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反现代性角度重新解读马克思异化理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论文,现代性论文,角度论文,理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516.7；A81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04)05-0023 -05
一、异化——马克思反现代性叙事的核心概念
我曾撰文将马克思哲学革命的根本立场定位于反现代性(注：参阅拙文：《反现代性： 马克思哲学革命的真实意义》，载《长白学刊》2004年第1期。)。如果从这样一个问题 背景重新审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异化理论当是这一批判的关键所在，因为异化 理论从人类生存方式角度，对资本主义的本质进行了一种独特的存在论批判，从而深深 切入了现代性问题的论域。按此存在论的理解，现代性这个概念所标示的资本主义，并 不仅仅意谓着经济危机和政治危机，而首先是一场“人的本质的灾难”(马尔库塞语)。 这正是马克思想用“异化”这个概念去说明的观点。沃勒斯坦很好地解释了这一观点， 他坚决拒绝把异化观念看成是“青年马克思”不成熟思想的观点，而认为异化是“马克 思思想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观念”。“马克思认为异化体现了资本主义文明的一切罪恶， 所以视其消失为未来共产主义社会最重大的成就。这是因为根据马克思的说法，异化是 使人丧失本性的痼疾——其主要表现形式便是财产。为反对异化而进行斗争，就是为恢 复人的尊严而进行斗争。”沃勒斯坦然后指出：“难以否认：我们这个时代巨大的社会 忧患仍然是异化。马克思使我们得以设想另外一种社会秩序。”(注：沃勒斯坦：《自 由主义的终结》，第227页。)
由此来看，围绕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引出那么多的争论和误解，绝非偶然。而那种认为 异化概念是一个“前马克思主义的”不成熟概念并在后来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经济的科学 分析中遭到摈弃的观点，显然有误。在1930年代关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大争 论中，法国的马克思主义学者多持此种观点，比如《手稿》法文本译者博蒂热利认为： 异化概念“也许是天才地走在后来深入的科学研究的成果面前，但它仍然只是严密的、 抽象的哲学推理的结果。……马克思很快就用对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的科学分析代替了 异化劳动概念。”博蒂热利还断言，1857年以后马克思著作中就不再使用异化这个术语 (注：见博蒂热利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法文版写的前言，《(1844年经济学哲学 手稿)研究》，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81—282页。)。但这显然有误。根据比利 时学者曼德尔精彩的文本研究，异化概念决不应被看作只是“青年马克思的不成熟概念 ”，而是贯穿马克思全部著作的重要概念，在1857年以后写作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 》和《资本论》中不仅都再次启用这个术语，而且有对这一概念的更加深入精专的讨论 (注：见曼德尔：《从(经济学哲学手稿)到(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载《手稿研究》 ，第393-412、370页。)。更重要的是，如果反现代性叙事是马克思反资本主义理论的 根本思想，那么这一理论的核心概念只能是异化概念，用亨·德曼的说法，这是“一个 应该永远作为马克思一生全部创作的合适前提的观点”(注：见曼德尔：《从(经济学哲 学手稿)到(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载《手稿研究》，第393-412、370页。)，以这一 观点为基础，在马克思的全部文本中形成了统一的反现代性论题，马克思全部的研究工 作都是用来从逻辑上和历史上论证这个观点的。
要言之，异化概念之所以成为马克思全部反资本主义理论的中心概念，是因为马克思 使用这个概念揭露了资本主义的一个最重要的特质，即：资本主义按其本质而具有一种 力量，能把人所创造的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变成它自己的反面。可以仿效尼采的术语， 把这种情况称为“本质的颠倒”(注：参见海德格尔对尼采的解读：《尼采》上卷，孙 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一章第5节。)。
异化是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一个重要概念，用来表示绝对观念自身运动的规律： “精神使自己变成他物，然后扬弃这个他物，并从这个扬弃中返回自身的运动，”黑格 尔称之为“异化”(注：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第23页。)。马克思从黑格尔那 里借用了这个哲学概念，并将它改造为一个社会批判的概念。马克思在《手稿》中对《 现象学》推崇有加，因为后者已经抓住了人的异化并包含了批判的一切要素：“《现象 学》是一种暗含着的、自身还模糊不清的、带有神秘色彩的批判；但是，既然《现象学 》紧紧抓住了人的异化，那么，在它里面就潜藏着批判的一切要素，……包含着对宗教 、国家、市民生活等等整个领域的批判的要素。”(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15、51页。)可知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的异化概 念已经是资本主义世界各种矛盾的反映，是经济学苦难现实在思辨语言中的表达，而黑 格尔宁愿将这些现实中的矛盾统统搬到绝对精神中去解决。马克思则对这些经济学现实 作社会主义的批判，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现实矛盾出发，在人的劳动性质和财产关系 中寻找异化的根源。异化在黑格尔那里还仅仅是精神“使自己变成他物”的辩证法，在 马克思这里则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现实“颠倒一切本质”的辩证法：资本主义使一切东西 都变得不再是它本身。
我非常认同胡大平博士的一个看法：对资本主义及其造成的异化永不妥协的批判精神 是马克思主义学说的“原教旨”(注：参见胡大平：《新马克思主义的话语逻辑及其效 应》，《浙江学刊》2004年第3期。)。本文进一步认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异化的批判 深深地切入了现代性问题的论域，与保守主义和新自由主义关于资本主义历史地位的争 论形成了深刻的呼应。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包含一个辩证的双重立场：一方面，马克思指 认异化是资本主义的一个本质事实，这直接反驳了新自由主义为资本主义所作的辩护； 另一方面，马克思又认为异化不可避免，资本主义是人类必须经历的发展阶段，从而与 保守主义的反现代性立场划清了界线。
二、反驳新自由主义：异化作为资本主义的本质事实
按照新自由主义的现代性叙事，进步与合理性是资本主义的主要成果，是资本主义为 自身辩护的最有力证据。但是马克思发现，作为合理性的进步只是资本主义的现象事实 ，作为本质颠倒的异化才是资本主义的本质事实。资本主义“把优点变成缺点”(注：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15、51页。)，使一 切东西都变成它自己的反面：资本主义创造了巨大财富，却使世界大多数人陷入贫困； 它创造了程序正义和形式平等，却又造成了愈演愈烈的实质性不正义和内容的不平等； 它创造了空前繁盛的文化产业，却造成了现代人精神状况的极度贫乏。这就是马克思所 发现的资本主义的本质事实，这一发现从根本上粉碎了新自由主义者以发展和现代化的 名义将资本主义制度理想化的立场。
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是这种本质颠倒的两个最突出的实例，是对人 的两种最重要本质的颠倒。在《手稿》中马克思对这两种本质颠倒现象作了仔细的研究 。
(1)异化劳动：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者生产的财富越多，他自己越贫穷；他创造的 价值越多，自己越失去人的价值和尊严；他创造的东西越完美，他自己越是畸形；他亲 手创造的外部世界越丰富，他自己的内部世界越贫乏；这个世界越强大，穷人变得越弱 小；社会越是文明进步，下层民众越愚钝困惑；自然越被人征服，人越变为自由的奴隶 ，等等(注：参见《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异化劳动”一节。)。这看上去就像 劳动者的产品、他的劳动本身乃至他的整个生活，变成了一种异己的、与他相对立的独 立力量，掉过头来反对他自身。马克思从黑格尔辩证法获得灵感，极其深刻而恰当地把 这种社会现象称为“劳动的异化”。许多西方论者在此处注意到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制度 的强烈控诉，这不无道理。但我认为此处更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对现代性的一个根本困 境的深刻洞察，在这里，资本主义的一切优点都变成缺点，关于资本主义制度合理性的 一切证据，都自动成为它的不合理性的证据。这就是马克思所发现的现代性的辩证法。
马克思特别注意到资本主义条件下人们对劳动的主观态度。按照马克思的存在论理想 ，本真意义上的劳动应是人的自由生命的表现与享受，劳动所及的对象化世界应是“人 的现实和人的作品”(注：参见《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51、94、108页。)，劳 动者间的关系则应是被别人的爱所证实的劳动者自己本质的补充(注：《马克思恩格斯 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37页。)。但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情况完全 相反，本质全部丧失：首先，人丧失了世界，世界不再是人在其中直观自身的“自己的 作品”，不再是“爱和冥思的对象”(舍勒)，而是变成了算计、征服或反抗的对象。其 次，人丧失了他人，在资本主义社会，每个人都从自己被异化的地位来看待他人，他人 不再是与自己本质相同的“类的存在者”，而只是合伙人、竞争者或者对手。最后，人 丧失了自身，人为了谋生不得不放弃他作为人的自由的“类的生活”。可以说，马克思 身后一百多年的历史一直支持和证实着马克思的论点，在这一百多年里，资本主义的发 展一直都在延续和强化着此种“颠倒一切本质”的现象与趋势，并在今天这个野蛮资本 主义卷土重来的时代有愈演愈烈之势。因此从问题的本质来讲，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 判并未过时，今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病根仍然是异化。
(2)私有财产：这是资本主义条件下本质颠倒的又一个突出实例。按照马克思的分析， 私有制是有历史的，前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的小生产恰恰构成劳动者发展其自由个性 的必要条件，(注：《资本论》第一卷，第830页。)尽管那只是简单原始水平的发展； 私有制只有到了资本主义阶段，才达到它最纯粹也最抽象的形式，因为资本主义的私有 财产是以异化劳动为基础的。看清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它使马克思能够把资本主义私 有财产揭露为一个本质颠倒和本质灾难的事实，而不沦入流俗财产观念至今信奉不移的 资产阶级法权概念，即把私有财产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力。这种根深蒂固的资产阶级 法权观念也体现在今日的“勤劳致富”口号中，在这里，劳动不再是劳动者个人的人性 表现，而是以私有财产为根据的财富之源，产品已不再是对个人需要的满足，而是对社 会需要的满足，而这种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范畴下的“社会需要”则取决于赢利动机和市 场情况的双重驱动。结果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财富的本质被颠倒为：财富不再是人对自 己本质的全面占有，而是一种凌驾于人之上的完全异己的力量，“表现为一种非人的力 量统治一切”(注：参见《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51、94、108页。)。
私有财产作为人的本质的颠倒在货币上获得最极端的表现，货币是私有财产的“纯形 式”。货币是价值的抽象化，货币作为价值尺度和一般等价物，因此成为财富的一般代 表，能够买断一切具体事物具体价值。货币的这种与所有专门使用价值迥异的特点，西 美尔称之为“非人格性和无色彩性”，它“能够使人的客观经济活动同他的个人色彩、 他真正的自我出现一种更明确的分离。”(注：西美尔：《金钱、性别、现代生活风格 》，顾仁明译，学林出版社，2000年，第3、6、5页。)西美尔指出，从纯经济角度看， 这是一种进步，因为货币为所有的人创造出一种广泛的共同利益平台，为直接的相互理 解提供了基础，在自由和结合这两者之间建立起一种完全崭新的联系(注：西美尔：《 金钱、性别、现代生活风格》，顾仁明译，学林出版社，2000年，第3、6、5页。)。但 马克思却发现，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货币是“作为一种颠倒黑白的力量而出现的 。”“它是一切事物的普遍的混淆和替换，从而是颠倒了的世界，是一切自然的性质和 人的性质的混淆和颠倒。”(注：参见《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51、94、108页。 )在马克思看来，货币正是以它这种无所不能的力量来把资本主义的一切优点都变成了 缺点，因为货币的这种“神力”所证明的其实正是人类能力的异化。《手稿》对“货币 作为本质颠倒的力量”的这个批判，在我看来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批判最深刻的篇章之 一，因为它是从反现代性的角度对资本主义异化的一种批判，对被资本主义极端发展的 抽象价值交换价值对一切具体事物具体价值的超越作了坚决的否定，因此它是后来西美 尔关于货币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作用的著名分析的真正思想先驱：“金钱越来越成为所有 价值的绝对充分的表现形式和等价物，它超越客观事物的多样性达到一个完全抽象的高 度……使我们相信金钱的全能，就如同信赖一条最高原则的全能，那就是：金钱是我们 这个时代的上帝。”(注：西美尔：《金钱、性别、现代生活风格》，第13页。)
本文把马克思对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上述批判看成是在现代性这一更大的问题背景 中提出的一种反现代性理论。现代性的关键问题是如何看待传统与现代的断裂，如何看 待旧秩序与新秩序的更替，特别是如何看待资本主义这种社会制度安排对人类命运的价 值?可以说现代的一切社会理论都是作为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来提出的。马克思的回答是 ，资本主义是一种异化，是对本质的颠倒，因此是一种“本质灾难”；资本主义条件下 的雇佣劳动和私有财产是这种本质灾难的两个最突出的实例。这些观点构成一种最有影 响的反现代性立场，它们在马克思的早期著作中已经系统提出，而且是马克思一生坚持 不变的基本观点和基本立场。
三、与保守主义的分野：异化作为扬弃资本主义的历史条件
马克思异化理论的另一重要之点，就是认为异化不可避免，只有异化才能创造出为彻 底扬弃异化所必需的条件，因此资本主义是必须经历的发展阶段，现代性是人类不能逃 避的命运。这就触及到现代性的另一个核心问题：前现代的中古社会与现代资本主义社 会，哪一个更好?对此问题的回答最能显示马克思的反现代性立场与保守主义观点的复 杂差别。保守主义的回答简单明确：中古比资本主义时代要好；马克思的回答则是一个 辩证的矛盾分析；它是许多重要文本中反复出现的一个主题，成为马克思反现代性叙事 的一个组成部分，包括两方面。
一方面，马克思认为，从“人的本质”的观点看，中古当然比资本主义好，因为中古 没有异化这种本质灾难，事物是什么就是什么，人的生活结构和生活关系都比较稳定。 马克思充分注意到保守主义者为自己观点提出的那些主要证据，即中古是以小生产和人 身依附关系为基础的身份社会和等级社会，每个劳动者都有固定的社会位置和确定的生 活目的，因而能够全面地自由地发展自己的个性与能力(注：《资本论》第一卷，第830 、94页。)。马克思还注意到保守主义者忽略的一些重要方面。早在《1844年经济学哲 学手稿》中，马克思就深入地研究了中古时代的劳动、财产和人的概念，并与现代资本 主义进行对比，通过这些对比，将资本主义颠倒人的本质的异化特性特别突出地显示出 来。(1)在中古时代，劳动是具体的，同自然的要素(如土地)紧密结合在一起，并在一 种特殊的自然规定性中存在；而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完全脱离它的自然规定，仅从抽 象性上被理解为“一般的劳动”，也就是被理解为“财富的唯一本质”。(2)在中世纪 ，财富作为具体劳动的产品，被看作是源于自然的某种“特殊的、外在的东西”；而在 资本主义社会，财富不再看作是源于自然的特殊东西，而是看作源于“一般劳动”，并 且财富的本质就是“一般劳动”。(3)在马克思看来，中古时代的人是“土地上的劳动 者”和“有个性的个人”，具有自然的、意识的、生命表现的丰富规定；资本主义时代 的人则被抽象化为“私有财产的规定”，即除了作为私有财产的拥有者或非拥有者，他 什么也不是(注：马克思对中古时代与资本主义时代所作的这个对比研究，可参看《手 稿》中的“第二手稿”(私有财产的关系)和“第三手稿”第一部分(私有财产和劳动)的 有关论述。)。在《资本论》的第一章，马克思在区分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也就是具体 事物与抽象价值)的基础上，将上述对比作了更深刻的说明，要言之，中古是一个具体 事物具体价值占主导地位的本质时代，而现代则是一个抽象价值(财富与金钱)超越具体 事物的异化时代。“正因为人身依附关系构成该(中古)社会的基础，劳动和产品也就用 不着采取与它们的实际存在不同的虚幻形式。……在这里，劳动的自然形式，劳动的特 殊性是劳动的直接社会形式，而不是象在商品生产基础上那样，劳动的共性是劳动的直 接社会形式。……无论我们怎样判断中世纪人们在相互关系中所扮演的角色，人们在劳 动中的社会关系始终表现为他们本身之间的个人的关系，而没有披上物之间即劳动产品 之间的社会关系的外衣。”(注：《资本论》第一卷，第830、94页。)
按照自由主义的主流观点，现代社会取代中古社会是对人的一次“解放”，因为人获 得了“自由”。但这种自由在马克思看来仅仅意味着，传统的身份——等级制度瓦解之 后，人的身份、等级及其相应的生存条件和劳动本身全都变成了偶然的东西，全社会的 等级差别仅仅表现为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穷人与有钱人)的对立。马克思在这种作为偶 然性的自由下面看到了更深层的本质灾难：“个人在资产阶级的统治下被设想得要比先 前更自由些，因为他们的生活条件对他们来说是偶然的；然而事实上，他们当然更不自 由，因为他们更加受到物的力量的统治。”(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第84 页。)这种物的力量即来自资本主义的异化特性。
但是另一方面，马克思又坚决反对从现代社会退回到中世纪的保守主义主张。原因有 二：第一，马克思并不象保守主义者(如舍勒、麦金太尔)那样对中世纪抱有浪漫主义的 幻想，而是在他的研究中反复告诫：中世纪并不象保守主义者描述的那样只有田园诗般 的封建宗法关系，而是充满了闭塞、落后、粗野和公开的暴力与奴役。恩格斯指出，甘 受奴役的现象发生于整个中世纪，但不管怎么说奴役终归是奴役(注：《马克思恩格斯 选集》第三卷，第138页。)。因此第二，对马克思来说，中古劳动者自由个性的发展， 只是一种简单原始水准上的发展，在那些古老共同体中实现的个性发展和本质表现，“ 或者以个人尚未成熟，尚未脱掉同其他人的自然血缘联系的脐带为基础，或者以直接的 统治和服从的关系为基础。它们存在的条件是：劳动生产力处于低级发展阶段，与此相 应，人们在物质生活生产过程内部的关系，即他们彼此之间以及他们同自然之间的关系 是很狭隘的。”因此在马克思看来，像保守主义者那样“留恋那种原始的丰富，是可笑 的，相信必须停留在那种完全空虚之中，也是可笑的。”(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46卷上册，第109页。)另一方面，马克思认为，虽然相对于中世纪劳动者的本质表现 而言，现代资产阶级社会是一个本质异化的时代，但它同时也是一个为未来社会重新占 有这些本质创造必要物质条件的时代。在《资本论》第三卷，马克思把这一点称为“资 本的历史任务和存在理由”(注：《资本论》第三卷，第288-289页。)。这里马克思受 黑格尔哲学的影响，设计了一个人的本质发展的三段式历史哲学，即从中世纪的本质表 现开始，经过资本主义的本质颠倒，最后达到共产主义的本质复归。按此观点，马克思 坚持认为资本主义与被其取代的那些社会形式相比较是进步的。这个关于异化的辩证法 是马克思反现代性论说中最复杂的地方，也是马克思主义与保守主义这两种反现代性立 场的根本分歧所在。对于如何克服资本主义的异化，保守主义的回答是“向后看”，选 择回到前异化状态的中古社会；马克思的回答则是“向前看”：选择未来的共产主义社 会，实现本质的重新占有。
值得一提的是，迨至20世纪，保守主义的反现代性反资本主义论说在德国思想界形成 自己的学术谱系，出现了韦伯、松巴特、舍勒和西美尔等著名代表，与马克思对资本主 义异化的批判形成了深刻的呼应，但又表现出完全不同的思想进路。20世纪德国学界的 反现代性论说乃基于如下共识，即把资本主义不仅理解为一种经济——政治的制度安排 ，而且理解为一种生活-文化的制度构成，此制度源于特定文化心理类型的人之伦理价 值观和生活目的论。由此出发，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便集中于如下问题：资本主义精神气 质究竟起源于何种因素?韦伯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最有影响，认为资本主义精神起源于以 新伦理为基础的作为“天职”观念的工作欲；松巴特则认为资本主义精神起源于由高度 世俗化的奢侈生活方式推动的盈利欲。舍勒吸收两家观点，但又完全以中古基督教伦理 观念为出发点，由此发展出更具保守主义批判锋芒的反资本主义论说。舍勒的中心论点 是：资本主义精神起源于怨恨。本文对此不拟详论，只强调指出一点，即舍勒对资本主 义的批判也使用了“异化”概念，从而深刻地遭遇了马克思的批判思路。在著名论文《 资产者》中，舍勒开宗明义就指出：“各种征象表明，社会秩序在衰亡，而我们还在这 种社会秩序的力量和方向之下生活。在这许多征象之中，我看到，最令人确信无疑的恐 惧莫过于深深的异化这一征象。”舍勒指认的异化问题是：“构成我们当今整个社会秩 序之特色的全部力量，只能基于对一切精神之本质力量的极度反常之上，只能基于对一 切富有意义的价值秩序的疯狂颠覆之上。”(注：舍勒：《资产者》，见刘小枫选编： 《舍勒选集》，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第1193页。)舍勒的批判与马克思批判可谓异 曲同工，揭露的是资本主义异化在另一个本质领域即精神价值领域的辩证法：资本主义 在促成一切外在进步的同时，也促成了各种内在价值的颠倒和衰退(注：参见拙文：《 从马克思到舍勒：反现代性理论的转型》，载《浙江学刊》200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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