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方元音》与《元韵谱》——论《五方元音》音系的性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元音论文,性质论文,元韵谱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五方元音》是尧山樊腾凤编撰的一部韵书,书成于清顺治十一年与康熙三年之间,即公元1654-1664年(参见龙庄伟《略说〈五方元音〉》)。《元韵谱》是内丘乔中和撰写的一部音韵学著作。现存的《元韵谱》有两种不同的版本:一种刻于明万历年间,只有韵图;一种刻于清康熙年间,除韵图外,还有韵书。
半个世纪以前,赵荫棠就指出樊腾凤十二韵的来源,是沿乔中和十二括而来(参见赵荫棠《中原音韵研究》),笔者也曾讨论过这个问题(参见龙庄伟《略说〈五方元音〉》)。学术界对《五方元音》音系的性质问题尚未取得一致的看法。本文拟通过《五方元音》与《元韵谱》关系问题的分析,来进一步探求《五方元音》音系的性质。
一、《元韵谱》的特点
《元韵谱》的两种本子,韵图及释目都是一样的。从这些内容可以观察出《元韵谱》的特点。
《元韵谱》的编撰,不泥故辙。乔中和及其朋友崔玄洲的《元韵谱序》都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崔乔二人万历戊申年(1608)在一起讨论了韵学问题,崔氏认为刘鉴的《切韵指南》“支离复乱”;乔氏觉得邵雍的《声音倡和图》“用力精苦”,“而未免牵合”;司马温公的《切韵指掌图》虽“夺造化之巧”,“亦不无复且略”;兰茂的《韵略易通》“缺略者如故,且注入声之有无正相误”。总而言之,诸家音韵均“未备天地之完音”,同乔、崔二人所习用的语音不和。这次讨论后,崔氏潜心思维数月,认为应分十二韵,乔氏编成一册《五声韵稿》,分韵也为十二。乔、崔二人数数面相讨论,互为诠定,到辛亥年(1611)暮冬乃成《元韵谱》。从讨论到稿成,反复修改了十二次,“上下千余日,其梦醒也于斯,其哀喜也于斯,始而苦,既而甘,终而忘不知其然而然”,“或时而畏讥,或时而虑竭”(乔中和《元韵谱》)。从这些叙述中,我们不难看出乔中和确定《元韵谱》的音系框架费了多么大的气力。
从乔中和、崔玄洲二人序中所述的《元韵谱》编撰过程来看,他们没有遵循传统等韵的框架,而是另辟蹊径,自己依据时音来编定韵谱。虽然乔氏用象数律吕为《元韵谱》语音系统蒙上了一层面纱,但我们仍能看出其鲜活的时代面孔。
此书分声母为19类,按韵母的四呼,又分为柔律、柔吕、刚律、刚吕四类,介音的差异由声母表示出来。其声母如下:
柔律 合之开呼
帮滂门端退浓雷钻存损中揣谁戎翁怀光孔外
柔吕 合之合呼
帮非微冬彤纫伦遵从雪追穿顺闰喻训倦群元
刚律 开之开呼
帮滂门德透能来臧仓三臻产沙仍恩寒庚慨愕
刚吕 开之合呼
并皮明定剔泥林精清心知彻审日影晓见奇疑
这19类按四呼共有76个声介合母,其中“帮”出现3次,“滂”出现2次,“门”出现2次,即有4个声介合母是重复出现(乔氏称之为蒙音),实际只有72母。它把“滂”母和“非”母列为一类,“门”母和“微”母列为一类,按音位归纳,这72个声介合母应为21个声母。
《元韵谱》的韵母共分十二括,即十二韵部:
这后6括的韵目字全是中古入声字。用入声字作韵目统摄本韵部里的阴声韵字和中古入声字,这种作法在韵书韵图中是不多见的。这一方面说明乔氏不为传统韵图所束缚,另一方面也明明白白地表示,他的语音中,中古入声字已经与阴声字韵母相同,入声韵尾已经消失。
《元韵谱》的声调分为上平、下平、上声、去声、入声5类。乔中和的语音系统中,中古入声韵字在韵母结构上与阴声韵字无别,入声调位就现有的材料看,我们认为也已经消失。崔玄洲的序里说“字有五声,如天之有五行,地之有五方,人之有五常”,《元韵谱》列出入声,大概是牵合传统,附会五行,实际语言中入声已不复存在(参见龙庄伟《论〈五方元音〉的入声》)。
从总体上说,《元韵谱》的编撰不受传统等韵的束缚,作者根据自己的语音感觉,归纳出反映实际语音的声母系统和韵母系统,为我们提供了一份真实的语音材料。但由于作者牵合象数律吕,力图以声韵系统来体现天地定数,《元韵谱》中也有些牵强附会的毛病,“有粗音而无细音者,彼即以粗音当细音;有古音而无今音者,彼即以古音填今音之位”,(见赵荫棠《等韵源流》)韵图不完全反映语音实际。如果剔除受阴阳术数影响的内容,《元韵谱》音系仍是一个活生生的官话方言音系。
二、《五方元音》对《元韵谱》的承袭
《五方元音》受《元韵谱》的影响,最主要的是语音系统。我们从声韵调的比较可以清楚地看出来。
声韵调系统中,除声母有细微的差别外,韵部和声调几乎完全一样。这种相同不是偶然的,樊腾凤在编撰《五方元音》时参考过《元韵谱》,他在《五方元音·十二韵释·五声释》中盛赞“乔氏《韵谱》,实发所未发”,《五方元音》中的《十二韵释》照抄了《元韵谱》里《十二括释》、《五声释》两则的许多内容。由于樊腾凤的自叙里有“因按《韵略》一书引而伸之,法虽浅陋,理近精详。但从前老本,韵拘二十,重略多弊;声止有四,错乱无门;且母失次序,韵少经纬。余不辞僭窃,妄行删补,于韵之重迭者裁之,减二十为十二……”这样一段话,导致研究《五方元音》的学者常常从《五方元音》跟《韵略易通》的关系上去思考问题,而忽略了它承袭《元韵谱》的事实。
入声问题是判定近代韵书韵图性质的一个重要标志,《韵略易通》的入声是配阳声的,《五方元音》同《元韵谱》一样,入声跟阴声韵相配,8个阴声韵部中只有后6个阴声韵部中有入声相配。《元韵谱》把每个声母尽可能配齐四呼,有的列字牵强附会,强生分别,《五方元音》摒弃了这些毛病,但入声字与阴声字的配伍却基本上同于《元韵谱》,如《五方元音·韵略》驼韵与《元韵谱》博括之一部分的比较:
上列《元韵谱》里带括号的部分可以认为是属于乔中和强生分别之处,倘把它们与相应的小韵合并起来,再同《五方元音》对照,它们二者之间的承袭关系昭然若揭。
《五方元音》韵图部分和韵书正文的小韵排列有若干不合(参见龙庄伟《略说〈五方元音〉》;林庆勋《从编排特点论〈五方元音〉的音韵现象》),而上文所示,《五方元音》韵图与《元韵谱》却如影随形,我们可以推定,樊腾凤编制韵图是以乔中和《元韵谱》作为蓝本。两书的韵图虽略有差异,但声韵调系统相同。特别是入声字配阴声韵完全相同,这可以使我们确认,两书的语音系统是一致的。
三、《五方元音》音系的性质
半个世纪以来,为了探讨汉语北方话语音的发展历史,不少音韵学家对《五方元音》进行了研究。赵荫棠在《康熙字典字母切韵要法考证》、《中原音裕诚研究》、《等韵源流》等论著中,把《五方元音》作为明清时期小学派韵书的殿军来考求,重点放在这部著作的历史背景和跟其他韵书的关系方面,关于音系本身着墨不多。陆志韦的《记五方元音》比较系统地分析了音韵系统,但其声母、声调部分的论述语焉不详,韵类部分也有疏漏,一些结论尚未准确地反映出《五方元音》的真实面貌。王力的《汉语语音史》把《五方元音》作为晚清音系的主要根据之一。李新魁在《汉语等韵学》中把《五方元音》作为反映有清一代普通话音系的代表。俞敏在《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卷《五方元音》条中称它是明末清初北方官话民间韵书。耿振生《明清等韵学通论》把《五方元音》列入官话方言区等韵音系一节。前修时贤对《五方元音》性质的探讨取得了一定成绩,但大多有概括评价而无细密分析,或泛言北方官话而忽视官话内部汴洛方言与幽燕方言的差别。总之,对其音系性质的认识还不完全不深刻。
如上文所述,《五方元音》音系是承袭《元韵谱》的,而《元韵谱》是依据作者的时音编撰的。《元韵谱》音系的基础是乔中和的家乡话——内丘话,樊腾凤的故里距乔中和的家乡只有10余华里,两地交通便利,居民交往频繁,语音系统一致。《五方元音》音系的基础也就是和内丘话一致的樊腾凤的家乡话——尧山话。
樊腾凤给他的书命名为《五方元音》,是竭力要表明自己没有囿于一方之乡音。其实他的韵书所反映的音系带有浓郁的乡土气息,是17世纪上半叶河北南部方言语音的真实写照。
汉语北方方言内部众多的次方言,虽然在音值和调值上呈现出丰富多彩的局面,但音类和调类却基本一致。韵书只可能精确地反映音类和调类,不能反映音值和调值。《五方元音》反映的是尧山话,在音类和调类上它就基本代表着那个时代整个汉语北方方言的语音系统。
我们说汉语北方方言音类和调类基本一致,这里的基本是指“主要的”,实际上还有一些不一致,这种不一致突出地反映在入声问题上:入声是否消失是一个问题;没有入声的方言中,入声是如何消失的,它们归入了哪些阴声韵,这又是一个问题。《五方元音》表面上列有入声,但入声的元音韵母已经混同于阴声,而它所反映的基础方音中实际上入声已经消失,它列出入声只是泥古。(见龙庄伟《〈五方元音〉音系研究》和《论〈五方元音〉的入声》)这种泥古却使得《五方元音》在北方方言区里左右逢源,无论入声消失与否都不影响该书的使用。入声尚未消失地区的人们固然觉得这种描写准确,入声已经消失地区的人们可以认为这样列出入声,是强调这些字原本读入声、应该读入声——虽然现在它们的读音已和阴声韵相混。
在入声已经消失的方言中,入声韵归入了阴声韵,但不同的方言归入途径并不一致。樊氏的家乡话属于汴洛方言,他家乡话里入声字的读法反映在《五方元音》中,这些读法与东北方言里入声的读法有相当多的差异。因此,清汉军镶黄旗人年希尧修订《五方元音》时,入声部分改动很多(见陆志韦《记〈五方元音〉》;林庆勋《从编排特点论〈五方元音〉的音韵现象》)。年希尧修订本里入声的读法依照东北方音(远绍幽燕方言),东北方音在北京音中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北京音在清代成为汉语官话的标准音。年希尧修订本《五方元音》在入声问题上同新起的标准音一致,使得《五方元音》在有清一代风行,成为通俗的识字正音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