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爱玲的遗骸_张爱玲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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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少年都不贱》这部手稿当年张爱玲并不满意。她于一九七八年八月廿日从洛杉矶寄给我的信上写道:“这篇小说除了外界的阻力,我一寄出就发现它本身毛病很大,已经搁开了。”

二○○四年二月皇冠出版的《同学少年都不贱》就是根据了这部再未经作者改动过的手稿影印本排印的。

一九三一至三七年间,张爱玲在上海圣玛利亚女校住读了六年,该校毕业生大半都进圣约翰大学,因为二校都是贵族学校,也都是圣公会教会创办的。

英美小说规例,老师、学生甚至校长的姓名都可以杜撰,而著名的中学、大学则不改其名称的。正在就读牛津、剑桥、哈佛、耶鲁的小说主角不知有多少,怎可把其校名改掉呢?不知何故,张爱玲的小说里未提“圣玛利亚”之名,偶尔简称之谓“洁校”。有个女生谓,同班毕业生“都进了圣芳济大学”了,我觉得滑稽,因为“圣芳济”好像是个天主教大学的名称。

主角赵珏在各方面最像张爱玲自己。洁校宿舍寝室每间供四生合用,跟赵珏同寝室六年的是她的同班同学恩娟。二人都是来自外埠的好学生,都不太会讲上海话,也就变得格外亲密。恩娟很有音乐天才,“同学少年都不贱”这个标题主要指她。

她在上海念大学时即已交识一位犹太同学汴杰民·李外(Benjamin Levi),后来一起去内地。多年之后,赵珏在《时代》周刊上看了一篇美国内阁大臣李外与其华裔夫人的报道和照片,才知道当年的同学现在已是位很显赫的官太太了。杜甫晚年在四川夔州写了一组总称《秋兴》的七律八首。第三首末二句“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当然为张爱玲所熟知,但她一向藏书不多,沪语“多”、“都”同音,全凭记忆才会把少陵名句误记的。当年茅盾把他的一部小说题名为《霜叶红似二月花》,那是故意把杜牧名句改动一字的。(请参阅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五六年出版的《茅盾文集》第六卷《新版后记》。)

小说里赵珏同学提名的只有仪贞、芷琪、赫素容等六七位,洁校食堂吃饭的同学有三百多位,标题上“多”当然比“都”更为妥贴。

不论其艺术成就之高低,把《同学少年都不贱》当成作者中学时代的生活实录看,该是非常有意义的。我想那些女同学,虽然姓名都改掉了,都是真有其人的。恩娟若在人世,今年才八十四五岁,为张爱玲作传的司马新先生若去华府、寻找其人,可能会有线索的。

我对三十年代的美国电影很有研究,最让我惊奇的即是张爱玲凭其记忆提到的电影和电影歌曲,都没有记错。下面两小段引文都提到了赵珏和恩娟:

那年她们十二岁,赵珏爱上了劳莱哈台片中的一个配角,演十八世纪的贵族,扑白粉的假发,有一场躲在门背后,走出来向女人高唱歌剧曲子。看了戏回家,心潮澎湃,晚上棕黑色玻璃窗的上角遥遥映出一希腊石像似的面影,恍如稠人广众中涌现。男高音的歌声盈耳,第一次尝到这震荡人心魄的滋味。

“你那个但尼斯金从来没张开嘴,一定是绿牙齿。”恩娟说。

恩娟说话声音不高,歌喉却又大又好,唱女低音,唱的“啊!生命的甜蜜的神秘”与“印第安人爱的呼声”,赵珏听得一串寒颤蠕蠕的在脊梁上爬,深信如果在外国一定能成名。

国人间知道但尼斯金(Dennis King,一八九七至一九七一),我想不会太多了。他是英国歌剧明星,一九二七年被歌舞大王齐格菲(Florenz Ziegfeld)聘到百老汇去主演歌舞剧《三剑客》(The Three Musketeers),大获好评。一九二九年齐格菲重排《画舫缘》(Show Boat),仍请他任主角。同年刘别谦(Ernst Lubitsch)导演,希佛莱(Maurice Chevalier)、珍妮·麦唐纳(Jedlnette MacDonald)主演的歌唱喜剧《璇宫艳史》(The Love Parade)风靡全球各大都市。此后两三年,二人合演或另找搭挡配演的影片,其中译名都有“艳史”二字作保证。

一九三○年麦唐纳第一部歌唱片《法宫艳史》(The Vagabond King),乃根据佛利姆尔(Rudolf Friml)作曲的同名歌剧改编的。挂头牌的男星即是但尼斯金。此片我在南京首都大戏院初赏,已是旧片重映了。前几年纽约Film Forum重映此片一天, 我觉得失掉机会可惜, 再去看了一场。 但尼斯金演的是法国诗人维庸(Franois Villon),庄信正新集《忘忧草》里有专文《奇才传奇》讲他,可参阅。

劳莱、哈台一九三三年合演的Fra Diavolo(一名TheDevil's Brother,《魔鬼的兄弟》)是根据法国一部轻型歌剧改编的,所以要请但尼斯金客串演出。此片我未看过,但胖瘦二人一九三四年那部《玩具世界》(Babes in Toyland),苏州一上映我就去看了,它是根据美国作曲家维多·赫勃(Victor Herbert)的同名歌剧摄制的。虽是滑稽片,格调相当高雅。引文第二段里提到的那首名歌“Ah,Sweet Mystery of Life”乃维多·赫勃的代表作,早已在美国流行。但即对圣玛利亚女生而言, 此曲也是因为米高梅于一九三五年把赫勃歌剧《鸾凤和鸣》(Naughty Marietta)搬上银幕后,才唱红起来的。麦唐纳在此片里,初次同纳尔逊埃第(Nelson Eddy)搭档合演。埃第虽脸无表情,同麦唐纳合唱却大受欢迎。他俩一九三六年的新片《凤凰于飞》(Rose Marie)卖座更盛。不仅二人合唱的“The Indian Love Call”连中国的中学生都会唱(那时我在南京),埃第独唱的情歌“Rose Marie,I Love You”也同样流行学生界,多年不衰。二歌作曲人皆是佛利姆尔。

我把张爱玲两小段文字加以评注,证明她对中学时代看过的电影、听过的曲子都记忆无误(我看到过《魔鬼的兄弟》图片,但尼斯金等贵族都戴了“扑白粉的假发”),真要为自己的中学时代留下一个真实记录。同样情形,她写下赵珏和其同学们在友情上、情爱上的种种变动,主要也想留下一个忠实的记录。陈子善教授谓,这部“遗作中关于性的描写很大胆,出乎意料的大胆”,此话说的很对,但张爱玲并非因为要制造轰动,改革写作旧例而去标新立异的。她是个文艺界的保守分子,中外作家早已有人这样写了,才觉得不妨试试,也给自己更多写作上的方便与自由。唯一让我感到惊奇的,乃是她审视女性的前胸时,如此的严厉而不留情面。

张爱玲遭受一顿毒打而被父亲关闭在家之后,她的生命前程就同赵珏的完全不一样了。张不要她文坛成名,也不要她同胡兰成、赖雅(Ferdinand Reyher)这样的人去结婚。虽然个性、脾气未改,《同学少年》下半部的赵珏真的变成一个独立的角色了。早在毕业前,她即爱上了比她高两级的赫素容,我想这则故事仍是作者亲身经历的一段改写。赵珏对这位来自北方的学生领袖发痴,完全出自于一无目的的真爱。赫素容却是个左倾分子,曾请美国亲共作家史迈德莱(Agnes Smedley)来校演讲,赵珏原是不在她心上的。到北京念大学之后,反同她联络更勤,因为弄清楚了她的家庭背景。赵珏看了她的来信,倒也觉悟了:

这封信她连看了几遍,渐渐有点明白了。左派学生招兵买马,赫素容一定是看她家里有钱,借着救国的名义,好让她捐钱,所以预备把她吸收进去。

她觉得拿她当傻子,连信都没回,也没告诉人,对恩娟都没提起。

对一个局内人,爱情、友情的真真假假,当然是很难看清楚的。但一旦看清楚了赫素容的假仁假义,赵珏立即同她绝交,也显得人太厉害,太辣手了。《同学少年》的结尾写长住华府的恩娟被邀,到新英格兰赵珏的家里去畅叙了大半天。她们已好多年未见面,有好多话好谈,但恩娟说了三次谎话,赵珏觉得(恩娟“心里也有数”),她们的友谊已尽,以后不会再见面了。这个断情的大题目,容我以后有机会再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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