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甘薯和马铃薯的名称分布看外国作物的命名_红薯论文

从甘薯、马铃薯的名称分布看外来作物的命名方式,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甘薯论文,马铃薯论文,作物论文,名称论文,方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 引言

      对外来事物的称呼,与该事物的传播情况息息相关——称呼的演变能体现传播的历史路径,而历史背景能帮助解释称呼的来源。甘薯和马铃薯是16、17世纪由美洲传入中国的外来作物,汉语各方言对它们的命名,既与本土原生作物的名称有密切关系,又反映出它们的传播历程,是研究外来事物命名方式与方言分布的极好样本。历史学家和农业学家对这两种植物的传入过程作过诸多讨论,将这个问题与语言学联系起来的,始于周振鹤和游汝杰(2006/1986:110)。高晓虹和刘晓海(2008)讨论过甘薯和马铃薯的命名,但主要着眼于“番、洋”等描写性修饰语,未分析这两种植物的全部名称。岩田礼(2009)分析过一系列汉语外来事物的名称,并绘制了语形分布地图,其中也涉及到甘薯和马铃薯,但收集的名称并不全面,分析也还相对简略。孙玉文(2014)在研究“苕”的语源及其语义演变时亦简要涉及了甘薯的名称及其分布。

      本文拟以《汉语方言地图集》、《汉语方言大词典》及各地方言志、方言词典为材料,考察汉语各方言对甘薯和马铃薯的不同称呼,并与历时考察相结合,分析这两种作物的命名方式及分布差异,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讨外来事物命名的一般规则。

      2 甘薯的名称类型

      甘薯是原产于中美洲墨西哥、哥伦比亚一带的旋花科植物。据何炳棣(1979),甘薯在明代嘉靖、万历年间由陆路从印、缅入滇,几乎同时由海路从吕宋入闽,到18世纪进入华北地区和长江中上游地带。

      各类汉语方言词典记载了对甘薯的百余种称呼。这些名称都可分析为[修饰语+中心语]形式。修饰语成分可分为六类:1)“外来”义:番;2)“山地”义:山、地;3)颜色词:红、赤、朱、白、黄①;4)“甜”义:甘、甜、糖;5)其他(形状、外观、口感描写):根、花、饭、沙、粉;6)无修饰语:

。中心语可分为两类:1)薯类:薯、苕;2)非薯类:芋、山药、瓜、萝、萝卜、葛、茹、茴。

      所谓“薯类”和“非薯类”并非生物学上的分类,而是从社会认知角度来看,在现代汉语中,“薯、苕”在无标记的情况下指的就是甘薯,②而“芋”等在无标记情况下指的是其他植物,这些词被用来指甘薯,多出于形状、外观方面的比附和隐喻。

      中心语又有一些变体。常见的情况是加后缀,如“薯”派生出“薯子、薯仔”,“芋”派生出“芋头”,“苕”派生出“苕儿”,“山药”派生出“山药儿”等,较少见的情况是语音重叠,如“薯薯”。

      “山药”的情况稍有特殊。它本为偏正结构,但中心语“药”并非一般农作物名称,且在甘薯和马铃薯的命名中,“药”永远只与修饰语“山”搭配,“山药”作为一个整体可再与其他修饰语搭配,如“白山药、黄山药”等。因此与其将“药”单独列为中心语的一种,不如将“山药”这个复合词视为中心语。修饰成分与中心成分搭配组合构成的称呼见表1。

      

      除此之外,还有冠以两个修饰语的情况,如“红番芋、红番薯、红山芋、白番芋、白番薯、白山芋”等。但两个修饰语并非共时平行叠加的。以“红番芋、白番芋”为例,应是先有“番芋”一词,又由于这种薯类有红色表皮和白色表皮两个品种,于是再加上修饰语“红、白”加以区别,久而久之,亦凝固成词。如崇明方言中兼有“番芋、红番芋、白番芋”三词(张惠英1993),丹阳方言中兼有“山芋、红山芋、白山芋”三词(蔡国璐1995),第一词是泛指,后二词则是下位分类。据《汉语方言大词典》记载,中原官话(山西襄汾、河南郾城)、晋语(山西平遥、河南获嘉)、西南官话(湖北宁远)等中有“白红薯”一词,这是“红薯”作为甘薯的通称固定下来后,非红皮的甘薯又加上“白”以示区别,二者也是上下位关系。

      3 甘薯的名称分布

      将上节修饰语、中心语类型在地图上进行标注,能得到以下结果:

      

      

      从地图中可以发现,修饰语和中心语的地理分布都有一定的规律可循。同时,结合历时文献记载来看,共时的方言分布,也与这些名称的历时发展更替有关。

      3.1 修饰语

      3.1.1 “外来”义类

      “番”类修饰语(1—1类)分布于东南沿海地区,西至广西中部,南至海南三亚,北至江苏南通,覆盖海南、广东、福建、浙江全境,以及广西中东部、江西东南部和江苏东南部地区。这类修饰语说明这些地区对甘薯的“外来”属性认识比较明确,接触它的时间也最早。这类称呼,反映的是事物传入之初的命名。“番薯(藷)”之称在明代甘薯传入不久之后就有不少记录。例如:

      (1)百谷之外有可以当谷者,芋也,薯蓣也,而闽中有番薯,似山药而肥白过之,种沙地中,易生而极蕃衍。(谢肇淛《五杂组》卷一一)

      (2)(禅师)又言:“吕宋国有番薯,大如屋柱,极易生。”(李日华《味水轩日记》卷八)

      (3)藷有二种:其一名山藷,闽广故有之;其一名番藷,则土人传云近年有人在海外得此种。(徐光启《农政全书》卷二七)

      3.1.2 “山地”义类

      “山地”类修饰语分布于东北至中部沿海地区,位于1—1类以北。其中,“山”(1—2类)分布于上海、浙江北部、安徽中南部和江苏大部分地区,集中在长江下游南岸区域。此外还有天津、河北沧州和廊坊一带。“地”(1—3类)分布于山东半岛和东北。这类修饰语出现得比“番”晚。随着甘薯的广泛种植,人们不再关注它的舶来性质,转向关注“生长于山地中”这样本质的属性。金榜《海曲拾遗》(成书于1812年)卷六:“甘藷,俗呼番芋,江船贾客以其音不利,遂改为山芋。”这个改名缘由是否正确或可存疑,但从甘薯由南至北的传播路径和对外来事物的命名规律两方面看,“山芋”和“地瓜”出现晚于“番薯”是可以肯定的。关于此,在后文中还有进一步分析。

      3.1.3 颜色词

      颜色类修饰语分布于上述三类以西、以北的广大内陆地区。其中“红”(1—4类)分布尤广,北至内蒙古,南至广西北部,西至甘肃,东至江西,占据了除了沿海诸省之外的大部分地区。“红”作修饰语出现的时代也非常早。万历二年(1574)《云南通志》卷三就记载了姚安州等地的物产中有“红薯”。云南是甘薯传入的另一门户,“红”类修饰语,亦随着甘薯向内地传播而广泛分布。

      “白”(1—5类)的分布地域小得多,主要在北京和山西、河北北部。“白薯”这个名称出现很晚。道光十年(1830)《大同县志》卷八是关于“白薯”较早的记录:“白薯,其大如拳,俗名回子山药。”③华北北部距东南沿海和西南边陲均十分遥远,引入甘薯的时间较晚。

      此外,修饰语“黄”零星分布于四川、云南、广西、广东的几个方言点,但或有式微之势,如《汉语方言大词典》记录西南官话中云南保山称“黄山药”,而《汉语方言地图集》云南保山点则记录为“白山药”。

      3.1.4 “甘甜”义类

      “甘甜”类修饰语仅有零星分布,《汉语方言地图集》记录5处:广西陆川、海南琼海称“甜薯”,广西龙胜称“糖薯”,山西长子、海南陵水称“甘薯”。此类与“根、花、饭、沙、粉”一同都归入“其他”类(1—6类)。

      “甘薯”这个名称早在南北朝就已出现,但当时的所指固然与现在不同。《齐民要术》卷十:“《异物志》曰:‘甘藷似芋,亦有巨魁。剥去皮,肌肉正白如脂肪。南人专食,以当米谷。’”石声汉注:“‘甘藷’,不是现在俗名‘山薯’、‘红苕’的,而是薯蓣科薯蓣属的植物。”直到清代,“甘薯”才被用来指番薯,如上引《海曲拾遗》,但仍不常见,现代汉语中,“甘薯”常被当作通用语名称,④但实际上无论方言还是普通话,都很少使用这个词。

      3.2 中心语

      3.2.1 薯类

      “薯”类中心语占据了大部分的地区。其中“薯”(2—1类)分布范围最广,包括长江以南多数地区以及西北、华北地区。“薯”在东南部地区与“番”搭配,而在西南至西北、华北地区则多与颜色词“红、白”结合,这个趋势或能说明,中国北方的甘薯种植,不是直接源于东南沿海,而是从云南向北传播至西北甘肃、陕西,然后才向东推广到华北地区。

      “苕”(2—2类)主要集中在四川、重庆、贵州、湖南、湖北、陕西的交汇区域,最东界至湖北东部。“苕”常不带修饰语,如有修饰语的话,以“红”为最多,“白、番”偶见。以“苕”称呼甘薯始于晚清。光绪末年《江津县乡土志》:“薯,俗名番苕,有红白二种,江津向无此产,乾隆三十年,县令曾受一,始由广东携来,教民种植。”

      3.2.2 非薯类

      非薯类中心语中,“芋”(2—3类)主要见于长江下游,北至江苏、安徽北部,南至浙江、安徽南部。能与“芋”搭配的修饰语很多,最常见的是“山”,分布于江苏与安徽东南部;其次是颜色词“红、白”,分布于安徽西南部至北部;与“番”搭配集中在江苏泰州、南通一带。长江下游南岸是“薯”和“芋”的接触地带,常常两种称呼并存,如嘉兴“山芋/山薯”,杭州“番芋/番薯”(钱乃荣1992:760)。浙江北部有“山薯”一类称呼,是少见的薯类中心语与“山地”义修饰语搭配。这个地区正处于南部“番薯”和北部“山芋”两大类称呼的接触区域,“山薯”正是两种构词方式冲突融合的体现。

      “山药”(2—4类)主要见于河北省,以及云南、贵州的交汇区域,基本都不带修饰语。“瓜”(2—5类)见于山东半岛以及东北的广大区域,修饰语都是“地”。从这个分布趋势来看,东北地区的甘薯当是从山东跨海传入,而非源自华北。以“地瓜”称呼甘薯,以“地豆”或“地蛋”称呼马铃薯,皆源于形状的隐喻:甘薯多长条形,近于瓜类,而马铃薯多圆形,近于豆类和蛋类。

      此外,还有零星方言点以“萝、萝卜、葛、茹、茴”作中心语,都归为“其他”类(2—6类)。如赣语区湖南平江、岳阳、汨罗等地称为“茴”,闽语区广东潮州称为“粉葛”或“番葛”,江淮官话区安徽芜湖、宣城称为“山萝卜”,西南官话区贵州正安称为“甘萝卜”,吴语区浙江苍南称为“番茹”,浙江丽水称为“番萝”。

      4 马铃薯的名称类型

      马铃薯是原产于安第斯山脉一带的茄科植物。据何炳棣(1979),马铃薯于16至17世纪之交由荷兰人传入日本长崎,后又引入台湾,并由此传入中国闽粤。

      据翟乾祥(2004)的进一步考察,马铃薯引至中土的渠道有两条,一是在16世纪末作为朝贡方物从东南沿海经运河至京津,以此为中心引种到晋冀鲁豫和关外地区,二是在17世纪末通过印、缅进入云南,再传播到西南和西北地区。但直到18世纪,中国文献中关于马铃薯的记载还十分稀少,因此它的早期传播历史尚有很多模糊之处。汉语各方言对马铃薯的称呼比甘薯更多,同样也能分析为[修饰语+中心语]形式。

      修饰语成分可分为五类:1)“外来”义:洋、番、番仔、番人、番鬼、红毛、洋毛、荷兰;2)“山地”义:山、地、土;3)其他作物:花生、麦子;4)其他(形状、季节描写):马铃、冬、雪;5)无修饰语:

      与甘薯相比,马铃薯没有以“甜”义与颜色词为修饰语的,这是由于马铃薯味淡,表皮颜色也不像甘薯那样有差别,不构成区别特征。

      比甘薯多的一类是用其他农作物来作修饰语,如“花生芋、麦子芋”等,这些植物一个植株上结诸多子实,马铃薯与之有相似之处。还有以“冬、雪”等季节性词语修饰的,这是由于甘薯适合在亚热带气候种植,而马铃薯更适应温带和高寒地带气候,“冬、雪”由此构成二者的一种区别性特征。

      中心语成分可分为两类:1)薯类:薯、苕;2)非薯类:芋、山药、豆、蛋、瓜、蔓菁、茼、菇。

      马铃薯中心语的变体比甘薯多,附加的成分除了无义的后缀“儿、子、头”等外,也有具有实义的“卵、果”等。如“薯”派生出“薯仔、薯囝、薯崽、薯艿、薯菇”,“芋”派生出“芋头、芋仔、芋囝、芋卵、芋哩、芋果、芋蔸、芋艿(嗯艿)”,“豆”派生出“豆儿、豆子”,“蛋”派生出“蛋儿、蛋子、圪蛋”,“瓜”派生出“瓜子”等。两个不同的中心词构成复合词的情况也时有出现,如“芋豆、芋蛋、瓜蛋”等。

      修饰成分与中心成分搭配组合可构成的称呼见表2。

      

      除此之外,马铃薯名称有一个显著特点,是在甘薯名称上再附加“外来”义修饰语,见表3。

      

      关于这种命名方式,我们会在后文中作进一步讨论。

      5 马铃薯的名称分布

      将上节修饰语、中心语类型在地图上进行标注,能得到以下结果(见下页图3、图4)。

      5.1 修饰语

      5.1.1 “外来”义类

      “番”类修饰语(3—2类)主要分布于“马铃”(3—1类)以南的两广和福建沿海地带,且不仅是“番”,还有“番人、番仔、番鬼、荷兰、红毛、洋毛”等指人或国家的名词,这类称呼,出现于19世纪中期。例如:

      (4)五谷不足用,居民惟种荷兰薯以养生,以捕鱼为业。(魏源《海国图志》卷五八)

      现在华南沿海一些地区仍将马铃薯称为“荷兰薯”,如粤语区的广东广州、顺德、韶关、曲江、香港、澳门,客家语区的广东梅县、惠州,闽语区的广东揭阳、潮州等,正与上节所述马铃薯的传入来源相合。

      

      

      马铃薯以“洋”作修饰语的分布甚广,这个修饰语是甘薯所不具有的。“洋”(3—3类)分布于江苏、上海、浙江、安徽东部、湖北、湖南西部、陕西、甘肃、宁夏南部、重庆和西南三省。不过同用“洋”来修饰,构成的名称实可分为两类,一是以“洋芋”为代表的“洋+芋头名称”,二是以“洋山芋”为代表的“洋+甘薯名称”,这两种称呼没有衍生发展关系。

      “洋芋”或写作“阳芋、羊芋”,名称亦始见于19世纪中期。例如:

      (5)地气高寒,苦荞、洋芋亦不生长。(贺长龄《清经世文编》(1826)卷八二)

      (6)阳芋,黔、滇有之,绿茎青叶,叶大小、疏密、长圆形状不一。(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1848)卷六)

      “洋芋”这个名称使用相当普遍,在晚清各地方志中频繁出现。而“洋山芋”必定出现在“山芋”之后,⑤初见时代甚晚,最早的用例见于1920年代的《申报》,且仅出现在江苏、上海地区,分布范围比“洋芋”小得多。

      “番”和“洋”皆属“外来”义修饰语,它们在甘薯和马铃薯的命名中呈现出有趣的倾向。以“番X”称呼甘薯的地区比以此称呼马铃薯的地区多得多,相反,很多地区以“洋X”称呼马铃薯,却没有以此称呼甘薯的。这与甘薯和马铃薯在中国传播的时代和地理路径有关。在中国大部分地区甘薯的种植早于马铃薯,“番”是比“洋”使用时代更早的外来事物修饰语,当“番”被用来称呼流入稍早的甘薯后,新出现的马铃薯自然就不会再用“番”命名,转而用更新的“洋”。另外,甘薯适应闽广地区的气候土壤条件,播种广泛,并逐渐向北引种,名称随着物产一同传播,致使发源于闽广的“番薯”一词一直深入长江流域。而马铃薯尽管亦从闽广登陆,但由于气候限制,未得推广。马铃薯在其另一个引入地云南得到了充分发展,向北进入内地,于是云南方言中的“洋芋”一词,也就随之进入了更广阔的地区。

      修饰语“马铃”(3—1类)分布于广西、广东、福建、安徽、湖南东部、江西东部和南部,正处于“番”类和“洋”类的衔接地带,这个现象或能说明“马铃”可能也与“外来”义有关,如岩田礼(2009)所述,“马铃”可能是“马来”的音转。“马铃薯”出现的年代比“荷兰薯”和“洋芋”晚,在19世纪下半叶。例如:

      (7)米谷之类,有粳米,有糯米……有甘薯,有马铃薯,有玉蜀黍,皆农民所资以为食者。(黄遵宪《日本国志》(1887)卷三八)

      5.1.2 “山地”义类

      “山地”类修饰语分布于华中至东北地区。其中“地”(3—4类)主要出现在山东、江苏北部、安徽北部和辽宁南部。“土”(3—5类)出现在东北三省、北京、河北、河南和湖北北部。前文提到,从名称上看,甘薯是从山东半岛传入东北,而东北的马铃薯名称与华北地区属于一个系统,而与山东半岛不同。京津地区是马铃薯传播的中心,亦于此可见。

      修饰语“山”对于马铃薯不常见,多出现于晋语区,如山西大宁、隰县、石楼、灵石称“山蔓菁”,襄汾称“山蔓菁蛋”,陕西绥德、吴堡称“山蔓儿”。“土地”有“本土、当地”义,常与“洋”形成反义词,表示原产的、当地的。这类修饰语,应比“外来”类出现得晚,是人们充分熟悉这种作物,不再关注它的外来属性后才会产生的。

      5.1.3 其他类

      以其他作物作修饰语的仅分布在吴语和闽语有限的几个方言点,浙江遂昌、泰顺和福建古田称“花生芋”,福建建瓯称“麦子芋”。⑥“冬、雪”类修饰语集中于粤语区,如广西兴业称“冬薯”,广东广宁、清新称“雪薯”,广西平南、藤县称“冬菇”,广东云安称“冬芋仔”。这些修饰语都归为“其他”类(3—6类)。

      5.2 中心语

      5.2.1 薯类

      和甘薯相比,马铃薯以“薯”类为中心语的少得多。“薯”(4—1类)分布于从广西到福建的华南沿海地区,北至湖南、江西和安徽。“薯”最常搭配的修饰语是“马铃”,此外“荷兰”亦不少见。《汉语方言地图集》中没有记录用“苕”称呼马铃薯的。《武汉方言词典》记录了“洋苕”一词,但注明“现在叫‘洋芋’”,除此之外,不见其他“苕”类中心语。

      5.2.2 非薯类

      相较之下,“芋”类中心语(4—2类)分布比甘薯广,从长江下游的江苏、浙江可一直沿江上溯到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和西南三省,甚至北至山西、宁夏和甘肃。与“芋”搭配的基本都是“外来”义修饰语,其中“洋”占了绝大多数,此外还有“番鬼、红毛”等。

      “山药”类中心语(4—3类)主要见于山西、河北与内蒙古,但西至甘肃武威和张掖也有分布。基本不带修饰语,偶有带颜色词修饰语的如“白山药”。将马铃薯称为“山药”的华北和甘肃之间,是称为“洋芋”的地区。从这种分布样式来看,陕西北部至甘肃东部“洋芋”的称呼可能是后起的。马铃薯种植从京冀地区向西推广到甘陕,这些地方就都沿用了“山药”的称呼,而另一个重要产地西南地区的马铃薯亦向北方推广,西南通行的“洋芋”,也一同扩展入甘陕。

      “豆”类中心语(4—4类)的分布南起湖北东部,北至东北三省。“蛋”类中心语(4—5类)分布于江淮地区北部至山东半岛。以“瓜”作马铃薯中心语的十分罕见,仅《汉语方言大词典》记录中原官话区的安徽五河称“地瓜”,安徽灵璧称“地瓜子”。这是由于瓜多为长条形,与马铃薯的形状不相似。在马铃薯的命名中,“豆”倾向与修饰语“土”搭配,而“地”倾向与“蛋”搭配。有趣的是,在“土豆、地蛋”共存的山东半岛,两种称呼分布的区域之间常有“地豆”作衔接,这很可能是“土豆、地蛋”二词接触产生的结果。

      除此之外,还有零星方言点以“蔓菁、菇”等作中心语。晋语区山西大宁、襄汾、霍州等地称“山蔓菁”和“地蔓菁”,因蔓菁的块根呈黄色圆形,与马铃薯相似,故而被用来比附。粤语区广西平南、藤县称“冬菇”,因菇呈圆形,马铃薯亦与之相似。这些被归为“其他”类(4—6类)。

      6 外来作物命名的一般方式

      从对甘薯和马铃薯的称呼可以看出,外来作物的命名一般有两种方式,一为比附,二为转用。使用比附方式命名的,一定与该地区的某本土作物呈对称形式,两种称呼共同存在。相反,使用转用方式命名的,为了避免混淆,与用该名称命名的既有作物在地理分布上不会重合。

      6.1 比附

      即在本地产物名称的基础上加上区别性特征,表现在语言上,就是在既有词语上加上修饰语构成新词。“番薯、红薯、白薯”等和“洋芋、洋山芋”等,皆是比附命名的产物。

      “薯”和“芋”本指中国的本土植物。“薯”是“藷”的俗字,《玉篇·艸部》:“薯,音署,薯蓣药。”《广韵·御韵》:“藷,藷藇。”“薯,薯蓣,俗。”“藷藇、薯蓣、薯蓣药”皆指同一物,即今之山药。“芋”本指芋头。《史记·项羽本纪》:“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司马贞《索隐》:“芋,蹲鸱也。”“蹲鸱”是芋头的别名。当甘薯传入时,人们根据外观、口感、生长方式等多方面联想,将这种新植物与原生植物比附,并加上“番、红、白”等区别性特征,造出“番薯、红薯、白薯、番芋、红芋、白芋”等新的名称。

      马铃薯的名称,更明显地体现了“比附”的特征。比附的第一个重要对象是甘薯。在前文中已经提到,马铃薯的名称常常是在甘薯名称上再附加“外来”义修饰语而来,这是由于马铃薯传入时,甘薯已经常见,从舶来品变成了日常习见的作物,从而又可以成为新的舶来品的命名来源。

      在闽语和吴语区的很多地方,马铃薯和甘薯的名称体现出鲜明对应。

      

      比附的第二个重要对象是芋头,马铃薯的名称是在芋头名称上再附加“外来”义修饰语。这在多个方言区中广泛出现。

      

      十分常见的“洋芋”这个称呼,也是从芋头比附而来,加上了“洋”这个区别性特征。

      比附是外来事物命名的最常用方式。周振鹤和游汝杰(2006/1986:121)就提出:“从外国传入的植物往往以‘胡、番、洋、西’等字冠首,或直接用外国国名冠首。”根据以上分析可知,比附命名中添加的新成分不仅有他们所举的“外来”义词,还有其他从外观、味道、种植季节等各方面着眼的修饰语。如明末传入中国的辣椒,被称为“辣椒”,就是与本土植物“椒”(即花椒)比附,加上表示味道的区别性特征“辣”。又如来源于南美洲的玉米,被称为“珍珠米、珍珠粟、包粟、包谷、包麦”等,也是在本土植物“米、粟、谷、麦”的基础上,加上表示外观特征的修饰语。

      6.2 转用

      即将既有事物的名称转用到新事物上,表现在语言上,就是对既有词语赋予新的内涵。“山芋、山药、地瓜、土豆、苕”等,皆是转用命名的产物。

      “山芋”一词在南北朝时就已出现,本指薯蓣。例如:

      (8)薯蓣,一名山芋,根既可入药,又复可食,野人谓之土藷。(刘敬叔《异苑》卷二)

      (9)薯蓣,曰山蓣,曰修脆,曰藷蓣,曰儿草,秦楚名玉延,郑越名土藷,齐名山芋。(《通志》卷七五)

      迟至晚清,文献中才明确用“山芋”来称呼甘薯。例如:

      (10)山芋,本名番薯蓣,有红白二种。(《(同治)苏州府志》卷二○)

      在甘薯的各种名称中,“山芋”出现年代较晚。产生于华南沿海的“番薯”北传至长江流域时,被“番芋”替代,后来原指山药的“山芋”又被转用来指甘薯,替代了“番芋”。随着甘薯在长江流域的普及,它原本的“番”类名称消失,取而代之的“山芋”,并非新造词,而是旧词有了新的所指。

      “山药”亦是薯蓣别名,唐宋以来比“山芋”流行更广。例如:

      (11)庇身指蓬茅,逞志纵猃猲,僧还相访来,山药煮可掘。(韩愈《送文畅师北游》)

      (12)唐代宗讳预,故呼署药,至本朝又讳上字,故今人呼为山药,一名山芋。(《尔雅翼》卷六)

      用“山药”来转指甘薯和马铃薯的历史并不长,分布地区也很有限。现代方言中,“山药”主要出现在华北地区,既可指甘薯,也可指马铃薯,还可指薯蓣,它们呈互补性分布,如表6所示。

      

      称甘薯为“山药”的地区,与称马铃薯为“山药”的地区不会重合,这是语言明晰原则的必然要求。

      “苕”在上古时代就出现了,本为草名,《尔雅·释草》:“苕,陵苕。黄华蔈,白华茇。”《说文·艸部》:“苕,艸也。”但据孙玉文(2014),这个“苕”与今天指甘薯的“苕”没有直接关系,只是同形字。孙先生认为,“苕”是“山药”二字的合音,原本就指山药,当甘薯传入后,人们也就用它来指甘薯。据此,“苕”与“山药”一样,也是转用的结果。

      再如“地瓜”,《汉语大词典》释为“番薯的别名”,其实在番薯传入之前,“地瓜”一词就已存在。李时珍《本草纲目·菜二,草石蚕》记载“地瓜儿”,是地下茎形似蚕的植物“草石蚕”的别名。还有“土豆”,《汉语大词典》仅释为“马铃薯”,但同样在马铃薯传入之前,“土豆”一词也已存在,指的是芋头的一种。徐光启《农政全书》卷二七:“土芋,一名土豆,一名黄独。”这些名称,并非专为甘薯和马铃薯所造,但当它们被转用来称呼甘薯和马铃薯之后,为了避免意义冲突和混淆,原来的所指就逐渐不为人知了。

      转用在历史上也经常出现。如公元13世纪传入中国的蚕豆,在各地方言中称呼多种多样,称为“豌豆、豆、大豆”,就是援用既有名称。又如西红柿被称为“茄子、柿子、金桔”,肥皂被称为“碱、胰子、蜡”,都是将旧名称用在新事物上。但转用命名通常不如比附命名普遍,因为转用后,新旧事物使用同样的名称,容易产生混淆,因此旧事物或者消失,或者换用其他名称,才能避免冲突。从这个层面上看,比附命名更为简便灵活。

      7 结语

      本文讨论了外来植物甘薯和马铃薯的名称类型和命名由来,并将名称的方言分布与它们的传播历史结合起来考察,在此基础上,总结出外来事物命名的两种方式:比附与转用。汉语各方言对外来农作物的称呼五花八门,除了甘薯和马铃薯外,玉米、花生、西红柿、卷心菜、荷兰豆等亦莫不如此,常引起不同地域人士的误解与争议。然而若仔细梳理,每一种名称都有其内在缘由和逻辑可循,更与其所处社会环境密不可分。微观角度来看,这类名物词的研究可帮助解释命名的方式和由来,解释一种名称在一地扎根或流变的合理性。宏观角度来看,事物名称的分布和演变,也反映着这种事物本身的演变传播史,语言学角度与历史学角度的研究可互为表里、相辅相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名物词研究,是沟通语言学与其他学科研究的绝佳通道之一。

      ①明清时期还有称呼甘薯为“金薯”者,是为纪念教民种植甘薯的福建巡抚金学曾,故而该“金”为人姓氏,而非颜色词。这个称呼在现代汉语方言中已消失。

      ②在甘薯未传入之前,“薯、苕”亦指其他植物,详见第六节。

      ③“回子山药”在现代方言中已不存。“回子”也是一种“外来”义修饰语。明清时期“回”泛指西部信仰伊斯兰教地区。从这个名称可以推测,华北地区的甘薯,或许是西南北上至甘陕一带,再向东传播的。

      ④如《现代汉语词典》用“甘薯”来解释“白薯、红薯、红苕、山芋”等。

      ⑤“山芋”和“洋山芋”均主要出现于长江下游的吴语区,在下一节中我们将分析到,“洋山芋”明显是比附“山芋”而来,故而分布高度重合。

      ⑥但《建瓯方言词典》只记录了“洋芋”和“马铃薯”两种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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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甘薯和马铃薯的名称分布看外国作物的命名_红薯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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