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隐喻、包装隐喻及相关语法现象:词语共现限制的认知解释与计算分析_空间分析论文

容器隐喻、套件隐喻及相关的语法现象——词语同现限制的认知解释和计算分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同现论文,套件论文,词语论文,认知论文,容器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满+NP”和“全+NP”在形式和意义上的不平行性

形容词“满”和“全”都可以修饰名词,表示某种东西遍及名词所指的事物。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种由形容词修饰名词构成的偏正结构中,二者有时可以互相替换,有时却不能。如:

(1) 满身是汗 ~ 全身是汗

满商场的人 ~ 全商场的人

(2) 满脸是汗 ~ *全脸是汗

*满公司的人 ~ 全公司的人

(3) 满场寂静中,舞台灯光忽然聚集在她身上。不等她开口,全场已是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储引,339)(注:“储引,339”指转引自储泽祥(1996)的有出处的例句,下仿此。)

既然这种偏正结构中存在“满”和“全”不能替换的情况,那么说明“满”和“全”在意义上有一定的差别,并因此造成“满+NP”和“全+NP”在意义上也有相当的差别。对此,储泽祥(1996)作了详细的考察,得出结论:“满+NP”和“全+NP”既能表示范围,也能表示数量。但是,“满+NP”极言某范围的事物的数量,重在数量,表示范围是附带性的;“全+NP”直接总括事物的范围,重在范围。例如:

(4) 这满屋子的书才是真正的财富呀,一辈子都受用不尽的。(储引,339)

(5) 全公司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在工作时间看报。(储引,339)

他解释:在例(4)中,“满屋子”首先是表明“书”的数量,由“书”所占据的空间再来表示“屋子”的范围。在“满+N+的+X”中,“满+N”需要借助X来表示范围,因此(表示范围)是间接性的、附带的。在例(5)中,“全”不需要借助别的成分,直接确定“公司”的范围。(339页)

储泽祥的以上说明不仅跟我们的感觉几乎相反,且不易说明例(2)中“满+NP”和“全+NP”用法上的不平行性。比如,既然“全+NP”重在表示范围,为什么“全脸是汗”这种说法不合格;既然“满+N”重在表示数量,为什么“满公司的人”这种说法不合格。如果这两种格式在表示范围和数量上确有所偏重,那我们毋宁说:“满+NP”重在表示范围,“全+NP”重在表示数量。因此,当要强调整个脸部这个范围内都有汗时,可以说“满脸是汗”;而遍及脸部的汗是无法(或不易)用数量来度量的,因此不能说“全脸是汗”。当要强调整个公司的人员数量时,可以说“全公司的人”;而公司作为一种非处所性的机构建制,不宜用实在的范围来指陈,因此不能说“满公司的人”。当然,这种解释也不是最为妥贴的,跟事实还是隔了一层。

比较下列“满+NP”和“全+NP”格式在意义上的差别是十分有趣的。例如:

(6) 满场喝采 ≈ 全场喝采

满场的观众 ≈ 全场的观众

(7) 满楼的人 ≠ 全楼的人

满车厢旅客 ≠ 全车厢旅客

满世界≠全世界

(8) a.凡是在您手下工作过的同志,调走后都满世界宣传您的事迹。(电子语料)

b.*……调走后都全世界宣传您的事迹。

(9) a.要说全世界各民族让我挑,我还挑中华民族。(电子语料)

b.*要说满世界各民族让我挑……

(10) 全(*满)校也没几个像他那样的,三年五载不上一节课。

从意义上看,“满场喝采”跟“全场喝采”差别不大;但是,“满楼的人”跟“全楼的人”的差别就比较明显:前者指当时在楼里的全部人员(不管是住户还是临时在那儿的),后者则指常住在楼里的全体人员。(注:参考储泽祥(1996:343)§4.2中的有关说明。)不仅“满世界”跟“全世界”的意义不同:前者指遍及某个言谈论域(universe of discourse)中的各处,后者指遍及整个地球上的所有地方。而且,这两个格式中“世界”的意义也不相同:前者指言谈中的某个地方,是口语中一种引申性的意义和用法;后者指地球上的所有地方,是书面上一种基本的意义和用法;并且,从所指范围上看,前者明显小于后者。(注:储泽祥(1996:340)以“满世界”为例,说有些抽象名词跟“满”结合后范围会被缩小。也就是说,他认为这只是词义的临时变化。我们认为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世界”有地方、某处的意思。可资参照的是,在吴语中尚有这种意义和用法的遗存。例如:

该个物事占世界这个东西占地儿

拿纸头屑粒弄得一天世界把纸屑弄得到处都有)更耐人寻味的是,引申义的“世界”只能跟“满”组合,不能跟“全”组合,基本义的“世界”只能跟“全”组合,不能跟“满”组合。凡此种种,都激发我们在“满+NP”和“全+NP”的形式和意义的不平行性背后,去寻找更具概括性的分析概念和理论解释。

二 容器隐喻“满”和套件隐喻“全”

根据我们的语感,似乎应该有比“范围”和“数量”更好的分析概念和理论模型,来解释“满+NP”,和“全+NP”在形式和意义上的不平行性。例如:(下面的a例均来自电子语料)

(11) a.人家师傅这已经是满肚子不高兴了,……

b.*人家师傅这已经是全肚子不高兴了,……

(12) a.我也是打那时候过来的,满脑子英雄壮举。

b.*我也是打那时候过来的,全脑子英雄壮举。

(13) a.白度和孙国仁心疼地望着元豹,满桌菜肴几乎一口没舍得吃全尽着元豹了。

b.*……全桌菜肴几乎一口没舍得吃……

(14) a.一九七九年在某美术出版社当管子工期间,曾满大街地纠缠女青年,找模特儿。

b.*……曾全大街地纠缠女青年……

(15) a.这是全北京最僻静的地方,坏人作案都不上这儿来。

b.*这是满北京最僻静的地方,……

(16) a.既然是全民族的事就该全民族出血,你不能光指着我们几个派粮派捐。

b.*既然是满民族的事就该满民族出血……

(17) a.我要大声疾呼,让全社会都来关心你们。

b.*我要大声疾呼,让满社会都来关心你们。

(18) a.全单位的人都觉察到阮琳身上将要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奇变。

b.*满单位的人都觉察到阮琳身上将要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奇变。

(19) a.一个一直坐在一边就餐看了全过程的汉子对女友说,“今儿算是见着真流氓了。”

b.*一个一直坐在一边就餐看了满过程的汉子对女友说……

为什么“满肚子、满脑子、满桌、满大街”和“全民族、全社会、全单位、全过程”是合格的表达,而相应的“全肚子”等等和“满民族”等等都不合格。这显然没法用“范围”和“数量”之类的概念加以解释。

在分析诸如此类的语言现象的过程中,我们逐渐体会到,跟“满”相关的语言表达是以容器隐喻(container metaphor)为基础的。比如,人们把肚子看作是一种承受喜怒哀乐、学问、心思等的容器,于是有了“满肚子的高兴、怒气、委屈、学问、鬼点子”等表达式;人们把桌子看作是承载饭碗、菜盘的容器,于是有了“满桌的饭菜、佳肴、酒水”等表达式;人们把大街看作是一种承载行人的容器,于是有了“满大街的行人、商贩、特务、小偷、骗子”等表达式。而“民族、社会、单位、过程”等稍微抽象一点儿的概念,人们不一定把它们(或它们本身不便被)看作容器,因此没有“满民族、满社会、满单位、满过程”一类表达式。跟“全”相关的语言表达是以套件隐喻(set metaphor)为基础的,比如:人们把北京看作一个由东城、朝阳、海淀、丰台、怀柔等区县(类似一组部件)构成的一个行政单位(类似一个套件),于是便有了“全北京的工厂、学校、医院、商店”一类表达式;人们把民族、社会、单位看成是由更小的单位构成的套件,于是便有了“全民族的力量、全社会的积极性、全单位的职工”等表达式。人们把事物运动的过程看作是由开始、发展、结束等步骤构成的,于是便有了“生长发育/生命形成/宇宙创生/独立建国/制作动画片/解决问题的全过程”等表达式。而肚子、脑子、桌子、大街等事物,人们不一定把它们(或它们本身不便被)看作套件,因此没有“全肚子、全脑子、全桌、全大街”一类表达式。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Haiman(1985)和Geeraers(1990)等认知语言学著作关于意义的一个基本的观念:语义不是基于客观的真值条件,语义结构也不能简单地化解为真值条件的配列,它并非对应于客观的外在世界,而是对应于非客观的投射世界(projected world),并与其中约定俗成的概念结构(conceptual structure)直接关联。(注:参看张敏(1998)§1.1:什么是认知语言学,5-6页;前言,第1页。)

利用容器隐喻、套件隐喻等分析概念,§1中“满+NP”和“全+NP”的不平行性就可以得到充分的解释。比如,在人们的观念中,“人”跟“公司”这种抽象的机构难以形成容物(content)跟容器的关系,因此,“满公司”这种表达式是不可接受的。在人们的观念中,“脸”这种人体部件一般不再分解为几个更小的部件,即它不是套件,因此,“全脸”这种表达式是不可接受的。同样,在人们的观念中,商场既可以看作是一种承载着店员、顾客这两种人员的容器,又可以看作是一种由店员、顾客双方构成的套件,因此,“满商场(的人)、全商场(的人)”都是可以接受的。据此,为什么在意义上“满场喝采≈全场喝采、满场的观众≈全场的观众”,也可以作出合理的解释:剧场等既可以从整体上看作是承载观众的容器,又可以从构成上看作是由一定数量的座位组成的套件。在这种情况下,具体用“满”还是“全”,全凭说话人更想突出剧场的容器性质还是突出剧场的套件性质。至于“满世界”中的“世界”为什么只能是语义范围较小的引申义、而不能是语义范围较大的基本义,这似乎可以从现实世界知识(world knowledge)对语言表达的制约上作出解释:较小的空间更容易形成容器隐喻,充满这个较小空间具有较大的现实可能性;较大的空间不容易形成容器隐喻,充满这个较大空间具有较小的现实可能性。比如,就“满世界宣传/乱跑/都是商人”等表达而言,引申义的“世界”比基本义的“世界”更可能实现,也更容易被人们理解和接受。

值得注意的是,有时候单独的“满+NP”或“全+NP”是合格的,但是当这两种形式后面加上相同的中心语,从而形成“满/全+NP+(的)X”格式时,却只有其中的一种格式是合格的。例如:(下面的a例均来自电子语料)

(20) a.一个穿长衣的小猴打着锣,脖子上拴着绳满场转圈。

b.?一个穿长衣的小猴打着锣,脖子上拴着绳全场转圈。

(21) a.他……又满身上下摸兜,……

b.?他……又全身上下摸兜,……

(22) a.丁小鲁几乎全身裸露在雨中,……

b.*丁小鲁几乎满身裸露在雨中,……

(23) a.高烧不退,很快出现了中毒性休克,全身各系统随之接连崩溃。

b.*……满身各系统随之接连崩溃。

对此,一种可能的解释是:更能跟“转圈、摸兜”这种行为相配合的是空间性的容器,更能跟“裸露、崩溃”这种行为相配合的是“部分-整体”性的套件。

三 从隐喻分析走向意象图式分析

如果仔细追究,那么我们一定会发现:在包含“满”(即以容器隐喻为基础)的语言表达中,容器在空间结构上具有拓扑可变性(立体、平面等)。例如:(均来自电子语料)

(24) a.看了池里的满池清水,……

b.……大厅里充满胜利的欢呼

(25) a.华先生的笔脱手掉在地上,他低头满地爬找。

b.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热风使每张办公桌上都落满灰尘。

(26) a.一骨碌坐起来满头大汗一脸惊恐,……

b.对面的山上密密匝匝地布满了塔松,……

(27) a.满树满挂的果子,都着了色,发出香气……

b.桃花尚未盛开,蓬散为一伞,只枝枝布满花蕾,……

(28) a.那时咱们也德高望重了,也大大小小满视野了,……

b.到时候我们也为你们说好话,不搞满门抄斩。

(29) a.我……怎么一见这孩子就满心高兴?

b.……心里充满了忧伤。

c.小姑娘望着分板,〔内心〕充满幻想地说。

d.我们是很残忍的,〔心里〕充满了杀机。

(30) a.文字很俏皮,〔文字里面〕充满了英国式的机智。

b.一直没出声的冯小刚远远地开口,语调浑厚,〔语调中〕充满深情。

c.要掀起一个学元豹赶元豹的热潮,让生活充满阳光……

d.上个月底,〔年龄〕刚满十八岁。

e.我们会把这一天的日程给您排得满满的。

f.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清洁工掏粪工〔名额〕都招不满,……

例(24)中的“池里、大厅里”是比较典型的、下凹的、三维立体容器;例(25)中的“地上、办公桌上”是不太典型的二维平面容器;例(26)中的“头、山上”则是不太典型的、向上凸起的、介于二维和三维之间的容器;例(27)中的“树、枝”是不典型的准圆柱面容器;例(28)中的“视野、门(家族)”则是一种抽象性的、更具隐喻性质的容器;例(29)(30)方括号中的成分是我们添加进去的,其中“(内)心、心里、文字(里面)、语调(中)、生活、年龄、日程、名额”等显然是更加抽象的、饱含隐喻色彩的容器。

上述容器从立体到平面、从下凹到上凸、从具体到抽象、从比较写实的到非常隐喻性的,变化万端。那么,从心理学的观点出发,我们就得提出如下三个问题:(一)人们在语言交际中使用诸如例(24-30)所例举的这类容器隐喻时,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心理表征(psychological representation)?(二)他们的心理上是否真的显现出一个容器的形象来呢?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容器是什么样的(比如:下凹的还是上凸的、三维的还是二维的)?(三)这种容器是固定不变的,还是会随着不同的语言表达而发生变化(比如:在(24)这类表达中是下凹的,但在(26)这类表达中是上凸的)?如果是随着句子而变化的,那么,在(30)这类表达中该是什么样的呢?对此,我们信从Johnson(1987)和Lakoff(1987)等认知语言学家的见解:(注:下述关于意象图式和容器边界等的说明,参看张敏(1998)§2.2:概念隐喻和概念隐喻系统,第90-102页;§2.3:意象和意象图式,103-121页。)这些隐喻的心理基础和表征不是具体的视觉形象,而是抽象的意象(image or imagery)和意象图式(image scheme)。比如,容器隐喻之下是一个基于“里-外”关系的抽象的容器图式(container scheme)。根据Ungerer & Schimid(1996),意象图式是“来源于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与世界的互动经验的简单而基本的认知结构”。Johnson(1987)说得更具体,他认为:为使我们能具备有意义的、相互联系的经验,并能理解它们及对之进行推理,我们的行为、感觉、知觉活动中一定存在着模式和常规。意象图式正是上述活动中一再出现的模式、形状和规律。意象图式具有下列三个特点:(一)抽象性,它比心理学家所说的心象(mental imagery)更加一般和抽象,跟环境无关;而后者则是一种跟环境相关的较具体的意象,比如看了一个正写的R后在大脑中形成不同角度翻转的知觉表征。(二)独立性,它可以超越任何特定的感知方式而独立存在;它主要附丽在感觉运动(sensorimotor)的层面,与我们对空间位置、运动、形状的感受相关;它可以同时是视觉的、听觉的、动觉的和触觉的,是一种空间关系和空间位移的动态类比表征(dynamic analog representation)。(三)完形性,意象图式尽管由可辨识的部分和关系组成,却具有完形(gestalt)的特性,是一个内部一致的、有意义的统一体。它是我们获得意义结构的主要方式。有了这些理论上的支持,我们可以回答上面提出的三个问题了。原来,在容器图式这种认知模式的指导下,外部世界中被我们视为容器的不光包括池子、大厅之类有自然边界的三维实体,还包括被我们感知出边界的地上、树上等实体。总之,凡是有边界或能构想出边界的物理空间都是容器。进一步将这一容器概念映射(mapping)到更为抽象的领域,就形成了各种容器隐喻。比如,视野被概念化为容器,我们的视线界定了视野的边界,它就成为了容器;心理(或心灵)被概念化为容器,各种思想、情感便是盛在这个容器中的内容或容物。不管哪一种容器,它一定具有容器图式的基本结构:有一个边界,它把相关的空间划分为内部和外部两个部分,从而在人的心理上形成一个容器的构型(configuration)。这种构型具有相当的实在性,所示是意象性的;同时,这种构型又是相当抽象的,适应于不同的在空间上具有拓扑可变性的事物(包括具体的、物质的和抽象的、精神的),所以是图式性的。根据Anderson(1990:133),图式是一种从特定事例(specific instance)到关于范畴等概括表达的抽象,图式表达(schema representation)可以反映事物的特征构型。因此,把容器隐喻分析抽象为意象图式分析,具有充分的认知心理学上的根据。

四 浑然图式“一”:容器隐喻和套件隐喻的中和

上文从容器隐喻表达中容器在空间结构方面的可变性上,引出结论:容器隐喻分析必须上升到更为抽象的意象图式水平,才能更有解释力。这种意象图式概念,对于分析套件隐喻表达就显得更为迫切。比如,人们在使用“全身、全场、全车厢、全单位、全北京、全中国、全民族、全世界、全社会、全过程”等套件隐喻表达式时,不可能真的在心理上形成如下形象:由躯体、四肢和脑袋等构成的人体套件,由一排排座位构成的剧场或车厢套件,由一个个具体部门构成的社会套件,由事物发展的一个个阶段构成的进程套件;而只能是更具概括性的意象图式,这种套件图式(sel scheme)由一个整体和若干个部分、一个体现各部分如何构成整体的构型组成。(注:下述关于意象图式和容器边界等的说明,参看张敏(1998)§2.2:概念隐喻和概念隐喻系统,第90-102页;§2.3:意象和意象图式,103-121页。)比如,对于人体套件来说,这种构型就是典型的人体外观:包含五官的头在上、四肢在人体对称的两侧,总之各部分之间在物理上是相连接的;对于社会这种套件来说,这种构型就是一种层级关系(hierarchical relation):较小的单位逐层构成较大的单位,呈现出一种金字塔形。总之各部分是按照一种抽象的关系而联结成整体的。

有了意象图式这种抽象的概念,就可以说明在实际的语言使用中容器隐喻和套件隐喻中和化(neutralization)的现象。例如:

(31) 满身是血 ~ 全身是血 ~ 一身是血 ~ 浑身是血

(32) 满身的汗 ~ 全身的汗 ~ 一身的汗 ~ 浑身的汗

(33) 满车厢人 ~ 全车厢人 ~ 一车厢人 ~ 整车厢人

(34) 一着不慎,全/满盘皆输 ~?一盘皆输

(35) 满腔热心 ~ 一腔热心 满腔热忱 ~ 一腔热忱 满腔怒火 ~ 一腔怒火

(36) 全心全意 ~ 一心一意

从上述例子可以看出,当容器隐喻和套件隐喻都突出整体性、忽略构成上的细节,即不追究到底是有边界的构型,还是有“部分-整体”这种构型时,可以用“一”来代替“满”和“全”。于是,原来有一定的对立性的容器隐喻和套件隐喻便中和为更为抽象的浑然图式(whole scheme)。至于例(34)中的“满/全盘皆输”不能说成“一盘皆输”,主要的原因是为了避免跟前面的“一着不慎”中的“一”重复。这种用“一”代替“满、全”的浑然意象图式表达,在真实文本中也是极为常见的。例如:(下面的a例均采自电子语料)

(37) a.一屋人开怀大笑,连于观、杨重也忍不住笑了。

b.满/全屋人开怀大笑,……

(38) a.看完稿子已是一身大汗,……

b.看完稿子已是满/全身大汗,……

(39) a.少妇一抬手把桌上的杯子扫到地上,接着把一托盘茶杯挨个摔在地上。

b.……接着把满/?全托盘茶杯挨个摔在地上。

(40) a.审讯的和被审讯的脸都绿了,一脸不耐烦。

b.审讯的和被审讯的脸都绿了,满脸不耐烦。

(41) a.只见刘明顺一头大汗地走在人群前边,……

b.只见刘明顺满头大汗地走在人群前边,……

(42) a.一个一身素白,白衣白鞋白头发的小脚乡下老太太……

b.一个全身素白,白衣白鞋白头发的小脚乡下老太太……

(43) 弯月还想说点什么,忽然发现满店的人都注视着她们,有抽鼻的,有挤眼的,有撮嘴的,一屋子不屑的神色。(储引,343)

这种能跟“满、全”交替的“一”表达的是一种浑然一体式的意象图式,我们的古人对“一”的这种意义特点有很深刻的理解。比如,《说文解字》对“一”的解释:“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7页)。(注:《说文解字》据中华书局1979年影印本,以下简称《说文》。)《辞海·语词分册》对“一”的解释:“满;全。如:一天星斗。李煜《清平乐》词:‘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1页)。(注:据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现代汉语词典》基本沿袭这种解释:“满;全:~冬│~生│~路平安│~屋子人│~身的汗”(1471页)。(注:据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修订本。)

Chao(1968)把“一、满、全、整、半、几、多、多、多少、许多、好多、好几、很多”等称为数量限定词(quantitative determinative),认为它们介于特指限定词(如:每(张纸)、各(国的政府)、某(个人)、本(次大会))和数词(如:一、二、三)之间;指出这种词不给出确切的数目,只指出相对的数目或未知的数目(用于问话时)。这种数量限定词“一”有完整的重音和变调,既是重读而又有平常的变调。跟没有变调、表示真正一个的“一”不同。例如:

(44) a.只要一块钱

b.只要(一)块布

(44a)中的“一”是加重音的数词,指真正一块钱;(44b)中的“一”(包括量词“块”)是轻声,可以省掉,意思是随便任何一块布。数量限定词“一”的意思是“满”、“全”、“整”之类,后头不能用个体量词(单位词)、标准(度量衡)量词和动量词,只用临时量词或容器量词,而且往往加上“的”跟一个名词,当然也可以不加名词。例如:(注:参看Chao(1968)§7.8(4):Quantitative Determinatives,p.578,全译本487页,节译本260页。)

(45) a.一脸的脏

b.一屋子的烟

c.你看你洒的一身的

d.一路下雨

可见,“一、满、全”等词在意义和用法方面有许多相似性,而这种相似性又可以追溯到这些词的意义结构背后具有的相似的隐喻投射(metaphor projection)和意象图式。

五 配偶图式“双”和平分图式“两”

根据上文讨论,我们可以说:“满”能够激活(activate)容器这种意象图式,“全”能够激活套件这种意象图式。由于汉字基本上是一种表意文字,那么这种意象图式在相应的汉字的字形上有没有一定的反映呢?寻找答案最简单的办法是查《说文》。《说文》对“满”的说解是:“盈溢也,从水声”(231页)。从字形上似乎看不出一点容器的痕迹。但是,它的同义词“盈”和“溢”倒极具启发性。《说文》对会意字“盈”的说解是:“满器也,从皿”(104页);对形声字“溢”的说解是:“器满也,从水益声”(236页);对会意字“益”的说解是:“饶也,从水皿,皿溢之意也”(104页)。显然,从“满”的同义词“盈、溢、益”等的字形上,可清楚看出容器这种意象图式在这些词的意义结构中的作用。《说文》对“全”(古文为“仝”)的说解是:“完也,从人从工”(109页),对形声字“完”的说解是:“全也,从宀元声”(150页)。从字形上似乎看不出一点套件的痕迹。但是,跟它们意义相关的“齐”倒具有一定的启发性。(注:“齐”的本义是整齐、一致,后来逐步引申出一同和一齐、同等、齐全等意义。例如(引自《古汉语常用字字典》,商务印书馆,1993年,223页):(1)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孟子·藤文公上》)(2)齐唱田中歌。(刘禹锡《插田歌》)(3)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屈原《九章·涉江》)(4)佳期别在春山里,应是人参五叶齐。(韩翃《送客至潞府》))《说文》对“齐”的说解是:“禾麦吐穗上平也,象形”(143页)。可见,我们的先哲是用他们最熟悉的“禾麦吐穗上平”这种形象,来反映他们对于“齐”的整齐义的意象图式的。这正好印证了Anderson(1990:133)的断言:图式表达感知信息,不同于命题所表达的意义;图式用以对范畴的典型特征进行编码。我们的先哲在替整齐义的qí这个词造字时,(注:这里暂且用“齐”的现代音来代表其当时的古音。关于表意字、象物字、象物字式的象事字和形声字等汉字类型方面的概念,参看裘锡圭(1990)第七章:表意字,110-150页;第八章:形声字,151-178页。)用他们最容易想到的、最典型的齐刷刷的稻/麦穗来代表他们心理上关于整齐的意象图式。可见,从词义的意象图式的角度分析,有助于了解造字意图跟词的本义之间的复杂关系。(注:关于字形和词的本义之间的关系,参看裘锡圭(1990)第七章第二节:字形在词义研究上的作用,第142-150页;第八章第七节:声旁跟字义的关系,175-178页。)粗略地说,字形有的时候通过全部或部分地描摹形象来直接地反映词义的意象图式、并表示词的本义,比如“盈、益、溢”之类,可以叫直接临摹(direct icon);有的时候通过举例性地描摹形象来间接地反映词义的意象图式、并表示词的本义,比如“齐”之类,可以叫间接临摹(indirect icon)。

下面,我们讨论直接临摹的一对词及其字形。傅力(1996)在王力(1980:248-252)的有关讨论的基础上,经过仔细体会发现:在古代汉语中,“双”和“两”虽然都指数目“二”,但意义和用法却不同。“双”在句中突出化二为一,强调两者的配合。例如:(注:对于傅力(1996)的有关叙述,本文稍作改动,举例也参照王力(1980)和有关辞书作了调整。例(3)转引自《古汉语常用字字典》265页,例(7)(8)转引自《王力古汉语词典》(中华书局,2000年)1611页。)

(46) 凯子与弟恭子,并有时誉,洛阳令贾桢见其兄弟,叹曰:“仆以年老,更睹双璧”。(《北史·陆凯传》)

(47)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蔡邕《饮马长城窟行》)

(48) (孙)权投以双戟。(《三国志·吴书·吴主传》)

(49) 卢家少妇郁金香,海燕双栖玳瑁梁。(沈佺期《独不见》)

(50) 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李白《长干行》)

(51) 何日倚虚幌,双照泪痕干。(杜甫《月夜》)

(52) 其禽加于一双,则执一双以将命,委其余。(《礼记·少仪》)

(53) 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史记·项羽本纪》)

(54)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木兰诗》)

(55) 得双石于潭上,叩而聆之。(苏轼《石钟山记》)

例(46-48)中的“双”强调事物的配合成对,例(49-51)中的“双”强调动作、行为的配合,例(52-53)中的“双”强调事物的单位是两个一对,例(54-55)中的“双”强调事物的数量是成对的两个。“双”的这种意义特点跟其造字本义是吻合的。《说文》对“只”(繁体为“祇隻”)的说解是:“鸟一枚也,从又持隹。持一隹曰隻,二隹曰雙”(76页),对“双”(繁体为“雙”)的说解是:“隹二枚也,从雔又持之”(79页)。显然,“双”的造字意图是用一只手捉两只鸟的形象来表示合二为一、配成一对这种本义。这种字形比较直接地表示了“双”的这种合二为一、配成一对意义特点背后的意象图式——合而成对,可以简称为配偶图式(one-pair scheme)。

而“两”的意义特点是表示自然界、社会上一种平分为二的现象,其最初的用法是表示具有分而为二特点的事物的数量或单位。例如:

(56) 髧彼两髦,实维我仪。(《诗经·鄘风·柏舟》)

(57) 两造具备。(《书经·吕刑》)

(58)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易·系辞下》)

(59) 我叩其两端而竭焉。(《论语·子罕》)

(60) 我两靷将绝。(《左传·哀公二年》)

(61) 五管在上,两髀为肋。(《庄子·人间世》)

(62) 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庄子·秋水》)

(63) 之子于归,百两御之。(《诗经·召南·鹊巢》)

(64) 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庄子·外物》)

(65) 吾欲两用公仲公叔其可乎?(《战国策》)

例(56)中的“髦”指朝前向两边分梳为二、下垂至眉的长发;例(57)中的“造”通“曹”,指诉讼的双方;例(58)中的“仪”指太初之时浑然一体的元气判分为二,形成天地,化为阴阳的现象;例(59)中的“端”指事物的一头或一方,事物一般有头尾或始末两端;例(60)中的“靷”指缠束在马胸部用来牵引车轴的两条皮带;例(61)中的“髀”指人体两股的外部;例(62)中的“涘”指水边,一条河通常有两条边岸。上面的“两”是数词,作定语修饰名词。例(63)中的“两”是量词,“百两”是数量词组称代中心语“车”。车子最显著的特征是有两个轮子,所以用“两”为单位。直到现在,“两”仍然沿用作为车的单位,只是字形上写作“辆”。例(64-65)中的“两”修饰动词性成分,表示在某种意义上具有对立性的两种行为。在上面的例子中,受“两”修饰的名词所指的事物都具有分而为二、两相对立的特点。“两”的这种意义和用法特点跟其造字本义也是吻合不悖的。“两”最初写为“”。《说文》对“”的说解是:“再也,从冂阙。”(157页),在“两”下云:“,平分”(157页)。对“冂”的说解是:“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野,野外谓之林,林外谓之冂,象远界也”(110页)。据此,傅力(1996:382)认为“”的字形示意在于平分,表示自然界、社会上一种平分为二的现象。显然,“”的造字意图是用介空两人的字形来表示分而为二、两相对立这种本义。(注:承沈培先生告知,《说文》对“两”的说解是不可信的;有人认为在字形上“两”是两个“丙”,“丙”是马屁股的象形。古代常用两匹马拉车,所以用“两”作车的单位。)这种字形比较直接地表示了“两”的分而为二、两相对立这种意义特点背后的意象图式——分而为二,可以简称为平分图式(two-halves scheme)。

对于两个关系密切、经常一起出现的事物,人们可以突出其相互配合的一方面,即把这种现象归入配偶这种意象图式之中,于是可以用“双”来强调这两者之间的配偶成双的关系,也可以突出其相互对立的一方面,即把这种现象归入平分这种意象图式之中,于是可以用“两”来强调这两者之间的分而为二的关系。例如:

(66) a.葛屦五两,冠绥双止。(《诗经·齐风·南山》)

b.未知一生当着几量屐。(《世说新语·雅量》)

(67) a.愿君坚塞两耳,无听其谈也。(《战国策·赵策》)

b.遂坐而下坠,以双足向前,两手反而后揣草根。(《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

(68) 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李白《秋登宣城谢脁北楼》)

在例(66)中,“绥”(帽子上的飘带)用“双”来形容,大概是为了突出其相互配对的特征。鞋类后世通常用“双”作量词,这里的“屦(草鞋)、屐”却用“两(量)”。这是为了突出其分而为二的特征,还是当时的“两”只是如王力(1980:251)所言强调“天然成双的事物”(即不是傅力(1996:382)所言“侧重平分”),还是因为“双”在先秦时代刚刚出现、还不成熟,(注:王力(1980)指出,在先秦时代“双”字罕见:《诗经》1见,《墨子》1见,《庄子》1见(还是在可疑的《盗趾》篇),《荀子》中未见(252页及其注2)。)这个问题还需要作进一步的研究。至于例(67)中的“耳、手、足”用“两”还是“双”,似乎有点儿随意,这说明“两”和“双”在一定的语境中是可以中和化的。例(68)中对举的“两”和“双”似乎并非随意所为,而是为了塑造特定的文学形象:绕宣城的句溪和宛溪两条河流,相对而流、相互辉映,宛如明镜;宛溪上的凤凰桥和济川桥,上下配合,犹如一对彩虹横跨溪上。这样看来,词义的意象图式在微观上对字形的设计有重要的影响,在宏观上对文学形象的塑造也有积极的影响。

“双”突出配合成偶,强调合作、合并;“两”突出平分对立,强调对抗、分裂。这种意象图式特点在一些流传至今的成语中得到鲜明的反映。例如:

(69) 成双成对 ~ 两两相对

比翼双飞 ~ 势不两立

名利双收 ~ 人财两空

推广开来,汉语量词“双、对、套、副”等跟名词性成分的搭配限制,都可以从意象图式的角度进行分析,并能得到合理而充分的解释。

六 隐喻表达的图式解剖和计算分析

不同的隐喻反映人们感知事物和事件时的不同认知方式,从而构成了关于某种事物和事件的不同的意象。意象(或更具体的心象),是一种不在眼前的物体或事件的心理表征。比如,当有人要你回忆童年时代在其中度过大部分时光的房子时,你会在他的要求下产生该房子的心理意象,极像一张心理照片。也就是说,在你心灵的眼睛中,你可能意识到房子的意象突然排列在眼前。但是,实际上你的头脑中并没有照片。显然,意象像照片,却又不是照片。那么意象到底是什么?如何解释它的存在?在抽象的、经验性的心理分析层面上,心理学家有形象编码和概念编码等学说,这些不同的学说都能成功地解释一些现象,也都面临着无法解释某些现象的困境。在具体的、物质的大脑-神经的分析层面上,倒是可以肯定地说:意象是神经活动的独特类型(或独特模式、独特位置)的体验。显然,心理中房子的意象跟组成意象的神经事件并不是不同的事件;相反,意象恰恰仅是这些神经事件。可是,我们通常是从心理的角度而不是从神经的角度(诸如神经元及其定位、点火模式、内在联系、发送器物质的数量等)考虑意象的。也就是说,心理层次和神经层次都是真实的,并且可以独立存在。所谓心理层次相当于我们的意识或觉知(consciousness or awareness),这就是当你在思考你的“心理”时,你所意指的。神经层次是基于或多或少有关神经系统的活动的文字描述的。如果把神经系统的活动描述得更抽象一点,就达到了认知层次。我们可能意识不到我们所有的认知和神经活动,但是这些层次都是描述心理事件的一种方便的方式。(注:参看Solso(1979)第十一章:心象,中译本第307-331页。Best(1998)第一章:认知心理学:定义、起源和隐喻,中译本6-7页;和第六章第二节:分布表象中的有关概念,中译本178-179页。)于是,在比较抽象的认知层次上,意象可以抽象为结构化的图式,图式可以分解为结构成分及其构成方式。这样,只要找出隐喻表达的构成成分及其结构关系跟相应图式的构成成分及其结构方式之间的映射关系,就可以用产生式规则(production rule)写出算法化的关于隐喻表达的语义解释规则,从而完成从隐喻表达的认知解释到计算分析的技术转变。

比如,对于容器隐喻来说,其意象图式的结构成分是一个边界,它把相关的空间划分为内部和外部两部分,从而在人的心理上形成一个容器的构型。抓住这一点,就可以给出从容器隐喻表达的句法形式到语义表达的形式化的、并经过调整后是可以算法化的规则系统。例如:

(70) 满桌子糖果

满屋子武器

满脑子小资情调

(71) 满桌子的糖果

满屋子的武器

满脑子的小资情调

(72) 满桌子是糖果

满屋子是武器

满脑子是小资情调

(73) 桌子上放满了糖果

屋子里堆满了武器

脑子里装满了小资情调

(74) 满大街溜达

满地翻滚

满世界找人借钱

若忽略一些细节,那么例(70-72)这三种句法形式表达的意义是相近的;为了方便,可以把这三种格式合记作S1:。作为约定,我们用‘NP’代表NP的语义所指(semantic referent)。于是,运用一阶谓词逻辑就可以写出S1的如下语义解释规则R1a:

其中,is-a(属于)和is-in(在…上/中)等是用以描述语义的元语言(metalanguage)中的谓词,CONTAINER(容器)和CONTENTS(容物)等是描述语义的元语言中的概念范畴。如果把语句实例“满桌子(的/是)糖果”代入R1a,那么可以得出如下的语义表达式M1a:

“桌子”是容器,“糖果”是容物;“糖果”在“桌子”上;

存在着一张桌子,所有的“糖果”都在这张“桌子”上。

显然,像R1a这种语义解释规则过于简略,并不能完全反映“满”的充满意义。为了刻划“满”的充满意义,我们必须引入SPACE(空间)和SUB-SPACE(子空间)等元语义范畴。于是,“满”的意义可以解释为:“满”激活一个关于容器的意象图式,该容器可以划分为若干子空间,每个子空间中都有容物。据此,语义解释规则R1a可以扩充成R1b:

如果把语句实例“满桌子(的/是)糖果”代入R1b,那么可以得出如下的语义表达式M1b:

“桌子”是容器,“糖果”是容物;“糖果”在“桌子”上;

存在着一张桌子,所有的“糖果”都在这张“桌子”上;

“桌子(面)”有许多子空间,“桌子(面)”的每一个子空间中都有“糖果”。

R1b这种语义解释规则在逻辑上仍是不协调的。因为当我们从外延上把容器划分为许多子空间时,也得从外延上把容物划分为许多子集;也就是说,不能在使用容器的外延意义的同时使用容物的内涵意义。考虑到这一点,R1b可以修正为如下的R1c:

从数学的角度看,由集合X到集合Y的关系R,可以用序对(x,y)来表示,其中x∈X,y∈Y。所有有关系R的序对构成一个R集。在集合X与集合Y中各取出一元素排成序对,所有这样的序对构成的集合叫做X和Y的直积集,记作:X×Y={(x,y)|x∈X,y∈Y}。显然,R集是,X和Y的直积集的一个子集,即RX×Y。(注:参看楼世博等(1985),§3.1:关系,35-36页。)对于这里的R1c的v行逻辑式来说,关系has集是x和y的直积集的一个子集。如果把语句实例“满桌子(的/是)糖果”代入R1c,那么可以得出如下的语义表达式M1c:

“桌子”是容器,“糖果”是容物;“糖果”在“桌子”上;

存在着一张桌子,所有的“糖果”都在这张“桌子”上;

“桌子(面)”有许多子空间,“糖果”有许多子集;

“桌子(面)”的每一个子空间中都有一些“糖果”。

像R1c这种规则,在逻辑上还算差强人意。但是,在常识和经验方面,可能会碰到不容易自然地处理的实例。比如,像“糖果”这种离散性的物质,划分子集很容易;像“汗水”等连续性的物质勉强还可以划分,因为在“满身的汗水”中,“脸上的汗水”和“背上的汗水”是可以分开的。但是,对“歌声”等连续性的物质划分子集似乎不太自然。比如,碰到“满剧场的歌声”这样的表达,我们能不能把“歌声”划分成几个子集呢?也许,我们可以说:坐在前排听到的歌声和坐在后排或包厢中听到的歌声是不同的。看来,如果对容物进行子集划分是普遍地可行的,那么就可以保证R1c在运用上的普遍适用性。

如果上述办法是可行的,那么推广开来,例(73)这种格式可以记作S2:。S2的语义解释规则R2可以表示如下:

其中,cause是描述语义的元语言中的谓词,A代表施事论元(在S2中是隐含不出现的),P代表受事论元,L代表处所论元,‘V’代表V的语义所指,λhas代表v这一行逻辑式。整个vi行逻辑式的意思是:A在。如果把语句实例“屋子里堆满了书”代入R2,那么可以得出如下的语义表达式M2:

……(某人)在桌子上堆书的行为,使得桌子上到处都有一些书。

相应地,例(74)这种格式可记作S3:满+NP+VP。 S3的语义解释规则R3可表示如下:

如果把语句实例“满大街溜达”代入R3,那么可以得出如下的语义表达式M3:

“大街”是容器,“溜达”是容物;“溜达”〔发生〕在“大街”上;

存在着一个“大街”,所有的“溜达”行为都〔发生〕在这个“大街”上;

“大街(上)”有许多子空间,“溜达”行为有许多子集;

“大街(上)”的每一个子空间中,都有一些“溜达”行为〔在那儿发生〕。

对于套件隐喻来说,其意象图式的结构成分是一个整体和若干个部分、一个体现各部分如何构成整体的构型。抓住了这一点,就可以参照上文对容器表达的计算分析,把套件的各部分看作是一个个容器,于是套件就成为一套容器;相应地,在这些容器中的容物也成为一套离散的容物。这样,就可以给出从套件隐喻表达的句法形式到语义表达的形式化的、并且经过调整后是可以算法化的规则系统。例如:

(75) 全身伤痕

全身大汗

全单位职工

全世界人口

(76) 全身的伤痕

全身的大汗

全单位的职工

全世界的人口

(77) 全身是伤痕

全身是大汗

*全单位是职工

*全世界是人口

如果忽略一些细节,那么例(75-77)这三种句法形式表达的意义是相近的;为了方便,可以把这三种格式合记作S4:。结合处理容器隐喻表达的办法,就可以写出S4的如下语义解释规则R4:

如果把语句实例“全单位(的)职工”代入R4,那么可以得出如下的语义表达式M4:

“单位”是一套容器,“职工”是一批容物;“职工”在“单位”中;

存在着一个“单位”,所有的“职工”都在这个“单位”中;

“单位”有许多子集(即部门),“职工”有许多子集;

“单位”的每一个子集(即部门)中都有一个“职工”的子集;

每一个子单位(即部门)中的职工子集的总和就是“全单位(的)职工”。

虽然R4看上去是比较折绕的,但是我们希望它能较好地抓住(catch)“全”的语义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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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器隐喻、包装隐喻及相关语法现象:词语共现限制的认知解释与计算分析_空间分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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