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英国亚瑟王叙事传统中母性的再现，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母性论文,亚瑟论文,传统论文,纪英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美国著名学者鲁米斯指出，亚瑟王故事似乎给12世纪的欧洲施了魔法，受其影响，加洛林王朝的史诗《查理曼大帝》借用了它里面的超自然手法书写(Loomis 3)。亚瑟王的故事在中世纪英国比特洛伊故事、亚历山大大帝的萨迦和查理曼大帝的故事更受欢迎，更具影响力(Rhys 390)。12世纪到15世纪，英国涌现出一批与亚瑟王相关的作品①，形成了典型的中世纪英国亚瑟王叙事传统。这些作家或编年史家迎合了当时英国读者的兴趣和期待：亚瑟代表着民族的希望，魔法师梅林是亚瑟帝国主义思想的推动者(Kennedy 227)，而梅林更是通过魔法和密谋策划亚瑟出生的关键性人物。值得注意的是，亚瑟王作品中展现了有别于其他中世纪英国文学作品中再现的母性，这方面并未充分研究。杰弗里(Geoffrey of Monmouth)、韦斯(Wace)、莱亚门(Layamon)和马洛礼(Thomas Malory)在书写或改编中把魔法师梅林和他们的文化英雄亚瑟的出生分别与超自然力量和魔法联系起来，母性以非常态的形式得以实现，其中充满超自然元素和魔幻色彩。亚瑟王王后桂尼薇尔未生育子嗣，学界通常认为这是骑士文学这一体裁所限，但圆桌作为她的嫁妆是隐喻意义上母性身体的外化，在与“骑士-儿子们”的关系中实现了前俄狄浦斯母子之间的同一感，“桂尼薇尔-圆桌”成为亚瑟王国的和谐之源。 一、梅林：无名母亲与梦淫妖的后裔 魔法师梅林的故事最早可能出现在10世纪威尔士的诗歌中，他以“林中野人”的形象出现。海迪·布鲁尔指出，12世纪到13世纪的法国作家对梅林没有多少兴趣，认为不过是个名字或装饰而已，但“英国人特别痴迷于梅林”(Breuer 37)。杰弗里在用拉丁文写作的《不列颠国王史》(Historia Regum Britanniae)和《梅林生平》(Vita Merlini)中书写了他的故事。梅林在这两部作品中分别以亚瑟的谋臣和疯癫的林中野人的形象出现。需要强调的是，是杰弗里使梅林的故事传到欧洲大陆。斯蒂芬·奈特则指出，梅林是神童，是世俗世界中的母亲和具有超人特点的父亲的后裔(Knight 131)。从杰弗里、韦斯和莱亚门的书写中可以看到梅林的出生含有超自然的色彩。 杰弗里的《不列颠国王史》中，十九位女性都有名有姓，但基本没有发出声音；而梅林的母亲却敢于在国王面前讲话，为自己的母亲身份辩护。在杰弗里笔下，梅林的母亲是德米提亚(位于今天南威尔士)国王的女儿，是一名虔诚的修女，住在圣彼得教堂。不列颠国王沃尔蒂格恩(Vortigern)寻找没有父亲的孩子的鲜血来建造防御撒克逊人的塔，梅林正好是合适人选。梅林的母亲给国王解释梅林的身世的时候指出，她和其他修女同住，一位英俊的年轻人经常亲近她。她独自静坐时，他会和她说话，但她看不见他，最后他使她怀孕，她保证自己从未和任何人有过关系。教士茅甘提欧司认为这是梦淫妖所为(Geoffrey 167-68)。他指出，梦淫妖一半是人，一半是天使，变形成人和女性发生关系而使女性怀孕。教士的解读证实梅林是童贞女生育，他的父亲是带有超自然色彩的梦淫妖②。杰弗里的文本强调梅林父亲的不可见性和神秘性，采用“梦淫妖”来解释梅林母亲的母性身份的形成原因，为后来英格兰和欧洲大陆的作家书写梅林的出生故事提供了故事模版。梅林的母亲用“我从来不曾和任何人有关系”来说明自身的洁净，表明自己是以童贞女的身份怀孕，增加了其母性的神圣感。教士强调梅林的父亲“半是天使半是人”，这使梅林既有神性又有人性，他的母亲似乎是圣母玛利亚形象的现实再现。斯蒂芬·奈特则认为梅林的父亲有可能是真正的天使，至少像圣徒大卫和弗雷格，因为他们都没有父亲，而母亲都是修女(Knight 25)。梅林的母亲既巧妙地回答了国王的问题，又保全了他们母子的安全，维护了自己作为修女的名声，因为修女不可能具备生物性的母亲身份。鲁米斯认为杰弗里遵循凯尔特传统书写梅林的故事，梅林和凯尔特的神库·罗伊等同(Loomis 124-25)。 韦斯把《英国国王史》翻译为盎格鲁-诺曼语，重写为《布鲁特传奇》(Roman de Brut)。故事中，梅林的母亲认为是一个幻影经常和她亲近而致她怀孕。教士玛噶斯认为在月亮和大地之间有一种幽灵，这是“半人半超自然”的梦淫妖所为。他们的世界就是空气，他们光顾大地，很容易变成人形，这符合他们的本性(Wace 7440-52行)。韦斯在人称的表述上采用“他”，而不是杰弗里笔下的“它”来指涉梅林的父亲。“半超自然”作为一个抽象词，表述了其身份的模糊性，加深了梅林母亲身份的神秘性。在莱亚门中世纪英语版的《布鲁特》(Brut)中，梅林的母亲具有明显的情感感受和猜想。她和侍女共住，在梦中常看到一位浑身散发金光的骑士靠近她，她感觉浑身难受，四肢异常，最后发现自己怀孕，生下了梅林。她不知道梅林的父亲是谁，不确定是邪恶的东西还是上帝的代言人(Layamon’s Brut 15695-739行)。教士曼根认为是梦淫妖所为。梅林的母亲用了“骑士”、“浑身散发金光”、“梦中闪过”、“上帝的代言人”、“来自人类”和“魔法”等词语确定梅林的父亲是神秘人物，母子关系也得以神秘化。她借助“骑士”和“上帝的代言人”的说法迎合了当时以骑士制度和基督教为核心的价值观，肯定了她母亲身份的高贵和神圣。但是，莱亚门又通过梅林的同伴迪纳布斯之口表达了人们对其母亲身份的怀疑。迪纳布斯认为梅林的母亲是妓女，因为她不知道是谁让她怀孕，梅林在人世间没有父亲，让人们感到羞耻(Layamons Brut 15569-89行)。 作为虔诚的修女，梅林母亲的解释说明她也许处于异象或梦境之中，而这种状态很容易在中世纪虔诚的女性信徒身上产生。她的解说表明梅林的出生带有一定的超自然色彩，证实她本人是一位圣母玛利亚式的童贞女母亲，具有不可言喻的卓越感。这种表述和杰弗里写作时期的圣母玛利亚崇拜也许有一定的关系。梅林的超自然能力继承自父亲，但他身上的美德来自他的基督徒母亲。这三位作家均通过教士之口一致说明梅林是梦淫妖和世俗世界中的修女共育而成。马修指出，古代部落中的男性和女性结婚就是为了保护血统。这种策略在中世纪编年史中一目了然，是女性与神的结合，这种故事也发生在梅林母亲的身上(Matthews and Matthews 19)。这也许是凯尔特文化对女性生育的敬畏。教士的解读把梅林的出生和天、地、空气、神灵和自然联系起来，以带有超自然色彩的梦淫妖做为梅林出生的动因。他们的叙述使梅林与母亲的关系带有超自然色彩，这证明她的母亲身份是某种神秘力量介入后产生。梅林母亲的解释和教士的解读之间形成一种对话，在这个对话背后蕴含着文化体制与体制化的母性之间的对话关系。但马洛礼的表述不同，他没有谈及梅林的身世，更未提及梅林的母亲，却借尼尼微和尤威骑士的口吻指责梅林是“魔鬼的儿子”(Malory 126，149)，在人物形象定位上具有很强的基督教色彩。 这几位作家对梅林母亲的身份的书写见证了英国从异教文化过渡到基督教文化的历程，也见证了基督教对人们定义、认识和理解母性的深刻影响。在这几位作家笔下，梅林父亲的形象从带有超自然色彩的“梦淫妖”逐渐转变为“魔鬼”。这种不同版本的书写说明文化对母性的深刻影响，异教文化影响力逐渐削弱，基督教文化占据主导位置。梅林的父亲是具有超自然色彩的人物，而梅林的母亲的解释为梅林的出生赋予了魔幻色彩，并进一步肯定了自己作为童贞女的母亲身份。 二、亚瑟的诞生：魔法与母性 鲁米斯认为亚瑟“既是人也是神”，虽然历史有所夸大，但他不仅是英国希望的永恒代表，而且成为千年神话的核心人物，甚至就是文化英雄(Loomis 349-55)。杰弗里、韦斯和莱亚门在讲述英国史的过程中故事主角亚瑟才出现，而马洛礼在《亚瑟王之死》的开始就详写亚瑟王的出生故事，使读者陷入“魔法和母性”的圈套，他还通过亚瑟的母亲依琳格和梅林之口证明亚瑟的出生是合法的。 中世纪时期，人们对魔法的认识和态度发生了一定的转变。凯克海弗指出：“从广义上来说，中世纪欧洲知识分子把魔法分为自然魔法和魔鬼魔法。自然魔法是研究自然内部神秘的美德，魔鬼魔法接近宗教，但更是对宗教的曲解，是一种背离上帝、转向魔鬼寻找帮助的宗教(Kieckhefer 9)。12世纪，人们通常把魔法和魔鬼联系起来，13世纪，自然魔法代替了魔鬼魔法，到了14世纪，自然魔法在欧洲文化中的地位得到确立。中世纪时期的宫廷贵族对魔法持有恐惧心理，但在文学作品中，他们喜欢魔法带来的微妙感觉，赋予它很高的地位，因为这有助于人们逃离枯燥的现实生活(Kieckhefer 113)。中世纪晚期，人们对魔法的恐惧与日俱增。从马洛礼创作的时代背景来看，人们对魔法持恐惧而又入迷的矛盾态度。对普通人来说，他们更愿意为英雄人物的出生赋予神秘色彩，更从亚瑟王身上看到英国祖先辉煌的过去。 事实上，杰弗里讲述的亚瑟出生的故事为英国和欧洲大陆亚瑟王故事的展开和改写奠定了基础。古德里奇指出，12世纪早期的英国还是一个多种族社会，人们在确定自我身份的时候需要从令人感到光荣的古代历史中寻找时代的延续感，杰弗里恰好提供了人们需要的东西(Goodrich xv)。在《不列颠国王史》中，尤塞王爱上有夫之妇依琳格，在感情备受折磨之余，遣人请来梅林。尤塞吃了梅林的药后变形成依琳格的丈夫高劳斯伯爵，顺利进入依琳格所在的廷塔杰尔城堡，那晚她怀上了亚瑟(Geoffrey 205-6)。亚瑟富有传奇色彩的形象来源一直是学界争论的焦点。古德里奇指出：“当杰弗里找不到有关亚瑟出身的说明的时候，他就赋予亚瑟以赫拉克利斯的故事，因为他知道赫拉克利斯在廷塔杰尔城堡受到人们的敬拜”(Goodrich 15)。这说明杰弗里参照了罗马神话中神明赫拉克利斯的形象塑造了亚瑟的故事。从这点上，亚瑟的出生本身被赋予了神话色彩，亚瑟的母亲依琳格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具有神话色彩的英雄的母亲。 韦斯在《布鲁特传奇》中的描述接近杰弗里，但比较具体。故事中，梅林对尤塞说：“我用新的药剂可以帮你……我肯定使你有康沃尔伯爵的身体、脸、举止、言谈和外表”，梅林通过药物使尤塞变形(Wace 7409-32行)。莱亚门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继承了本土文化和叙事传统。在他的笔下，梅林通过魔法给尤塞变形，依琳格以为丈夫回来，那晚同眠后生育了亚瑟。亚瑟刚出生，仙女们就给他施了魔法并赠送三份礼物：第一份礼物是赋予他力量，使他成为最好的骑士；第二份礼物是他要成为最伟大的国王；第三份礼物使他万古流芳(Layamon’s Brut 19252-69行)。莱亚门明确提到梅林使用魔法帮助尤塞变形，以致依琳格没有认出。莱亚门不同于杰弗里和韦斯之处在于来自凯尔特文化他界的仙女为亚瑟施了魔法。这表明一个事实：亚瑟是魔法实施后孕育，亚瑟是承载着凯尔特文化的代表性人物，将是充满传奇色彩的风云人物。亚瑟的母亲在故事中处于静默状态，但作为文化英雄的孕育者，她的母性角色富有魔幻色彩。 马洛礼在故事的讲述中只指出尤塞的模样像高劳斯伯爵，省略了梅林使用魔法这一环节。梅林让去会见依琳格的尤塞“装病”和“少说话”，最后让依琳格亲自讲述亚瑟的身世，证明在她孕育亚瑟的时候丈夫已经死去，她不具备和尤塞私通的嫌疑，说明亚瑟出生的合法性。依琳格的忧伤表面上来自实现母亲角色中的不确定感，但她最后和尤塞确定孩子的父亲的身份，这无疑是一种确定自我合法母亲身份的过程。戴维斯认为依琳格是个幸存者，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女性在权力系统中所处的卑贱地位。面对陌生者尤塞，她表现得非常敏锐，对他的到来保持沉默，以免被控诉犯有通奸罪(Wynne-Davies 69)。 马修认为亚瑟的出生经历和凯尔特英雄莫甘(Mongan)相似，因为他们的母亲经历相同：两者都是陌生人来访，来访者都变为其丈夫的样子，孕育的孩子注定要有英雄事迹，两者都葬在凯尔特文化中的他界。亚瑟的出生故事遵循了这样的模式：梅林扮演牧师的角色，把皇家政权的孕育者女性和大地的保护者不列颠王放在一起。这种古代风俗一般认为女祭祀和陌生男性在一起的目的就是接受像神一样的男性，而她则以女神的角色行动。尤塞王变形和依琳格相遇，就是这种古代仪式的重演(Matthews and Matthews 21-22)。伟大人物的出生通常被看作是女性与神结合的产物，因此，作为英雄人物的亚瑟就有非同寻常的出生故事，他的母亲的母性角色以非同寻常的方式得以实现。亚瑟刚出生就被送到艾克特伯爵处抚养，这也遵循的是凯尔特古代文化传统。 这些英国本土作家把亚瑟看作是英国国王，而不是曾经反击盎格鲁-撒克逊入侵者的不列颠英雄。他们的写作带有为诺曼当权者寻求文化血统和定位文化身份的倾向，是出于政治统治和文化抗衡的需要。诺曼统治者作为入侵者需要从不列颠辉煌的古代史中重建历史的延续感，亚瑟作为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文化英雄自然成为他们认同和推崇的对象。亨利二世、爱德华一世、爱德华三世、亨利七世都以不同方式重构亚瑟的辉煌史或企图建立和亚瑟的关系，表现出对亚瑟的崇拜，并以此来制服把亚瑟王看作民族英雄而企图反抗的威尔士人(Jenkins 65-74；Gransden 354-55)③。在当时的国际背景下，法国国王自称是查理曼的继承人，拥有令人敬畏的祖先，享受法国骑士文学带来的声望。盎格鲁-诺曼国王在英格兰登基，他们把亚瑟王故事看作是一种反击，赋予这个岛国同样的荣耀和尊严(Lacy，Ashe and Mancoff 2)。15世纪，兰开斯特家族和约克家族为了继承权问题进行内战。亨利六世、爱德华四世、理查德三世、亨利七世从虚构的历史谱系中寻找他们统治的合法性，把自己的文化血统追溯到亚瑟王(Cherewatuk 110-11)，而亚瑟出生的合法性无疑成为最好的佐证。这几位作家的写作带有为盎格鲁-诺曼统治者寻求身份认同的倾向，为富有传奇色彩文化英雄的故事中赋予魔幻色彩，而首先能够想象的就是文化英雄非同凡响的出生故事，在想象中重构民族文化谱系。亚瑟王文学是魔法衍生的副本，依琳格的母亲身份是这种神秘力量介入的结果，并不断说明它的合法性。他们分别开创、继承和发扬亚瑟王文学传统，说明伟人的孕育过程非同寻常，普通人无法通过自己的理性加以选择和控制。 三、“桂尼薇尔-圆桌”：亚瑟王国的和谐之源 亚瑟王王后桂尼薇尔曾经是公主、王后、妻子、情人和修女院院长，但她不具备生物母亲身份。麦克卡西指出，作为王后，她不能怀孕生子，因为这和骑士文学的故事情节发展和体裁需要有关(McCarthy 122)。头韵体诗歌《亚瑟王之死》和威尔士文学传统认为她生育了儿子，但在这四位男性作家的讲述中，她并不具备生物性母亲身份。韦斯指出她与亚瑟王不会生育孩子，也不会有孩子(Wace 9641-59行)。在莱亚门笔下，亚瑟邂逅绝美女子桂尼薇尔，对她呵护有加，娶她为妻只是为了爱她(Layamon’s Brut 11090-102行)。与作品中的其他几位母亲相比，这可能是桂尼薇尔作为女性的悲剧性失败，但她的母性角色的实现在圆桌的隐喻意义上得以完美实现。马修认为依琳格的原型特点是“哺育”，桂尼薇尔的原型特点是“和谐”，摩根的原型特点就是“治愈”(Matthews and Matthews xxiv-xlvi)。“桂尼薇尔-圆桌”是亚瑟王国的和谐之源。 在马洛礼的《亚瑟王之死》中，桂尼薇尔带着嫁妆圆桌和一百名骑士嫁给亚瑟。从其物理特点来看，“圆桌”是和母亲关联的符号，因为“‘母亲’可以体现在圆圈、环形、球体、包围圈和封闭的东西中”(Irigaray 340)。切列瓦图科指出，王后虽然没有子嗣，但“(圆桌是)嫁妆，它模仿妊娠”(Cherewatuk 55)。圆桌代表着婚姻中的多产，因为通过它，亚瑟王建立了一个秩序井然的社会，这才是认识桂尼薇尔未孕的关键所在。从隐喻意义上看，圆桌就是王后桂尼薇尔移位的母性身体，体现的是母亲哺育生命的能力，而围桌而坐的骑士就是她的“儿子”。切列瓦图科指出，王后虽然没有子嗣，但她的嫁妆圆桌为亚瑟王提供了父系血缘关系(Cherewatuk 26)。圆桌潜在地表明了桂尼薇尔具备母亲的身份：它既可以协调宫廷中的关系网，又以典型的母亲的形象出现，哺育和支撑完整而和谐的亚瑟王国，是一种处于混乱和秩序之间的协调力量。这无疑是女性原则的胜利，也是母性力量发挥作用后调整骑士-儿子之间关系后的结果。马洛礼写道：“寻找圣杯的历程完成了，正如《圣杯的故事》提到的那样，活着回来的骑士又回到圆桌，宫廷上下充满欢乐。”(Malory 1045)无论他们去寻找圣杯或冒险，圆桌可以把所有的骑士聚集起来，“充满欢乐”的宫廷就是骑士-儿子回归母亲后形成一种充满前俄狄浦斯情感张力的精神空间。骑士-儿子们实现了母子关系中的原始认同和同一感。母亲“桂尼薇尔-圆桌”使“骑士-儿子”建立深厚的兄弟情谊，在母子之间形成一种精神上的“科拉”(chora)④。“桂尼薇尔-圆桌”扮演着哺育生命、培养骑士的母性角色，维持一种和谐、无等级、完整的社会秩序，这种“一体化”的过程是实现亚瑟世界完整和谐的关键所在。 在马洛礼的《亚瑟王之死》的结尾，莫德莱德乘亚瑟出战之际企图迎娶桂尼薇尔。爱德华兹指出：“莫德莱德正是看穿了其中的逻辑，所以企图占有王后，从而复制亚瑟做过的一切。亚瑟王国不是通过子嗣(比如王后的孩子)继承得来，而是通过占有王后才可以赢得，因为王后是保持宫廷秩序稳定的关键所在。”(Edwards 49)莫德莱德的精神依赖和诉求并未考虑伦理禁忌，体现了骑士-儿子对具有哺育生命的母亲的依赖。他的目的是得到母亲所能体现的宫廷协调能力和精神哺育功能。传统观点认为亚瑟王国的毁灭源于中世纪典雅爱情中倡导的效忠观念的矛盾性造成，或是莫德莱德的背叛行为所致，或是宫廷中真假桂尼薇尔的存在引起亚瑟和莫德莱德厮杀和最终的悲剧。细读《亚瑟王之死》，我们发现他们在争取以“桂尼薇尔-圆桌”为代表的这种协调社会秩序的力量和资源，而这种力量的来源就是母亲的力量，或者说就是女性原则/气质的力量。当桂尼薇尔处于困境直到进入修女院的时候，这种维持和谐的力量就丧失了它的功能。 圆桌丧失其功能的导火线是骑士-儿子们无法容忍(舅)母桂尼薇尔触犯婚姻体制。亚瑟的外甥安格瑞威骑士对亚瑟说道：“我们知道兰斯洛拥有王后，已经这样很长时间了。我们是你姐姐的儿子；我们不能再忍受了”(Malory 1163)。他们以作为“亚瑟的姐姐的儿子”的身份来看待这件事情。从亲缘关系上看，作为舅舅的亚瑟就是象征意义上的父亲，作为舅母的桂尼薇尔就是母亲，他们无法忍受母亲施加在父亲身上的耻辱和背叛。亚瑟听信他们的话佯装去狩猎，兰斯洛和王后幽会的时候被安格瑞威和莫德莱德带的骑士当场发现。兰斯洛当晚杀死了十三位骑士，其中包括好友高文的两个儿子。亚瑟派人对王后施行火刑，兰斯洛解救王后的时候杀死了约二十位骑士。亚瑟率军从卡迪夫出发，在兰斯洛的国土烧杀，为高文复仇(Malory 1211)。中世纪人认为在合法的婚姻内获得母亲身份才具备神圣感，女性通常被贬低为欲望和罪恶的象征，而母亲要拒绝追求愉悦(jouissance)。事实上，桂尼薇尔和兰斯洛以恋人身份出现在高厄的《情人的坦白》中，但在马洛礼的《亚瑟王之死》和诗行体《亚瑟王之死》中，兰斯洛和王后的爱情才成为故事的中心。他们是否是柏拉图式的宫廷爱情是学界争论的焦点，但他们关系的曝光向圆桌骑士-儿子表明：在与父亲亚瑟王的婚姻中，舅母/母亲桂尼薇尔没有保持对婚姻的忠贞，敢于越界，追求自身的愉悦，她理应受到惩罚。 这场悲剧的根源在于骑士-儿子想证明王后-母亲是否在婚姻内大胆追求愉悦，旨在证实桂尼薇尔是否是贞洁的母亲，她是否获取婚姻以外的愉悦。“骑士-儿子们”对她的不满和怀疑引起骑士之间厮杀、众多骑士死亡和圆桌的最终解散。桂尼薇尔说道：“因为这个人(兰斯洛)和我，这场战争爆发，导致世界上最优秀的骑士死亡，因为我们的爱情，我最高贵的国王被杀”(Malory 1252)。桂尼薇尔最后成为寡妇，失去了认识自我身份的客体对象骑士-儿子们，作为母亲-王后的悲恸在她进入修女院的时刻得到再现。在莱亚门的笔下，王后内心异常悲伤，连夜赶到卡里恩，成为一名修女。人们不知道她的下落，直到她在水中自杀。圆桌骑士牺牲生命和兰斯洛拼斗，企图保全的是父亲亚瑟的荣耀，他们弑母的冲动旨在证实母亲的忠诚和贞洁，维护母性体制和婚姻体制。亚瑟王曾经驰骋欧洲战场，属于风云人物。对他而言，致命的打击不是来自外部世界，而是来自亚瑟王国内部，这首先是由骑士-儿子们对“母亲”桂尼薇尔的不满情绪引起。 梅林和亚瑟是具有传奇色彩的男性人物，他们不同寻常之处首先表现在他们非同寻常的出生经历上。他们的父亲以非常态的方式参与到孕育过程，赋予母性以神秘色彩。这个过程被浪漫化的现实原因在于早期人们把女性生育看得非常神秘，借助超自然力量或自然现象来阐释他们对女性及其孕育过程的理解，由此表明伟人的诞生就是某种神秘力量在现实世界中无所不能的典型表现，这是对生育奇迹的敬仰和生殖崇拜的体现。这些英国男性作家在美化这些传奇人物的出生故事中加入超自然元素，重构文化英雄的身世，使盎格鲁-诺曼统治者寻找到辉煌的英雄祖先，实现了自我身份认同。梅林和亚瑟的母亲出身高贵，说明他们的生命本源非常高贵，这和中世纪英国贵族推崇的体面、优雅、高贵等价值观关联，和社会公众对贵族或皇室继承人的出身的期待视角吻合。圆桌是桂尼薇儿的母性身体的外化，为亚瑟王国带来了和谐秩序，而亚瑟王国的悲剧表明圆桌骑士们希望母亲是忠诚而贞洁的母亲。马洛礼把尤塞-亚瑟和亚瑟-莫德莱德这两组父子关系放在故事的开头和结尾，表现出对15世纪皇室子嗣合法性的关注。 注释： ①早期提及亚瑟相关的故事出现在威尔士：威尔士修士奈纽斯(Nennius)的《不列颠史》(Historia Brittonum)(829-830)，10世纪的《威尔士编年史》(Annales Cambriae)和威尔士故事《克鲁赫和奥尔文》(Culhwch and Olwen)(约1100)。从12世纪到15世纪，英国历史学家和作家开始考证和书写亚瑟相关故事：马姆斯伯里的威廉(William of Malmesbury)的《盎格鲁国王史》(Gesta regum Anglorum)，亨廷顿的亨利(Henry of Huntingdon)的《盎格鲁史》(Historia Anglorum)，蒙茅斯的杰弗里(Geoffrey of Monmouth)的《不列颠国王史》(Historia Regum Britanniae)，法兰西的玛丽(Marie de France)的籁歌《兰瓦尔骑士》(Lanval)，韦斯的《布鲁特传奇》(Roman de Brut)，莱亚门的《布鲁特》(Brut)，散文《布鲁特》(Prose Brut)，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之《巴斯妇的故事》(The Tale of the Wyf of Bathe)和《托帕斯爵士的故事》(Chaucers Tale of Thopas)，“珍珠”诗人的《高文爵士与绿衣骑士的故事》(Sir Gawayne and the Grene Knight)，头韵体《亚瑟王之死》(Alliterative Morte Arthure)，诗行体《亚瑟王之死》(Stanzaic Morte Arthur)和马洛礼(Sir Thomas Malory)的《亚瑟王之死》(Le Morte D’arthur)等。 ②梦淫妖源自中世纪民间传说，分为梦淫女妖(Succubus)和梦淫男妖(Incubus)。梦淫女妖往往化身有尾有翼的妖艳女性出现在男性的梦中，吸取他们的精气，令他们的健康受损，甚至导致死亡。梦淫男妖的形象在中古时期的西欧广为流传，身上长有黑色翅膀、黑色羊角和一条蛇尾，在夜间化身美男子出现在熟睡中的女性梦中，使她们怀孕并生子。 ③See “King Arthur and English Monarchy,” 12 Nov.2012,(http://medievalhistory.tripod.com/arthur.htm). ④取自柏拉图，本意是封闭的空间、子宫、容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