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传”与“二雅”关系考_尔雅论文

“毛传”与“二雅”关系考_尔雅论文

《毛传》《尔雅》关系考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尔雅论文,关系论文,毛传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492(2014)08-0020-07

       由于《尔雅》多释《诗》①,故学者对《毛传》与《尔雅》的关系多有论述,但古今所论,分歧非常大,甚至完全相反,概括而言,主要有三种看法:传统的看法以为《毛传》本《尔雅》而作。孔颖达说:“毛以《尔雅》之作,多为释《诗》,而篇有《释诂》《释训》,故依《尔雅》训而为《诗》立传。”[1](P2)黄侃《尔雅略说》曰:“窃谓《尔雅》之名,起于中古,而成书则自孔徒;故毛公释《诗》,依傍诂训;《小雅》之作,比拟旧文。”[2](P259)但也有学者主张《尔雅》本《毛传》而成。叶梦得《石林集》曰:“《尔雅》训释最为近古,世言周公作,妄矣。其言多是《诗》类中语,而取毛氏说为正。”[3](P27)陆宗达说:“《尔雅》曾被称为‘训诂学的鼻祖’,其实它不过是汉儒采取传注所作的训诂札记。它将古代注释(以《毛诗诂训传》为主)中曾经有过同样训释的词(也有一些句子)归纳到一起,再依它们意义的类别加以分编,是一部我国最早的训诂资料集。”[4](P7-8)当代一些学者则认为《尔雅》《毛传》各有所本,不存在承袭关系。胡继明说:“《毛传》与《尔雅》的关系应是:既有共同的来源,又各有所本,各有所宗,各有己意。它们之间不存在谁依据谁的问题。”[5]向熹说:“《毛传》释义与《尔雅》有许多相同或大同小异的地方,过去许多学者以为《毛传》本于《尔雅》。但是《毛传》还有许多和《尔雅》不一致的地方,可见这种说法不一定可靠。比较合理的解释是:两书释义都是根据先秦旧文,有的所据旧文相同,两书的释义自然就相同;有的所据旧文不同,或释义时着眼的角度不同,两书的释义也就不同。”[6](P283)

       一、说《毛传》本《尔雅》而成,缺乏充分证据

       以为《毛传》本《尔雅》而作的学者,大多认为《尔雅》为周公、孔徒等所作。由于认为《尔雅》成书于毛公之前,又为圣人制作,那么认为毛公依据《尔雅》作《诗故训传》,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但以《尔雅》为周公、孔徒所作,未必属实。以《尔雅》为周公所作,首先由张揖提出,《进〈广雅〉表》:“昔在周公,……著《尔雅》一篇,以释其义。……今俗所传三篇《尔雅》,或言仲尼所增,或言子夏所益,或言叔孙通所补,或言沛郡梁文所著,皆解家所说。先师口传,既无正验圣人所言,是故疑不足能明也。”[7](P1)以《尔雅》为孔徒所作,由郑玄提出,《驳五经异义》曰:“玄之闻也,《尔雅》者,孔子门人所作,以释六经之旨”[1](P255)。以为《尔雅》为周公、孔徒等所作,实际出于文化学上所说的圣人发源说。郑玄之言出于推测,[8]张揖之说则出于迎合统治者,为自己的广续《尔雅》之作《广雅》抬高身价。同时,也为了避免与王肃父子的产生摩擦。[9]因为王肃父子有意与郑玄立异,而张揖又与王肃父子同殿称臣。就《尔雅》本身来看,《释诂》第三条:“弘、廓、宏、溥、介、纯、夏、幠、厖、坟、嘏、丕、弈、洪、诞、戎、骏、假、京、硕、濯、訏、宇、穹、壬、路、淫、甫、景、废、壮、冢、简、箌、昄、晊、将、业、席,大也。”邢《疏》引《尸子·广泽篇》云:“墨子贵兼,孔子贵公,皇子贵衷,田子贵均,列子贵虚,料子贵别,囿其学之相非也数世矣,而已皆弇于私也。天、帝、后、皇、辟、公、弘、廓、闳、博、介、纯、夏、幕、蒙、赎、昄皆大也,十有名而实一也。若使兼、公、虚、均、衷、平、易、别囿一实,则无相非也。”[7](P11)邢《疏》引《尸子》“博、介、纯、夏、幕、蒙、赎、昄”,王应麟《困学纪闻》引《尔雅疏》作“溥、介、纯、夏、幠、冢、晊、昄”[10](P1029),与《尔雅》本文全同。显然《释诂》此条采自《尸子》,并作了修订。又《释天》第二条:“青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四气和谓之玉烛。春为发生,夏为长嬴,秋为收成,冬为安宁。四时和为通正,谓之景风。甘雨时降,万物以嘉,谓之醴泉。”邢《疏》引《尸子·仁意篇》述太平之事云:“烛于玉烛,饮于醴泉,畅于永风。青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四气和为正光:此之谓玉烛。甘雨时降,万物以嘉,高者不少,下者不多:此之谓醴泉。其风春为发生,夏为长嬴,秋为方盛,冬为安静,四气和为通正:此之谓永风。”[7](P167)《尔雅》“秋为收成,冬为安宁”,邢《疏》引《尸子》作“秋为方盛,冬为安静”,二者似乎不同,但《太平御览》十九引《尸子》正作“秋为收成,冬为安宁”[11](P94),与《尔雅》本文同。《尔雅》此条也应该是采自《尸子》,且就文字来看,也比《尸子》更为精练。或以为《尔雅》采《尸子》者为后人增入,就这两条而言,一为《释诂》第三条,一为《释天》第二条,应该为《尔雅》原文。由此两条,足以说明《尔雅》成书远在《尸子》之后。而《尸子》的作者尸佼(约前390—约前330)是战国中期名辩学者,那么,说《尔雅》为周公或孔徒所作也就不正确。

       孔颖达说毛公“依《尔雅》训而为《诗》立传”,主要就《毛诗故训传》名义而言,以为《尔雅》有《释诂》《释训》篇,毛公释《诗》之作又名《毛诗故训传》,就认为毛公本《尔雅》作传,实际是一种简单的比附,马瑞辰《毛诗诂训传名义考》已辨其非[12](P3-5)。故、训连言,《诗经》中就有,《大雅·烝民》“古训是式”,《毛传》:“古,故也。”而除了从名义上分析《毛传》本《尔雅》而作外,孔氏也没有其他证据,只是在疏解《毛传》、郑《笺》的时候,对《毛传》、郑《笺》同于《尔雅》者,径直说本于《尔雅》。而《毛传》还有不少训释与《尔雅》不同,为何不同,孔氏也没有论述。故有些即使是主张《毛传》承袭《尔雅》的学者,也如胡承珙一样,改孔氏之毛公“依《尔雅》训而为《诗》立传”之说为“毛公传《诗》多据《尔雅》”[13](P187)。

       二、说《尔雅》本《毛传》而作,也不正确

       以为《尔雅》本《毛传》而成,主要基于《尔雅》成书于《毛传》之后的观点。欧阳修首倡此说:“考其文理,乃是秦汉之间学《诗》者纂集说《诗》博士解诂之言尔。”[14](P252)曹粹中《放斋诗说》也说:“今考其书,毛公以前其文犹略,至康成时则加详矣。何以言之?如‘学有缉熙于光明’,毛公云:‘光,广也。’康成则以为学于有光明者。而《尔雅》曰:‘缉熙,光明也。’又‘齐子岂弟’,康成以为犹言‘发夕’也。而《尔雅》曰:‘岂弟,发也。’‘薄言观者’,毛公无训。‘振古如兹’,《毛公》云:‘振,自也。’康成则以‘观’为多,以‘振’为古。其说皆本于《尔雅》。使《尔雅》成书在毛公之前,顾得为异哉?按平帝元始四年王莽始令天下通《尔雅》者诣公车,固出毛氏之后矣。”[15](P1201)余嘉锡也说:“要之,《尔雅》为汉人所作,其成书当在西汉平帝以前无疑。”[16](P92)欧阳修以为《尔雅》为秦汉间学《诗》者纂集说《诗》博士解诂之言,只是因《尔雅》多释《诗》之词,并没有其他证据。实际,秦汉间没有《诗》博士,专经博士之设立在武帝置《五经》博士之时[17]。余嘉锡则主要依据《汉书》关于平帝时征调通《尔雅》者于京师的记载而立论。《平帝纪》,元始五年,“征天下通知逸经、古记、天文、历算、钟律、小学、《史篇》、方术、《本草》及以《五经》《论语》《孝经》《尔雅》教授者,在所为驾一封轺传,遣诣京师。至者数千人。”此一记载又见于《王莽传》。但《汉书·艺文志》著录有《尔雅》三卷二十篇,又著录有《小尔雅》一篇。《艺文志》删订刘歆《七略》而成,而《七略》完成于哀帝建平元年(前6年)[18](P145)。《小尔雅》是仿《尔雅》而成的著作,其著录于《七略》,则《尔雅》成书更早。而洪诚把《尔雅》与《毛传》比较,发现《毛传》从词汇中分出助辞薄、思、止、载、忌、讯等,而《尔雅》没有;《毛传》多用“某某声”、“某某貌”、“某某然”表示声貌,在《尔雅》中不见;《毛传》用“犹”、用“亦”表示词的引申义与比拟义,也为《尔雅》所无[19](P10-11),都足以说明《尔雅》早于《毛传》。

       就曹粹中所举例证来说,《周颂·敬之》“学有缉熙于光明”,《毛传》:“光,广也。”郑《笺》:“缉熙,光明也。”《毛传》不释“缉熙”,实际不能说毛、郑不同。《大雅·文王》“於缉熙敬止”,《毛传》:“缉熙,光明也。”实际《敬之》郑《笺》正本《毛传》。而今本《尔雅·释诂》作:“缉熙,光也。”《齐风·载驱》“齐子岂弟”,《毛传》:“言文姜于是乐易。”郑《笺》:“此岂弟犹言发夕也。”《释言》云:“恺悌,发也。”《毛传》《尔雅》不同。但《载驰》一章曰:“齐子发夕。”也可以说郑《笺》是以经解经。《周颂·载芟》“振古如兹”,《毛传》:“振,自也。”郑《笺》:“振亦古也。”《释言》:“振,古也。”《毛传》《尔雅》不同,郑以《尔雅》改毛。《小雅·采绿》“薄言观者”,《毛传》无释,郑《笺》:“观,多也。”《释诂》:“观,多也。”郭注引《诗》。郑玄正用《尔雅》。虽然,“薄言观者”之“观”,《毛传》无释,显得比《尔雅》简略;但“缉熙”,《毛传》释为“光明”,《尔雅》释为“光”,却又显得《尔雅》比《毛传》简略。因而以为《尔雅》在毛公前文略,至郑玄时加详,并不准确。因为《尔雅》与《毛传》训释有异,就以为《尔雅》出于毛公之后,从逻辑上说不通。难道毛公释《诗》要条条都与《尔雅》相同,才能说明《尔雅》在毛公之前吗?

       三、毛公作《传》时参考过《尔雅》

       《尔雅》乃采集古籍训释材料编纂而成,《毛传》释《诗》也多采成文,那么说《毛传》《尔雅》训释相同是因为资料来源相同,释训不同是材料来源不同,从情理来看是说得通的。但据丁忱统计,《尔雅》《毛传》释《诗》相同的有十之七、八[20](P40)。洪诚也说《毛传》《尔雅》释义相同的部分占大多数,不同的部分占少数[19](P9)。如此高的相同率,仅仅用材料来源相同来解释很难令人信服。

       而就《毛传》《尔雅》训释相同的来看,有些连词句也完全相同。如,《卫风·竹竿》“桧楫松舟”,《毛传》:“桧,柏叶松身。”《释木》:“桧,柏叶松身。”二者造句完全相同。《王风·君子于役》“鸡栖于埘”、“鸡栖于桀”,《毛传》:“凿墙而栖曰埘。”“鸡栖于杙为桀。”《释宫》:“鸡栖于杙为榤。凿墙而栖曰埘。”二者训释词句完全相同。《秦风·晨风》“山有苞栎,隰有六駮”,《毛传》:“栎,木也。駮如马,倨牙,食虎豹。”《释畜》:“駮,如马,倨牙,食虎豹。”二者完全相同。而《毛传》于此处训“駮”为兽并不正确。《晨风》诗“山”、“隰”对举,《毛传》释“栎”为木,则“駮”也应为木,对应《释木》“駮,赤李”之训。下章“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毛传》:“棣,唐棣也。檖,赤罗也。”释二者都为木名,足以说明训“駮”为兽不正确。《尔雅》具有训释资料汇编的性质,固然可以保持来源资料的原始面目;《毛传》也每用成文。二者连词句也相同的训释,有些确实也可能是材料来源相同。不过,《毛传》是一部系统的《诗》学著作,有一定的解释体例,有解释的指导思想,其解释还要依照《诗序》所规定的范围进行,所以也往往会对引用的材料进行裁剪。如,《卫风·淇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毛传》:“匪,文章貌。治骨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道其学而成也。听其规谏以自修,如玉石之见琢磨也。”“瑟,矜庄貌。僩,宽大也。赫,有明德赫赫然。咺,威仪容止宣著也。”“谖,忘也。”《礼记·大学》:“‘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喧兮’者,恂栗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21](P1593)《毛传》应本于《大学》。《毛传》采《大学》“道学”、“自修”之说,又增“听其规谏”之语,把《诗序》对此诗的解释糅合在训释中。《诗序》说:“《淇奥》,美武公之德也。有文章,又能听其规谏,以礼自防,故能入相于周,美而作是诗也。”《传》“听其规谏”用《序》语。而“瑟兮僩兮”几句,《毛传》只是对其中的关键词进行解释,取《大学》之意,而不用其语,显得较为质略,与《毛传》一贯的风格相一致。而注重词语解释也是《毛传》的解释习惯。据向熹统计,《毛传》注释4800馀条,其中解释词义的3900馀条,占80%以上[6](P251)。又,《邶风·柏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毛传》:“君子望之俨然可畏,礼容俯仰各有威仪耳。”《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北宫文子曰:“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仪。君有君之威仪,其臣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有其国家,令闻长世。臣有臣之威仪,其下畏而爱之,故能守其官职,保族宜家。顺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卫诗》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皆有威仪也。”[22](P1135)《毛传》概括《左传》解诗之语的大意,也比较简略。

       即使不考虑《毛传》的体例、解释指导思想、与《诗序》的配合,用材料来源相同来解释《毛传》《尔雅》训释相同者还是有解释不清的问题。如果把《毛传》《尔雅》相同的训释,与他书比较,可以看出《毛传》《尔雅》面对不同的训释材料,其选择有时是趋同的。如,《小雅·雨无正》“降丧饥馑,斩伐四国”,《毛传》:“谷不孰曰饥,蔬不孰曰馑。”《释天》:“谷不熟为饥,蔬不熟为馑,果不熟为荒,仍饥为荐。”《毛传》《尔雅》相同。但“饥”、“馑”在先秦还有其他训释,《谷梁传·襄二十四年》:“五谷不升为大饥。一谷不升谓之嗛,二谷不升谓之饥,三谷不升谓之馑,四谷不升谓之康,五谷不升谓之大侵。”[23](P266)又《墨子·七患篇》:“一谷不收谓之馑,二谷不收谓之旱,三谷不收谓之凶,四谷不收谓之馈,五谷不收谓之饥。”[24](P14-15)二者在具体说法上虽有不同,但都是以五谷熟之多少立差等之名,显然与《毛传》《尔雅》不同。而《韩诗》用《谷梁》之说,《韩诗外传》卷八:“一谷不升谓之(字左食右兼),二谷不升谓之饥,三谷不升谓之馑,四谷不升谓之荒,五谷不升谓之大侵。”[25](P704)又,《小雅·六月》“张仲孝友”,《毛传》:“张仲,贤臣也。善父母为孝,善兄弟为友。”《释训》:“张仲孝友,善父母为孝,善兄弟为友。”《毛传》《尔雅》解释“孝”、“友”词句完全相同。贾谊《新书·道术篇》有“子爱利亲谓之孝”、“兄敬爱弟谓之友”[26](P303)之语,意思与《毛传》《尔雅》接近,词句却不同,应为另一种解释。

       《毛传》《尔雅》选择训释材料的这种趋同性,还体现在《尔雅》兼收两训,而《毛传》也一词两解,且两解都与《尔雅》相同,甚至词句也相近。如,《邶风·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毛传》:“济,渡也。由膝以上为涉。以衣涉水为厉,谓由带以上也。揭,褰衣也。”《释水》:“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揭者,褰衣也。以衣涉水为厉。由膝以上为涉,由带以上为厉。”陈奂说:“《传》云‘以衣涉水为厉’者,此本《雅》训弟一说也。……《传》云‘由带以上’为厉者,此本《雅》训弟二说也。‘由带以上’与‘以衣涉水’绝然不同。盖《尔雅》释诗之例,每存两说。”[27](卷三)陈奂是主张《毛传》本《尔雅》所作的,所以说《毛传》两训都本《尔雅》。《尔雅》释《诗》“每存两说”,正体现其汇编性质;《毛传》释《诗》也有两解之例,学者们以为备存古训。就《毛传》此条来说,“谓由带以上也”,看起来是解释“以衣涉水为厉”的,但“由带以上”与“以衣涉水”实际是从不同角度解释“厉”,即陈奂所说“绝然不同”,而《毛传》却把二者糅合在了一起。又,《小雅·鱼丽》“鱼丽于罶”,《毛传》:“罶,曲梁也,寡妇之笱也。”《释训》:“凡曲者为罶。”又《释器》:“嫠妇之笱谓之罶。”“嫠妇”即“寡妇”。《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嫠也何害?先夫当之矣。”杜预注:“寡妇曰嫠。”[22](P1013)“罶”两训,《尔雅》分释两处,《毛传》合而释之,词句都与《尔雅》接近。

       三家《诗》中,《韩诗》保存下来的材料较多,拿《韩诗》训释材料与《毛传》《尔雅》比较,也可看出,《毛传》比《韩诗》的训释更接近《尔雅》。当然,《韩诗》训释也有与《尔雅》相同者,甚至有与《尔雅》相同或接近而不与《毛传》同者。如,《鲁颂·泮水》“屈此群丑”,《毛传》:“屈,收。”《释文》:“《韩诗》云:‘屈,收也。收敛得此众聚。’”《释诂》:“屈,收。”《韩诗》与《毛传》《尔雅》同。《小雅·小旻》“潝潝訿訿”,《毛传》:“潝潝然患其上,訿訿然思不称乎上。”《释文》:“潝,许急反。訿音紫。《韩诗》云:‘不善之貌。’”《玉篇·言部》引《韩诗》曰:“翕翕訿訿,莫供职也。”[28](P246)《释训》:“翕翕、訿訿,莫供职也。”“潝潝訿訿”形容官员们疏于政事,《毛传》的解释不易理解。《释文》所引《韩诗》说比较含糊,但意思还是与《尔雅》比较接近;《玉篇》所引《韩诗》说则与《尔雅》全同。虽然《玉篇》所引可能出自薛君《韩诗章句》之类,是《尔雅》大行之后,《韩诗》后学据《尔雅》而释《诗》,但此条至少表明《韩诗》有与《毛传》不同,而与《尔雅》相同者。不过,《尔雅》训释更多的则是与《毛传》相同或接近,而与《韩诗》不同或相差较远。如,《周南·葛覃》“是刈是濩”,《毛传》:“濩,煮之也。”《释文》:“《韩诗》云:‘濩,瀹也。’”《释训》:“是刈是濩,濩,煮之也。”虽然“瀹”有以汤煮物之意,但《韩诗》训释用词还是与《毛传》《尔雅》不同。《召南·采蘋》“于以采蘋”,《毛传》:“蘋,大萍也。”《释文》:“《韩诗》云:‘沈者曰蘋,浮者曰藻。’”《释草》:“萍,蓱。其大者蘋。”《毛传》《尔雅》释义相同,而与《韩诗》不同。《邶风·终风》“谑浪笑敖”,《毛传》:“言戏谑不敬。”《释文》:“谑,……《韩诗》云:‘起也。’”《释诂》:“谑浪笑敖,戏谑也。”《毛传》《尔雅》皆释整句,且较为接近,而《韩诗》训单字,且与《毛传》《尔雅》不同。《魏风·园有桃》“我歌且谣”,《毛传》:“曲合乐曰歌,徒歌曰谣。”《释乐》:“徒歌谓之谣。”《初学记》卷十五:“《韩诗章句》曰:‘有章曲曰歌,无章曲曰谣。’”[29](P376)《韩诗》“无章曲”既“徒歌”之意,但单从词句来说,还是与《毛传》《尔雅》不同,且没有《毛传》《尔雅》准确。《豳风·九罭》“九罭之鱼鳟鲂”,《毛传》:“九罭,緵罟,小鱼之网也。”《释器》:“緵罟谓之九罭。九罭,鱼网也。”《御览》第八百三十四卷引《韩诗》云:“九罭,取虾笓也。”[11](P3724)《毛传》《尔雅》从其形制解释,《韩诗》则从其功用解释。《小雅·正月》“视天梦梦”,《毛传》:“王者为乱梦梦然。”《释文》:“《韩诗》云:‘恶貌也。’”《释训》:“梦梦、訰訰,乱也。”“恶”与“乱”虽然义近,但还是有差别。

       显然,用各有所本说是无法解释《毛传》《尔雅》选择的趋同性的问题的。实际,《毛传》与《尔雅》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简单地说《毛传》本《尔雅》而作、《尔雅》本《毛传》而成或说《毛传》《尔雅》各有所本,都不能反映出二者间的复杂的关系。《毛传》《尔雅》相同的训释,可能一部分材料来源相同,各不相谋;但由其很高的相同率、训释连词句都相同、选择的趋同性等方面看,虽不能说《毛传》本《尔雅》而作或《毛传》多据《尔雅》,但毛公在作《故训传》时参考过《尔雅》却是无疑的。

       四、据《尔雅》续补《毛传》与据《毛传》增益《尔雅》的情况并存

       《尔雅》为汇集古书训释材料而成,且在汉代陆续又有增益。②在汉代增益的条目,有些就采自《毛传》。如,《周南·关雎》“左右流之”,《毛传》:“流,求也。”《释言》:“流,求也。”郭注引《诗》。“左右流之”是说“参差荇菜”随水左右而飘动,《毛传》“流,求也”缘下文‘寤寐求之’立训。但先秦典籍并无“流”训“求”之例,所以于省吾、向熹都认为《尔雅》采自《毛传》。③又《齐风·猗嗟》“猗嗟名兮”,《毛传》:“目上为名。目下为清。”《释训》:“猗嗟名兮,目上为名。”马瑞辰以为《尔雅》此训是采自《毛传》。他说:“疑《尔雅》此训,汉儒据毛《传》增入,非古义也。‘猗嗟名兮’与‘猗嗟昌兮’、‘猗嗟娈兮’句法相同。若以名为目上,则昌与娈将何属也?名、明古通用,名当读明。明亦昌盛之义。……三章首句皆叹美其容貌之盛大。《传》训目上为名,失之。”[12](P313)所言不能说没有道理。

       另一方面,《毛传》也经过了后人补续。《毛传》经后人续补,可由《毛传》的自相矛盾以及多层推衍可以说明。而把《毛传》与《尔雅》比较,由同一词语《毛传》在有的地方训释与《尔雅》相同、有的地方又不同,也可以说明。如,《桧风·匪风》“匪风飘兮”,《毛传》:“回风为飘。”《释天》:“回风为飘。”二者释义一致。《小雅·何人斯》“胡为飘风”,《毛传》:“飘风,暴起之风。”又与《尔雅》不同。《郑风·大叔于田》“袒裼暴虎”,《毛传》:“袒裼,肉袒也。暴虎,空手以搏之。”《尔雅·释训》:“袒裼,肉袒也。暴虎,徒搏也。”“徒搏”意为不乘田车徒步搏虎[30](P76),《尔雅》《毛传》“暴虎”之释显然不同。不过《小雅·小旻》“不敢暴虎”,《毛传》:“徒搏曰暴虎。”又与《尔雅》同。甲骨文中“暴虎”之“暴”从戈从虎,表示以戈搏虎,显然《大叔于田传》的解释是错误的。《小雅·四牡》“翩翩者鵻”,《毛传》:“鵻,夫不也。”《释鸟》:“鵻其,鳺鴀。”“鳺鴀”即“夫不”,《尔雅》《毛传》同。又《小雅·南有嘉鱼》“翩翩者鵻”,《毛传》:“鵻,壹宿之鸟也。”又与《尔雅》不同。《毛传》对同一词语训释的分歧,恰可说明《毛传》非出于一人之手。

       而《毛传》的有些补续之文,是能够清楚地看出是取自《尔雅》的。如,《大雅·绵》“乃立冢土,戎丑攸行”,《毛传》:“冢,大。戎,大。丑,众也。冢土,大社也。起大事,动大众,必先有事乎社而后出,谓之宜。”《释天》:“乃立冢土,戎丑攸行。起大事,动大众,必先有事乎社而后出,谓之宜。”胡奇光、方环海认为是《尔雅》据《毛传》增入。[31]实际更可能是《毛传》的补续者据《尔雅》而增入。此传从语意看,有层层推衍的关系。“冢土,大社也”,可以看作对“冢,大”的补充。“起大事,动大众,必先有事乎社而后出,谓之宜”,又为一层。且诗中无“宜”字,而“起大事”等语是由“乃立冢土,戎丑攸行”联想到的礼制,也非其句意。《小雅·车攻》“我马既同”,《毛传》:“同,齐也。宗庙齐毫,尚纯也。戎事齐力,尚强也。田猎齐足,尚疾也。”《释畜》:“既差我马。差,择也。宗庙齐亳,戎事齐力,田猎齐足。”《尔雅》所引诗句出于《小雅·吉日》。《吉日》“既差我马”下《毛传》曰:“差,择也。”与《尔雅》同,但无“宗庙齐豪”等语。《尔雅》因释“差”为“择”,因而顺势说明如何择马。《车攻传》则因“同”训“齐”而引及“宗庙齐豪”等文,“同,齐也”与“宗庙齐豪”之文间有明显的承续关系。引“宗庙齐豪”之文,而后又以义增解说“尚纯”、“尚强”、“尚疾”,因而《车攻传》“宗庙齐豪”等句也应该是续补《毛传》者据《尔雅》而增入的。

       五、《毛传》《尔雅》歧异的原因

       至于《毛传》与《尔雅》的歧异,仅用材料来源不同也是解释不清楚的。所以,胡继明要加上“各有己意”、向熹要加上“着眼的角度不同”等附加原因。丁忱总结的《毛传》《尔雅》歧异的原因有训释方式不同、词义理解不同、释《诗》根据不同、专言与泛言不同、各举一偏、脱衍误讹、《尔雅》释兴喻之义而《毛传》释本义等原因[20](P40-53)。当然,释《诗》根据不同也就是材料来源不同,训释方式不同、词义理解不同、专言与泛言不同、各举一偏、《尔雅》释兴喻之义而《毛传》释本义等也可以用“各有己意”或“着眼的角度不同”来概括,但《毛传》《尔雅》脱衍误讹也是致使二者歧异的一个重要原因。特别是《尔雅》,由于其训释材料汇编的性质,人们除了对其增补外,也会根据自己所见对其进行篡改;其名物训释,也容易混淆,这样就形成了不同的传本。《毛诗正义》引《五经异义》“天号”:“《今尚书》欧阳说:‘春曰昊天,夏曰苍天,秋曰旻天,冬曰上天。总为皇天。’《尔雅》亦然。”[1](P255)也就是说许慎所见《尔雅》为“春昊”、“夏苍”,但今本《尔雅》作“春苍”、“夏昊”,二者正相反。这相反的两说,并载于《白虎通义·四时篇》:“四时天异名何?天尊,各据其盛者为名也。春秋物变盛,冬夏气变盛。春曰苍天,夏曰昊天,秋曰旻天,冬曰上天。《尔雅》曰‘一说春为昊天’等是也。”[32](P429)二说应该出自于不同的传本,所以郝懿行说:“许、郑及张揖所据《尔雅》‘春昊夏苍’,郭与李巡作‘春苍夏昊’,可知《尔雅》古有二本,即《白虎通》所言是也。”[33](中之四)《周南·关雎》“君子好逑”,《毛传》:“逑,匹也。”胡承珙说:“今《尔雅》作‘仇,匹也’,郭《注》引《诗》‘君子好仇’。孙炎《注》云:‘相求之匹’。是孙所见本作‘逑’。《众经音义》引李巡《注》云:‘仇,雠怨之匹。’是李所见本又作‘仇’。可见《尔雅》古有两本”[13](P12-13)。

       由于《尔雅》有不同的传本,我们今天见到的传本与《毛传》解释不同,但古本却可能与《毛传》的解释是相同的。《周南·卷耳》“陟彼崔嵬”,《毛传》:“崔嵬,土山戴石者。”“陟彼砠矣”,《毛传》:“石山戴土曰砠。”《释山》:“石戴土谓之崔嵬,土戴石为砠。”二者正相反,《毛诗正义》以为《毛传》传写致误,但《说文》:“砠,石戴土也。”正与《毛传》合;又《释名·释地》:“石载土曰岨,岨,胪然也。土载石曰崔嵬,因形名之也。”[34](P30)亦与《毛传》合。焦循、马瑞辰等也经过细密的考证,证明《毛传》不误。④所以郝懿行说:“毛、许、刘所见《尔雅》古本俱不误,唯孙、郭所注始据误本。知者,《诗正义》引孙炎注与郭同,可证。”[33](中之七)又,《秦风·晨风》“山有苞棣”,《毛传》:“棣,唐棣也。”《释木》:“唐棣,栘。常棣,棣。”二者不同。俞樾以为《尔雅》之文本应作:“唐棣,棣。常棣,栘。”今本传写致误,并且说“《尔雅》一书之传述不同,自昔然矣”[35](P110),实际也指出《尔雅》早就存在不同的传本。

       而《毛传》《尔雅》训释方式的不同,除丁忱所言之外,《毛传》往往缘文立训,也使得《毛传》《尔雅》释义歧异。如《邶风·简兮》“右手秉翟”,《毛传》:“翟,翟羽也。”《释鸟》:“鸐,山雉。”“鸐”,俗字,《尔雅释文》作“翟”。“翟”本指山雉,但依诗句之意,此处应指山雉之羽,故《毛传》以“翟羽”释之。《小雅·鸿雁》“爰及矜人,哀此鳏寡”,《毛传》:“矜,怜也。”《释言》:“矜,苦也。”《毛传》《尔雅》不同,《毛传》缘下句“哀”字立训。反过来,《尔雅》也有不少是缘《诗》训释的。《尔雅》缘《诗》训释的方式很多:或以对文相释,《释言》:“宽,绰也。”乃据《卫风·淇奥》“宽兮绰兮”而释。《毛传》:“宽能容众。”推衍句意而说。或以连文相释,《释言》:“肇,敏也。”乃据《大雅·江汉》“肇敏戎公”之句而释。《毛传》:“肇,谋也。”释本义。或通上下章而释,《释诂》:“询、度、咨、诹,谋也。”乃据《小雅·皇皇者华》中二至五章的末句“周爰咨诹”、“周爰咨谋”、“周爰咨度”、“周爰咨询”而释。《毛传》:“访问于善为咨。咨事为诹。”“咨事之难易为谋。”“咨礼义所宜为度。”“亲戚之谋为询。”用《国语·鲁语》文。或通他篇而释,《释诂》:“疑,戾也。”据《小雅·雨无正》“靡所止戾”和《大雅·桑柔》“靡所止疑”而释,因二者句式相同。《毛传》:“疑,定也。”是把“疑”看做“凝”的借字,“凝”有“安靖”之义,故以“定”释之。再则,亦有《毛传》释兴喻义,《尔雅》释本义,从而形成二者释义的不同。如,《周颂·丝衣》“载弁俅俅”,《毛传》:“俅俅,恭顺貌。”《释训》:“俅俅,服也。”郭注:“谓戴弁服。”又《释言》:“俅,戴也。”郭《注》引《诗》“戴弁俅俅”;《说文》:“俅,冠饰貌。”引《诗》“弁服俅俅”,则“俅俅”本义应为“冠饰貌”。上文言“丝衣其紑”,形容衣饰,此句应为形容冠饰。《丝衣》是一首表现绎祭的诗。前五句写祭祀之初的情形:祭祀者衣冠整齐,祭品也都有序地摆放了出来。祭祀时,祭祀者态度自然是恭敬的,其衣冠整齐,也表现出对神灵的敬畏,故《毛传》以“恭顺貌”释“俅俅”。《大雅·桑柔》“倬彼昊天”,《毛传》:“昊天,斥王者也。”《释天》:“春为苍天,夏为昊天,秋为旻天,冬为上天。”或作“春为昊天”。不论作“夏为昊天”还是作“春为昊天”,都指一定季节的天,而《毛传》揭示了诗中“昊天”的比喻义。

       总之,《毛传》与《尔雅》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可能,《毛传》与《尔雅》相同的训释有些是因为材料来源相同,训释不同是因为材料来源不同。但毛公为《故训传》时也参考过《尔雅》,故《毛传》《尔雅》相同的训释,也有一些是毛公作《传》时采自《尔雅》。而在《毛传》《尔雅》成书之后的流传中,由于二者都经过了后人的增益,所以《毛传》《尔雅》相同的训释,也有一小部分是《毛传》的补续者据《尔雅》补入的,或《尔雅》的增益者据《毛传》增入的。而《毛传》《尔雅》的歧异,除了材料来源不同的原因外,训释方式的不同、传抄致误,也是重要的原因。

       ①据丁忱统计,《尔雅》释《诗》之数占其释义的22%。丁忱《尔雅毛传异同考》,武汉大学出版社,1988:65。

       ②赵仲邑《〈尔雅〉管窥》《中山大学学报》,1963(04):96-107;胡奇光,方环海《〈尔雅〉成书时代新论》《辞书研究》,2001(06):106-116。

       ③于省吾《泽螺居诗经新证、泽螺居楚辞新证》,中华书局,2003:70;向熹《〈诗经〉语文论集》,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183-184。

       ④焦循《毛诗补疏》《清人诗说四种》,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249;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中华书局,1989:4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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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传”与“二雅”关系考_尔雅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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