郭英剑的观点是赛珍珠的创作不乏反霸权主义、反帝国主义的内容，赛氏可被看作后殖民主义文学的先驱者。[(15)]赛珍珠是否为殖民者，是个重要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将直接关系到对赛氏的中西文化融合观的理解。笔者曾经指出，“贯穿于她的思想观念及文学创作的基调是东西方文化的融合，她在东西方双向交流方面身体力行，做出了许多实绩，起到了双重媒介的作用。……她揭示东西文化之间客观存在的差异，不是为了拆开东西方，好像要应和吉卜林的东西方难免是‘永远碰不到一块儿’的论调，而是为了相互尊重，由交流到交融，直到天下归一。这一愿望离实现之日还很遥远，但终究是美好的。”[(16)]但笔者读毕《东风·西风》感到，赛珍珠到底还是从美国文化的视角来扫视中美文化冲突的，在小说第二部分，赛氏希望借助于异族通婚来表现其中西文化融合的理想，但这尚谈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中美文化融合，充其量是一种文化向另一种文化的投奔。桂兰的哥哥对中国家庭文化观念不是采取扬弃的做法，而是决裂。固然，应该接受西方文明中较进步的内容，但东方文化中一些有价值的因素不能抛却。所以，或许可以说，《东风·西风》中的文化融合说教意味较浓，给人以牵强的感受。文化融合前景诱人，可终非是一蹴而就的东西。文明人类到达自身孜孜以求的文化融合的理想境界，仍需经过一个艰苦漫长的过程，而在此过程中，“利导则两美可以相得，强合则两贤必至相厄。”[(17)]赛珍珠应该说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她后来在《分家》中塑造的梅琳就较好体现了其中西合璧思想，也颇易为人们所接受。
三
中国赛珍珠研究近年取得不少实质性进展，值得肯定。但是，这一研究中仍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暂时想到的有以下几个：
1.观念问题。我们发现，在赛珍珠研究中，还存在着妨碍这一研究取得进展的观念。作家凭作品说话。我们不应当抱住成见、偏见不放，不管是赞扬还是批评，都应当认真阅读一下赛珍珠的作品，了解她的为人，以及其思想出发点，承认她作出的贡献，而不是仍然用狭隘的政治标准或单一的艺术标准去评判她。
2.研究者素质问题。笔者曾写过一篇有关《赛珍珠研究》的书评，谈到书中一些研究文章的研究成分的稀薄，研究者自身理论修养还亟需提高。从近年的成果看，坚持赛氏研究的学者素质不断得到提高，并能合理运用新的研究方法，取得了不少突破性成果。但是，学术研究往往就是学者与研究对象之间的对话。赛珍珠有着异常丰富的内心世界，具有多方面的文学艺术素质。要研究她，就必须了解她所了解的东西，阅读她所阅读的书籍，而面对赛珍珠这样的跨文化研究对象，研究者本人最好还要具备她所亲历过的文化氛围的实际经验，研究才能获得真正可靠的成效。总之，如果不能站到与赛珍珠对话的高度，那么，我们的赛氏研究可能会流于不加分析地赞扬或者否定，两者都有害于这一研究的健康展开。
3.译本问题。研究赛珍珠最好接触原作，不过，目前原作不易得到，退而求其次，希望多读到中译本。今年，《东风·西风》新译本由《当代外国文学》推出。另悉，近期国内有出版社将出一些赛著中译本。这无疑是赛珍珠研究者的福音。但相对于赛著数量，中译本的比例仍然小得可怜。不少有识之士已经在不断呼吁，希望有计划、有步骤地翻译出版赛氏百余本书、千篇演讲、十部影视剧中的精华。[(18)]译本问题的解决，将使研究者有机会读到更多的赛氏作品，使研究范围的扩大成为可能。顺便提一下，迄今为止，中国学者尚未撰写出一本赛珍珠（评）传，跃跃欲试者不乏人在，但依笔者浅见，只有读完赛珍珠的著作（包括可能有的日记、信札等）并作多方面的调查，才可能实现这一宏愿。否则，又如何能做到知人论世呢？
以上是近年中国赛珍珠研究的一个回顾。现在，随着科技和经济的发展，物理空间的距离已经大大地被缩短，世界成为“地球村”，各国各民族的文化交流不可避免地变得空前活跃。在这一背景下，赛珍珠研究成为一个重要的课题，其意义会越来越明显地为人们所了解，因为赛珍珠本人就是多元文化交往、相处与融合（不是吞并）的产物，她的“天下合一”的思想是美好的，尽管在该思想与她的创作实践之间存有一些隐含的矛盾。最近中美关系出现了一些缓和的迹象。笔者相信，以此为契机，中国赛珍珠研究一定会有更大的作为。
注释：
①中国戏剧出版社，1994年。
②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年。
③《〈大地〉三部曲》，载《羊骚与猴骚》，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
④《地球两面的文学——中美当代文学及其比较》，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
⑤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年。
⑥《当代外国文学》1996年第3期。
⑦⑨《河南师大学报》1994年第2期。
⑧《镇江师专学报》1995年第1期；《当代外国文学》1995年第3期；《河南师大学报》1995年第6期。
⑩《论中国小说对赛珍珠小说观形成的决定性作用》，《中国比较文学》1995年第1期。
(11)《赛珍珠的文学世界》，《河南师大学报》1995年第2期。
(12)《河南师大学报》1995年第6期。
(13)《中国比较文学》1995年第2期。
(14)《赛珍珠与中国文化》，《中国文化与世界》（第三辑），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5年。
(15)《赛珍珠：后殖民主义文学的先驱者》，《河南师大学报》1993年第6期。
(16)《赛珍珠〈我的中国世界〉的多重价值》，全国第二届中外传记文学研讨会（南京）上宣读。
(17)钱钟书《谈艺录》，中华书局，1984年，第351页。
(18)《赛珍珠》（修订本）“前言”，黄山书社，199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