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VP-neg”重复问句的辨析看情态词“You”的出现_vp论文

从“VP-neg”式反复问句的分化谈语气词“麽”的产生,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语气词论文,问句论文,VP论文,neg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0关于语气词“麽”的来源,前辈学者已多所论及,看法也大体一致,即“麽”来自语气词“无”。本文拟在前辈研究的基础上,就“麽”的产生过程作进一步探讨。文章认为:

1.1“麽”的产生过程肇端于反复问句"VP-neg"式中否定词的虚化以及由此造成的"VP-neg"的分化,其时间可追溯到后汉。

1.2后汉至宋的"VP-neg"式,语义上应分为甲,反复问句和乙,非反复问句(是非问句、测度问句以及后诘问句)两类。相应地,"neg"所代表的“不(否)”据其语义及功能可分为“不[,1](否[,1])”和“不[,2](否[,2])”。前者用于甲类,是否定词;后者用于乙类,为语气词。

1.3乙类"VP-neg"式里,“不[,2](否[,2])”的形义矛盾(语义已变,字形依旧)促使“无”在六朝以后进入"VP-neg"式。在"VP-neg"式里,“无”与“不(否)”功能基本相同,所以“无”也可分为“无[,1]”(否定词)和“无[,2]”(语气词)。

1.4“麽”在唐初由“无[,2]”蜕变而来。唐宋时期,“麽”可以进入是非问和测度问等疑问句形式;宋元明清,“麽”可用于非疑问句。可见,近代汉语文献里“麽”的用法不尽同于现代汉语的“吗”。

1.5“麽”出现后,并未导致乙类"VP-neg"式非反复问句立刻消失。在唐至元的这段时间内,“莫VP麽”与“莫VP-neg”两种同义句式一直并存,直到元明之际后者才为前者所基本取代。

2.1反复问句的"VP-neg"式见于文献的时间可追溯到西周时期。七十年代岐山董家村出土西周中期的五祀卫鼎铭文中有“正乃讯厉曰:‘汝贾田不?’”之语(《文物》1976年第5期38页)。这里的讯辞,裘锡圭先生(1988)认为“显然是‘V不’式问句”。

先秦文献里的"VP-neg"式主要由否定词“不”、“否”与动词构成:

(1)曰:“齐多知,而解此环不?”(《战国策·齐策》)

(2)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则去之否乎?(《孟子·公孙丑下》)

入汉,“VP不(否)”多见,“未”开始进入"VP-neg"格式:

(3)即有水旱,其忧不细,公卿有可以防未然救其不然者不?(《汉书·于定国传》)

(4)君除吏已尽未?(《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5)问儿死未?(《汉书·外戚列传》)

魏晋六朝承继了此前的“VP不”、“VP否”、“VP未”等形式,同时出现了“VP非”格式:

(6)今始九月,可尔已不?(《洛阳伽蓝记》卷四)

(7)当复是天下否?(《宋书·周朗传》)

(8)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后汉书·刘表传》)

(9)司马端为掌书记,曹虎谓之曰:“君是贼非?”(《南齐书·宗室传》)

但“VP非”在后世文献中并未使用开来。

2.2值得注意的是,汉魏六朝时期,"VP-neg"式中的句尾否定词已开始虚化并由此造成了"VP-neg"式反复问句的分化(赵新,1994)。例如:

A

(10)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乐府诗集·陌上桑》28.5b)

(11)后日,王问长生:“汝宁便习兵法不?”对曰:“实便习之。”……后日,王问长生:“汝宁好猎不?”对曰:“臣少好猎,……”(《大正藏·长寿王经》3.387a)

B

(12)王尚书惠尝看王右军夫人,问:“眼耳未觉恶不?”(《世说新语·贤媛》)

(13)桓南郡每见人不快,辄嗔云:“君得哀家梨,当复不蒸食不?”(同上,轻诋)

C

(14)刘牵脚加桓公颈,桓公甚不堪,举手拨去。既还,王长史语刘曰:“伊讵可以形色加人不?”(同上,方正)

A类两例,“宁”为疑问副词,其语义、功能同于反复问句“可VP”中的“可”,是句子疑问功能的负载者。“宁VP”犹“VP不VP”。B类例,动词前的“未”、“不”为否定副词,所在的句子表示测度问。C类例中的“讵”为反诘副词,义同于“岂”。

按照汉语的语义选择规则,这些例子中的“宁”、“未”、“不”、“讵”是不能进入"VP-neg"式反复问句的句法语义框架的。显然,这些句子里的后置否定词“不(否)”已丧失称代性否定的功能,虚化成疑问语气词,其功能在于帮助表达句子的疑问语气。由于句末否定词的虚化,这类句子的性质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已不再是"VP-neg"式反复问句,例(10)、(11)变成"F-VP"式反复问句,例(12)、(13)转化成测度问句,例(14)则变成反诘问句。

如果上面的分析能够成立,那么可以认为汉魏六朝的"VP-neg"式应该分为甲.反复问句和乙.非反复问句(测度问句、反诘问句)两类。相应地,"neg"所代表的“不(否)”据其语义和功能可分为“不[,1](否[,1])”和“不[,2](否[,2])”。“不[,1](否[,1])”是否定词,用于甲类"VP-neg"(“不/未VP-neg”式除外)。“不[,2](否[,2])”为语气词,用于乙类"VP-neg"式以及“不/未VP-neg”式。

2.3唐五代时期,"VP-neg"式反复问句中否定词“不(否)”的虚化以及由此造成的这类句式的分化愈加明显,例子也逐渐多起来:

A S[,1],S[,2]?

(15)殿下问言:“即一人有忙[之事],诸余人总有不?”“是[余]世人,殿下亦然。”(《敦煌变文集》291页)

选择问句是并列两个项目,让答者选择其中一项作答。由两个小句构成的选择问句,后一小句或带上语气词,或不带:

a.即此一个死,诸人亦然?(《敦煌变文集》293页)

b.太子又问:“生者只是一人,人间总有?”(同上,334页)

c.佛得阿耨多罗三菩提,为无所得邪?(同上,431页)但后一小句是不能带上否定词的,所以现代汉语里不会出现*“只有一个人有忙碌之事,还是其他人都有不”之类的句子。可见,例(15)句尾的“不”是语气词,其功能同于例c的“邪”。

B 不VP不(否)?

(16)不落莫否?(韩愈《送杨少君序》)

(17)少卿笑曰:“叔不曾读张燕公诗否?……”(《酉阳杂俎·八·黥》)

(18)吴王曰:“万兵不少以不?”(《敦煌变文集》19页)

(19)子胥心口思惟:“此人向我道家中取食,不多唤人来捉我以否?”(同上,13页)

如前所述,汉语"VP-neg"式反复问句排斥否定词在"VP"前出现,因此,上举四例句尾的“不(否)”只能理解成语气词,所在的句子为测度问句。

C F-VP不(否)?

(20)言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敦煌变文集》428页)

(21)夫子曰:“善哉!善哉!吾与汝共游天下,可得已否?”(同上,232页)

这里的“宁”、“可”均为疑问副词,是句子疑问功能的负载者。如前所述,这类"F-VP"式反复问句也是排斥否定词进入句尾的。

D 莫VP不(否)?

(22)净能问长官曰:“夫人莫先疾病否?”(《敦煌变文集》217页)

(23)师曰:“莫从须弥顶上采得来不?”(《祖堂集》2.082)

(24)莫诳惑他人否?(同上,5.064)

这些例子都属要求证实的测度问句。“莫”为测度词,是句子的语义标记。我们知道,汉语的测度问句是排斥否定词后置句尾的,因为在一个疑问句里,测度词与句尾否定词不允许同现,所以现代汉语里不存在*“莫非他此前生了病没有”之类的句子。

值得注意的是,《祖堂集》里有些“莫VP不(否)”在宋初成书的《景德传灯录》里被改为“莫VP”(伍华,1987):

(25)师曰:“莫是湖南去不?”对曰“无。”师曰:“莫是归乡去不?”对曰:“也无。”(《祖堂集》2.010)《景德传灯录》卷十五写作:“莫湖南去?”“莫归乡去?”

这足以说明,晚唐五代“莫VP-neg”中"neg"已失去称代性否定功能而变成帮助表达疑问语气的语气词。在“莫VP-neg”式里,句子的测度疑问语义由“莫VP”表达出来,"neg"已变成可有可无的辅助性语法成分。《景德传灯录》将《祖堂集》的“莫VP不”改为“莫VP”是因为二者的语义大体相同,语气词“不”的有无不会改变句子的基本语义,同时也是为了与甲类"VP-neg"(反复问句)从形式上区别开来。

以上的分析说明,上举A、B、C、D四式例句在语义、功能上都属于乙类"VP-neg"式(非反复问句)或甲类"VP-neg"式中的"F-VP",其中的“不(否)”为“不[,2](否[,2])”(语气词)。

2.4不过,就用例数量而言,这个时期的"VP-neg"式仍以甲类为多:

(26)帝问达摩:“朕一生已来,造寺、布施、供养,有功德否?”(《六祖坛经》)

(27)隔屋唤西家,借问有酒不?(杜甫《夏日李公见访》)

(28)可以三十二相观如来不?(《敦煌变文集》434页)

(29)庆便问:“和尚见树撞子不?”(《祖堂集》2.114)

2.5宋代“VP不(否)”式的分化仍在持续发展,甲、乙两类的"VP-neg"格式都较常见。甲类如:

(30)王曰:“师见性否?”答曰:“我见佛性。”(《景德传灯录》30页)

(31)元气是道不?(《五灯会元》卷三)

乙类如:

(32)曰:“和尚恁麽道莫错否?”(《景德传灯录》105页)

(33)吾丈莫已不用否?(《上蔡先生语录》17页)

(34)普万物莫是纵心周遍而无私否?(《朱子语类》卷一)

2.6"VP-neg"式反复问句后置否定词的虚化以及由此造成的"VP-neg"式的分化现象,宋代已有学者明确言及。北宋文史学家宋祁(998—1061)在《宋景文公笔记》中说道:“《春秋》‘霸之济不,在此会也。’古人以‘济不’作两字用,谓‘济与不济也。’今人用‘不’,为‘欤耶’之比。”

值得注意的是,宋祁强调宋人用“不”为“欤耶之比”而非“乎哉之比”,应该说,这种观察是非常精确的。根据王力先生(1980)的研究,文言语气词“乎”、“哉”、“欤”、“耶”的用法为:

纯粹传疑:乎

纯粹反诘:哉

要求证实:欤(与)、耶(邪)(“耶(邪)”有时也可表反诘)

而我们上举的“莫VP-neg”、“岂VP-neg”、“不/未VP-neg”三式例句正好限于要求证实的测度问句(多数)和表示反诘的反问句(少数)。可见,这类用例中的“不(否)”的语义、功能确是同于“欤”、“耶”。

不过,宋祁所谓“今人用‘不’,‘欤耶’之比”,只是粗略言之,并非尽是。其实,宋代“VP-neg”式中的否定词并非都已虚化,虚化的只是乙类"VP-neg"式(“莫VP-neg”、“不/未VP-neg”以及“岂VP-neg”)中的后置否定词。至于甲类"VP-neg"式中的“不(否)”仍是否定词,否则我们无法解释元明文献里“VP不曾/没/没有”的由来以及现代汉语方言里"VP-neg"式反复问句的存在。

2.7“不(否)”在"VP-neg"式中的虚化可能与其位置的变化有关。汉语词汇语法化的大量事实表明,一个词汇单位如果因位置的变化而改变了原有的组合功能,则词义往往要发生抽象化。这种抽象化到达一定程度就会导致词义虚化:由词汇单位变成语法单位。

“不”最初的位置是居于谓词之前,用作状语。当“VP不”格式产生后,“不”便离开其正常的位置被置于句尾。这种句法位置及组合关系的变化使“不”与谓词间的关系变得不太密切,特别是在谓词的宾语结构异常复杂的句子里(如例(3)),“不”与谓词之间因宾语结构过长而相隔甚远,使二者之间的语义关系显得越发模糊,正反对举的语义也就不太明确(赵新,1994)。同时,还可能受“VP乎/耶”形式的类化影响。此外,由于“不(否)”久处句末,易读轻声。这些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导致“不(否)”词义逐渐虚化,变为语气词。

2.8唐五代乙类"VP-neg"(非反复问句)中,有些动词与“不(否)”之间还可嵌入语气词“以(已)”,构成"VP-PRT-NEG"式。如上举的例(18)(19)(20)(21)。

这种"VP-PRT-NEG"式中,"PRT"最初的形式是“与”:

(35)犹有善於是者与不?(《荀子·正论》)

(36)不知足南抗悬瓠,北捍长社与不?(《宋书·刘勔传》)

在这两例里,“与”尚未完全失去作为连词的功能。

当“与”进一步虚化成语气词以后,便被其音借字“以”、“已”所替代。这类例子在中古已能见到:

(37)若无母弟,来归以不?(《魏书·刘休宾传》)

(38)今始九月,可尔已不?(《洛阳伽蓝记》卷四)

在唐五代的"VP-PRT-无"格式中,"PRT"又写作“也”,构成“VP也无”形式(详后)。

上举“不/莫VP以(已)不(否)”式例句,位于句尾的“不(否)”同样是“不[,2](否[ ,2])”(语气词)。当“不(否)”为否定词时,句中的“以(已)”为语气词,表达选择语气。当“不(否)”虚化成语气词后,“以(已)”便作为习惯形式被保留下来,仍为句中语气词(伍华,1987)。甚至在“磨(摩、麽)”出现后,仍可见到“VP也磨(摩)”形式:

(39)损失酬高价,求嗔得也磨?(《王梵志诗·借物莫交索》)

(40)若要求闻微妙法,随我山中得也摩?(《敦煌变文集》491页)

3.0南北朝时期,“无”开始进入"VP-neg"式,下面的例(41)、(42)是张敏的用例:[1]

(41)世间羸瘦,有剧我者无?(《贤愚经》卷一)

(42)不知彼有法无?(《佛说义足经下》)

入唐以后,“VP无”普遍可见。例如:

(43)庭中犊鼻昔曾挂,怀里琅玕今在无?(李颀诗)

(44)闲云随卷舒,安识身有无?(李白诗)

3.1“VP无”格式的出现可能与汉魏六朝以后“VP不(否)”的分化有关。如前所述,汉魏六朝的“VP不(否)”已分化出甲和乙两类。在乙类里,“不(否)”已虚化成语气词,语义、功能都已变化,而字形依旧。“无”进入乙类,可能是为解决“不(否)”的形义矛盾。

六朝的“VP不”用例有一类现象值得注意:问语用“VP不”,而答语则用“无”。例如:

(45)意谓王曰:“圣人有情不?”王曰:“无”。(《世说新语·文学》)

我们知道,"VP-neg"式反复问句是动词的肯定形式和称代性否定词并列在一起,让答者选择其中一项来回答。作为回答者,若要选择其中的否定形式,应该重复问语中的否定词。但我们看例(45)中"VP"后面是“不”,回答却用“无”,这里问语与答语之间出现了用词的矛盾。此外,六朝时像例(45)述语为“有”句末用“不”的"VP-neg"式多见,其肯定形式与否定形式词汇上也呈现出不一致性。这两种因素可能是诱发“无”进入甲类"VP-neg"(反复问句)式的原因。我们注意到,唐代在述语为“有”的“有O-neg”式中,"neg"多为“无”而少用“不”。例如:

(46)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李泌诗)

限于文献材料,目前对“无”进入"VP-neg"式的原因还无法作出更为圆满的解释,以上所述只是我们的初步推测。

3.2由于“无”是在六朝两种语义类别的“VP不(否)”中承继了“不(否)”,唐五代的“VP无”也应分为甲类“VP无”(反复问句)和乙类“VP无”(非反复问句)两类。相应地,“无”也可分为“无[,1]”(否定词,用于甲类)和“无[,2]”(语气词,用于乙类)。例如:

(47)肯访浣花老翁无?(杜甫诗)

(48)幕下郎君安稳无?从来不奉一行书。(同上)

(49)但恐抵忌讳,未知肯听无?(元结诗)

(50)今日池边识我无?(白居易诗)

(51)帝唤司马迁向前想(相)陵母妻子面上有死色无:“陵在蕃中有死色无?……”(《敦煌变文集》93页)

(52)既是巡营,有号也无?(同上,38页)

(53)师曰:“有火也无?”(《祖堂集》4.056)

例(47)—(50)是王力先生(1980)的例子。王先生大概认为唐代的“VP无”中“无”都用为语气词:“从唐人诗句中,我们看见大量的‘无’字被用作疑问语气词,实际上它就是‘麽’的前身。”(王力,1980)

我们也相信,唐五代的“VP无”确有相当一部分已变成是非问,其中的“无”已不再表示否定,“实际上它就是‘麽’的前身”,否则晚唐五代的《祖堂集》里不会突然出现200余例的“VP摩”。但我们似乎没有理由把这一时期的“VP无”都看作“VP麽”的同义句式,因为确有一些例子说明“无”在"VP-neg"中仍然用于否定,这一点从例(51)中叙述文字里有“有死色无”可以得到证明。此外,在敦煌变文里“无”还可以与其前动词构成非疑问形式的“VP无”:

(54)郎(既)至明年,差富平郡王进朝往于蕃中,看李陵在无。(《敦煌变文集》94页)

相比较而言,太田辰夫先生(1987)显得谨慎一些:“‘无’原来是‘有’的否定,所以较早的时候,在用于疑问的场合是用在以‘有’为述语的句子中。但是,这个阶段还不能说是疑问助词,到它能在一般句子中使用了才能说它开始成为助词。”

然而,我们认为,即便“无”用在述语为一般动词(非“有”)的"VP-neg"式里,仍难一律看成疑问语气词。这是因为,由语气词结句的是非问和由否定词结句的反复问结构形式虽然不同,语义功能却大体一致,都可以用肯定、否定来回答,也都可以用点头或摇头来示意。在"VPX"中,"X"是否定词,句子则是反复问;"X"是语气词,句子则成了是非问。除非有必要的形式、语义标记,我们才能肯定"X"是否定词,还是语气词。

此外,我们还知道,元明出现的“VP没/没有”是承继了唐宋的"VP-neg"格式,而替换了词汇(“没/没有”替换“无”)。如果把唐代的“VP无”都看作是非问句,那我们则无法解释“VP没/没有”格式的由来。

从上举甲类例本身来看,句尾的“无”都可以用“不(否)”替换而语义不变。孙锡信(1993)作过这样的比较:

a 幕下郎君安稳无?(杜甫诗)

b 关外杨公安稳不?(刘禹锡诗)

a、b两例结构一致,句意相近,一用“无”一用“不”,“无”、“不”应视为同类(否定词)。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这类例子应视为甲类“VP无”,其中的“无”为“无[,1]”,是否定词。

乙′ 莫VP(也)无

(55)项羽遂乃高声唱:“帐前莫有当直使者无?”(《敦煌变文集》37页)

(56)僧云:“莫便是传底人无?”(《祖堂集》3.098)

(57)山云:“莫只这个便是也无?”(同上,4.127)

乙″ 不VP也无

(58)直得趁着,还不丧身失命也无?(同上,3.089)

这类“VP(也)无”有形式、语义标记(“莫”、“不”),应看成乙类“VP(也)无”(非反复问句),其中的“无”属“无[,2]”,为语气词。

孙锡信(1993)注意到唐五代“VP无”中“无”的否定意义,但他认为这类“无”既表示否定,又兼表疑问语气。在我们看来,“无”不可能同时兼有两种功能。作为否定词的“无[,1]”,在甲类"VP-neg"(反复问句)中只表示否定,疑问功能是由句子的结构本身表达出来的;在乙类"VP-neg"(非反复问句)中,“无[,2]”只起助疑作用,并不表示否定意义。

伍华(1987)认为,《祖堂集》"VP-neg"式中,处在"neg"位置上的“无”、“不(否)”都已虚化成语气词,其功能相当于“VP摩”中的“摩”,这种看法大约承袭于宋祁,其片面性已如前述。

4.1“麽”在唐初由“无[,2]”蜕变而来。[2]最初字形作“磨”,我们见到的最早的用例是敦煌写本《王梵志诗》里的两例:

(59)损失酬高价,求嗔得也磨?(《王梵志诗·借物莫交索》)

(60)将他物己用,思量得也磨?(同上,偷盗须无命)

下面的例(61)、(62)摘自王力(1980),(63)、(64)引自太田辰夫(1987):

(61)众中遗却金钗子,拾得从他要赎麽?(王建《宫词》)

(62)南斋宿雨后,仍许重来麽?(贾岛《王侍御南原庄》)

(63)锦衣公子见,垂鞭立马,肠断知磨?(《云谣集》)

(64)张眉努目喧破罗,牵翁及母怕你摩?(《悉曇章》)

“麽”字不见于作为同时资料的敦煌写本,在晚唐五代的《祖堂集》里,“麽”均写作“摩”。所以太田辰夫先生(1987)推测,唐五代的“麽”全都是后代改写的,原字应作“磨”或“摩”。

晚唐五代,“麽(摩、磨)”的使用已经普遍。《敦煌变文集》“磨(摩)”虽仅四见:

(65)之者得罪磨?(820页)

(66)善惠便道:“逢着儿,儿布施;……逢妻,妻布施;得罪磨?”(820页)

(67)且把檀作个座,便为宣扬得也摩?(490页)

(68)若要求闻微妙法,随我山中得也摩?(491页)

但《祖堂集》“摩”则多达202例,可用于多种疑问句形式,比较能全面反映这一时期语气词“摩”的用法。例如:

A 莫VP摩

(69)师却云:“莫是脚教摩?”(3.035)

(70)师便把住云:“莫屈著兄弟摩?”(3.073)

B 岂VP摩

(71)适来岂是违于因中所愿摩?(3.063)

(72)只到这里,岂是提得起摩?(2.060)

C VP摩

C′ 还VP摩

(73)师乃立,云:“还会摩?”(1.116)

(74)保福曰:“和尚还为人摩?”(1.167)

C″ 不VP摩

(75)佛弟子念经不得摩?(5.043)

(76)佛弟子唱如来梵不得摩?(5.047)

C″ VP摩

(77)师云:“有事嘱闍梨得摩?”(4.055)

(78)师云:“实与摩道摩?”(4.116)

D 可VP摩

(79)师勘东园,僧问:“汝年多少?”对曰:“七十八。”师曰:“可年七十八摩?”对曰:“是也。”(1.180)

《祖堂集》“摩”的各类用法及其用例数量见下表:

由上表可以看出,《祖堂集》“摩”能用于以测度词“莫”为语义标记的测度问句,说明其功能不尽同于现代汉语语气词“吗”,因为后者通常是不能进入“莫VP[ ]”的句法、语义框架的。

表中所列“摩”的四种格式分别来自汉魏六朝至唐的两种不同性质的"VP-neg"式。是非问的“VP摩”和反复问的“可VP摩”来自甲类的"VP-neg"式(反复问句),由“VP不(否)/无”分化出来。测度问的“莫VP摩”、反诘问的“岂VP摩”则来自乙类的"VP-neg"式(非反复问句),分别由“莫VP不(否)/无”和“岂VP不(否)/无”演变而来。

4.2伍华(1987)认为,《祖堂集》中的“还VP摩”以及“还VP不(否)/无”均为"F-VP"式反复问句,理由是“还”的功能同于“可VP”中的“可”。在我们看来,“还”用作疑问副词,只是增强疑问语气,其功能不同于“可VP”中的“可”,后者只用于“可VP”式反复问句,前者则可以用于是非问、特指问以及反复问等疑问句形式。例如:

(80)问言诸将:“还识此阵?”(《敦煌变文集》20页)

(81)如今者若见相公,还相识已否?(同上,190页)

(82)远公还在何处?远公常随白庄逢州打州,逢县打县。(同上,174页)

(83)夫人……启相公曰:“只如相公数年,于福光寺内听道安上人讲《涅槃经》,还听得何法?”(同上,178页)

这里的“还”均不表示“持续不变”或“重又”,而用作疑问副词。例(80)属是非句,例(81)属反复问。例(82)、(83)属特指问,这两例疑问点由句中的疑问代词“何”负载,“还”的功能在于加强疑问语气。如果我们把这两例的“还”看成“可VP”中“可”的同义成分,那么就会造成在一个疑问句中“反复问”和“特指问”的杂糅。

“还”用于特指问,后世文献仍见其例(引自袁宾,1992):

(84)奸夫还是何人?(《水浒传》第26回)

(85)亲翁还在何日送来?(《醒世恒言》卷七)

可见,“还VP”不等于“可VP”,“还”、“可”在疑问句里功能并不相同。在“可VP”中“可”是疑问点的负载者,去掉“可”,反复问句的形式就不能成立。“还”在疑问句里只起助疑作用,所以可用于各类疑问句形式,去掉“还”,并不影响句子的基本语义。

5.1宋代的“VP(也)无”以“VP也无”居多,“VP无”则少见。

例如:

甲类VP(也)无(反复问句)

(86)其披发人又问云:“的实有文字照验无?”(《乙卯入国奏请》)

(87)国相曰:“那收燕山时杀了底许多人是生灵也无?”(《三朝北盟会编·靖康大金山西军前和议录》)

乙类VP(也)无(非反复问句)

(88)师曰:“莫便是和尚家风也无?”(《景德传灯录》324页)

(89)莫便是和尚为人处也无?(《五灯会元》卷十二)

与“VP不(否)”相比,宋代的“VP(也)无”明显减少。这是因为,在乙类"VP-neg"式(非反复问句)中,“无[,2]”已大量蜕变成“麽”;在甲类"VP-neg"式(反复问句)中,“无[,1]”逐渐让位于“否[,1](不[,1])”以及稍后产生的“不曾”、“没”、“没有”。

5.2值得注意的是,宋代“麽”已开始大量进入“莫VP[ ]”格式。例如:

(90)更道本国贪财,莫不相应麽?(《三朝北盟会编·燕云奉使录》)

(91)师曰:“莫错告麽?”(《景德传灯录》429页)

(92)师曰:“莫是辜负令相公麽?”(同上,530页)

到了元代,已基本不见“莫VP不”、“莫VP也无”,“莫(莫不、莫非)VP麽”则大量运用(孙锡信,1993)。请看孙锡信(1993)搜集到的例子:

(93)这事莫也是咱教汝麽?(《五代唐史平话》上)

(94)你来唤我莫不是为分房减口之事麽?(《合同文字·楔子》)

(95)兀那来将,莫非是费无忌麽?(《楚昭公二折》)

“莫VP否”仅见少量用例。如:

(96)莫有伯杨否?(《七国春秋平话》下)

甚至在明代仍能见到零星用例:

(97)宋江道:“莫非贼情公事否?”(《水浒传》第18回)

以上的举例和分析说明,“麽(磨、摩)”在唐代出现后并未能导致乙类"VP-neg"(非反复问句)立刻消失,在唐至元的这段时间内,“莫VP麽”与“莫VP不(否)/无(也无)”两种同义句式始终并用,直到元明之际后者才为前者所基本取代。

6.0从以上几节的讨论,我们可以看出:

6.1语气词“麽”的产生过程肇端于反复问句"VP-neg"式中句尾否定词的虚化以及由此造成的"VP-neg"句式的分化,其时间可追溯到后汉。这种虚化和分化的结果导致后汉“VP不(否)”语义上被分成甲.“VP不[,1](否[,1])”(反复问句)和乙.“VP不[,2](否[,2])”(非反复问句)两类。六朝时期,“VP不(否)”式词汇虚化和句式分化的进程加快,最终促使“无”在唐代大量进入两类"VP-neg"格式,并由“无[,2]”蜕变出语气词“麽(磨、摩)”。这个过程可图示如下:

单就语义、功能而言,“不[,2](否[,2])”、“无[,2]”跟“麽”并无二致;所不同的是,在“不[,2]”→“无[,2]”→“麽”过程中,经过了若干语音变化和字形更替。如果不考虑语音和字形因素,我们甚至可以说,“麽”字所记录的语气词在中古即已产生。

6.2汉魏六朝到唐宋元时期,由于"VP-neg"式的分化,汉语产生出新的是非问、反诘问以及测度问等疑问句类型。如图所示:

由此,我们知道,现代汉语的是非问句、测度问句以及反诘问句都有两个来源:一是承继了先秦以来原有的类型而更换了句尾语气词;二是由后汉至唐宋的"VP-neg"式反复问句分化而来。

6.3唐五代,“麽”似乎只用于疑问句,可进入是非问、反诘问和测度问等疑问句格式,表示传疑和助疑。入宋以后,“麽”开始用于非疑问句。例如:

A

(98)何况三百篇后人不肯道不会,须要字字句句解得麽!(《朱子语类》卷八十)

(99)我知道你不是个受贫的人麽。(《元曲选·老生儿·四折》)

(100)我就知道麽。(《红楼梦》第7回)

A′

(101)宋江道:“我说麽,且不要走动,等后面人马到来,好和他厮杀。”(《水浒传》第41回)

B

(102)他有情麽,说你两句;他一翻脸,嫂子,你吃不了兜着走!(《红楼梦》第59回)

这些例子里,“麽”并不表示疑问语气。A类例,“麽”表达申明语气,强调事情本应如此或显而易见。用法与现代汉语的“嘛”相同。A′类例,“麽”表示停顿和提示,用法也同于“嘛”。B类例,“麽”表示假设语气,与现代汉语语气词“吧(罢)”的用法相当。“麽”在近代汉语文献里的用法可图示如下:

可见,“麽”与“吗”语义、功能并非完全等同。“吗”出现以后,所承接的只是“麽”的部分语义、功能。

注释:

[1]转引自蒋绍愚《近代汉语研究概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

[2]由“无[,2]”变为“麽”的音理变化,王力(1980)等前辈已作解释,本文因此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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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VP-neg”重复问句的辨析看情态词“You”的出现_vp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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