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的句法,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句法论文,代词论文,结构论文,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McCloskey(2006)和Rouveret(2011)将接应代词(resumptive pronouns)分成三类(McCloskey 2002;Asudeh 2004,2007):移位生成的接应代词、基础生成的接应代词和“补救性(intrusive)代词”。
Vata语疑问句中的接应代词属于移位生成的接应代词。以(1)为例来说明此类接应代词的语法流程:wh-算子ló原位于接应代词ò的位置,移到句首位置后留下一个变量语迹,该语迹被移交(transfer)给语音系统后,在语音系统里被拼读成接应代词ò。因此,这类接应代词又被称为“在语音系统中被拼读出来的移位语迹”。它与变量语迹的句法性质完全相同,具备变量语迹的三个典型诊断性特征,分别是不能违反“岛屿限制”(island constraints),能允准重构效应(reconstruction effect),能允准寄生空缺(parasitic gap)。
(1) ló ò le sàká lá(Vata语)
who he eat rice wh
"Who is eating rice?"(Koopman & Sportiche 1982:128;Asudeh 2007)
爱尔兰语关系结构中的接应代词属于基础生成的接应代词。以(2)为例来说明此类接应代词的特点:接应代词í虽然和关系从句的中心语ghirseach同指,但它们都是基础生成的,关系结构的句法推导中既没有中心语的移位,也没有零形式wh-算子的移位。因此,这类接应代词能违反“岛屿限制”,但不允准重构效应和寄生空缺,即不具备变量语迹的三个典型诊断性特征。
(2)an ghirseach a-r ghoid na síogaí í(爱尔兰语)
the girl COMP-PAST① stole the fairies her
"the girl that the fairies stole away"(McCloskey 2002:189)
英语关系结构中的接应代词属于“补救性代词”。典型的英语关系结构中,关系从句的中心语必须和关系从句内的某一空缺同指,如。但有些英语关系结构中,中心语必须和接应代词同指,如(3-6)所示。(3)中的接应代词出现在内嵌的“复杂名词短语”(Complex Noun Phrase)中;(4)中的接应代词出现在内嵌的wh-疑问句中;(5)中的接应代词出现在主语或宾语的子成分中;(6)中的接应代词出现在内嵌的状语从句中。这些接应代词的分布都遵循一个独特的规律,即只能出现在“岛屿”中。根据“岛屿限制”(Chomsky 1981),“岛屿”内的成分不能移出。此时,一个基础生成的、具有代词(Pronominal)性质的接应代词的出现便成为一种补救措施(Chomsky 1981; Sells 1984; Shlonsky 1992; McCloskey 2002,2006;Asudeh 2004,2007)。这种接应代词也就被称为“补救性代词”。它的出现避免了“岛屿限制”的违反。(3)中接应代词的出现避免了“复杂名词短语限制”的违反;(4)中接应代词的出现避免了“wh-岛屿限制”的违反;(5)中接应代词的出现避免了“左枝(Left Branch)限制”的违反;(6)中接应代词的出现避免了“附加语岛屿限制”的违反。值得注意的是,绝大多数研究者(Chomsky 1981:4,173; Sells 1984:4;Shlonsky 1992;McCloskey 2002,2006;Asudeh 2004,2007)认为,含“补救性代词”的关系结构并不是真正的英语关系结构,不属于英语语法范畴,是一种边缘(marginal)现象,或者说是一种加工假象(processing artificial),大部分英语母语者不接受它。
很多汉语关系结构也含接应代词,例如。那么汉语关系结构中的接应代词属于哪一类呢?Ning(2008)认为它属于基础生成的接应代词,但未给出充分理由。接下来本文总结了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的分布规律,然后用三个经典诊断性证据来证明它确实是基础生成的接应代词。
2.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的分布规律
我们经常看到,在有些汉语关系结构中,中心语与关系从句内的空缺同指,如(7a-b)所示;而在有些汉语关系结构中,中心语与关系从句内的接应代词②同指,如(7c-d)所示③。那么,这些空缺和接应代词的分布要遵循什么样的规律呢?本文发现,空缺和接应代词的分布与谓词是否“本身合法”息息相关(本文的“谓词”是指关系从句去除“的”后的剩余部分,比如(7)中的谓词分别是“我喜欢”、“老爱吃手”、“我昨天跟他跳了三支舞”和“王老师一直在劝他出国”)。
详情如下:
1)如果不管是空缺还是接应代词,谓词都“本身合法”(即谓词能单独使用),那么,空缺和接应代词可任选一个。例如(8)中,不管主语位置是空缺还是接应代词,谓词都“本身合法”(如(9)所示),所以空缺和接应代词可任选一个。又如(10)中,不管宾语位置是空缺还是接应代词,谓词都“本身合法”(如(11)所示),所以空缺和接应代词可任选一个。不过,省力原则会让我们倾向于选择空缺④。类似英语结构中只能出现空缺,如(12)所示。
2)如果只有接应代词才能使谓词“本身合法”,那么该关系结构中就必须出现接应代词。例如(13)中兼语动词的宾语位置只有出现接应代词,谓词才“本身合法”(如(14)所示),所以(13)中必须出现接应代词。类似英语结构中只能出现空缺,如(15)所示。
又如(16)中被动动词的宾语位置只有出现接应代词,谓词才“本身合法”(如(17)所示),所以(16)中必须出现接应代词。类似英语结构中只能出现空缺,如(18)所示。
同样,(19)中双宾结构(马庆株1983)的间接宾语位置只有出现接应代词,谓词才“本身合法”(如(20)所示),所以(19)中必须出现接应代词。类似英语结构中只能出现空缺,如(21)所示。
同样,(22)中的介词宾语位置只有出现接应代词,谓词才“本身合法”(如(23)所示),所以(22)中必须出现接应代词。类似英语结构中只能出现空缺,如(24)所示。
同样,(25)中重叠动词的宾语位置只有出现接应代词,谓词才“本身合法”(如(26)所示),所以(25)中必须出现接应代词。
同样,(27)中的“岛屿”中只有出现接应代词,谓词才“本身合法”(如(28)所示),所以(27)中必须出现接应代词。值得注意的是,以往文献(如Aoun & Li 2003)以为,(27)中的汉语关系结构和(29)中的英语关系结构完全一样,“岛屿限制”使得“岛屿”中只能出现接应代词,不能出现空缺。然而实质上,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的出现与“岛屿限制”完全无关,而与谓词是否“本身合法”息息相关。
综上所述,英、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的分布规律完全不同。况且,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不是一种边缘现象,而是汉语语法的一部分。因此,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不是“补救性代词”。
3.基础生成接应代词的三个诊断性证据
接下来用三个经典诊断性证据来证明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是基础生成的接应代词。
其一: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能出现在“岛屿”中,即能违反“岛屿限制”。
判断某一空缺是否是移位语迹的第一种方法是看它是否不能出现在“岛屿”中(Chomsky 1981,2004)。同理,判断某一接应代词是否是“在语音系统中被拼读出来的移位语迹”的第一种方法就是看它是否不能出现在“岛屿”中(McCloskey 2002,2006; Asudeh 2004,2007;Rouveret 2011)。前面提到,Vata语疑问句中的接应代词不能出现在“岛屿”中,所以它被分析成“在语音系统中被拼读出来的移位语迹”。然而,从(27)中的例子可知,汉语关系结构中的接应代词能出现在“岛屿”中,因此它不是“在语音系统中被拼读出来的移位语迹”。
其二: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不允准重构效应。
判断某一空缺是否是移位语迹的第二种方法是看它是否能允准重构效应(Chomsky 1981,2004)。同理,判断某一接应代词是否是“在语音系统中被拼读出来的移位语迹”的第二种方法是看它是否能允准重构效应(McCloskey 2002,2006; Asudeh 2004,2007;Rouveret2011)。目前文献认可的能有效检验重构效应的两个语言现象是英语反身代词和英语习语,因为前者必须满足“约束原则A”(Binding Principle A),后者必须满足习语的整体生成条件(Schachter 1973;Bianchi 1999;Alexiadou et al.2000;Aoun&Li 2003:132;Mc-Closkey 2002,2006; Asudeh 2007; Rouveret 2011)。
我们先看英语习语。(30a)中,英语习语make headway中的名词headway必须作为动词的宾语进入句法推导,即不能脱离动词而单独使用,所以(30b)不合法。而(30c)合法,这是因为,虽然在静态表征结构中,headway不是made的宾语,但在动态推导过程中,headway是从关系从句内made的宾语位置移出的,移出之前它已作为make的宾语进入了句法推导,因此满足了习语的整体生成条件。反过来,我们一见到(30c),就必须将headway重构回关系从句内made的宾语位置,以满足习语的整体生成条件。(30c)和(30d)的对立更明显地证明了重构效应的存在:作为关系从句中心语的headway不仅可以而且必须在关系从句内得到允准(Alexiadou et al.2000:11-12)。这种意义上的习语才是真正能体现重构效应的习语。那么,汉语中存在类似的、能真正体现重构效应的习语吗?Aoun和Li(2003)把“吃醋”看成能体现重构效应的习语。按照他们的思路,(31)中的空缺和(32)中的接应代词“它”都允准重构效应,因为中心语“醋”必须重构回关系从句内“吃”的宾语位置或者接应代词“它”的位置,才能满足习语的整体生成条件。然而比较(30)和(33),我们就能看到英、汉语习语的显著不同:对应不合法的(30b,d),汉语有合法的(33b,d),说明汉语习语中的名词本身能单独使用,并不需要作为动词的宾语进入句法推导,即不需要满足习语的整体生成条件。其它汉语习语⑥如“(临时)抱佛脚”、“吃闭门羹”的用法都与“吃醋”相同,如(34)所示。因此,本文以为,汉语中没有能体现重构效应的习语。我们也就无法找到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利用习语来允准重构效应的证据。
(30)a.We made insufficient headway.
b.*The headway was insufficient.
c.The headway[that we made]was insufficient.
d.*We made the headway[that was insufficient].(Alexiadou et al.2000:12)
再看英语反身代词。英语反身代词一定要遵守“约束原则A”,即反身代词必须在其管辖范畴(governing category)内被约束,例如(35a)中的反身代词himself必须被小句主语John约束,否则不合法。因此,(35b)中的中心语the picture of himself必须是从painted的宾语位置移出的,这样才能使反身代词himself在移出前就已被关系从句内的主语John所约束,从而满足了“约束原则A”。反过来,我们一见到(35b),就必须将中心语the picture of himself重构回关系从句内painted的宾语位置。这种意义上的反身代词才是真正能体现重构效应的反身代词。那么,汉语中存在类似的、能体现重构效应的反身代词吗?Aoun & Li(2003)把“自己”看成能体现重构效应的反身代词。按照他们的思路,虽然表面上(36-38)中的“自己”分别不在“张三”、“每个人”、“李四”和“王五”的辖域⑦内,却能与它们同指,这表明,在句法推导过程中,中心语“自己的卡通照”、“自己的车子”和“自己的妹妹”等都是从关系从句内移出的,因此(36-37)中的空缺和(38)中的接应代词都允准了重构效应。但是,正如程工(2004)和杨彩梅(2008)所指出的,“自己”这个词具有代词性(Pronominal),能单独使用,不必满足“约束原则A”,如(39-40)所示。因此,用(36-38)这样的例子来证明汉语关系结构中的空缺和接应代词能允准重构效应的做法并不可靠。
既然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能允准重构效应的所有证据都站不住脚,那我们就可以说,它不能允准重构效应。因此,它不是“在语音系统中被拼读出来的移位语迹”。
其三: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不能允准寄生空缺。
判断某一空缺是否是移位语迹的第三种方法是看它是否能允准寄生空缺(Chomsky 1982)。同理,判断某一接应代词是否是“在语音系统中被拼读出来的移位语迹”的第三种方法是看它是否能允准寄生空缺(Chomsky 1982; McCloskey 2002,2006; Asudeh 2004,2007)。
关于什么是寄生空缺的争议(Chomsky 1982; Engdahl 1983,2001; Xu 1990)很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一种语言的关系结构中有寄生空缺的话,那么我们一定可以看到满足以下两种条件的寄生空缺(又见杨彩梅2008):其一,寄生空缺只能与真空缺(或接应代词)同指,继而与中心语同指,不具备他指性,例如英语例子(41)中的寄生空缺只能与真空缺t同指,继而和中心语man同指,不具备他指性;其二,“强及物动词”(大致相当于传统汉语语法中的“粘宾动词”,详见杨彩梅2012)⑧和介词后能出现寄生空缺,例如英语例子(41)中的寄生空缺分别出现在“强及物动词”outlive和介词to之后。那么,含接应代词的汉语关系结构中能否存在满足以上两个基本条件的寄生空缺呢?答案是否定的。这是因为,其一,在含接应代词的汉语关系结构中,所有“强及物动词”和介词后都不能出现空缺,例如(42)中的“强及物动词”“委屈”、“充满”、和“走向”后都不能出现空缺;其二,含接应代词的汉语关系结构中不存在只能与接应代词和中心语同指的寄生空缺,例如(43)中动词“送”后的空缺既可以与接应代词“她”和中心语“那个女孩”同指(如(43a)所示),也能指向一定语境中的其他人(如(43b)所示,具体例子如(44)),同样,(45)中的动词“抓”后的空缺既可以与接应代词“它”和中心语“那只老鼠”同指(如(45a)所示),也可以指向一定语境中的其他东西(如(45b)所示,具体例子如(46))。既然含接应代词的汉语关系结构中找不到寄生空缺,那我们就可以说,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不能允准寄生空缺。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也就不是“在语音系统中被拼读出来的移位语迹”。
文献将接应代词分为三类:移位生成的接应代词(又称“在语音系统中被拼读出来的移位语迹”)、基础生成的接应代词和“补救性代词”。本文发现,英、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的分布规律完全不同:英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的出现与“岛屿限制”直接相关,而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的出现与谓词是否“本身合法”直接相关。因此,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不是“补救性代词”。同时,本文采用了三个经典诊断性证据来证明汉语关系结构接应代词不是移位生成的接应代词,而是基础生成的接应代词。本文还以为,汉语关系结构中的与中心语同指的空缺和接应代词的分布规律表明了空缺其实是接应代词的省略,即空接应代词。这也许能为杨彩梅(2008)的汉语关系化的非移位析(Simpson 2002; Aoun & Li 2003;刘礼进2010)提供另一个证据。
①COMP为complimentizer的缩写,PAST表示past tense。
②值得注意的是,正如匿名评审专家所指出的,汉语关系结构中的接应代词在发音上要轻读。
③还有些汉语关系结构,中心语既不与关系从句内的空缺同指,也不与关系从句内的接应代词同指,如“[消防队来得很及时]的那场大火”,这种关系结构被称为“典型汉语式关系结构”(杨彩梅2008)。
④Ning(2008)认为大脑信息加工原理会让我们倾向于选择更省力的空缺。
⑤“英国国家语料库”(简为BNC)是一个含有100,106,008个单词的大型现代英语语料库,其网址为:http://info.ox.ac.uk/bnc/index.html。
⑥根据the Free Encyclopedia(http://en.wikipedia.org/wiki/Idiom),习语的意义不能由字面义来决定,而只能是一种比喻义。
⑦“辖域”(scope)的定义是:当且仅当B“成分统制”A时,A处于B的辖域内(Huang 1982/1998:46)。“成分统制”(c-com-mand)的定义是:当且仅当α和β互不支配,且支配a的第一个分叉节点也支配β时,α“成分统制”β(同上)。
⑧“强及物动词”是指必须带宾语、不能带空宾语的动词。例如英语动词outlive是“强及物动词”,如(1)所示,它不能带空宾语;汉语动词“委屈”、“充满”和“走向”也是“强及物动词”,如(2-4)所示,它们都不能带空宾语(详见杨彩梅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