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李敖杂文的艺术特色*,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杂文论文,李敖论文,试论论文,特色论文,艺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摘要 李敖杂文成功地继承和发扬了鲁迅杂文优良的战斗文风,他善于取类型贬锢弊,敢于倡直书用直笔,长于寓庄于谐化俗为雅,使其作品在当代杂文界尤具杂文本色,堪称中国当代文学园地中的一朵奇葩。
关键词 李敖杂文艺术 取类型 直笔 谐笔
李敖是中国台湾当代文坛上一位成就显著的杂文作家,其创作不仅蜚声于台岛文坛,而且名扬海内外,深受广大读者喜爱,被誉为“受人欢迎的青年作家”。长期以来,由于政治、观念、地域等因素的影响,李敖杂文并未受到大陆评论界的重视。为使李敖研究走向深入,促进海峡两岸的文化交流,繁荣我国杂文创作,本文就李敖杂文的艺术特色略谈一得之见。
一、揪出来,拆穿他!——李敖杂文的“取类型”
鲁迅先生指出:“论时事不留面子,贬锢弊常取类型。”这是对杂文创作选材典型性的精炼概括。其中的“取类型”,是杂文形象说理的一种独特而常用的手法,不仅是指所取其事要具有典型性,而且还指所刺之人亦要具有代表性,且往往需要道出名姓,对号入座,剥下论敌的画皮,使其丑相曝光,原形毕露,在极端尖锐的主客(论者与论敌)对立中,义正辞严,雄辩是非,起到“立此存照”以儆效尤的作用。但令人忧虑的是,这种“肉搏战”的文风,在五.四之后的现当代杂文中日渐减弱,正在失去它往日的辉煌。60年代以来,李敖杂文在台湾崛起,他成功地继承了鲁迅的这一战斗作风,并再一次把它发挥得淋漓尽致,把当代杂文的战斗性推向一个新的高峰。
在李敖杂文中,不论是揭露当局暴政,还是抨击社会时弊,不论是鞭挞落后的传统文化,还是批判民族精神中的惰性,皆能事有史载,人有事衡,一旦撷取了“类型”——即能代表某类人的典型,作者便会毫不留情地把他“揪”出来,大加挞伐。比如《蒋介石研究》一、二、三、四集,皆以蒋介石为“类型”,揭露了国民党巨头们的丑恶的历史,还历史以本来面目。再如《给书呆子重修一课》,则以学人刘福增为典型,驳斥了某些海内外书呆子宣扬伪学,德行败坏,为日本侵略中国辩护的媚日言论。而《永远失职,永不失业!》则干脆以前泰山、国民党立法委员胡赓年为典型,批评国民党立法委与政府相忍为安、装聋作哑,起不到人民喉舌作用的软弱无能。总之,从政界到学界,从立法到司法,从“贤达”到酷吏,李敖皆能毫不留情地寻出其丑恶“代表”来,将其拆穿,给以鞭挞。在他许多文章的结尾,我们可以看到他在痛击论敌之后的感慨之言,如“我非把它拆穿不可!”、“今天凌晨奋笔,特予揪出,写后大快。”等等,其“搏杀”的氛围毕现,其情跃然,其理昭然,其气凛然,在心理上给读者以紧张、激切的紧迫感,和大义凛然、锐不可挡的震撼力。
古人评说当道,多是委曲婉转地微微吐出,而李敖面对国民党的斧钺交加,和社会逆流的明枪暗箭,则是大义凛然,毫无怯态,处处留“存照”,时时大曝光,使人难免想起白色恐怖下鲁迅先生的铮铮铁骨,这种铁肩担道义的精神,表现在作品中便是一种伟岸人格的巨大力量,促人振奋,令人鼓舞。也许正因如此,李敖唤醒了无数人,也“招惹”了不少人,曾几何时,在他周围一度形成朝野双方竟相追杀的局面。但也就在不留情面地“取类型”的同时,在这种短兵相接的“搏杀”过程中,李敖杂文完成了它讽世济世的神圣使命。
鲁迅之后的中国现当代杂文,对这种制造主客关系紧张化的杂文手法,似乎运用不多了,杂文的力量亦日渐消退,几欲沦为当今文坛的点缀。其实,紧迫的气氛、锐利的锋芒正是杂文的重要内核,是杂文的生命,存之则“杂文味”显,弃之则“杂文味”去。我们不能因为杂文可以有多种特性而忽视了其最重要的战斗精神,杂文就是杂文,切中时弊,巧取“类型”,直陈利害,“留此存照”,在任何时期都应成为杂文的主要战斗方式。李敖使杂文的这种品质再一次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在海内外文坛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对大陆的杂文创作无疑具有一种特殊的启发意义。
二、“小心求证,当文不让”——李敖杂文的“直笔”
社会环境与作家个性影响着作品的表达方式。古人论辩,由于封建社会的极权统治和文网森严,多采取微言大义、委婉曲折的表达,文章显得淡泊缜密,稳妥持重,醇厚平正;今人论辩,由于社会文明的进步,民主、自由、平等思想的浸渗,虽然有诸种势力的制约,但战斗的锋芒正不同程度地在杂文中显现出来,杂文开始真正地发展成为战斗的文体。
李敖性格豪放不羁,特立独行,注定了他文风的锐利和豪纵。在他的作品中,没有转弯抹角、欲说还休、旁顾左右的温文尔雅,有许多文章是“答客问”式的,或直接写给批判对象的“公开信”,更是率直尖锐,往往在托出敌论后,便集中火力,全面进攻,毫不留情,直至一举摧毁而后快。小心求证,当文不让,成为他傲世放言的独特表达方式。比如他在《陈立夫,你为什么不早说?》一文中,面对国民党“党国元老”陈立夫“廖仲恺被刺是俄共产党所为”的谬论,作者在国民党权威性的历史文献资料中取了四个有代表性的抽样:居正生讲词中并未说是俄共党所为;张其昀《党史的概要》中并未说是俄共党所为;李云汉书中并未说是俄共党所为;帅学富书中并未说是俄共党所为。为什么五十七年后,突然从陈立夫口中爆出了内幕呢?如果陈所言属实,这种见不得人的暗杀案竟为俄共遮盖了五十七年之久,这能说得通吗?作者以史料为依据,旁证博引,言词凿凿,当文不让地驳斥了陈论的荒谬不经。
这种放言直书、直陈己见的写法在李敖杂文中几乎篇篇皆是,已构成一种直率凌利一往无前的气势。在李敖眼中,无偶像,无戒律,无论面对何人,他都毫不畏惧,以“甘以斧钺”的思想,在事实上较量,在文字上较量,甚至在法律上较量,很少有大段的议论和比兴。这种表达法是他倡导的“直笔”理论的最好的现身说法。李敖认为,“直笔”就是正直的笔,“有什么就说什么;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无所顾忌,直言写出,是非分明,毫不含糊。不隐晦委婉,不指桑骂槐,用李敖的话说就是“历史只讲求真相,由求真的人,不断的、千方百计的记载它的真相”〔1〕,给对方以大曝光, 表现在他的杂文中便是:重事实材料,让事实说话,真实的事实材料本身便放射着真理的光芒,它比大段的推理、泛泛的议论来得直接有力。人赃俱在,不论对象是谁,都要让他“一翻两瞪眼”,这也是他“有话直说,有屁直放,小心求证,当文不让”〔2〕的真正原因。显然, 他的“当文不让”是建立在他从大量的事实材料中“小心求证”的基础之上的。
李敖杂文“放言直书”的表达有时发展到了一种极至,许多篇章干脆标题为“记”,所记之事并非单是事件,更重要的是事实,往往事实即论据,甚至事实即论证。“不待论断而序事之中即见其旨”〔3〕, “寓批评于事实之中”〔4〕,让读者从事实中省悟道理,辨出是非, 如《记一位没有“流血的自由”的先烈》、《记一个不合作主义者》等等,在许多文章中,即使有议论,也往往是“太史公曰”式的点题之笔,卒章显志,点到即止。这种“放言直书”的过程也正是李敖“小心求证”的过程。
三、谈笑风生,化俗为雅——李敖杂文的谐笔
讽刺幽默是杂文的突出特色,是“杂文味”的重要体现,优秀的杂文作家往往以卓越的讽刺幽默艺术达到“刺”的目的。莫里哀说:“一本正经的教训,即使最尖锐,往往不及讽刺有力量。”〔5〕李敖杂文在放言直书中之中成功地运用了讽刺与幽默的手法,巧妙地利用语言条件,对丑恶现象在发笑中表达不妥协的完全否定的态度。与众不同的是李敖的讽刺与幽默更加民俗化了,在刚肠疾恶之中,冷嘲热讽,夹杂而出,使文章语言字字针芒,句句藏锋,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他经常运用夸张的修辞格来对事物的某些方面进行夸大或缩小,以突出其本质特征,达到讽刺与幽默的效果。如在《从丘宏达考试作弊看国民党学人风格》中写道:“如今国民党的学人,正‘以学术杀天下后民’呢!我们不能坐视,我们一定要揭发出来,揪出这小子给大家看!”作者以夸张的动作描写和强烈的语气形象地道出了对曲学阿世者的憎恨。把这些学人当作营营我我的“小子”来“揪”,这种形象的缩小,生动传神,产生一种奇特的艺术效果,增强了文章的感染力,给人以深刻印象。他还善于运用反语以达到嘲弄讥刺的效果。如在《谁说国民党没远见》中写道:“国民党在开罗会议上愿意不要东北港口的主权,可是却要台湾的主权,国民党真有远见!他能趁早要到个以供逃亡的岛,谁说国民党没远见!”作者借用史实辛辣地讽刺了国民党鼠目寸光、割地求存的亡国丑行。反语中充斥着讽刺与针贬,饱含着作者深刻的思想和激昂的情绪。另外,李敖还长于运用巧妙的暗喻达到讽刺与幽默的效果。比如在《为老子名言举活证》中揭露国民党诱民入罪的法律时写道:“看到国民党警察局这样抓人法,抓到一坪大的监牢要关二十多个人,这哪里是坐监狱,这简直是挤公共汽车嘛!”运用暗语的修辞格,幽默地道出了台湾社会“法令滋瘴”人犯如流的拥挤不堪和法制的黑暗。巧妙的用喻,达到了辛辣地嘲弄和讽刺的效果。
讽刺有冷嘲,有热讽,冷潮往往是攻击性的,可以嘲笑,可以讥刺,可以戏弄,可以怒骂,在嬉笑怒骂中将满腔怒气喷吐出来,以一击“致强敌的死命”〔6〕,而热讽则是善意的,治病救人的, 教育与保护相结合的。李敖的杂文,由于讽刺对象的复杂性,和作者直言不讳、疾恶如仇的性格,使得其讽刺的运用往往冷嘲热讽交杂而下,嬉笔怒骂巧织成文。
李敖杂文在运用各种修辞手法达到讽刺的效果之外,还善于通过谐笔的运用,把严肃庄重的思想内容通过幽默风趣的语言和诙谐揶揄的笔调表现出来,使读者在轻松愉快的笑声中思考、领悟,获得美的感受和思想的启迪。这里李敖尤其与众不同的是,他的谐笔往往是民俗化了的谐笔,即为中下层民众所乐于接受的白话语言,“化俗为雅”使他的文章语言自然活泼,挥洒自如,他往往采用风趣可笑的语言、丰富的联想,来表达自己庄严深刻的思想,使读者在轻松的阅读中感受到事物的内在含义和作者的鲜明态度,比如在《放下石头,继续跑吧!》中写道:“我真忍不住要说:小朋友,你的戏路,你以为是你的吗?你错了,这种戏路是国民党的!你的偏执、你的武断、你的胆怯、你的小家子气,只有国民党才教得会,我李敖是教不会的。小朋友,别以一点点进步做‘终点’吧,别站在百步线上跟着五十步的人比,比得沾沾自喜吧。任重而道远,路还长得很呢。……小朋友啊,……来,放下石头继续跑吧!”作者对国民党学人文章中的落井下石的伎俩洞若观火,用教训的口吻,戏耍的语调对国民党学人讲话,把对方看作幼稚无知的儿童,讥刺嘲弄之中,充满了对论敌的蔑视和辛辣的喜剧意味。再如在《当年老子如何如何》中写道:“看了他们笔下的丰功伟业,你会奇怪:如果他们那样行,大陆怎么还会丢?”可谓一语解千结,作者用设问的句式,含含而不露的语调讽刺了“党国元老”们自我膨胀,张冠李戴,把历史上属于别人的荣誉据为己有的“夸大的忘想”和“光荣的忘想”。
总之,李敖杂文的谐笔往往于诙谐的语调中给敌论以毫不留情的嘲弄、戏谑、讽刺,有时竟达到“损”的程度。这种“不择手段”的表达,往往会产生一种情溢于言,辩斥交生,情理相渲的气氛,一种令读者痛快淋漓的喜剧效果。这种谐笔,作者运用得轻松自如,左右逢源,达到了当代杂文多难企及的高度。也许,这正是李敖在表达上“当文不让”的特色吧!
汪本钶评李贽文云:“一点撺自足天下万世之是非,而一咳唾实关天下万世之名教,不但如嬉笑怒骂尽成文章已也。盖语言真切至到,文辞惊天动地,能令聋者聪,聩者明,梦者觉,醒者醒,病者起,死者活,躁者静,聒者结,肠冰者热,心炎者冷,柴栅其中者自拔,倔强不降者亦无不意俯而心折焉。”〔7〕以此语加之李敖,实不为过。 统观李敖的杂文创作,由于其不留情面的“取类型”,放言直书,当文不让,讽刺幽默,寓庄于谐的高超的论辩技巧,使他的杂文每一“点撺”,每一“咳唾”,皆事事牵理,句句关情,作者“以历史批判当政政党,以笔杆左右党外选情”,以坦荡的胸怀直面市井百态,以质朴自然的语言吐露济世救民之真情,以他超凡脱俗的大众格、大手笔、大无畏,谱写出一首首壮怀激烈的篇章,堪称中国当代文学宝库中一笔极其珍贵的财富。
注释:
*收稿日期:1995—0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